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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桴泛萍生》寻古人之心境,写萍水相逢的人生[第6页] |
作者:叶行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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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城外正是申牌时分,城里城外可见家家升起炊烟。张真甫因为不服气早上被陆成廷骑马甩了那么远,所以约着和他再比试一回,结果一如既往地是被远远甩在后面。 陆成廷也毫不相让,一个劲地催着马往前面跑,来到城外之时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陆成廷一时来不及放慢马速,不小心将迎面而来的女子撞倒在地。那女子叫了一声,拿在手上的各种器具一下全部摔在了地上。 陆成廷赶紧将马拉住,下去扶那女子,手刚要碰到那女子时不由得心中一惊,却见眼前这女子容貌实在太过清秀,特别是那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波光粼粼,不由得脱口道:“好一个清丽标志的姑娘。”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木一水。此时木一水等人已经表演完,收拾了东西往家里走,不想半路突然冲出一匹马将自己撞倒,本来心里就已经非常生气,加上又听到他说这话,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哼”了一声将陆成廷的手打开,道:“你没长眼睛吗?” 陆成廷道:“实在对不住,我一时没停住,刚才叫你‘让开’了,你没听见吗?” 木一水道:“你跑那么快,谁让得开?没看见这里这么多人,还骑这么快,骑马了不起吗?幸而我也没有什么事,否则你看你今天怎么办!”说着爬起来将散落在地下的器具拾起,对身边的小桃子道:“小桃子,我们走!” 陆成廷目送她离开,心里犹不能忘记方才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庞,微微带着愠色,眼中波光流动,说不出来的动人心魄。 晚上月光皎洁,陆成廷在院子里徘徊散步,因想起白日所见那张面孔,一时忘也忘不了。张真甫走来道:“今晚月色清明,明日定又是个大太阳。” 陆成廷道:“我看着道州城虽然小,可真是个风水宝地人杰地灵之地,又有隐士又有学者,更难得的是这里的女子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好像天地所有灵气都郁积于此,其中又多钟于女子。” 张真甫道:“何来此一说?” 陆成廷道:“我来这里不久,但出门所见女子没有一个长相丑陋之人,即使有那些貌不惊人者,也自有一股动人的灵气,忍不住要让人多留恋几眼。我今儿又见了一女子,那女子的模样,我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天地灵气多聚于此,其中又要被她一人分去九成,其余之人平分剩下一成。” |
张真甫笑道:“你这个形容未免也太夸张,不说其他的,就只说朱叔叔的女儿朱明玉,此人乃是这里最负盛名的才女,不但文采斐然,样貌也绝对是数一数二,你若说她只配和这里的女子平分一层灵气,这话说出去只怕要引起全道州城人的公愤。我不知你所见女子到底是何人,能够得到你如此的嘉许,但我却知道除了朱明玉还有一人,不论才气,单论样貌,此人绝对是道州城排名第一的女子,至少我来这里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姿色胜过她之人,不单是道州城,就是我游历各地这么久,也没有见过姿色胜过她之人。你若要说她的姿色也只配平分一分灵气,我是绝对不会赞同的!” 陆成廷笑道:“听你这样说,这道州城不单是灵气聚集,更是美女云集,改日我倒想会会你口中这些人,正好让我一饱眼福!” 张真甫道:“这个不难,你若真想看我随时帮你引荐!” 陆成廷道:“那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便出发去了青田村。来到青田村,径直往后山临渊寺走去。 光月已经准备好在临渊寺等待二人,给两人一人一个背篓,并光月的那位师弟云竹,四人一块出发往山后走去。 来到一处山岗,远远地只见一大片绿色,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四人走去,光月道:“张公子,你二人去那边采,我和师弟去这边,注意了,采的时候只采上面的芽尖,三片叶子就可以了。”说着采了一株让他看了。 张真甫答应着,同陆成廷走开了。 两人这还都是第一次看见长在地里的茶树,之前虽也常喝茶,但从不知茶树到底长什么样子,这时见着,新鲜的同时又很是欣喜。眼望绿油油的一片,微风轻拂,阳光温和,只觉心情舒畅之极。 低着头在那里一边采茶一边说着话,不多久就已经采了大半背。光月他们采得快,早已采了一背送回去了,张真甫道:“你们怎么那么快?” 光月道:“手熟了就快了,你们累吗?如果累的话就先去旁边休息。” 张真甫道:“这活不累,只不过第一次干还没有习惯。” 光月道:“两位公子之前肯定从来没有干过活,如今被我拉来做这事,敝寺茶园能得两位贵公子亲自采摘,也算是它们的福分了。” 陆成廷笑道:“这采茶看起来容易,要真正一直蹲在这里一株一株的采,也费精力得很,而且还考耐心。我这人天生缺乏耐心,之前还总抱怨天天被家里人逼着骑马练剑读书太累,如今真要让我做起这些细心活,我宁愿选择前者。” 光月道:“难为公子了。” 陆成廷道:“有什么为难,正好让我来这里体验一番,新鲜得很!” 张真甫道:“古代茶圣陆羽终身不仕,隐于民间,遍尝各地名茶名水,穷一生之力而撰写《茶经》一书。心中对于他这种生活以及对自己喜欢之事孜孜以求的态度很是羡慕敬佩,今也采一回茶,就当是体验体验这种与茶亲近,贴近自然的心情了。” 光月点了点头,往一边走开了。 |
两人越采越顺,没多久也采完了一背送了回去。将茶倒出往簸箕里摊好放在架子上,继续往茶园走去。 陆成廷道:“其实我觉得这里地方虽小,但好处也在于此,这里的环境总能让人心情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不似在京城,一天到晚心都是紧紧的,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心总是空落落的,好像一天必须要做一点什么事才能把内心的空虚填补起来,每天都活得很累,人也总是处在一种压抑的状态。” 张真甫道:“这也正是我不想离开这里的原因。” 陆成廷道:“你是好,你家里人又不逼你,我可没你这么逍遥的命!其实有时候我真不想呆在那里,想去个什么地方一辈子都不回去了才好!” 张真甫笑道:“你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你家里人都在京城,你不去那里能去哪里?” 陆成廷不说话,内心涌出一丝淡淡烦忧,整个人变得淡漠忧郁起来。两人来到茶园继续采茶。茶园并不是很大,四人一起采,越采越顺,手上的速度也逐渐变快,一个上午的时间差不多已经采完了。 张真甫弯了一个上午的身子,这时已经有些腰酸背痛,兴致也不如一开始那般高了。好不容易采完,张真甫起身吐了一口气。这时阳光也开始烈起来,虽这时节天气已经凉了,但在阳光下晒了一个上午,还是感到非常燥热,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了好好休息一下了。 回到临渊寺,光月接过他们的背篓,让他们自去旁边休息,自己则将采回来的茶叶仔细在簸箕里摊平晾好,风干里面的水分。 云竹为两人端来泡好的云雾缭绕茶,光月道:“过两日两位公子过来,尝尝这鲜茶滋味。” 张真甫笑道:“到时一定过来。”坐了一会儿,告辞回去了。 晚上的时候朱明玉在院子里面散步,刚好碰见从外面回来的两人。张真甫互相介绍了一下两人,陆成廷之前已经从张真甫口中听说过朱明玉,知她乃是一位难得一见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如今一见虽还不能看出此人才情到底如何,但只浑身散发而出的气质神情,便已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令人不敢小觑。心想这道州城果然是个卧虎藏龙之地,就连一个女子都有这般气魄,更别说其他。 朱明玉早已听说了陆成廷来到这里的话,只是还没有见过他。两人彼此行了一礼,朱明玉道:“小门小户,规矩不多,只怕要让陆公子见笑了。” 陆成廷道:“正是规矩不多才好,不然倒显拘束了。早听真甫说起过你,说你才情一绝,就是男子和你相比也要自叹不如,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姐气质出众,令人望之顿生敬意。” 朱明玉道:“公子谬赞了。” 张真甫问道:“前几日送你的画可看了?” 张真甫将光月送给自己的那幅画拿去给朱明玉看,并说了光月“观影取魄”的画法。朱明玉听后很是惊奇,不想不远之处的青田村竟有人和自己的画作风格不谋而合,几天来专心观画,只觉越看越觉此画之深,因而对此人也越是敬佩,此人性情才气如何也大概有了一个了解,只恨不能亲眼见一见此人。 听张真甫问,便道:“已经看了,果然风格隐约和我有相似之处,但比我的境界又不知高出多少。人稳如山,心沉如镜,见画如见人,我虽没有见过你口中的这位光月师父,但只凭画便已对此人有些印象,实可媲美元画家黄大痴一流。” 张真甫道:“你这个评价可够高了,不过并不是我虚吹,明玉小姐只要你亲眼见一见这人,只怕对此人评价会更高。” 自张真甫结交到了光月苏子云两人,经常会回来向朱明玉说起两人之事,朱明玉虽不曾见过两人,但从张真甫口中已对两人有了认识,心中也是羡慕不已,只恨自己是个女子,不能和他们一起品茶论画,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自从看了光月的画,如今又听张真甫如此说,更是对此人充满无限好奇,想要一睹这位沉默寡言的隐僧到底是何模样,道:“可惜我是一名女子,不然早同你一块去青田村,看看张公子口中的这两位少年隐者到底是何模样。” 张真甫想了想道:“这个也不难,明玉小姐你若真想看这两人,到时我想个理由邀他们来府上一聚,到时你便可以看见。” 朱明玉道:“若是这样最好,只怕他们不会来。” 张真甫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没关系,到时自有机会,彼此离得也不远,又是情趣相投之人,只需有人通一声,还担心没有见面的机会么?” 朱明玉道:“既是这样,那我可盼着的。” |
第二十三章 寒露一过,早上起来能明显地感觉到天变凉了一层,一丝丝沁人的寒意袭来,让人产生万木萧条的寒冬之感。 也幸而前段时间连续的天晴,所以气温一下并不是降得很快,中午的时候出了太阳天又温暖起来。 陆成廷刚来这里几天,不知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晚上受了凉的原因,第二天竟然浑身不舒服起来。张真甫找来郎中看病,只说不是什么大事,躺在床上耐心休养几天就可以了。 朱士远听说后对他很是关心,派了丫头寸步不离地照顾他,陆成廷表示了一番谢意,朱士远让他安心调养便出去了。 这里张真甫陪着他说了会儿话,陆成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睡着,张真甫也觉得无聊,嘱咐了丫头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的话,自己出去各处走走。 因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看木一水了,正好趁这个时候去看看她,快步往葫芦桥的方向走去。 来到这里,刚好他们表演完准备回去吃午饭,见到张真甫来,问道:“张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张真甫笑道:“我过来看看你们,怎么,你们要回去了?” 木一水道:“我要回去做午饭给马姑姑他们带过来,对了,张公子,你吃午饭了没?” 张真甫摇头,木一水道:“那正好,张公子你和我一起去吧,我做饭给你吃。” 张真甫点头,同木一水小桃子两人往回走去。三人一起先去菜场买了些菜,又去禽肉市场买了些肉类,带着东西一起出城往沼泥潭方向走去。 沼泥潭一带一如既往地安静,即使有阳光照耀,仍让人觉着一丝莫名的寒意。 来到木一水等人住的地方往里走去,院子里面并没有因为有了人气而变得热闹起来,满院的荒草仍透着荒凉的寒意,好像再多的声音也不能使这个原本就死气沉沉的地方热闹起来。 张真甫觉得心里有些压抑,问道:“这院子里面的草怎么也不拔一下?” 木一水道:“又不知道住多久,拔了干什么?等我们一走还不是长出来。” 张真甫听她这样说,心不由得就更加压抑起来,好像自己心里也突然生出了很多荒草,那种感觉连自己也说不清。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知道吗?就在前天,那个打小桃子的大汉来我们这里闹事了,说我们以权夺人,要带小桃子走,还要我们赔这几天损失的钱!” 张真甫道:“那最后怎么样了?” 木一水道:“你没看见小桃子还在这里吗?那个大汉在我们那里闹了半天,费了好大的劲最后才被解叔叔给赶走了。” 张真甫问小桃子道:“你怕不怕之前买走你那人?” 小桃子点头,道:“他是个坏人,当初带我跑江湖的时候经常给我打得半死,然后让我在那些看客面前装可怜,让他们多给我一点钱。有时候还怂恿我去偷别人的钱,好几次被人发现之后他就丢下我跑开了,我回去了他就打我说我不顶用。” 张真甫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逃呢?” 小桃子想了想道:“我也想过逃,可我不知道往哪里逃。” 张真甫觉得可怜,道:“现在你已经不归他管了,你记着,下次若再见到他,他想要带你走,你就只管打,你打得过他吗?” 小桃子摇头,张真甫道:“那你就大叫,千万不要怕他知道吗?” 小桃子点头。木一水让张真甫先去屋子里面等,自己则和小桃子往厨房去了。 |
张真甫站在院子里四处观看,满院的荒草再次激起他心中的荒凉感。信步往外面走去,外面安静得仿佛亘古以来就没有过声音,阳光照下也被这里的阴气弄得没有了一丝温度。道路三三两两破旧的房屋,一律隔得很远,非常偏斜破败,好像已经没有人住了,但偶尔又可以看见从里面走出一位花甲老人佝偻着身子出来拿柴禾,转身又往里面走去了。 张真甫不明白为何还有如此荒凉的居住地,他觉得心中充斥着一种无言的难受,不愿再继续呆在外面,转身往里走去。 不多久木一水已经做好饭菜,让小桃子端出来在桌子上放好。张真甫吃了,菜虽做得不算精致,但口味还是很不错,而且菜色也比较多,显然是因为他来所以木一水特意比平常做得用心。吃惯了那些精致的饭菜,偶尔吃一吃这种家常小菜,又是出自木一水的手,心里说不出来的幸福喜悦感。 吃完饭,木一水打包好剩下的饭菜,三人一块出去了。 进得城来,木一水自往葫芦桥而去,张真甫还要回去看看陆成廷,所以就没有和她一块儿过去了,往知州府而去。 陆成廷的病睡了一夜也好多了,但还是没有精神。赵慧兰来找张真甫,约两人一块往青田村去,张真甫道:“正好光月师父今日炒茶,过去尝尝鲜,成廷你去吗?” 陆成廷道:“今日已觉好多,但还是浑身无力,没有心情,想多休息一下,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去吧!” 张真甫嘱咐了他一番好生修养的话,自和赵慧兰两人往青田村去了。 来到这里,张真甫因担心苏子云还在一心观画,所以也不便过去打扰,叫了赵慧兰两人径直往后山的临渊寺而去。 阳光一如既往地好,照在山间到处树影斑驳,沟涧的水发出好听清脆的潺潺声,阳光照在上面,泛动着点点星光。 来到临渊寺,光月正在厨房忙着烘焙茶叶,见到两人过来,问道:“怎么陆公子没有来?” 张真甫道:“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有过来。” 光月道:“前天不是还好好的,是不是因为前天让他帮忙采茶受了风?” 张真甫道:“不是,只不过是刚来这里几天有点水土不服。” 光月让两人先往一边坐,等茶炒好了再让两人尝尝鲜。两人往外面走去,绕着临渊寺周围走了起来。 赵慧兰道:“前日你们来采茶为何不叫上我?” 张真甫道:“我看我们几个人应该已经够了,所以就没叫你了。” 赵慧兰道:“左右无事,我们何不先去看看苏居士?” 张真甫道:“这你有所不知,前几日苏居士得了一幅倪云林的真迹,此时正一心观画,只怕没有心情理会我们。” 赵慧兰道:“之前听苏居士提起过,苏居士师法倪云林,他是从哪得到的真迹?” 张真甫道:“是范文迹的祖父范桢老先生带来给徐老先生看的,被他先借去看了。” 赵慧兰道:“原来如此,只是范老先生为人太顽固了一些,我是有些怕他的,不然也可借来一观。” |
两人闲话绕临渊寺各处走了一圈,回到临渊寺见光月正忙着将烘焙好的茶叶装起。见两人来,道:“两位且先去净室坐坐,待会茶弄好了还要两位帮忙品尝一番。” 两人往净室而去,不多久光月就将新鲜的茶叶拿来,让两人看看成色气味如何。张真甫拿起一把看了看,但见茶叶色泽黄褐,气味香郁,而且叶片肥大,极少有被炒坏的,道:“茶色很好看,香味保留得也很好,只是不知冲出来味道如何?” 光月道:“此茶越老越有滋味,故需寒露前后采摘味道最佳,两位公子稍等,那边水已沸,待我为两位公子冲泡来。” 光月前去,用鲜茶为两人各冲破了一杯用茶盘端来。两人接过来喝,只觉味道比之之前喝的陈茶更多了一份馥郁幽香之味,而且茶汤清幽爽口,喝来似有丝丝香气徐徐而来,绵绵不绝,将整个人包裹于一片清郁幽香之中,细品之下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片满溢茶香的空旷之地,眼所见鼻所闻俱是一片清幽的茶园,当真是壶中日月长,一茶一世界。 赵慧兰道:“果真是好茶,不愧是出自光月师父的手了。” 张真甫道:“这可是用圣露泉的泉水冲泡的?” 光月道:“正是,张公子如何尝出?” 张真甫道:“前次你让我喝了圣露泉的泉水泡的云雾缭绕,其间所蕴藏的丝丝香气让我记忆尤深,今日一喝此茶,其中幽香之味更浓,是以能够识别出。” 光月惊道:“张公子天赋过人,前次能够看出我画中的深意,今日又能凭一杯茶而辩出泉水,若真要论起天赋,只怕我们差张公子远矣!” 张真甫道:“哪里,怎么敢和光月师父你们比?” 光月道:“张公子不必谦虚,若只论天赋,张公子确实超出我辈许多,只是不肯用心耳!” 张真甫笑了笑,光月道:“我准备下去送徐老先生一些茶叶,你们一块去吗?” 赵慧兰道:“正好下去走走,一块去吧!” 光月包好了一包茶叶,同两人一块往山下走去。 来到徐珂家背后,只听前面有说话的声音,而且听声音人似乎不少。三人往前走去,只见院门大开,里面的院坝内坐有五六人,见到几人过来,徐珂笑道:“好了,不来一个也不来,一来一块儿都聚到我这里来了,昨天也不知烧了什么高香,引来这么多的贵客,只是敝屋简陋,怕是要怠慢各位了。” 赵慧兰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各位都一齐到这里来了?” 徐珂道:“我也正好奇呢!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各位一齐到我这里来了呢?约好了似的!” 张真甫往里看去,见苏子云也在其中,另有朱士远、范桢,还有一位年纪五十岁左右之人,穿着绸缎衣裳,笑脸富态可掬,张真甫并没有见过。 |
光月道:“敝寺新采摘了一些茶叶,本想拿来送给徐老先生,不想今日有这么多的贵客,失礼了。” 徐珂道:“我正愁没什么好的茶水招待各位,你的茶来得正好。临渊寺的茶滋味最是纯正,各位一定得尝尝。”叫了孙儿拿去泡。 朱士远笑道:“早听说过光月师父少年怪才,作为本地父母官,本因早来问候,只是知光月师父为人不喜人间俗事,是以虽隔不远,但一直不曾拜访,还望光月师父勿要见怪。但今日方得一见,方知什么叫做闻名不如见面,光月师父才气过人,仪容较才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容貌才学,实在令人羡慕!” 光月行了一礼,道:“朱大人谬赞了。” 朱士远问张真甫道:“张公子,你是何时过这边来的?” 张真甫道:“一早就来了,前天帮光月师父采茶,今日专程过来尝尝鲜。” 那穿着富态之人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张公子,早听闻张公子大名,只是不曾一见,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远甚他人。” 张公子回了一礼笑了笑,朱士远道:“这位是邻村的富绅,龚老先生,你叫他龚叔叔就是了。” 这时徐珂的孙儿将茶端了出来,徐珂让他们都尝尝味道。众人喝了,只觉味道馥郁幽香,萦绕口中挥之不去,范桢道:“这茶味道纯正,之前从未喝过,是什么茶种?” 光月道:“不是什么名贵茶种,乃敝寺自种,师父为其取名‘云雾缭绕’。” 范桢道:“云雾缭绕,这名字取得既雅且贴切,茶中余香回荡唇舌之间,真有云雾缭绕之感。” 那穿着富态之人道:“你这茶可卖不卖?我想带点回去喝。” 光月道:“几位既然喜欢,我自上去一趟拿给各位便是。” 苏子云道:“你不用上去,我叫小童上去拿就是了。”嘱咐了小童一番,让他上去同云竹师兄说,多拿一些下来。 徐珂道:“你师父这几天怎么也不见下来?” 光月道:“师父这几天在忙着抄写从他处得来的经书,是以一直不得空。” 徐珂道:“原来如此,难怪连续几日也不见他人影。” 范桢问苏子云道:“苏居士,前几日送来倪云林的《虞山林壑图》你可有看了?” 苏子云道:“看了,果是佳作,除倪云林他人怕是难以作出。” 范桢道:“哦,听苏居士之言似乎颇有感触,不妨说出来听听。” 苏子云道:“倪云林之画,萧疏淡雅而不失其秀气,《虞山林壑图》苍凉空寂,能通过远山近木的荒寒孤寂,来表现天地肃穆之气。一草一石皆刻画细腻寒索,仿佛亲身体验其中,人心随画产生一种辽远苍凉之感,能感觉到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在自然中的内在生命力,荒凉的同时又给人一种挺秀超逸之感。意趣孤寂而不失高雅。” |
范桢点了点头,道:“苏居士说他的画孤寂而不失高雅,可否具体阐述一下观画心得?” 苏子云道:“画我今早已经给了徐老先生,可否麻烦徐老先生拿出来一看?” 徐珂道:“你们稍等,我进去拿。” 徐珂进去将画来拿,让孙儿进去拿一张高几出来,将画在上面展开,众人皆围过去看。只见上面画的无非就是一些山、水、林木之类的,但用墨皆淡而疏,而且注重刻画山石林木夹缝细节之处,使得整幅画看上去多出一些生命力,同时更增整幅画的荒凉寒意之感。 苏子云道:“古人作画讲究‘雅气’,有了雅气一幅画才具有观赏价值。山水画中的雅气无非表现为雄厚之气、苍润之气、灵爽之气、淡寂之气、清秀之气,这幅《虞山林壑图》,远山苍凉浑厚,又有下面一汪江水映衬,林木萧索中暗藏生命力,不失其雄厚、苍润之气。画作借林木、山石表现出一种淡雅之气,虽只是简单着墨,却笔淡意深,天地静穆之气皆藏其中,雅逸之中见浩荡,又不失其淡寂、灵爽之气,一画而藏诸多雅气于其中,何以不能称之为高雅?” 范桢道:“苏居士对文人山水画一道研究颇深,我等自愧不如。这画乃是前段时间我在京做官时一位同僚送给我的,我对这些文人画研究并不多,故想拿来让徐老先生一看,不想苏居士年纪轻轻,悟力皆在吾等之上。” 徐珂道:“这画苏居士今早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看。此时听苏居士这么一说,待会儿定要好好欣赏一番。” 朱士远道:“不知徐老先生看完了可否借我一看,今日一看不过瘾,还想拿回去细细赏玩一番。” 范桢道:“这个不难,只要小心,不要弄损了画便是。” 朱士远道:“这个自然!” 这时小童拿了新鲜的云雾缭绕下来,给在场的每个人分了一包,那富态之人伸手从衣襟里面拿钱给光月,光月拒绝道:“不需要,这茶只当作是布施,各位拿去便是!” 那富态之人道:“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意思拿师父们的东西,小师父你可千万不要嫌少,就当作是我布施给庙里的香火钱。” 光月道:“不用,施主若想布施,大可来寺中进香之时布施,以物换物不叫布施,这叫‘以物某利’,是万不可做的!” 那人无法,只得收回钱去,再三谢过一番。这时天也不早了,那人便告辞离开了。 张真甫待那人走,问徐珂道:“这人是谁?之前不曾见过。” 徐珂道:“此人你当然不认识,他乃是邻村人,不常在这里走动。不过他有个孙子在我们这里却是很出名,名叫龚鸣。他家世代务农传家,家中很是积累了一些财富。祖上做梦都想出个读书人,所以虽然是务农传家,却很重视教育这一块,家中男子俱是读过书的,不过可能是因为家族这一块,家中男子俱是劳动力强将,于读书一块却都近于愚钝。方才这人曾托我教他儿子读书识字,但因为天资愚钝所以只读了两年,略微识了些字便没有再读了,说起来我还有些惭愧。不过奇也奇在这里,他儿子虽然天资愚笨,谁承望生下个儿子却是天资聪颖,还没有先生教书识字之时就能对着书本写字,更难得的是他父亲教他读了一遍《琵琶行》,他竟然能够马上背下来,而且还通过对比原文自己认识了很多字。他祖父知道这件事后兴奋异常,想请我去他家做西席,我自然是不会揽这个活,最后决定让他孙子每天来我这里,由我给他教书识字。” 张真甫道:“原来如此。” 徐珂道:“本来这些年来我决意专心著书立作,无意再做这些教书育人之事。但一来之前于他父亲一事心有所愧,二来也实在想看看这位天资聪颖的少年潜力如何,便答应了,此时倒有些后悔起来,方才答应得有些仓促了。” 朱士远道:“话不能这样说,古来多少学者圣人都是以教书立名。不说古时圣人孔孟一类,就说北宋五子、朱文公、象山先生、王守仁一流,无一不是大学问家大学者,皆是晚年隐于村野,广收弟子著书立作,成其名气。像这种少年天才,最是有潜力之人,若先生真能以己思想学术成就其人,将来先生靠他名声远扬也不一定。” 徐珂道:“我如今已是一大把年纪,什么时候死也不知道,说这些也太早了些。况且我专心著作,若真存这些思想,又如何能够真正写出好东西?” 朱士远道:“先生为人坦荡,是我失礼了。只是先生隐居多年,前来求学之人也不少,先生一律拒绝。虽知先生学术过人,但若没有人帮忙传播,只怕真正了解先生思想的人也不多,先生著书立作想来也不单单为自己一个人看吧!如今有这样一个天资聪颖的少年,先生又为什么要犹豫呢?” 徐珂顿了顿,道:“你的话不无道理,可能是我思想太过封闭了,人到晚年又特别喜好安静,倒不是自诩清高之故。” 这时天也不早了,村庄上空开始升起炊烟。众人也不便久留,各自告辞回去了。 |
第二十四章 回到家中,张真甫让人将光月送的茶拿过去一些送给朱明玉。陆成廷休息了一天,这时也好多了。这时节天黑得快,张真甫回到家中天已笼罩了一层薄黑,吃完饭出来天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得回到房中,同陆成廷说了会儿话,早早入睡了。 晚上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窣窣不断敲打着竹叶树木,扰人清梦。张真甫半夜悠悠转醒,又耐不住朦胧的睡意,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天雨已转停,但地面湿漉漉的,屋檐上尚还有水珠滚落,天地在一场深秋雨水中变得更加萧条落寞。 张真甫出去站在阶岩上,只觉空气突然一下冷了很多,寒气砭人肌骨。但又自有一种深秋萧败零落的肃穆之美,尘嚣散尽,万物归藏。 张真甫信步在走出院子,转过后院,来到祥云楼前。此时的祥云楼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走过祥云楼前的空地,就来到了朱明玉住的西园。 张真甫往里走去,朱明玉正站在阶岩上发呆,见到张真甫来,问道:“今儿天冷得很,你怎么来了?” 张真甫道:“你不也站在外面?” 朱明玉道:“这天说冷就冷,过不久就要入冬了。” 张真甫道:“也该冷了,要在北方,恐怕这时已经下雪了!说起下雪,北方冬天的雪下得可厚了,不知这南方的雪景怎么样?” 朱明玉道:“南方深冬时节雪下得也厚,屋前屋后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若出了城去到乡里,乡里人少,瓦檐树木大地全都是一片洁白,既安静又洁白,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被雪吞没了一般。” 张真甫道:“你去看过?” 朱明玉道:“看过一回,太漂亮了,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张真甫道:“那这个简单,到时等冬天雪下大了,我再陪你去看如何?” 朱明玉看了他一眼,道:“过几日你大姐他们不是要来吗?你父亲不是嘱咐你等看过你大姐就回去吗?” 张真甫一时还真忘了这事,心中一时又犹豫起来。他确实想回家看一下父母,但二来他现在还没有玩够,不想这么快回去,尤其是想到回去之后再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因此更加不想回去了。 朱明玉看出他的犹豫,道:“张公子,你出来这么久了,家里肯定很担心。入冬之后不久也到新年了,你总不至于过年也在外面吧!若真到了深冬再回去,那时路滑难行,回去又不知要增加多少麻烦,也是时候该准备准备回去一趟了。” 张真甫心中不舍,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道:“等大姐他们来了再说吧!” 想到他离开,朱明玉心中也是万分不舍,只是不好说出来。又因为这深秋近冬的天气,心情不知为何莫名的低沉,一丝淡淡的忧愁萦绕心中挥之不去。 张真甫转移话题问道:“昨日送来的茶喝了吗?” |
朱明玉道:“喝了,味道清幽,余香阵阵,不知是什么茶?” 张真甫道:“这是临渊寺自种的云雾缭绕,昨日光月师父刚炒出来的,正新鲜,带回来一些给你尝尝。” 朱明玉道:“原来如此。你这几天日日往那里跑,可有邀他来这里坐坐?” 张真甫道:“一时忘了,也找不到什么由头,下次去之前我好好想个理由。” 朱明玉低下头默然不说话,张真甫怕她一直站在外面受寒,让她赶紧回屋去坐,自己告辞离开了。 朱明玉坐在窗前无事随意翻弄着书看,偶然看到一则小逸事,言倪云林尝作莲花茶:于早饮前,日出时择取莲花蕊略绽者,以手指拨开,入茶满其中,用麻丝缚扎,定经一宿。次早,莲花摘之,取茶包晒。如此三次,锡罐盛贮,扎口收藏。 朱明玉突然心有所感,一时兴起叫了翠屏陪自己一块出去。 祥云楼后院的墙角处种了很大几株菊花,此时正开得茂盛。经了一夜的雨,此时花瓣之上尚还挂着水珠,看上去娇翠欲滴。 朱明玉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能够闻到淡淡的清香以及雨水的舒爽。朱明玉用带来的剪刀剪了几朵花下来,在篮子里放好,同翠屏两人回去了。 回到屋里,朱明玉将摘来的菊花叶片摘下在篮子里放好,让翠屏拿了竹屉过来。这种竹屉呈圆形,同蒸东西的屉笼差不多,但是要袖珍很多,上下分为两层。底部呈筛网状,朱明玉将下面一层的底用油纸铺好,里面放上菊花花瓣,铺油纸以防花香散出,在上面一层底部用丝娟铺好,上面放了一层薄薄的云雾缭绕茶,丝娟有纱网,花香可以穿透纱网而上,又可以防止茶叶下落或卡在里面,最后盖上竹屉的盖子,在一边的架子上小心储放。 忙了这一会儿朱明玉也觉得心情好多了,对着竹屉看了一会儿,又坐到窗边看了一会儿书,时间在闲暇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黄昏的时候又下起了雨,不一会儿又停了,停停下下,不一会儿越下越大,天在雨声中不知不觉暗了下去。 窗外的芭蕉叶已有些枯黄,雨落在上面的声音不似夏季清脆磊落,而有了一种窸窸窣窣枯燥之感,仿佛芭蕉也知道顺应季节的变化,无端变得惆怅起来。 朱明玉早早入睡,脑袋一如既往地总是保持清醒,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天检查竹屉,里面的菊花已经有些发焉,朱明玉用新采来的菊花花瓣换上,关好竹屉放回原地。如此一连几日,朱明玉闻到云雾缭绕之中已经有了一些菊花的香气,只是味道很淡,需得仔细去闻才能闻到若有若无的一点。 朱明玉让翠屏拿了小火炉来,在提壶里面倒好水烧,不多久水就已经烧沸,朱明玉将带有花香的云雾缭绕倒进去一些。不多久茶香便溢了出来,本来闻着只是若有若无的菊花香气这时被水一冲香味也开始扩散出来,香味渐渐突出,最后和越来越浓的茶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似茶似花的淡淡幽香,想要细闻却又很容易混淆,味道微妙不易捕捉。 朱明玉在茶杯中倒了一杯,细细品味起来,只觉比之之前所喝的云雾缭绕多了一种菊花淡淡的清香,只是这种清香被茶香遮盖,不认真品一时可能无法品出。但其后所藏花的幽香加上茶本身的幽香,使得这种幽香更多了一种清爽可感之感,即使不能一时品出不同在哪里,但也能察觉出与之前淡淡的不同来。幽更浓,香更清,其中更有许多细微的不同之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朱明玉心中高兴,让翠屏去请张真甫过来。 |
翠屏出去,不多久张真甫便过来了,一进院子便闻到了茶香,张真甫笑道:“专程请我来,不会是为了请我喝茶吧!” 朱明玉笑道:“正是请你喝茶呢!不然你还以为有何事?” 张真甫道:“专程请我过来喝茶?什么茶?” 朱明玉道:“就是你前几日送来的云雾缭绕,想请你帮忙尝尝我的茶艺如何?” 张真甫闻了闻,道:“果然是云雾缭绕,只是细闻下去又有一丝不同,不同在哪里我也闻不出来,好像多了一种什么东西。” 朱明玉暗暗吃惊,面上仍笑道:“多了什么东西,张公子帮忙尝尝。” 张真甫喝了一口细细品尝起来,只觉同以往喝的云雾缭绕有一丝不同,不同在哪里也说不出。又喝了一口闭眼细细品来,嘴里仔细砸吧着茶香味,道:“多了一丝清香,是什么东西呢?有些像花香,但花香又不至于如此清淡。” 又喝了一口,突然问道:“不会是菊花吧!” 朱明玉面露吃惊,起身向他作了一揖笑道:“佩服佩服!张公子同光月师父苏居士相处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对茶一道精进如此神速,看来我以后还要多多向你学习了!” 张真甫道:“不敢!不过我很好奇你这菊花的香气是怎么弄出来的?” 朱明玉将竹屉取来让他看了,张真甫赞道:“果然是明玉小姐,如此雅致的情趣只怕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朱明玉道:“这个方法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不过是仿照古人的做法而已!” 张真甫道:“古人,古代有谁也这般喝茶么?” 朱明玉道:“前几日看书,刚好看到一段文字,说倪云林曾制莲花茶,将茶放入莲花中,再用绳索将莲花花瓣扎起,使得花香入茶。觉得雅致,所以一时兴起就学做起来,没想到冲出来的茶果然别有一番滋味。这倪云林也不愧是清高了一世,就连喝个茶也和别人不同,常人哪里想得到这些。” 张真甫道:“谁说常人不能想到这些,其实明玉小姐你做的那些雅事若记录出来,只怕才真是常人想不到的。” 朱明玉笑道:“今天我叫你过来,可不是白喝茶的。” 张真甫道:“那是干什么?” 朱明玉道:“我是有托于你,前几天你不是说想请光月师父过来找不到理由吗?如今我替你想出一个办法来。” 张真甫问道:“什么办法?” 朱明玉道:“我这里还有一些混了菊香没喝的云雾缭绕,你托人带去给光月师父,光月师父是个爱茶之人,尝出此茶的不同来必然惊喜。到时你过去他自然会问你是如何做出,但你不要告诉他,只说叫他找个时间亲自来这里一品自然知道,想来他也不会不来。” 张真甫道:“这个办法好,待会儿我就托人给他送去,等明儿雨住了我就过去看他,到时一定邀他过来。” 朱明玉将剩下的云雾缭绕用一个小竹筒装好,盖上塞子交给张真甫,嘱咐道:“记住,不要打开塞子,否则香气都泄出去了,到时效果就不如这般好!” |
张真甫接过竹筒离开,回到房中,张真甫托人去青田村将东西交给临渊寺的光月师父,那人领命离开了。这时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天空铅云很重,气温也在这连续几天的阴雨中急剧下降,偶尔一阵寒风吹来,寒气沁人。 张真甫初时每天盼着大姐张玉淑他们来,兴奋得觉也睡不着。过了几天也就不再如开始那般殷切盼望,不过这几天天一冷,尤其是走在外面,看见别人家里都是一家人暖烘烘地聚在一起,心里止不住又开始想家想父母,因此盼大姐他们早日来到的心又加重了一层。心里始终被到底该不该回去一趟的问题困扰着,摇摆不定。 晚上的时候胡二来说,有一家农户因为家中有个常年生病的老母亲,所以生活过得很是拘谨,听说价钱不错,所以愿意将房子转卖出去。他家在村头还有一座老房子,已经荒了十几年,只等他们将老房子略微修葺一番便搬过去。但是要张真甫先交出一些押金来挪用。 张真甫问了那房子的地段,胡二道:“一条巷子走出来,就是徐老先生的家。环境也安静,背后就是后山,有一条小路进山,直接到临渊寺后门。” 张真甫听后很是满意,道:“那地界如何,屋场大吗?” 胡二道:“屋子够大,三明两暗,张公子你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也没有设院子,屋前屋后地界也开阔,闲暇时间还可种种菜种种花,地方是好,不好我也不会问!” 陆成廷在旁边听见,问道:“真甫,你是想在青田村买房吗?” 张真甫点了点头,陆成廷道:“等大哥他们来了来了难道你不和我一起走吗?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常住?” 张真甫道:“还不知道,先买着,反正买个地产也不亏。再说就是回去以后也不是不来这里了,等什么时候再来这里不可能一直住在朱叔叔家吧,自己有个房子岂不是方便很多。” 陆成廷道:“可是你在这里买个房子有什么用呢?等你回去了不知还会不会来这里,房子买了还不是荒在那里。” 张真甫道:“荒就荒吧,反正也费不了多少钱。你可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对大姐他们说,否则又要和她一番唇舌了。” 陆成廷道:“真甫,你可真是奇怪,我看你的性子真是越玩越野,连家也不想回了!” 张真甫道:“等过段时间我肯定会回家看看的!”转身对胡二道:“明早你来找我,我同你一块过去看看。” 胡二答应着,张真甫给了他一些钱,胡二接过高高兴兴离开了。 |
第二天一早胡二来找张真甫,张真甫邀了陆成廷同去,临去的时候特意将朱明玉画的那幅夜下之竹带上,陆成廷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带把扇子干什么?” 张真甫笑道:“自有用处。” 出去正见朱士远,见他们身旁跟着一人,问他们急着去哪?张真甫只说去青田村找光月,三人便离开了。 来到青田村,路过徐珂家门口,往前走几步远有一条往里走的小巷。顺着小巷往里走,拐了几个弯后顺着一条小道径直往里走,最后一户住家便是。 一路上张真甫很注意观察,地方虽有些偏,但环境很安静。更难得的是背后靠山,环境非常清幽,而且前后屋场也算大,视野比较开阔,心中还算比较满意。 这些天张真甫天天往青田村跑,所以青田村的很多人都见过他。旁边左右的人自昨天有人来这里商议买房的事后便知道了张公子要来这里买房的事,因此一个个都挤在那里看,小声在那里议论着。 这家屋主姓刘,是一位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壮汉,因为要卖房子本来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又见这么多人挤着看,面子上就更加过不去,早已通红了脸,赶紧将张真甫请了进去,将那些看热闹的人赶走关上门。 张真甫打量了一下房屋内部,房梁够高,只是因为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摆得太多,所以看上去非常拥挤。而且可能是家中有个病人的缘故,所以到处都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药臊味,让张真甫一时有些受不了。 那人自己介绍了一番,姓刘,家中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别人都叫他刘大,又说了一些客套话,张真甫只是点头答应着。刘大又说了家中经济实在是紧张,这些年为了给母亲买药已经欠了一大笔债,外面知道他家里穷,所以现在连借钱也越来越困难了,很多亲朋都不愿帮忙,逼不得已才想到卖房,若不是因为这个生病的老母,就是打死也不能把房子卖出去。 通过刘大说话,张真甫也看出这人是个孝子,而且为人也算憨厚老实。但因为实在受不了这种难闻的药臊味,也不愿意在里面多停留,只是点头应了几句,说自己很满意,嘱咐了胡二,一切同他商量就可以了。 临走时将胡二叫到外面,让他同刘大家协商好,钱的话给对方多一点也没有关系。但动作最好要快一点,因为他想到对方修葺老家然后搬出去,自己还要派人来这里重新打扫装修去味,若是对方太拖只怕年底也不能搬过来住。 |
胡二答应着,让张真甫尽管放心。这时外面那群人还站在那里说着闲话,见张真甫出来便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张真甫对着那些人看去,这时注意到里面一个十二三岁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一张圆脸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圆,非常可爱,挤在人群中间不住地向他偷瞄。看到张真甫看她,她本就满面通红的脸更是一下红到了耳根,赶紧躲到了那些大人的后面。 张真甫正准备向胡二问上临渊寺的路,后面入山的小路上传来一个声音笑道:“本以为张公子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竟当真了。也好,我和光月兄以后又多了一个伴!” 张真甫看去,只见苏子云光月两人走了过来,问道:“你们两位怎么知道的?” 苏子云道:“这事昨天就已经在这里传遍了,说是京城来的张公子要买刘大家的房子,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讹传,今天小童回来说你亲自来这里看房来了,我这才邀了光月一同过来,没想到还是真的!只是你事先派人来这里打听房子的事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说,弄得这样严密。” 张真甫道:“之前也一直不是很确定这件事,所以也没有和你们说,事情定了再说不迟。况且一直住在朱叔叔家里也不好,所以想着赶快搬出来,这才想着来这里卖一套房子。” 苏子云道:“你这房子找得好,出去就是徐老先生的家,往上走又可以直通临渊寺后门,处于两地中间位置,找人也方便,只是我一个人隔得远了!” 张真甫道:“也不远,苏居士那里环境清幽,我想找那么一个地方可惜找不到。” 苏子云道:“可惜陆公子不能在这里长住,否则我们又多了一个伴。” 陆成廷道:“我倒是很羡慕你们这种生活,可惜不能如你们这般潇洒自在,等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一定过来这里同真甫长住一段时间。” 光月道:“张公子你在这里买房,难道你不回去了吗?” 张真甫心中无端又升起一丝惆怅,笑道:“回去了还可以再来嘛!” 苏子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那么着急回去干什么。再说张公子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奴仆上百,还怕父母没人照顾么?像张公子这样的身世,又有这样的性情,其实远可以抛下一切俗尘干扰,想太多不是徒增烦恼么?” 张真甫道:“话虽如此,可毕竟父母年迈,理当回去承欢膝下。” 光月道:“张公子一番孝心,是该回去一趟。昨日你派人送来的茶我喝了,里面是混了菊花的香气是吗?” 张真甫笑道:“果然一眼就被光月师父识出,里面确实混入了菊香。” 光月道:“菊花香而不俗,气韵雅致,与云雾缭绕倒是相配,只是你是如何想到的呢?” 张真甫笑道:“这可不是我想到的,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光月道:“有人?谁?” |
张真甫道:“若说起这个人,你们两位也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了,我这里带了一幅画,还要先请两位帮忙看看画得如何?” 光月伸手接过扇子,见上面画了一丛夜下之竹。先不看画得如何,只第一眼看见,光月便已觉画到了竹子的精髓,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一眼便不敢小觑。细看下去,一些地方画得非常细致,一些地方又略显粗糙,粗细有致,既不会让人产生太过雕琢之感,也不会产生粗鄙之感,而且那些地方该粗那些地方该细把握极其到位,往往简单的几笔就使得竹子的内在生命凸显出来。再细看下去,竹子已经不是画在纸上的静物,而成了有生命有精神有内涵的活物,没有深厚的作画基础是绝对不可能画得出来的。 苏子云道:“我看这画倒和光月的画风有些相似,可是谁画的?” 张真甫道:“正是送光月师父茶之人。” 苏子云道:“什么送茶人?” 张真甫道:“之前我从赵慧兰口中得知光月师父作画自创了一套‘观影取魄法’,可这观影取魄的作画方法我却不是第一次在光月师父这里听说,而是在我见光月师父之前就已经从别人的作画中见识过了。后来光月师父送我一幅画,我看那画风同那人的画风颇有相似之处,便拿了画给那人看,并说了一些光月师父的为人逸事,那人听后心中很是羡慕,有意要见一见光月师父,只恨不得机会,所以便托我送一些茶来给光月师父尝尝,若光月师父觉得还不错,可否受邀去她府上一晤?” 光月道:“既如此,那他为何不同你来?” 张真甫笑道:“此人乃是一位女子,不便出门。” 光月有些吃惊,“女子?”拿起那幅“月下之竹”来看,仔细观看良久道:“细看之下却有女子的细腻,只是我看这画风颇具魄力,倒不像是一个女子所能画出,不知这女子是谁?” 张真甫道:“正是朱叔叔的女儿朱明玉。” 光月道:“原来是明玉小姐,之前便听人说起过她的才气,只是一直以为不过一般闺阁女子的小才小气,没想到竟有这般胸襟,倒是我看轻人了。一个闺阁女子对作画能够有如此深的领悟,这也实在难得,比之我们境界又高上一层。” 陆成廷道:“这位明玉小姐,气质神态实与一般女子不同,也难怪有如此出众才能。” 苏子云道:“我看朱知州这人品性不过如此,不想女儿竟有这般情趣,也实属难得。” 张真甫看了他一眼,对光月道:“其实不光是作画这一块,其他方面两人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苏子云笑道:“古人云:‘知音难求,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伯牙钟子期尚要闻声才能相知,光月同这位明玉小姐素未谋面,理论情趣却能不谋而合,比之伯牙钟子期又略高一筹,可谓是‘遥闻声而相知,万载其一乎!’” 光月道:“子云休要打趣。此女子不同于常人,既受邀请,实不该拒。只是这些天还要忙着抄佛经,只怕一时抽不出空来。” 张真甫道:“什么佛经,我们也可以帮你抄。” 光月道:“此佛经是师父从他处借来,不敢有失,非是我不放心张公子。我看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听说城外的西山新修了一座亭子,一直没有去过,刚好那日去府上拜访,顺道去那里看看。” 张真甫道:“如此也好,到时两位一定要一块过来!” 光月道:“这个一定!” |
第二十五章 朱士远从徐珂那里得来《虞山林壑图》,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心研究。他年轻时亦曾是位风流才子,于棋画各道都颇有研究,只是后来当官之后,每日里案牍劳形,也就没有心情再做这些修身养性之事,人也渐渐庸俗起来。 虽被时间磨炼得没有什么风情雅致,但内心深处对于那些风雅之人风雅之事却很是羡慕敬佩,有空常喜欢找些文人雅士说话游玩,以使自己常年案牍麻木的心得到滋润。 此时得到这副《虞山林壑图》,观画的心境已经全然不如年轻之时,无法领略到画中的幽趣。只是一直盯着画看,企图找出什么不同与深意来。 朱明玉得知他得了一幅倪云林的真迹,有心借来一观,只是一直不得机会,故让翠屏去找张真甫,让他帮忙借来一看。 朱士远盯着画兀自心情沮丧,见到张真甫来借画便让他先拿去看,只嘱咐他一定要小心保管,千万不要弄损了。 张真甫将画拿去给朱明玉看,两人就窗边的书桌下细细观赏起来。 画中景致一汪平坦的江面,远处山石重叠,皆用墨石皴染。江面几处洲渚,上面杂树错落,近处平坡间几棵树木肃然挺立江岸,整个画面给人一种寂静萧肃之感。 朱明玉道:“此画与倪云林其他画比,用墨已经算是多的了。我之前曾见过他一幅画,画面简单得很,却又能让人无端升起一丝肃静孤独之感,想来是与倪云林本人性格有关。此人性格上多有怪癖,犹以洁癖为重,就连作画都生怕芜杂似的,不肯多费笔墨,不过也正因此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张真甫道:“明玉小姐对画颇有研究,不知师从那家?” 朱明玉道:“我不师从哪一家,只不过都略接触一点,没有专攻,若要说师从那可就广了!” 张真甫道:“不知那么多古人之中,可有让明玉小姐非常敬佩的没有?” 朱明玉道:“那可多了去了,就如此画作者倪云林,我就一直很佩服他。此人性格过于清高,虽历来受人诟病,但能清高一世而不改其本性,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张真甫笑道:“你说得不错,性情如何且不说,能不受外界影响,这一点确实一般人难以做到。只有坚持自己内心的人,虽不受人待见,但却不失一个‘真’字。” 朱明玉道:“人最难做到的,只怕也就这一个‘真’字了!” 张真甫道:“这画待会儿我还想拿回去好好看看,等看完了再给你送来。” 朱明玉答应着,张真甫收了画,突然想起什么对朱明玉道:“明儿就是重阳节,光月苏子云说好了明天过来这里,你的菊花茶可弄好了?” 朱明玉道:“这个早就弄好了,只是……不知到时好不好见面。” 张真甫道:“明玉小姐方才才说,坚持自己内心,方才不失一个‘真’字,怎么才这一会儿就犹豫起来?” 朱明玉笑道:“是我禁锢了,那我可盼着,只是不知这两人可有什么忌讳没有?” 张真甫道:“也没什么大的忌讳,别看光月师父是个和尚,寺中那些清规戒律向来是没有的,你只需像平常一般就可以了。” 朱明玉道:“不知他们明日大概什么时候到?” 张真甫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想来他们还要去西山玩,应该不会来得太晚,叫人备上午饭就是了。” 朱明玉答应着,张真甫拿起画告辞出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朱明玉便开始准备,大约巳时三刻左右两人便到了。 张真甫看他二人,可能是因为很少在人群中走动的缘故,浑身自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气质,走在人群之中让人觉着有些格格不入,不似尘世中人。 张真甫笑道:“可算把两位盼来了,两人一路过来,当真让我明白什么叫做鹤立鸡群、蒹葭玉树,仿若世外高人,不染红尘之气,实在是让人羡慕!” 苏子云道:“张公子客气了,很长时间不曾出来走动,如今出来,倒有些新鲜感。” 张真甫将两人请到屋内,光月道:“怎么不见明玉小姐出来?” 张真甫道:“已经去叫了,一会儿便过来。” 只听门外一声叫喊,赵慧兰的声音道:“光月师父苏居士来这里既然也不叫我一声,可太不够意思了!” 张真甫看去,道:“正准备让人去叫你,你知道得也快!” 赵慧兰道:“这一僧一俗两人走来,又是这般红尘之外的人物,还有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我听人说他两人往这边走来就猜到了。只是不想你是用何方法,请得他两位过来的?” 张真甫笑道:“可不是我请他们过来的,我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赵慧兰道:“那是谁?” 张真甫笑笑不语,苏子云道:“此番光月兄过来,专程是为了一睹知州府千金明玉小姐的芳容,我不过是舍命陪君子了。” 赵慧兰惊了一下,道:“明玉小姐?” 苏子云道:“正是呢!” 光月道:“你们休要打趣,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一尝明玉小姐的菊花云雾茶,你们快打住嘴,待会明玉小姐就来了。” 说时,朱明玉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里面众人,一时有些拘束,但很快平复过来,对着众人一揖道:“两位定然就是光月师父苏居士了,赵公子也在这里。常听张公子提起两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气质不同于常人,令人顿生仰慕。” 光月苏子云看她,虽是一位常年深居闺阁女子,但气质神情全然不似一个闺阁女子,眉宇间隐隐透漏出来的英气全然不输男子,想来是读书读得多又读得深的缘故。 两人不敢小觑,赶紧回了一礼,道:“早听说明玉小姐的才气,今日方得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明玉小姐气质过人,令我等佩服!” 赵慧兰看着她,一时哑口说不出话来。苏子云道:“之前明玉小姐弄了菊花云雾茶让光月兄喝了,光月兄连连赞口,可惜未能一品。今日专程跟着光月兄来一饱口福,不知明玉小姐会不会见怪?” 朱明玉有些难为情,道:“苏居士客气了,今日特意让人泡了新制的茶来,几位尝尝。” 张真甫请了他们坐下,朱明玉让翠屏给每人倒了一杯茶,苏子云喝过,赞道:“香中带幽,口感雅正,虽是云雾缭绕所泡,但与之前的云雾缭绕相比又多了一丝雅韵,果然是好茶!” 光月道:“这和之前明玉小姐送我的菊花云雾茶有些不同,口感更加细腻,似乎是冲泡的茶水有所不同。” 朱明玉面露吃惊,道:“没想到光月师父连这个也能尝出,但不知能否尝出是用什么水冲泡。” 光月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味了半天,道:“口感沉而细,似乎是旧年沉下来的水,中有淡淡幽香,又有一丝清冽,想来应该是旧年梅花上积的雪水。” 朱明玉更是吃惊,道:“光月师父果然神人也,连这个也能猜出。这正是用我往年收的梅花雪水冲泡,只是放了一年梅花的味道早已消尽,又有菊花香味遮挡,你是如何知道这是收的梅花上的雪水呢?” 光月道:“菊花的味道淡而雅,如谦谦公子,不易遮盖其他香味。水中梅香虽已消尽,但云雾缭绕茶自带幽香,与梅花的幽香暗和,水中仅存的淡淡梅香被激起,虽然味道很淡,但仔细品还是可以品得出。” 朱明玉一时吃惊,苏子云笑道:“你拿其他事为难光月兄他可能还猜不到,但于茶一道,光月兄可算得上是一位专家,只要是他喝过一次的茶他都能记住味道,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他都能一一指出,就连我有时候也感到不可思议!” 朱明玉道:“想来是天赋所致,光月师父于茶一道精通至此。” 张真甫道:“光月师父可不光有天赋,那次光月师父为泡茶专程去五里外的圣露泉汲水,那圣露泉远而偏僻,就连附近人知道的只怕也少,足以见光月师父的用心!若不是这份苦心毅力,只怕也难达到这个境界。” 苏子云道:“光月兄当年为了找到好的泉水来泡茶,专门邀我四处云游。我们往东一直到了福建的福鼎县,那里专门产茶,是个茶乡之地,我们在那里流连了将近一个月,尝遍了当地各种茶,又到处寻找合适的泉水,遍尝泉水的不同,所以说对于茶、水一道,怕是没人能够为难住光月兄。” 朱明玉道:“古有易牙能辨滋、渑之水,而人多以为怪事,今日见到光月师父,才知这些大惊小怪是多么的孤陋寡闻。” 光月道:“区分不同的水就和区分不同食物一样,并无什么技巧,尝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能区分。” 张真甫道:“水的味道怎么能和食物相比,食物味道大有不同,而水的味道都是一样,区分起来可难多了。” 光月道:“尝得多了,敏感了就和旁人吃东西一样,不同马上就出来了。并无技巧,唯熟而已!” 朱明玉道:“可惜不知要达到光月师父所说敏感,需尝多少不同的水!” |
此时朱明玉心中对光月的敬佩更深,不能相信面庞如此清秀的一个男子,竟有这般深厚的功底。沉静的面容让人难以走近,即使什么话也不说,安静地坐在那里,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深沉。 而光月心中对于她的印象也彻底改观,之前一直以为朱明玉不过就和古往今来那些有才气的闺阁女子一样,无非就是做做诗、弹弹琴,此时亲眼见到,言谈举止和自己之前所想完全不同。不想一个女子竟有这般气魄,心中敬佩之情比之常人又更深一层。 两人彼此默契相投,虽不说出来,但彼此内心的心照不宣却让这份默契变得更加深沉,虽没有一言,却远胜过千言万语。 这时有人过来言饭菜已经备好,张真甫道:“已经命人简单备了些菜,几位吃过再去西山走走吧!” 苏子云道:“那可真是太叨扰了。” 张真甫道:“今天的菜里面有好几道是明玉小姐专门为各位准备的,各位可不能浪费了明玉小姐的心意。” 赵慧兰道:“明玉小姐还会做饭吗?” 张真甫道:“非但会做,而且还很好吃,待会你们尝了自然就知道了。” 邀了众人一道过去,只见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珍奇菜品,摆放精致。盛菜器具一律精美,菜美器美,令人赏心悦目。 众人坐好,张真甫问道:“方才光月师父能尝出茶的不同来,不知现在能不能尝出菜的不同来。你试试,能不能猜出哪些菜是出自明玉小姐之手。” 苏子云道:“光月兄虽擅长做菜,但于这一道却并不精通,况他之前从未吃过明玉小姐做的菜,只怕有些为难。” 张真甫道:“无妨,试着玩玩。” 说着各样菜夹了一点放在光月的碗里让他尝,光月夹起吃了,又细细品味每道菜的不同,尝试着说出一种,朱明玉点头。光月便一口气说出了另外几样,大多都说对了,只一样说的不对。 赵慧兰吃了朱明玉做的,又试了一下其他的,吃惊道:“这个怎么分得出来,我是尝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光月道:“明玉小姐的菜熟中带杏,细而不腻,和其他的菜都不同,是以能够区分得出。” 赵慧兰又试了一下,好像果然如他所说,只是不听他说自己也难以发现,道:“光月师父心思细腻,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朱明玉道:“听张公子说起过光月师父擅长烹饪,且不忌口。今日重阳节,是以专门做了螃蟹让各位尝尝鲜,这菊花酒也是我前段时间刚酿制而成,不敢在大家面前献丑,是以只是简单的做了几道菜,各位且尝尝味道如何。” 众人吃了蟹肉,喝了菊花酒,赵慧兰道:“这蟹肉鲜而肥、甘而细,菊花酒雅而不烈,味道纯正,蟹肉酒香混合相得益彰,吃在嘴里美味袒露无遗。明玉小姐好手艺!” 苏子云道:“菜是美味,只是不知有什么名目没有?” 朱明玉想了想,道:“今日贵宾前来,难得有此等机会,不如就叫它‘蟹客来’。” 张真甫拍手道:“这个好!够贴切!” 光月道:“光吃螃蟹太油腻,以茼蒿解腻刚好,这道凉拌茼蒿菜味道不错!” 朱明玉道:“此菜虽只是一般野菜,味道却很不错,犹以寒露前后味道最佳,性苦而寒,叫它‘霜露菜’很合适。” 苏子云摇头道:“霜露只合它品性,却不够贴切,你看它绿绿的,哪有一点霜露的感觉。诗经有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看不如叫它‘霜露幽思’,这样就贴切了!” 朱明玉脸一红,光月道:“子云休要开玩笑,”对朱明玉道:“他向来如此,明玉小姐千万不要介怀!” 朱明玉摇摇头,指着一道山药排骨汤冲苏子云道:“苏居士才思敏捷,可否为小女子亲手做的这道汤取上一个恰当的名号?” 苏子云想了想道:“山药又名玉延,肉与月相关,古诗有云‘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不若就叫他‘明月皎洁’。” 众人看那道汤,星星点点,倒真有些‘明月相皎洁’的意味。但众人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不是那么简单,明当然指的是朱明玉,月不用说就是光月,他这里又是在开朱明玉和光月的玩笑。众人不说话,只看朱明玉和光月的神色。朱明玉也不生气,笑道:“苏居士方才所言肉与月相关,太白有诗云‘明月出深山’,山药为岩穴之士,正符合居士品性。月为明,穴为暗,一明一暗,阴阳调和,不若取名为‘山居相士’合适。” 众人知道她这是在讽刺苏子云像个多嘴的相士,忍不住大笑,张真甫笑道:“叫你在那里乱开玩笑,遇到高人了吧!” 苏子云道:“明玉小姐这个比喻倒也贴切,看来我只能欣然接受了!” 光月道:“子云管不住嘴,今天算是碰壁了。” 众人吃过饭,张真甫邀了几人一起去爬西山,朱明玉不便出去,只得和他们告辞,命翠屏将自己做好的菊花云雾茶均匀包好三份送给他们三人,对光月道:“贵寺云雾缭绕茶我喝着很不错,张公子带来的那些云雾缭绕都已经被我做成了菊花云雾茶,如今我这里已经没有了,说不得还要向光月师父讨要一点。” 光月道:“这个不难,你什么时候想要让张公子去我那里拿就是了!” 告辞出去,朱明玉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个知己,心中有所留恋,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目送几人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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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亮,有人看吗 |
出了知州府来到街上,因着这僧俗几人实在太惹眼,所以不停地有人投来目光。 光月苏子云的脱尘之气在青田村可能还不明显,如今走在热闹的人群之中才让人觉着仿如世外之人,浑身自带一种与世格格不入的气质,让人望而顿生距离之感。 街上见范文迹和李景阳两人,如今张真甫已经很少再和两人说话,见面也不过是简单打声招呼。 两人心中一直对他存有嫉妒,如今见他又结交到光月苏子云这样的两位人物,虽然对于这些文人并不感兴趣,但因为是和张真甫结交,所以这种嫉妒就更加深。 以前只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如今亲眼看见,那种出尘的气质令人看之自惭形秽,之前那种高傲的神态在两人面前好像自然而然就弱了下来,之前走在人群中一直感觉自己是一块玉,如今感觉自己就是一块石头,莫名生出一丝害怕与不安。 这种卑微的念头使得心中的嫉妒又深了一层,范文迹道:“要我说,张真甫这人真不够靠谱,你看他前段时间天天和萧季可一起,如今又结交上了新的朋友,给萧季可忘得一干二净,天天没事往青田村跑。我之前怎么说,萧季可粘着他冷落我,能新鲜得到几天,这不马上就应验了,幸而我看得清,没有和他太多的接触。” 李景阳道:“不就是在那里装嘛!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类人。你看他现在因为结交到了这些文人,好像很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了似的,每次见到我就是简单的点一下头,面子高到天上去了!” 范文迹道:“你又不是现在才清楚他这样的为人,他看不起你难道你还稀罕。看他在人前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实则也是个三心二意摇摆不定的人,凡事图个新鲜,别人没有和他深交,往往见到他这个样子就稀罕同他交往,像我清楚他的为人,打个招呼的友谊就够了,真正要结交,这样的朋友我是不屑与之交往的!” 李景阳道:“什么真正结交,你敢说他结交的那些朋友都是真正和他结交的?不都是因为他家里有钱吗?那光月苏子云,表面上看去清高得很,张真甫家里若没有钱,只怕他们看也不看他一眼。” 范文迹道:“哎,人嘛,本来如此,知道就可以了,何必要说出来?人不就是靠装,你看他们装得厉害,别人对他们多尊敬,就我们两个性格直爽,所以不受人待见,哎,如今就是这世道!” 李景阳道:“他一个外地人,也太将这里当家了。要我看,若论少年才俊,文迹你才是本地翘楚,何必对一个外地人这样客气?” 范文迹道:“什么客气?我才不屑于对他客气不客气。我比你好,至少我不用每天看到他,不像你,进进出出难免见面,见面又难免不打一声招呼,你看他每次那个高傲的样子,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的?” |
李景阳道:“我就是受不了,所以每天肚子里面都憋着一股气,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厚的脸皮,真将这里当他家了,每日里尽请一些朋友到府上做客!” 范文迹道:“也不是我说,你可千万不要生气。他之所以能够那么放肆,还不是因为知道朱知州巴结他。当初我被那群江湖卖艺的打个半死,事实明显得很,朱知州最后还不是因为张真甫的原因把他们放了,说到这里我现在心里还有气!我并不是在这里说朱知州的坏话,你心里也不要不舒服,我只是实话实说,朱知州若不是因为贪图他家里的权势,会这样容忍他,我就不信朱知州对他没有一点不满的。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李景阳道:“这个就是你不说我也早知道了,姨父明知他在外面姘了个江湖女子,还是一心要把明玉表妹嫁给他,不就是为着他家里有钱有势嘛!每次见到我态度都很冷淡,一见到他就总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有时候我真看不起!” 范文迹道:“他现在一心要攀这棵大树,这个样子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心里这个气实在难以平息,若我是你,他们这样对我,我又何必对他们客气呢!” 李景阳道:“你这话是何意?” 范文迹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别人每天让我不舒服,不出出气我是受不了的!” 李景阳有些不解,范文迹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祖父有一幅画不是还在他那里吗?” 李景阳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 范文迹道:“你也知道的,因着前段时间我被打的事,祖父心里一直对朱知州存有不满,只是不好说出来。那幅画如今可是我祖父的宝贝,我祖父的脾气不太好,若有人弄坏了他的画,只怕休想再安生!” 李景阳道:“这个不太好吧,那可是你祖父的东西。” 范文迹道:“不就是一幅画吗?又不能要了谁的命。张真甫一向傲得要命,你就不想看看他着急的样子?” 李景阳一听到张真甫的名字就来气,道:“继续傲,看他能傲到几时?” |
张真甫一行人出了城往西山走去,因为季节已到深秋,树叶大多已经凋落,看上去很是萧条肃静。 几人顺着进山小道往上走去,山脚下那条小溪沟的水已经小了很多,浅浅地在那里流。 两边山道上簇拥着各种野菊花,竞先孤独地在那里开放。不一会儿便听到鸣鹤泉泉水之声,只不过已经不如夏季那般轰鸣,隔着萧条的山道只能隐隐听到。转过山弯,远处树木掩映下的亭子便稀稀落落露出形来。 几人走过去,光月苏子云两人看了亭子外面题的字,问道:“这字可是出自徐老先生之手?” 张真甫道:“正是!” 苏子云道:“这字于拙朴之中见浑厚,正符合徐老先生的为人。” 几人往亭中走去,极目眺望远处大片大片的农田以及白云悠悠的远山,苏子云道:“此处视野开阔,风光甚好,朱知州这亭子位置选得好!” 赵慧兰道:“你们夏天的时候没来,夏天要比这个季节好看得多,树木茂盛,水也大,远处农田又是一片绿油油的,别提有多么心旷神怡!” 光月道:“此时风景也很好,正是因为零落,所以更增浩荡!” 之前张真甫带陆成廷来过这里一次,只是前几日连续几天的雨,西山在雨中又萧条了几分,比之之前又是另一番心境。 陆成廷道:“这里倒让我想起了京城西郊的香山,风光比之此地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年这个时节城里城外的人必要去那里赏景。只是太过热闹了,环境不如这里清幽。” 赵慧兰道:“你一直呆在京城,那地方人多热闹,初来这里只怕受不了这里的冷清吧?” 陆成廷道:“没有什么受不了,热闹久了,换个环境,倒觉得说不出来的轻松受用,新鲜得很!” 赵慧兰笑了笑,指着山后道:“那后面有处地方菊花开得特别好,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 几人答应着,正准备往后面走去,这时突然传来小孩说话吵嚷的声音,张真甫看去,见是小姚他们在那里,一人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正在地下挖着什么东西。 小姚看到他们,指着张真甫对二鹏道:“哥哥快看,张叔叔也在那里!”对着张真甫大叫了一声。 张真甫点了点头,小姚跑过来,将手上摘的一大把菊花送给他,道:“张叔叔,这是我从山上摘的菊花,送给你了!” 张真甫接过,见那菊花有好几朵已经被压坏,上面尽是泥巴。又见小姚衣服上,尤其是屁股那里,很大两坨泥巴,问道:“你们去干什么了,怎么弄得这么脏?” 小姚道:“我和哥哥我们去山里挖野蒿,可以卖钱的,我和哥哥挖了好多。” |
张真甫道:“挖个野蒿怎么身上裹那么多泥巴?小心回去被你爹骂。” 小姚道:“我等下要洗的,我们还要洗野蒿。”说着跑过去对二鹏道:“哥哥,你先把挖的野蒿都给我,我去水边洗干净。” 二鹏将抱在身上的一大把野蒿都给她,小姚将那满是泥巴的野蒿抱在身上往水边走去。放在地下,蹲着身子一根根地在那里洗,见到自己衣服已经被泥巴弄脏,又不停地用水洗着衣服,一时整个衣服前面已经湿完。又扯着屁股后面的衣服在那里洗,一时扯得有些用力,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倒扑进了水里。 小姚大叫一声,张真甫见状赶紧跑了过去,将她从水里捞起。小姚整个人已经湿透,在那里放声痛哭,二鹏等人听到声音,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张真甫问道:“有没有事?” 小姚也不回答,一个劲地扯着嗓子在那里哭,张真甫叫二鹏道:“你还不快点过来!” 二鹏跑了过来,张真甫道:“你妹妹全身都湿透了,快带她回家,不然到时生病了!” 二鹏扯着小姚的衣服道:“快点走!” 小姚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在那里痛哭不止,头发衣服上不住滴着水珠。仰着头越哭越厉害,一时整个山中都只剩下她的哭声。 二鹏有些不耐烦,使劲扯了她两下,她这才慢慢挪动脚步,还是记着地下挖来的野蒿,边哭边蹲下身将那满是泥巴的野蒿往湿漉漉的衣服上一抱,跟着二鹏回去了。 这里张真甫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担心。赵慧兰引着众人往后面走去,来到一处地方,果见那一片开的都是大朵大朵的菊花,而且颜色也各异,张真甫道:“这么好的菊花,持蟹赏菊最妙不过了。” 赵慧兰道:“刚才已经吃过,这时吃也吃不下去。要我看,就静赏这一片菊花也不错!” 太阳的光辉很弱,山中寂静无声,菊花在一片微风中摇曳生姿。张真甫道:“可惜这么好的菊花,生在此偏僻之处,一般人难以寻到。” 赵慧兰道:“正是因为一般人难以寻到,所以才得以生长得这般好,若生于闹市之中,反倒失了它的美。” 苏子云道:“空谷幽兰,无人自芳。越静之处越能看出一样东西的美,花如此,人亦如此!” 张真甫道:“此正和光月师父苏居士两人品性相符。佳节美景,又有此嘉宾,也不枉这菊花幽静之处开得浓烈了。正所谓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此美景!” 众人驻足欣赏了一会儿,又在山中到处走了一下,眼看着天色渐晚,光月苏子云两人还要回去。众人不便久留,下了山各自回去了。 |
第二十六章 回到家天已经笼罩了一层薄黑,张真甫陆成廷径直往东园走去。进得里面来,正见一人从后门走出,穿过祥云楼走开了。 两人心中有疑惑,陆成廷问道:“谁?” 没人回答,两人互看了一眼,当下也没有多想,往屋里走去。 因为走了一天这时已经有些累了,命人打来水简单洗漱一番准备睡觉。眼睛一瞟却见砚台旁边有墨汁洒出,笔也放得很乱,不像自己离开时的样子。 走过去看时,见画还是如自己离开时一般被卷好放在一边,只是位置似乎略有偏差。张真甫心中一紧,赶紧将画打开来看,因为灯光昏暗,一时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正准备将画收起睡觉时,眼睛却突然看到画中山脚下多出很大一块墨汁来。 因为灯光昏暗,又是在山脚下,所以乍一看就像一块山石。张真甫将烛台移进一点看,那块墨汁突然就变得无比突兀起来,用手在上面摸了摸,墨迹还未全干,显然是刚画上去的。并且由于还没干就被卷起,导致其他很多地方也糊了墨汁。 这一下张真甫吃惊不小,想起方才那个人影,心中更是吃惊。陆成廷看出他的惊慌,走过来一看,看到画上的墨迹,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画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多出这么大块墨汁出来?”张真甫此时又惊又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见着画被毁,这画若是他自己从范桢那里借来的还好,顶多不过是硬着头皮受他数落一番。如今是他从朱士远那里借来,范桢对朱士远本有不满,若是将他画弄坏了,还是私自将自己画借给别人看所致,不知范桢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范桢这人本来就不好应付,还不知朱士远要怎么和他交差。 陆成廷道:“墨汁还没有干,应该是刚弄上去没有多久。刚才我们过来,刚好有个人从后面出去,会不会是那人所为?” 张真甫摇头道:“应该是,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陆成廷道:“你是不是惹到过什么人?” 张真甫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我惹什么人?这可如何是好?此画是朱叔叔从范先生那里借来,如今画已毁,朱叔叔要如何交差?” 此时他越想越担忧,后悔自己不该随便将画放在外面。不知该怎么办,突然想到朱明玉,道:“你先睡,不用等我,我去找明玉小姐,看看可有什么办法没有?”拿了画往西园走来。 朱明玉见他来得匆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张真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将画在灯下打开,道:“你看这里,这画不知被谁涂了一块墨汁。” 朱明玉看去,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怎么会多出一块墨汁来?” |
张真甫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墨迹都还未干,这旁边这些地方也都糊上了墨汁,都是刚沾上去的。” 朱明玉用手摸了摸,果然还是润润的,道:“怎么回事,难道有人专门跑去你那里毁画?” 张真甫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回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一个人从后门出去,因为天黑我也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 朱明玉道:“还有这样的事,这可真是奇怪,什么人无缘无故要害你?” 这时张真甫心中越发着急,道:“这可怎么办?责怪我倒是无所谓,就怕连累朱叔叔。朱叔叔和他关系本来就不好,范桢这个人又是个老顽固,心里记仇得很,只怕会抓住这个不放。” 朱明玉道:“你先不要着急,如今已经这样了,着急也没有用,快看看可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 张真甫道:“墨迹这么大,怎么补救?再说这旁边都沾了墨迹,白天看只怕一眼就能看出来。” 朱明玉道:“要说起来,这画还是我托你去找爹借的,要追究还是因为我。” 张真甫道:“即使你不让我借我自己会去借的,这个和你无关。如今也不须纠结这个,只是担心要连累朱叔叔。” 朱明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道:“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无益。你且先回去,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若实在不行,就只能硬着头皮和爹说了。这画且先放在我这里,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来找我,勿需想得太多。” 张真甫无法,只得先告辞离开了。 因为心中担心所以晚上也没有休息好,迷迷糊糊睡着,又不停地做梦。第二天一大早赵慧兰来找他,见他神色焦虑,问他怎么了,张真甫将画的事说了,赵慧兰吃了一惊,道:“毁成何样了,让我看看!” 张真甫道:“画在明玉小姐那里,一大片都毁了,已经没有用了!” 赵慧兰道:“你叫人把画拿来,我看看。” 张真甫让人过去拿画,不一会儿朱明玉便带了画过来了。朱明玉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心中越发担忧,不知该如何向朱士远解释,道:“今儿早上我又看了,被毁的地方很是明显,这画算是毁了。” 赵慧兰接过画来在桌上展开,但见上面很大一块墨迹,并且由于没干就卷起来,导致整幅画到处都是被糊了的墨汁。 赵慧兰一时也感到头痛,道:“我看范文迹的祖父难缠得很,若是让他知道画被弄成这样子,只怕有些不好交代。” 张真甫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个。若是我借来的还好,偏又是朱叔叔从他那里借来,他这人又记仇,因着之前那事心里一直对朱叔叔有不满,只怕会因这事闹得个天翻地覆!” 赵慧兰看着画道:“其实若只有这一块墨迹,要遮掩过去也并不难,只需稍微加工一下,皴染几笔变成一块巨石也不是不行,想来范先生之前看画也不至于看得这么仔细。只是这旁边沾染墨汁太多,只怕遮掩不了!” 朱明玉道:“就是没有旁边这些墨汁用此方法也不行,这新的墨汁和旧的墨汁细看一看就能看出来,迟早会被他发现的,那时若是被他发现,只怕更加激起他的愤怒,抓住由头骂得更加难听。倪云林的真迹乃是绝品,别说是他,谁都会接受不了!” 赵慧兰叹了口气,道:“张公子你何以如此不小心,怎会弄这么大一块墨汁到画上?” 张真甫道:“我怎么会粗心至此!之前就是害怕会不小心碰到画,所以就连用过的笔也是远远地放在一旁,哪里会弄这么大一块墨在上面。” 赵慧兰道:“那是怎么回事?” 张真甫将自己昨天晚上回来之事说了,赵慧兰道:“你这意思,可是有人故意要害你?” 张真甫道:“我不知道,但这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赵慧兰道:“那你觉得是谁呢?” 张真甫道:“想来那么晚了,进出这里的人也没有旁人,应该就是李景阳了!” 赵慧兰道:“你可确定?想来这府里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也多,被谁有意为之也不一定。或者是你身边的丫鬟小厮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怕被你骂所以没说也是有可能的!” 张真甫道:“不会是其他人,我书桌上的东西旁人不能随便动,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这段时间我和李景阳范文迹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僵,他两人一直对我心存不满,尤其是范文迹这人,表面和蔼,背后阴得很,想来李景阳会这么做就是他出的主意!” 赵慧兰道:“这不至于吧,这画可是他祖父的。” 张真甫道:“他只是一心想要害我,哪里会想得到这副画。” 赵慧兰道:“就算真的是他,可你此时也没有确却的证据,又该怎么办?或者你找李景阳来当面对质,看他怎么说。” 朱明玉道:“找他来他也是不会承认的。此时他们还在假装不知道,若将他找来当面对质,只怕画的事会马上传出去。范先生又是范文迹的祖父,如果知道了我们弄毁他的画还在怀疑他的孙子,只怕更加激起他的愤恨,到时真的什么话也能说出来,哪里会真的在乎事实如何!” 赵慧兰道:“也是,但这也不是办法,不可能拿着画一直不还,迟早还是会知道的!” 几人不知怎么办,低头叹息,不知怎么办。这时外面走来一名小厮,言外面有位和尚来找张真甫。 张真甫略吃了一惊,让他请那人进来,不一会儿那小厮便带了光月过来,张真甫笑道:“真的是你,那小厮说有个和尚来找我,我还有些怀疑,没想到真是你。今天什么风,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光月见朱明玉也在,对着几人行了一礼,道:“昨日明玉小姐说府上带来的云雾缭绕茶已经喝完,是以今日特意送来一些。”说着将手上的一包茶送给张真甫。 朱明玉道:“改日张公子去你那里顺道带来就是,何必费心专程过来?” 光月道:“并不是专程而来,此番前来主要是和云竹师弟卖茶,顺道带些过来府上看看。” 张真甫道:“原来如此,光月师父请稍坐坐,喝杯茶。” 光月道:“不渴,不用麻烦。”见他们神色有异,问道:“张公子,你们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张真甫一向信任光月,见他问,也不便有什么隐藏,遂将画的事告诉了他,又让他看了被毁的画。光月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是无比痛惜,拿着画仔细端详了半天,道:“此画已毁,可惜至极!只是不知你们要如何向范先生说明?” 张真甫道:“正是因此为难,不知要如何开口。” 赵慧兰道:“光月师父画技一绝,看此画可还有补救的方法没有?” 光月摇头道:“先不说此画乃是一幅名画,补救之法断然不行。若被范先生发现,只怕事情更难解释。与其徒增担忧,不如早日面对!” 张真甫道:“就怕朱叔叔为难。” 光月道:“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朱明玉道:“光月师父说的没错,迟早会发现的,与其一直想着这事,还不如坦白,少受些煎熬。张公子你若开不了口,我去找爹爹说明。” 张真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太急,想想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光月道:“画已毁,怕是没有办法了。” 张真甫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我自会找机会同朱叔叔说,再找机会同范伯伯说,尽量让朱叔叔少些为难。” 光月道:“如此最好,事已至此,张公子你也不须太过挂怀,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尽可以来找我。”张真甫谢过,光月告辞出去了。 |
朱士远一天在衙门里忙没有回来,两人只有等他回来再说,整整一天魂不守舍,饭也吃不进去。 李景阳因为做了亏心事,生怕被他们抓来询问,是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早早起床出去了。 范文迹知道他已将事情办成,心里也有些发虚。他昨天回去之后就有些后悔,虽然说自己对于这些名画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但怎么说也是一副珍品,就这么毁了实在是可惜!况且万一张真甫他们猜到是自己在背后出谋划策怎么办?若事情闹大他们连累到自己,祖父还不得被自己气得个半死。 因此他越想越害怕,但这时李景阳已经回去,反悔也没有用,只希望李景阳能聪明一点,千万不要真受了自己怂恿。 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见李景阳来找自己,赶紧将他拉出去询问。李景阳自以为很了不起,说了自己在画上面大大抹了一笔的话,范文迹一时痛恨自己怎么结交上这么一个傻瓜。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他虽然一直不是很看得上李景阳,但现在真正同他交往,并且与他一同痛恨张真甫的只怕也只有李景阳了,所以他也不愿和他闹出什么不满;况且主意是他提出来的,就是后悔也怪不着别人,所以只有表面应承,说他做得好,便不在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了。 中午回到家里,范文迹越想越害怕,生怕这件事情牵连到自己,不知道要怎么跟祖父解释。 想来想去觉着与其担惊受怕,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到时他们若说出自己,自己就反告他们诬陷,想来祖父是断然不会相信他们的。 想到这里他便去找范桢,刚好范桢从外面回来,范文迹不知该如何开口,因想到范桢和朱士远关系不和,便想从此处入手惹出祖父怒气。故意漫不经心道:“祖父,从那里来的?” |
范桢抬头看了一眼他,道:“你今天没出去?” 范文迹道:“今天李景阳来找我,我们两个刚从外面回来。” 范桢道:“你近来和他走得倒挺近,我看他这人我不是很喜欢,不是有张公子吗?你怎么不多和他一块接触接触?” 范文迹道:“我和他关系不怎么好,偶尔也一块玩,感觉他这人不是很好相处。” 范桢道:“有什么不好相处的,我看张公子为人甚谦和。况且他父亲和我又是同朝为官,也算是世交了,他能不多给你几分面子?” 范文迹道:“哎,这话也就你自己常挂在嘴边,谁还记你这些。张公子人是很好,只是有点清高,好像不乐意和我们这些人打交道似的,听说最近结交上了青田村两位少年隐士,把之前经常一块儿玩的萧季可赵慧兰都看不上了。” 范桢道:“这我是知道,不过你不知道自己聪明一点,主动去结交结交,整天就知道到处瞎转!” 范文迹道:“我以后又不靠他,干嘛巴结他?况且……”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自己的目的,“况且别说是我,就是和他住在一起,每天一同进进出出的李景阳都看不惯他,常跟我说一些他的坏话。听说他在朱知州大人家里太过随便,就连朱知州都有些看不惯他,只是因为他家里有权有势,所以表面上还是一味的苟笑奉承,就连知道他在外面姘了个卖艺的江湖女子,还是一心想着将自己女儿嫁给他!” 他一说到这里,就激起范桢的怒气,想到上次朱士远在一群卖艺的江湖人士面前不给自己面子,他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道:“他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能不知道,一心想要通过他女儿升官发财,表面上是人模狗样的,背后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还敢在我面前耍横,要不是看他当着个父母官,给他一点面子,我早指着他的鼻子把他那些丑事全部抖漏出来,看他还能猖狂到几时!” 范文迹心里暗喜,道:“朱知州在本地官声一直不错,本地百姓都念着他好呢!” 范桢道:“那都是做样子,哼,他什么人我心里最清楚!” 范文迹道:“我看你最近和他关系倒挺好的,前几天你们不是还一块去了青田村徐老先生的家里,不是还借了一幅你心爱的画给他,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又恢复了。” 范桢道:“什么恢复,我几时和他好过?他和我借那幅画不过是因为徐老先生在场,我不借未免显得有些小气,谁稀罕借给他东西了!你这样一说倒给我提个醒,这画我现在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呢!又不是他的东西,凭什么让他一直霸占着,我这就去将画讨回来。” 说着快步往外面走去。范文迹见目的达到,心中暗喜。想象着到时张真甫的表情,他就觉得说不出来的受用。 |
范桢来到衙门找朱士远,问他那幅画看完了没有,若看完了早点还回来,他也着急着要看呢! 朱士远见他来讨画,心里有些不高兴,只笑说今天有事,明天亲自送还府上。范桢脸露不耐烦,嘱咐他明天一定送过来便出去了。 朱士远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晚上从衙门回去便先去找了张真甫,问他画可看完了没有。 张真甫本想着去找他,没想到他自己倒先找了上来,心里酝酿了一天的说辞这时反倒有些说不出来了,吞吞吐吐道:“啊,看……看完了。” 朱士远道:“那在哪里,今儿范桢来找我讨画,我说了明天还他。张公子既已看完,就先给我吧,明天我送过去。” 张真甫一时着急,不知该说什么。见他满脸带笑向自己要画,一直酝酿在嘴边的画怎么也说不出口。 朱士远见他神色慌张犹豫,问道:“张公子,你怎么了?” 张真甫道:“啊,没怎么?画,画……”鼓起勇气正准备说,刚好朱明玉带着画走了过来。 原来他见张真甫一直不过来,心想着这时朱士远也该回来了,正准备找他一块过去,却没想到朱士远倒先过来了,一时愣在原地。 朱士远见她过来,问道:“这么晚了不睡,过来这里做什么?”看见她手里抱的画,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朱明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朱士远走了过去,道:“这可是从我这里借走的画?” 朱明玉点点头,朱士远从她手上拿过画,道:“原来画在你手里,张公子你也不说。好了,我回去了,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了回去睡觉!” 拿着画就要走,两人心里俱是一惊,朱明玉叫道:“爹!” 朱士远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朱明玉看了张真甫一眼,走了过去,张真甫紧跟了上去。朱士远见两人神情不对,隐隐觉着有什么事,道:“怎么了?” 张真甫鼓起勇气道:“朱叔叔,对不起,画,这幅画不小心出了点差错。” 朱士远这一听可吓了一跳,出了点差错!什么叫出了点差错? 赶紧将手中的画打开,由于外面天色已黑什么也看不见。张真甫让他进屋里去,三人往里面走去。朱士远就灯下再次打量起画来,这一看可吓得不轻,只见画中多出的墨汁,虽然颜色已淡,但一幅画却已然被毁。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像范桢交代? 想到今天范桢来找自己时的神色,他就觉得心里一阵发怵。 |
他本欲想发作,但看到张真甫又不好发作,只得强行忍住,看着两人。 两人被他看得害怕,张真甫道:“对不起朱叔叔,这件事完全怪我,是我疏忽了,没有将画保管好。朱叔叔放心,明天不用你去退画,我去和范伯伯解释清楚。” 朱士远见他这样说,心中气也消了一些,叹了口气道:“哎,你说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当时是怎么强调的?你们,你们怎么如此粗心!” 张真甫道:“此事我也不知,我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画就已经变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朱士远吃了一惊,道:“怎么?不是你们弄上去的?” 张真甫摇头道:“不是,我知道此画乃是珍品,我断不会如此不小心。只是不知……不知什么人竟如此不小心,将……” 朱士远道:“张公子你也太粗心了,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放在书桌上,你应该想到,地下那些丫鬟小厮不知轻重,整理东西时不小心打翻墨汁或是笔的,这可如何挽救!” 张真甫道:“不,不是底下这些人弄的,我和他们强调过,不许碰我书桌上的东西,他们都知道。况且我从不将画和笔放在一处,就是不小心打翻也不会弄到画上去。” 朱士远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的?谁会这么做?” 张真甫本想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但转念一想朱士远乃李景阳的姨夫,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若就这样说出来,又没有直接可以证明的证据只怕不好,只得转换话语道:“当时天色已晚,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进得府中。我身边的那些丫鬟小厮们我也是经常强调过的,想来他们应该不会碰我书桌上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我……心里一时也不是很清楚。” 朱士远知他是在怀疑李景阳,他向来不喜欢李景阳,之前李景阳就同他偷偷说过几次张真甫的坏话,知道两人关系不合。但想来此事并非儿戏,李景阳虽恨张真甫,可也不至于有这种害人的胆量。但除了他,自己一时也想不到会有什么人做这种事。 此时见画已毁,知道已没有办法。他如今虽很少再接触这些文人画,但见一幅名画被毁,心中也是无比痛惜。又想到今天看见范桢时的神色,还不知道明天要如何向他解释,不由得一阵叹息,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此事我自会同范先生说明,你们两人也不必太过自责。” 张真甫见他不愿再深究,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道:“此画是在我手中被毁,我自会去找范伯伯说明,只是又要因此连累朱叔叔,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
朱士远道:“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只是范桢这人并不是好缠的,若他知道此事,定然会说一些难听的话。我都还好,就怕张公子你年轻,内心又敏感,将什么事都看得太重,若因此受到打击可不好。” 张真甫道:“多谢朱叔叔关怀。很多事我自己还能区分,不至于为一些无益于己的话太过伤怀。” 朱士远道:“如此最好!此事你们两个也不用想太多,画就留在我这,明天我自会去同他说。” 张真甫道:“我明日同你一块过去,反正迟早还是要见他的,与其之后再见之时尴尬,还不如明天直接面对,将话都说明白了最好!” 朱士远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千万不要想太多。” 朱士远拿了画出去,这里事情说出来张真甫朱明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想到方才朱士远非但不生气,还在那里劝自己,又担心自己想太多,替自己想那么深,一时心中又对朱士远存有无限感激之情。想到自己之前还因为朱士远几次管自己的事对他心存不满,如今想来一切都是因为他对于自己的关怀。自己出门在外,能够碰到一个如此关心自己的人实在难得,这份恩情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记住的了。 第二天张真甫随朱士远一起去还画。范桢见两人来,一开始还是笑眯眯的。听说是张真甫在借画看,赶紧说自己不过是随便一问,张真甫若没看完只管拿回去,也不急着还。 张真甫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又害怕朱士远为难,只得硬着头皮将始末说了出来。 范桢一听这下吃惊不小,赶紧打开画来看,一时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紫,嘴角都在抽蓄。心中又痛又气,拿着画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指着朱士远一通乱骂,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新的旧的不满一时全部发泄而出,却像是还不够泄愤一般,又指着朱士远的人品骂,说他趋炎附势,攀名逐利,表面上如何,实地里又如何。看上张真甫家的权势,一心想要往高枝上爬。越说到后来越不堪入目。 张真甫没料到他会生如此大的气,一时呆在原地。朱士远一开始还听着不敢还口,及至听到后来也是忍无可忍回了几句,谁知这一来更加激起范桢的愤怒,骂得越发难听。 张真甫开始还有些愧疚,这时见他如此不留情面,反倒将愧疚之心一泯,心里气愤难当,不想范桢年纪那么大的一个人,说话做事全然不留情面,忍不住就怼了几句。这一下可给范桢气得面红耳赤,一时话也说不出来了,大骂两人弄坏了自己的画,什么交代也没有,竟还有脸还理直气壮了,一起来欺负他一个老人,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说到后来像是气不过,竟吵着要去死。 朱士远实在看不过去,拉着张真甫两人离开了。范桢在后面大吼大叫,指着两人乱骂一通,两人也没有再理他,径直往外走去。 这一下双方算是完全闹僵了,朱士远本来知道范桢的为人,也并没有如何在意。只是张真甫因为自己使得他两人关系闹成这样而心存愧疚,反倒是朱士远看出他的心思来,主动劝导起来,张真甫只觉对他的愧疚之情更深,感激之情越发深厚。 |
第二十七章 时间转眼已入深秋,天气一日日冷了起来,张真甫已经很少再在外面走动。算日子,距张真甫大姐张玉淑他们来这的日子也不远了。 因为这一件事,张真甫和朱士远的关系越发好了起来,张真甫也从心里对朱士远抱着感激之情。这日朱士远从外面走来,脸上显得很是兴奋,快步走过来叫道:“张公子陆公子,好消息!” 张真甫问道:“什么好消息,朱叔叔怎么这么高兴。” 朱士远将拿在手上的 给他,道:“刚从永州府寄来的信,信使说了,令尊令堂此次也随令姐夫一道南行,现在已经在永州府歇下。” 张真甫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阵狂喜,道:“什么,我爹我娘来了?” 陆成廷道:“张伯伯张伯母也来了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来的时候没听说他们要来的话,怎么突然就来了?” 朱知州道:“信中写着,正是张太傅的亲笔,你们自己看吧!” 张真甫赶紧打开信来看,只见信中张太傅言初时本就欲与陆成烨同行,顺便一览南方景致。只是担心旅途劳累,加上天气日冷,怕旅途有什么不测,是以没有同来。及至后来见张夫人思子心切,竟至茶饭不思,遂派人让陆成烨等人暂等,携张夫人一同前去。本欲到时给张真甫一个惊喜,是以隐瞒没有说,谁料张夫人因水土不服,到永州府的时候突然病倒,如今住在知府家中,暂不能前行,盼张真甫收到信快快前来,切不可耽误。 张真甫读到前面,高兴得一颗心都差点从跳出来。及至读到后面,张夫人思子心切,又在永州府病倒,心里一时又是万分痛心。想到母亲这么大的年纪,自己没有在旁尽孝,却让她忍受思子之痛,如今还因此长途舟车劳顿,以至于病倒他乡,实在是不孝之极!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恨不得立刻飞奔母亲身边。 朱士远接过信来看,知他是因母亲生病之事难过,道:“张公子勿需太过伤怀,我立马让人准备,两位公子即刻便可前往永州府,与家人一聚。” 两人点头,回去简单收拾了一番。张真甫突然想到木一水,不知此去永州府会逗留多久,怕木一水长时间看不到自己会想太多,遂对陆成廷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让他先收拾,自己马上回来。 出了知州府径直往葫芦桥而去,找到木一水说明。并说了自己过几天就回来,回来一定来看她的话。木一水听说是张太傅张夫人要来,心里无端生起一丝愁思,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说了天气越来越冷,让张真甫一定要注意身体,骑马不要太快,风吹起来太冷。张真甫答应着,两人一阵凝望,张真甫怕耽误太多时间,只得万分不舍离去。 来到知州府陆成廷已收拾好两人东西,朱士远将两人送到门外,嘱咐两人一路小心的话,两人告辞往永州府而去。 |
不一日便到了永州府,一路上张真甫思父思母心切,恨不得立刻就到。急冲冲赶到知府门前,说明了身份,管家客客气气将他请了进去。 张太傅正和本地知府刘太风说话,见到他来一时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张真甫更是高兴得只差没哭,跑到他身前跪下叫了一声“父亲”。 张太傅赶紧将他扶起,问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张真甫道:“收到信马上就来了。” 张太傅道:“坐车来的骑马来的?” 张真甫道:“骑马。” 张太傅道:“如今外面冷得很,你骑马急急赶来,可不要受了风寒。” 张真甫摇头道:“不会,哪有这么娇贵了。母亲在哪里?” 张太傅道:“是了,你快去看看你母亲吧,她天天盼着见到你,如今见到你来还不知怎么高兴!” 张真甫道:“母亲是生病了吗?” 张太傅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水土不服,郎中说多多调养几日就可以了。” 刘知府笑道:“这位就是令郎了,令郎在本地的名声,就是我也有所耳闻。果然是一表人才,气质出众,不怪乎太傅大人天天将他挂在嘴边。” 张太傅笑了笑,带了张真甫一道往里面走去。陆成廷不便进去,同张太傅问过好,便去找他大哥了。 张夫人此时正卧病在床,张玉淑在旁边陪着她说话,不料张真甫会突然进来,一时又惊又喜,道:“六弟,你来了,怎么这么快?” 张夫人听说,赶紧看过来,见到张真甫,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道:“甫儿,真的是你?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挣扎着要起来,张真甫赶紧过去让他躺下,道:“娘,是我。我看到父亲的信立马就赶了过来。” 张夫人一时激动得哭了起来,道:“你还知道来看娘,娘还以为你在外面玩将娘都忘记了。” 张真甫在床边跪下道:“娘,是孩儿不好,让您受苦了。” 张夫人道:“难为你还着急来看我,见到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很多。只是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在外一呆就呆这么久,这次我和你爹专程为接你而来。我这些年身体也渐渐不好了,每次动不动就想你,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死了,这次跟我们回去就不准再出来了!” 张真甫道:“娘,说这些干什么呢?我看你身子硬朗的很,像是长命百岁的人!” 张夫人笑道:“就你会说这些!不要跪在那里了,快到我旁边坐下,让娘好好看看你,可瘦了没有?” 张真甫起身在旁边坐好,张夫人盯着他仔细端详起来,张玉淑道:“娘,哪有你这么宠儿子的。他都已经这么大了,出一次门就把你和爹都想成这样了,之前大哥到四川,受了多少苦,也不见你们这么着急。” 张夫人道:“你大哥都已经那么大的人了,哪里还要我们操心。你六弟第一次一个人离家出走这么长时日,我哪能不担心?” 张玉淑道:“六弟如今还不是一个大人了,一个人在外面潇洒得很,又哪里需要你和爹操心了?” 张夫人道:“你六弟还年轻,要成一个大人路还远着呢!” 张真甫道:“娘,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你们不用再替我操心。” 张夫人道:“在外面玩得家也不知道回,还大人,我看你不懂事得很!” 张玉淑道:“也别怪六弟不懂事,家里冷秋秋的哪里有外面好玩,我看什么时候你们给他讨个媳妇,他的心才能定下来,也才会真正懂事。” 张真甫道:“快别说这些,我现在还小,暂时还不想谈这些。” 张夫人道:“你都已经二十了,还觉得自己小,我看这次回去是该给你讨一门亲事了,拴拴你这野性子。” 张太傅道:“好了,你们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了。我看今天外面天气不错,你也别这样一直躺着,小心真躺出什么病来,甫儿,你扶你母亲去外面多走走,好好和你母亲说说话。” 张真甫扶着张夫人起床,往外面院子走去。外面晴着太阳,只是阴阴的并不是很暖和,张真甫让她在太阳下多晒晒,一家人团聚,心情自是舒畅愉悦。 张玉淑从小最疼爱这个弟弟,当年出嫁最舍不得的也是他,如今见他出落成一个风朗神俊的少年,尤其是这次外出,眉目之间已经成熟了很多,全然不似之前在家看到的那个不经人事的小弟了,不由得又是欣喜又是感叹,道:“六弟,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可好?” 张真甫道:“好着呢!大姐过得可顺心?” 张玉淑点头,道:“许久不见,越发长得俊郎了,比在家里时成熟多了。” 张真甫道:“这是自然,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吧!” 张夫人道:“你从小性子就野,家里哪里呆得住?又是从小没吃过苦的,这段时间在外面没少受苦吧?” 张真甫道:“我才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娇贵!再说我来这里之后一直有朱叔叔照顾着,哪里有什么苦受?” 张夫人道:“你说的这个朱知州可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呢?” 张真甫道:“我说了,朱叔叔年轻的时候受到过父亲的提拔,一直对父亲心存感激,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好。” 张夫人道:“就这么简单?” 张真甫点头,张夫人道:“人家对你这么好,这个恩情可不能忘,回头跟你爹说明了,叨扰了人家这么久,怎么说也得感激一下。” 张真甫道:“这个我自会和爹爹说的。” 张真甫怕她累着,让人搬来椅子在院子里放好,将穿在身上的披风脱下搭在她的膝盖上。张夫人见他如此贴心,一时又是欣慰又是惆怅,无比宠溺的眼光看着他。 扶了张夫人回床上休息好,张真甫便随张玉淑出去拜见姐夫陆成烨。 陆成烨年纪在四十五六,正值不惑之年,长得风姿神勇,很难看出年纪。因长期练武之故,眉宇之间有着一丝常人无法靠近的冷傲之气,又是常年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所以张真甫一直不太敢和他说话。 两人见面互相寒暄了几句,陆成烨性格孤冷不善言谈,张真甫更是和他无话可说,张玉淑怕两人相处尴尬,便叫张真甫出去找陆成廷玩,不要走得太远早早回来的话。 |
张真甫正想到处去看看,找了陆成廷出去,两人一路骑着马随便扯些闲话。陆成廷道:“这次伯父伯母来,只怕不会呆多久,到时你和他们一起回去?” 张真甫心中不愿,但也不知该怎么办,道:“还不确定,等到时再说。” 陆成廷道:“你不会真在这里呆上瘾,舍不得回去了吧?” 张真甫不说话,陆成廷道:“你在青田村买房子的事,可有和伯父伯母说?” 张真甫道:“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没有必要和他们说。” 陆成廷道:“我看你就是一时兴起,那房子买了可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开年还想回来?白白浪费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张真甫不想再和他说这个话题,眼望四面风景,没有再说话。 陆成廷见他这个样子,突然笑道:“张公子,你实话说,你不想离开这里,可是因为明玉小姐?” 张真甫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你不要在那里瞎猜,我和明玉小姐就是普通的诗文之交,其他什么也没有!” 陆成廷笑道:“普通之交?我看着可不像!何况明玉小姐对你有意这个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朱知州似乎也有意在你们之间牵红线,你不要说你一点也不知道?” 张真甫白了他一眼,驱马往前而去,陆成廷追上去叫道:“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倒是说说啊!我看那明玉小姐知书达礼,才气过人,想来伯父伯母也必然欢喜,你若真有此想法,和他们说,想来他们也不会……” 张真甫打断他道:“不要再说这些,我没有这个想法,是你想多了!” 陆成廷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敢再说下去。心里更加不明白为何他执意留在这里不肯离去,若说只是因为那些朋友,也不至于如此纠结犹豫。突然想起之前他和自己说道州城里有一位姑娘,容颜绝世,问道:“既对明玉小姐无意,可是另有所属?” 张真甫看他一眼,没有做声。陆成廷道:“不会是真的吧?那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张真甫笑笑不语,陆成廷道:“之前你对我说认识一个姑娘,乃你生平所见第一美女,不会是她吧?” 想到木一水,张真甫心头涌出一丝甜意,不由自主就显露在脸上。陆成廷见他这个样子,惊道:“果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击败明玉小姐博得你的欢心,这可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哪个人家的姑娘?” 张真甫道:“不是什么人家的姑娘,这女子平凡得很!” 陆成廷道:“真甫你还是不要开玩笑了,什么平凡女子,比明玉小姐还特别?” 张真甫道:“都说了平凡,哪里还特别?” 陆成廷还是不相信,越是听他这样说就越是好奇,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平凡”女子,就连明玉小姐也败在她的手上! 张真甫看出他的疑惑,笑道:“等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陆成廷只得压住好奇,盼望早日一睹这位“平凡”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 |
第二十八章 在永州府住了几天,张夫人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便辞了知府刘太风离开。 晚上的时候便到了道州城。朱士远早已听说他们来的消息,命人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整齐,专门等待他们到来。 朱士远年轻的时候在京城大户人家做过幕僚,后来得到张太傅的赏识,做过一些官职,彼此之间都认识,也不需要如何介绍,一番话下来自然而然就熟络起来。 朱士远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华,很有一番傲骨,张太傅对他有些印象。只是如今时间过去也已经二十几年了,张太傅在京城每年不知要见到多少像他年轻人,哪能对他一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记得太深,若不是因为张真甫多次写信提及,只怕他也早已忘了有他这么一个人。 虽如此,可朱士远忘不了他当年的提携之恩,不想如今还有相逢之日,心中如何不欢喜?感恩之情不知如何开口,又怕他们一路赶来辛苦,也不敢说太久的话,命人摆好宴席,吃过饭叙叙旧,便命人带他们下去休息。 这段时间张真甫受朱士远家人照顾,张夫人心存感激,第二天吃过饭便来找朱夫人说话。 难得家中一下来这么多的贵客,朱夫人是既兴奋又忐忑。朱夫人虽出生小门小户,但从小受家庭教育,非常注重妇德,平时都是深居简出之人,言行举止也是端庄稳重,不敢出太大的差错。如今家中一下来这么多人,又都是些从京城中来的贵人,是以昨天见她们来,只是跟在朱士远旁边,连看也不敢仔细看她们。 今天见她过来,朱夫人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及至几句话说下来,见张夫人为人亲和,平易近人,这才渐渐将心放下。仔细打量了张夫人几眼,见她眉眼之间全然没有大家主母的刁钻蛮横,反倒是那时时带笑的面容让人觉着亲切可近,两人性格相投,一番交谈下来便渐渐熟络起来。 朱夫人心中一直十分满意张真甫,像张真甫这般出身权贵而又谦虚温和的公子实在少见,加上他又是这般模样,很难有人看到之后不喜欢。 她姐姐来这里是专程为了来她家商量婚事之事她也不是不知道,但她内心深处却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外甥,尤其是和张真甫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她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只是她心里的这个偏心也不敢太表现出来,见她姐姐不提,她也只有装傻。 她心中是认定了朱明玉张真甫彼此之间是有情感的,只是碍于没有人摆明。之前还有些担心朱明玉嫁到他家会受委屈,如今见到张夫人张太傅都是这般亲切,更将心里的担心全部抹去,万分庆幸自己女儿还有这个命,可以碰到这样的人家。 两个妇人所聊无非就是一些家长里短,但难得在性格相投,因此越聊越喜欢。这时候张玉淑过来找张夫人,朱夫人见她长得眉目清秀,端庄大气,忍不住一阵夸赞,张玉淑道:“听说令千金乃是本地出名的才女,更难得相貌出众,我昨天就想见见的,可惜太晚了,不知可在家没?” |
朱夫人道:“哪里?不过是外面人乱传罢了!张小姐刚来这里,可是从哪里听说的?” 张玉淑笑道:“早在没来这里之前就知道了,真甫写信给我,就专门提到了她。昨天来这里路上又一直听到成廷真甫说话提到令千金,我可是一直好奇是个什么女子,能够得到真甫如此夸赞。” 朱夫人道:“都是外面的虚传,不过张小姐既然相见,我这就叫人将她叫过来。” 朱夫人叫了丫鬟秀儿去叫朱明玉,张夫人问道:“什么女子,怎么我没听真甫提过?” 张玉淑道:“他怎么敢和你提,和我信上也只提过一次,若不是昨天又听他们提起,我也想不起来。” 张夫人“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没多久朱明玉便过来了,对着几人问了好,张玉淑起身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几下,道:“难怪真甫舍不得离开,如此人品,换做是我,也舍不得走!” 朱明玉听见,一时脸涨得通红。张夫人听了张玉淑刚才的话,很注意打量朱明玉,第一眼见到她,她那端庄稳重的气质就让张夫人喜欢,此时又见她红了脸,更多了一份让人心动的气韵,通身散发的气质就是京城中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难以比肩,道:“不想朱夫人还有这么一个女儿,这相貌人品,可真是让人羡慕!” 朱夫人道:“哪里,和张小姐一比,小气得很!” 张夫人道:“哪里,我看淑儿差她很多。” 张玉淑道:“娘,没见过你这么夸人的。” 张夫人道:“怎么,难道我夸得不对?”站起来拉着朱明玉的手,对着她细细打量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明玉说了,张夫人又道:“今年多大了?” 朱明玉道:“十九。” 张夫人道:“这手可真漂亮,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读过很多书吗?” 朱明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玉淑道:“娘,你这是给你儿子相亲呢?否则哪有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么多的?” 张夫人道:“我就是想相亲,只怕朱小姐看不上他!” 朱夫人道:“张夫人说笑了,令公子乃不可多得之人,出身相貌人品皆在常人之上,只怕是我家女儿没有这个福分,高攀不上。” 张夫人道:“他可有什么好,除了每天到处乱跑,一件正事也干不了,怕是谁嫁给他谁吃苦。” 朱明玉见她们说这些,羞得满脸通红,站在那里不敢说什么话。张玉淑看出她的不自在,邀了她出去走走,两人便请安出去了。 朱明玉带着张玉淑在院子四处走了走,知州府并不是很大,走了没几下便没有什么地方可走了,张玉淑道:“带我去你房间看看吧。” 朱明玉带她往西园走去,一进到院子,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墙角绿竹的“沙沙”声清幽好听。进得房来,笔墨纸砚的书卷古朴之气迎面而来,只见里面的东西摆放一律整整齐齐,正前方是一架屏风,遮住了不能看见里面,右边靠墙角处一架箱柜,左边是书架,上面放了很多书籍和一些瓶瓶罐罐,一律都是用沉香木打造,走近可以闻到淡淡的幽香,形式非常古朴。 靠窗户是一架书桌,书本纸笔摆放整齐,旁边用瓶子插着几枝菊花,整个环境给人一种古朴幽静之感,伴着外面细竹轻缓的“沙沙”声,让人产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
张玉淑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朱明玉点头,张玉淑道:“我看这里一点也不像是小姐的闺房,环境清幽得很,一股古朴之气扑面而来,倒像是那些上了年纪饱读诗书的老人。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吗?” 朱明玉道:“自己家里,何况都住了那么多年,有什么可怕的。” 张玉淑道:“若叫我一个人住这么安静的地方,我都觉得害怕。” 朱明玉道:“我正是喜欢这里的清幽,不受打扰。” 张玉淑看了他一眼,笑道:“朱小姐果然和其他女子不同,难怪真甫会喜欢你。” 朱明玉脸一红,道:“我们只是普通的诗文之交,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张玉淑笑道:“你们都这么熟了,这也不需要有什么害羞,真甫呆在这里那么久都舍不得回去,他那点心思我这个做姐姐的难道看不出来?” 朱明玉不说话,张玉淑走过去拿起她书桌上的书看了看,又翻过来看了看书页,见是一本人物传记,自己并没有听说过。放下走到书架旁看其他书,见尽是一些文论、史书、诗赋、画论,并还有一些碑帖铭诔,大多是自己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书,心中一时奇怪,问道:“朱小姐,你平常都看这些书吗?” 朱明玉点头,张玉淑道:“这些都是什么书,以前在父亲的书架上倒是看到过一些书,名字也都是怪怪的,和你这里的书倒挺像的。我看着这书倒不像是女子喜欢看的,一般女子不是都喜欢看《西厢》《会真》这些书,怎么朱小姐喜欢看这些?” 朱明玉道:“不过是为了打发一下时间,什么书都看一点。” 张玉淑虽看不懂这些,但隐隐也知道没有一定才学的人是很难看得懂这些书的,光就是这些书名,虽没有听说过,但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厚重。再看她时,见她眉眼之间隐隐透漏出来的傲气,也不似一般闺阁女子所有,可能是看书看得多的缘故,越看得久越让人觉得一种古朴的气质,仿佛就和这里安静古朴的环境融为一体,让人无端生出敬佩之情来。 张玉淑越发觉得朱明玉气质深沉,心里敬佩的同时又莫名生出一种担忧,这种担忧她也说不清,可能是一种距离感,这实在和一个女子温婉娇柔的气质所不符。 张玉淑很快将自己脸上出现的这一丝担忧隐去,笑道:“朱小姐果然有闲情逸致,这么多书我是看不进去。我看这里安静得很,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吧!你给我说说真甫这段时间在这里都做些什么?”朱明玉点头,两人往外走去。 |
张真甫在家中闲坐,胡二找他来商量青田村房子装修的事,要他过去自己看看。 正要出去,张太傅朱知州两人走了过来,见他们急着往外面走,问道:“干什么去呢?” 张真甫怕胡二说漏嘴,急忙道:“没什么,出去走走。你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张太傅道:“没什么事,你们是要去哪里?” 张真甫一时也说不出个地方来,只得道:“去青田村,和一个朋友约好了。” 朱士远道:“不是又去找苏居士和光月师父吧?” 张真甫笑笑,张太傅问道:“青田村在哪里?” 朱士远道:“不远,就在城外十几里左右的一个小村。” 张太傅道:“那苏居士和光月师父是什么人?怎么叫这样的称呼?” 朱士远道:“这两人乃是一僧一俗,和张公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都是从外地来的人,隐居在青田村,很有一些才气,平常很少同外人交往。张公子和这两人意趣相投,经常去哪里。” 张太傅道:“小小年纪就隐居?可是什么人?” 朱士远道:“这两人的具体身份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位苏居士乃永州人士,家中有些家产,至于光月师父,他到底从何而来我也不知。” 张太傅道:“小小年纪就学着去隐居,可见都是些厌世之辈,真甫你还是少和这些人打交道。” 张真甫道:“他们隐居在那里,只不过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致志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太傅道:“年纪轻轻就该力求上进,隐居起来能做什么事?” 张真甫也不知该如何说,张太傅道:“既然和人约好,那就去吧,可要早点回来!” 张真甫答应着,往外面走去。 胡二早听说张太傅来这里的话,此时见到他的真容,害怕到头也不敢抬起来,直到出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问张真甫道:“张公子,刚才那位就是你父亲吧?你怎么不给他说实话?” 其实对于这件事,张真甫一直很矛盾。他其实很想说,但又担心他们知道后责备自己,那时自己搬到青田村住的计划只怕就更难实现了,尤其是刚才听到张太傅的那番话,他就更加不敢说了。再说这次张太傅他们过来就是为了专程接他回去的,如果知道他这时在这里买了一个房,只怕又会生出一些事来。他本意是先不说,到时先和他们一起回去,等来年自己回来再写信给他们说。但他买房这件事青田村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朱知州又经常到这里来,只怕迟早都会知道,所以他一直想找个什么理由,能够让他们不生气而且同意。一时想不出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理由,所以也就拖着没说。 张真甫道:“这事我先没给他们说,等找到机会再说。” 胡二不知他这件事还是偷偷办的,低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
来到青田村,胡二请来的那些人正忙着里里外外清洗打扫,胡二问道:“你看看,这房子可还需要怎么改造一下吗?” 张真甫往里面走去,里面东西已经被搬空,看起来空荡荡的,比起之前一下宽敞了很多。张真甫各个屋子都看了,道:“房间太多了,后面那个耳房看着也没有什么用,不如拆了和前面的客厅连在一起,把客厅整得宽敞亮堂一点。” 胡二跟在后面答应着。张真甫又走到外面,屋子前后各个地方都看了一遍,屋场很宽阔,前后左右都有很宽的空地,种着菜和一些果树,张真甫道:“菜园子里面可多种些花,”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你让人在这一侧用石头铺一条曲折小路,旁边种上凤尾竹,小路尽头凿个池子,简单一点的小池子就可以,种上睡莲,池子周围可种一两株树,不要太多了,那样就太阴森了。” 走到后院看了看,道:“这屋后种的那些树全部拔去移植到其他地方,后面全部种竹子。”看了看四周,又觉得太阔没有遮拦了些,道:“等一切都竣工后,你让人四周修上泥墙围住,至于这后面种了竹子就不需要了。其他也不需要怎么动,注意一切以简单为主,平淡朴实,就和平常乡下房子差不多,那些华贵的东西一定不能用!” 胡二跟在后面一一记着,张真甫道:“你按我说的,找个木匠画出图纸来给我看,我看过之后你就可以让人动工了。动作一定要快点,年底最好把一切弄好!我来年开春就要搬过来住了。” 胡二答应着,让他放心,自己一定尽快将一切弄好,包他满意就是! 张真甫在屋子四面走了一圈,心中越发喜欢这个地方,想到之后就要住到这么一个地方来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开心。尤其是后面这条进山的小路,直通临渊寺,这是最让张真甫满意的一处。 一段时间没有去那里了,嘱咐了胡二好好干的话便准备去找光月,这时只见邻近一户人家屋前站着一个女孩,靠着一棵大树不住地拿眼睛往这里偷看,张真甫认出这个女孩正是那天所见那位穿着红衣服,脸圆圆的涨得通红的那个女孩。 张真甫正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女孩见他看过来,赶紧将身子缩到树后。张真甫站在那里等了几下,那女孩复又将头伸出来,见张真甫正在那里看着自己,一时又涨红了脸,也不好意思再躲,跑过来将拿在手上的两颗橘子送给张真甫道:“给你吃。” 张真甫伸手接过,只觉那橘子热热的,显示是被她拿了很久,又因为紧张之故,所以橘子被掐得有些烂了,道:“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道:“我叫小萍。” 张真甫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两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是漂亮,道:“小萍,你家就在这里吗?” 小萍点头,道:“下面这里就是我家。” 张真甫笑道:“那以后我们可是邻居了,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小萍被说得脸又是一红,张真甫道:“你多大年纪了?” 小萍道:“我十四岁了。” 张真甫道:“这橘子可是你自己家里种的?” 小萍点头道:“就在我家后院,你如果要我多给你摘一些来。” 张真甫道:“我现在还要去找人,等什么时候我想吃了再来你家摘,你家人可欢迎不欢迎?” 小萍赶紧点头,道:“欢迎。” 张真甫笑了笑,让她回去,自己则往临渊寺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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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空下起了小雨,天有点凉凉的,张真甫一早起来便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着外面。一时心有所悟,想要出去买些好的纸笔作幅画。 来到外面,街道冷冷清清的,天空下着灰蒙蒙的细雨,拂在脸上感到一丝丝的雾气。张真甫并不打伞,缓步在雨中行走,感受着深秋之雨带给人的丝丝凉意与朦胧。 这时只见迎面走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道人装束,四五十岁的样子,手上拿着一支竹篙,上面挂着一块黄色的帆布,写着一个大大的“算”字;后面跟着一人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拿着一包东西跟在后面。 张真甫一向不相信这些算命的,但因为当时街上人本来就不多,加上那走在前面道人装扮之人神态与一般算命之人又有所不同,浑身透着一种古朴之气,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深邃让人无法看清,乍一看上去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加上又是这个天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不寒而栗。 那道人走近对张真甫看了一眼,张真甫只觉浑身一个激灵,站在那里一时不敢再动。那道人看了他一眼,便自往前面走开了。 张真甫觉得这道人有些奇特,回过头去对他看了一眼,只觉这个背影和着深秋朦胧细雨,说不出来的厚重古朴沧桑。 来到墨宝斋门口正准备进去,里面站着一个人,张真甫认出是萧季可,走进去叫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萧季可回过头来,道:“我来买一些宣纸,你也来买纸吗?” 张真甫点头,道:“这段时间你在干嘛?怎么也不来找我?” 萧季可道:“你还好意思说,每天去找你你都不在,这段时间你天天去找你那些新交的文人朋友,我连见你面也见不到了。” 张真甫道:“我正打算让你也去认识认识这些人的,等什么时候这雨住了,我带你去。” 萧季可道:“算了,我就是粗人一个,实在受不了你们这些文人之气,还是别去丢人现眼的好!” 两人买好纸,张真甫让用油纸包好,抢着付了钱。 出了墨宝斋,张真甫邀萧季可去自己那里坐坐,萧季可听说了张太傅来到这里的话,问道:“你爹这次来这里可是专程接你回去的?” 张真甫顿了顿,道:“算是吧。” 萧季可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还来吗?” 张真甫道:“这个我还不知道,不过就是回去了也是肯定还会来的。”对萧季可说了自己已经在青田村买房的事,并嘱咐他先不要对别人说,免得到时多生事端。 萧季可吃惊道:“你在青田村买了房?怎么之前一点也不听说?” 张真甫道:“之前还不确定,所以我谁也没说。如今房已经买下了,最迟等来年开春就搬过去住。” 萧季可叹气道:“等你搬去哪里住了,要见你只怕就更难了。” 张真甫笑道:“有什么难的,又不远,骑马一刻钟就到了,你要来随时都可以来。反正我是一个人住,你就是要和我一起住在那里也没问题,刚好还可以给我搭个伴,整天呆在这城里多无聊。” 萧季可道:“你放心,等你真正搬过去住了,我一定会天天来烦你的!” 雨雾柳絮般在空中飘洒不停,两人一路说着话往前走,迎面走来一人,看时,正是范文迹的爷爷范桢。 前次因为倪云林画的事,张真甫到至今还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范桢心里对张真甫有气,不光是因为他弄坏了画,更生气他的心太偏向于朱士远,被朱士远的虚情假意所迷惑,不知从他那里听了多少关于自己的坏话,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他心里本意是不愿再理这个没有分辨之明的毛头小子,但不想这次张太傅竟会亲自前来。他在京当官多年,思想难免势利趋炎附势,以前在京的时候就总想办法结交到京城那些达官贵族,为此送礼巴结不知费了多少金钱与心血,如今虽已辞官将近十年,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还是没能抹去。再说如今他儿子还在外地做官,今后仰仗朝廷权贵的地方多的是,多认识几个权贵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有错。 是以听到张太傅来此的消息,他便一直想要找机会接近接近,但因为之前那件事的原因,他一直拉不下脸皮去请。好几次还想着让范文迹去那里卖乖,请他们来家中坐坐,只是范文迹更拉不下这个面子,为此不知教训过他多少次。心里正为此感到苦恼,如今见到张真甫,如何能够错过这个机会? 带着笑脸走过去同张真甫打招呼道:“张贤侄,怎么今儿有空出来了?” 张真甫因那次的事对他心里有了很大的改观,对他的刁钻倚老卖老的性格很是反感。但毕竟他是一个老人,即使性格再讨人厌,也没有必要真的和他怄气,心里早已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过他本意虽是不愿和他太过计较,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喜欢这个人。他虽早已将这件事忽略过去,但此时真正遇到他,见到他那一副谄媚带笑的脸时不知为何,已经平复的心突然又生出反感来,但也不好意思太过表现出来,道:“出来买些东西。” 范桢笑道:“张贤侄还亲自来买东西,买什么呢?” 张真甫道:“没什么,就是一些纸笔。” 范桢道:“哦,听说你父亲来这里了?” 张真甫点头“嗯”了一声,范桢道:“不想他老人家还有这个心,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果然是年纪越大怜子之心越重。” 张真甫不作声,范桢又道:“从京城一路过来路可不好走,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张真甫道:“很好,多谢范伯伯关心。” 范桢道:“那就好!想当年我和他一同在京做官,算起来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只是如今已经将近十年不见面,可不知道见面了还认不认识!” 张真甫道:“范伯伯老当益壮,怎么会不认识?” 范桢笑道:“张贤侄可真会说话。我倒有意想要见一见老朋友,但只怕家中太小,容不下贵客,惭愧得很!” 张真甫知道他的意思,心里更加反感,没有说话。范桢抬起那双小眼看了张真甫一眼,见他并没有说什么的打算,心里对他这种傲慢的姿态非常生气,本打算要走,但想一想错过这次机会只怕再想请到他们就难了,受点气也不算什么,笑道:“我本意是想请令尊来府上一聚,多年不见,彼此叙叙旧,不知令尊可方便不方便?” 见张真甫半天不回答,又道:“不方便那就算了,以后还有机会嘛!”说着要走。 张真甫道:“范伯伯说笑了,没有什么不方便,回去一定转达。” 范桢道:“那就要麻烦张贤侄了,就在明天如何?我明日命人打扫备宴,专侯贵客到来。记着令尊令姐夫、知州大人都要叫上,前次是我太冲动了,不是人老了糊涂嘛,这段时间静下来一想也后悔得很,多年的交情,为着一幅画而伤了和气实在不值!刚好趁这个机会和知州大人和解和解,张贤侄你也不要忘记过来!” 张真甫点头答应着,范桢笑笑走开了。 张真甫本来愉快的心情因着这件事而弄得有些不快,萧季可道:“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没必要放在心上,给他一个面子去吃吃饭也算不上什么,没必要为此不快。” 张真甫想想也是,调整好了心情,萧季可道:“今天下着雨,等明天雨停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张真甫问道:“什么地方?” 萧季可道:“等你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
第二十九章 晚上的时候安静下来,张真甫想到自己早上偶然得到的感悟。白天因为范桢的事,后来又一直同萧季可在一起,所以一直没来得及仔细品味这种感觉,此时趁着夜色安静,外面又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思维正灵泛,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重省一番白天的感悟。 屋内昏暗的灯光以及屋外淅沥的雨声重叠在一起,加深了张真甫心中萧条索落之感,内心微弱的情感以及敏感的触动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并不断触动一些渺茫的观念出现形成,庞杂混乱最后又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张真甫心中灵感源源不断涌出,只觉脑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一时仿佛又无数的东西想要述诸笔端又不知该从何入手。一旦动笔又如滚滚长江一泻千里,心之所动而不知其所止,下笔不能自休。 本意是想做一幅画,但到后来竟写成了一篇文章,张真甫想了想,取名《秋雨赋》。 文章内容围绕窗外秋雨而作,感情细腻地写了秋雨之声以及形态,并由秋雨而想到与之相关的时令、五行、气节,最后联想到人生天地之气、生灵之气、万物归一的道家之气,一气呵成,大气磅礴,实乃是一篇上等佳作。 张真甫写完,心情一时畅快无比,只觉浑身轻松通透。拿起来就灯下看了一遍,越看越觉满意,时间虽已过了三更,但张真甫却是一点睡意也无,脑袋因兴奋而变得更加清醒,又看了几遍,这才依依不舍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张真甫便拿了《秋雨赋》原稿去找朱明玉,朱明玉看后也是惊叹非常,直赞张真甫的这篇文赋足以碾压前人所做大多文赋而媲美欧阳修的《秋声赋》。对里面的一些句子以及想象也是赞叹不已,欧阳修作出《秋声赋》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而张真甫能在弱冠之年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实在是天赋过人。 张真甫被赞越发要飘起来,这时外面有人来报萧季可找他。朱明玉借了他的原稿打算抄录下来,张真甫告辞出去了。 昨天下了一夜的小雨,今天早晨雨已经停了,但外面的空气很冷。两人往外面走去,张真甫问道:“你昨天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是去哪里?” 萧季可道:“你跟我来。” 两人一路往葫芦桥的方向而去,来到一处道观前停下。道观就在葫芦桥街道中央,两旁过去是都是铺子,中间有一条小河沟,上面一座石板桥,过了桥对面很大一块敞地,也是葫芦桥的中心地带,江湖卖艺人集中之地。 只见道观前聚集了很多人,将里面围住不能看见。张真甫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萧季可道:“前段时间我们这里来了一个算命先生,听说算得可准了,能预知人的前世未来,一说一个准,好多人都去找他算命。” |
张真甫笑道:“你昨天那么神秘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就是这里?你也相信这些?” 萧季可道:“我是并不信这些的,只是前天我娘硬拉着我去这里算了一个命,哎,你猜怎么着?” 张真甫道:“怎么了?” 萧季可道:“既然全给他给说中了!他说出我家中是经商的,这个还不算什么,我小时候生过一次病,差点因此死掉,幸而后来来了一个云游和尚,开了一副药方,命才得以保住。这个已经过去很久了,想来也没有什么人知道,谁知也被他说出来了!” 张真甫道:“他是怎么说的?” 萧季可道:“他说我小时候有过一次大劫,并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后来得蒙高人相救逃过一劫。” 张真甫有些不相信,道:“会不会是蒙的,或者他套了你的话?” 萧季可道:“这算命的和其他算命的不同,你一坐上去他什么也不问,就盯着你的脸看,然后说出他‘看出来’的,如果说得对你就找他算命,说得不对你随时可以走。说也奇怪,这么多人找他算命,竟没有说错的!” 张真甫道:“果真有这么神?” 萧季可道:“可不是嘛,不信你去算一个!” 张真甫努力想要看清里面的人,但是算命摊子被人团团围住,看了半天也看不见。萧季可拉着张真甫过去排队。排队的人非常多,沿着道观墙壁一直排到别家店铺之前。张真甫见前面一人背影有些眼熟,走过去一叫果然是赵慧兰,笑道:“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赵慧兰道:“我是陪我娘来的。” 张真甫这才注意到旁边赵慧兰母亲,问了一声好,赵慧兰道:“明年秋天就是三年一次的秋闱,我娘硬要拉着我过来,看我有没有中举人的命。你说这中不中举人,难道还是算得出来的,若真算得出来,读书还有什么用?” 赵母道:“你可不要不信这些,算命算的可不是你能不能考上举人,而是算你有没有考上举人的命!” 赵慧兰道:“若算出来没有这个命怎么办?” 赵母道:“少说这些晦气的话,你爹年轻的时候就是算了没有举人命,所以虽读了一肚子的书,最终也没有考上举人。所以说算命算命,也不是说一定是要算个准数,就算你有没有这个命!” 赵慧兰道:“那照你这样说,人是不是什么也不用做了,反正命里已经定了,该大富大贵始终富贵,该穷困的始终穷困,那我辛苦读那么多年的书又有什么用?” 赵母道:“亏你还说自己读那么多书,这个也不知道!就像你爹,当年穷的叮当响,若不是因为读了些书,能给别人当官的做差事?又比如说那些出生富贵之家的人,若一生勤勤恳恳哪里需要愁吃愁穿,但一旦他自己不珍惜,败起家来,把家中财产都败光,本应富贵的命还不是晚年凄惨。所以说,这命是定的,但也得靠你自己去珍惜争取!” 赵慧兰道:“你这纯粹就是妇人之识!” 赵母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妇人之识又怎么了?” 张真甫道:“婶子也不须太操心,想来赵兄才气过人,参加乡试也不过是如鱼得水,高中举人也是指日可待了!” 赵母道:“那可要多谢你的吉言了!” 排了半天才终于轮到赵慧兰,张真甫这时也看清了坐在里面的正是自己昨天雨中看到的那位道人。只见他坐在那里,双目微闭,和往常路边所见那些算命的又很不同,自有一种深沉的气质在其中,就如一棵古松,又如一口老钟,深邃不可揣度。 |
张真甫心中越发好奇,有意要看看他说什么。只见他用眼睛对着赵慧兰的脸看了半天,让他不要做声,然后说了一些赵慧兰家庭情况。张真甫并不是很了解赵慧兰家里的事,除了知道他父亲给有钱人家做过幕僚,如今已死的事,其他便一无所知了。谁知那道人一开口便说出了此事,言他家中双老有一人已经去世。赵母就在旁边,不用说也知道是他父亲。家中小有家产,只有他一个儿子,如今和寡母相依为命,此番前来是为求学一事,测前途如何。 张真甫听着吃惊,那道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张真甫虽不知道,但见赵慧兰越来越吃惊的面容也猜到应该全部被他说中了,一时想不相信也困难。 那道人说完拿出一个签筒让赵慧兰抽摇。赵慧兰摇出一根送给那道人,那道人拿起看了看,从旁边拿出一张卦辞来,脸上神色并不是很好,赵母问道:“写的什么?” 那道人将卦辞给赵慧兰,赵慧兰接过来,看时,见上面写着:“卦中爻象犯小耗,君子占之运不高,婚姻合伙有琐碎,做事必然受苦劳。” 赵母随赵慧兰的父亲多年,认识些简单的字,看到上面所写,虽有些字不认识,但也知道不是一副好卦,心中焦急,问道:“什么意思?不好吗?” 那道人道:“上面意思写得很明,看后便知。” 赵慧兰道:“还请明示。” 那道人道:“卦象并不是很好,但也不差,只不过仕途可能会有不顺,会遇小人,若能度过自然逢凶化吉。婚姻会有不顺,凡事不须执着,若能看开便无害。做事须勤,以勤奋补不足,自有拨开云雾见天日之时。” 赵慧兰听了心里不是很开心,给了钱退开了。张真甫走过去坐下,那道人看了他一眼,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金光,张真甫吓了一跳,那道人叹道:“富贵啊!我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富贵之人,非有几代富贵之家不能生出如此品端之人。” 张真甫吃了一惊,问道:“这个怎么看出?” 那道人道:“公子眉眼透亮、天庭饱满、鼻若削峰,命、运、福、禄、财皆是命中所带,加上公子生就一副贵人像,紫气绕身,一望便知,没有几代富贵之家只怕承受不住公子的福气。” 张真甫半信半疑,那人又道:“唯一不足之处可能是公子下颏不够宽,晚年运势可能会稍走下风。需知否极泰来,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富贵到了顶点便是衰败之时。不过也说不定,公子面相主富贵,就是衰也必有物相托,凡事若能小心,不至于会有太大的变故。” 说着拿出签筒给他,张真甫摇出一根给他。那道人看后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张真甫问道:“怎么了?” 那道人摇摇头,从旁边拿出一个卦辞给他。张真甫看时,见上面写着: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张真甫看后不是很舒服,问道:“怎么解?” 那道人道:“镜花水月不胜收,终有一日影成空。前生得名又顺遂,老来皆是一场空。此卦乃是下下卦,但亦不是不可破解,只要公子今后小心行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自能化险为夷。怕只怕公子前生过得太顺遂,不能仔细品味‘珍惜’二字。须知万事到头一场空,一切需得及早回头。我这里就送公子‘珍惜’二字,公子需得好好去品悟,对你今后将有莫大帮助!” 张真甫心中不乐,给过钱便走开了。 |
萧季可本是想带他来这里见识见识的,没想到最后会弄得如此不快,心有歉意,道:“张公子,你可千万不要将那老道方才的话放在心上,这算命的哪说得到那么准,不过就是一点根据在那里瞎掰胡造,若真都说准了那还不成神仙了,哪里还会在这里?” 张真甫道:“这算命的我本来就不太信的,若命都被他们说定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赵兄,你也千万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明年的秋闱,可千万不要因此影响心情,以赵兄的才气,正常发挥考上进士并不难。” 赵慧兰道:“算命的话而已,我哪里会真的记在心上,以此影响心情,愚人所为也!” 张真甫道:“你能这样想最好,当务之急是好好看书,其他一切暂且先放在后面,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可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 赵慧兰谢过,同赵母告辞回去了。 这里张真甫下午还要去范桢家里做客,同萧季可分道回去了。 张太傅与范桢虽然同在京做官多年,但因为范桢并不是什么显官,所以两人之间并不曾有什么过深的交情。范桢当年一直想要结交到张太傅,无奈张太傅为人廉洁,是以一直不得机会。说起范桢这个人,张太傅也不过只有一点点的印象,至于他长什么样子早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张真甫想到每次范桢见自己时叫得那么亲热,又总提及在京做官同他父亲如何如何的话,还以为两人是熟识。也不清楚范桢之前是做什么的,直接转达了他想要请张太傅去吃饭的话,张太傅听名字也想不起来此人是谁,问了半天张真甫也说不清楚,还是朱知州来,说了之前范桢曾在京做过什么官,张太傅努力回想才渐渐生出一些印象来。 对于这样的邀请,张太傅向来是不屑于去的。但毕竟这里不是京城,来别人的地方做客,有人邀请不去也太过清高,况且此人怎么说和自己也算是“旧相识”了。 朱知州本就对范桢心里不满,此时更加看不上他。但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虽然不是宰相,但怎么说也是一方的父母官,怎么也不至于容不下一个老人。况且因前次的事两人关系弄得很尴尬,不说和解,缓解一下这种尴尬的关系也不错。是以并没有拒绝。 陆成烨本不喜欢这些聚会,没有答应,只说让张太傅他们去就可以了。张真甫便邀了陆成廷同去。 下午申时范桢便派人过来请,众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过去了。 范桢在门口相侯,见他们过来,急忙笑脸相应,道:“贵客啊贵客,今天我这里同时来这几尊大佛,实在是蓬荜生辉。” 张太傅笑道:“范老先生太客气了,许久不见,范老先生越发精神了。” 范桢道:“哪里,这几年越来越不如了,人糊涂得很。”说着推了推站在旁边的范文迹,道:“怎么也不知道叫人?” 范文迹叫了一声“朱叔叔”,又对着张太傅叫了一声“张爷爷”。张太傅道:“太客气了,依着真甫叫我一声伯伯就可以了。” 范桢道:“这可如何使得,张贤侄叫我伯伯,依着辈分他还小张贤侄一辈,该叫他一声‘叔叔’了。不过他们年轻人玩在一起,也不需要太过计较这些,辈分可不能弄乱了。” 张太傅道:“出走在外,辈分也不过是随口一呼,哪里分得到那么清。” 范桢请了众人进去,范文迹心里不痛快,对着张真甫恨恨地看了一眼,往里走去。 |
范桢早已命人精心打扫准备,客厅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酒器餐具精美,菜肴也尽是一些山珍海味,诱人可口,摆满了整个桌子。拿出上好的酒来,让范文迹给每个人碗里倒满,笑道:“我这人老了固执得很,也糊涂得很,之前还因此和知州大人张贤侄闹过不快,我这里可要先说一声对不起,请各位看在我人老糊涂的分上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今天难得有机会,请到太傅大人来府中做客,这是范家祖上显灵,太傅大人肯给这个面子,让我受宠若惊。我与太傅大人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共事多年,今得以再见故人,心中欣喜万分,各位千万不要客气,只当是在自己家中便是。” 不住地劝众人吃菜喝酒,又让范文迹轮流去敬在座之人。范文迹心里虽不愿意,但也知道张太傅的身份,不敢太驳了祖父的面子,只得佯装欢笑。 范桢有意和张太傅套近乎,是以不住扯自己之前在京之事,又扯了一些自己结识的达官贵人,大多都是和张太傅关系不错的,以此来套近两人的关系。 张真甫实在不喜欢这种性质的宴席,若不是因为给范桢面子,今日也是不会来的。早料到会有这么憋闷,所以硬是拉着陆成廷同来。 陆成廷性格直率,但向来对他哥哥陆成烨怕得厉害。陆成烨对他管教极严,要他每天坚持练武,不能有一刻的松懈,是以很少再有机会同张真甫出去到处玩了。此次之所以会来,也不过是为了躲避一下自己哥哥散散心。 他天生有些多动,在里面坐久了也觉得有些受不了。加上他们那些大人说话,自己也完全插不进去嘴,更觉得如坐针毡。对张真甫一个眼神示意,张真甫明白,陆成廷起来说自己还有事,要回去了。范桢问了什么事,陆成廷只说一件事,着急要去找一下他哥哥。含糊过去了。 张真甫起来要陪他同去,范桢不知什么事,也不好留,让他两人小心,两人答应着便出去了。 来到外面,两人这才算是舒了一口气,陆成廷道:“这一大家子也算是够了,之前因为画的事撕破了脸皮,如今还能厚着脸请你们过去吃饭,亏他做得出来!” 张真甫道:“你看到范文迹看我们的样子了吗?之前画的事我看八成是范文迹弄的鬼,如今倒反像是我们对不起他一般。” 陆成廷道:“那还不是因为他看你们好欺负,若你们拆穿了他,看他是不是今天这个模样?” 张真甫道:“事已过去,没必要多生事端。况且范桢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把他孙子举报出来只怕对我们仇视更深。这种人少打交道便是,没必要牵扯太多。” 陆成廷道:“也是,不过我是受不了这口气的。现在去哪里?我可不想回去。” 张真甫突然想到木一水,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成廷道:“什么地方?” 张真甫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要去看的吗?” 陆成廷一时没明白,想了想这才明白过来,笑道:“你不会是要带我去见你说的那个姑娘吧?” 张真甫笑了笑,没有说话。带着陆成廷往葫芦桥方向而去。 陆成廷见这里人越来越多,而且看上去大多都是些江湖人士,摆地摊的小贩,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路过那个道观门口,门前一如既往的排满了人,陆成廷道:“这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人?” 张真甫想到那道人说的卦辞,心里有些不痛快,道:“不过就是一个算命的。” 陆成廷道:“算命的?算命怎么这么多人,我们也去看看。” 张真甫道:“没什么好看的,我已经算过了,不过就是算命先生的套话,不足为信?” 陆成廷道:“你算过了,算的什么?” 张真甫将卦辞拿出来让他看了,道:“萧季可硬拉着我过来的,还碰到了赵慧兰。” “赵慧兰?他也相信这些?” “他母亲硬拉着他来的?” “那算命先生怎么说他?” “说了一堆,都是不怎么好的话,什么仕途不顺,会遇小人;婚姻又不顺。我也不是记得很清。” 陆成廷若有所思,道:“你不觉得赵慧兰这人很奇怪吗?” 张真甫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奇怪?” “他总是来找你,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感觉他每次来找你都是心不在焉的,像是还有什么目的似的。” “那是你想多了,他来找我能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我感觉他每次看明玉小姐的眼神不对,而且我注意到他每次来或者回去总要向西园的方向望上几眼,和你说话的时候也总喜欢时不时地往外面瞟,好像在盼着什么人似的。” 张真甫有些惊奇,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但此时被他这样一说好像真是的,道:“你的意思是他对明玉小姐有情?” 陆成廷点头道:“应该是。” 这一下就连张真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要说起来,赵慧兰和朱明玉两人还是挺佩的,郎才女貌,兴趣相投。赵慧兰的才气比自己高上很多,只不过是家庭条件略差了些,但赵慧兰才学过人,焉知今后没有发达之日。赵母人也很温和,若朱明玉真和他在一起也绝不至于受苦。 但感情这件事又怎么说得准呢?看朱明玉的样子,应该没有对赵慧兰产生什么感情,加上朱明玉本人才气过人,只怕赵慧兰的才气也不足以吸引她。朱明玉性格有很固执傲气的一面,若知道这件事,只怕更加连看都不会再看赵慧兰一眼,更别说在她面前提这件事了。 |
张真甫一时心中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都选择了沉默。 这时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张真甫还不知道木一水他们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对陆成廷道:“哎,我们快点走吧,不要到时他们已经走了。” 两人快步往前走去,来到木一水他们的摊位前,见前面还围着一些人。张真甫拉着陆成廷过去,陆成廷笑道:“方才还催我快点走,怎么现在喜欢起看这些……” 话说到一半,他已看清里面表演那人正是之前自己骑马差点撞到的女子,一时呆住了。 木一水见到张真甫过来,心里乐开了花,对着张真甫笑了笑,在空中一个倒翻,惹得众人在那里拍掌大叫。 张真甫用手肘抵了抵陆成廷,笑道:“你看那女子,和你之前说的那姑娘比怎么样?” 陆成廷道:“你说要带我见的姑娘,不会就是她吧?” 张真甫道:“正是!怎么样?” 陆成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时里面的表演结束,木一水拿了盘子过来收钱,张真甫从身上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进去,木一水看了他一眼,满脸带笑低下了头。又走到陆成廷身前,陆成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真甫拍了他一下,陆成廷从身上也取出十两银子放进里面。 木一水有些吃惊,看了他一眼。之前不过是见过一面,木一水哪里还能有什么印象,以为又是张真甫新交的什么朋友,自往一旁走开了。 这里人渐渐散去,木一水将铜盘放好跑过来道:“张公子,你好久没来了。” 张真甫道:“刚回来没几天,有空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二猴子道:“她之前还以为你走了就不来了,每天拿着双眼睛在那里张望,只差没把这双眼睛忘穿。你再不来,她可真要茶饭不思了。” 木一水翘着嘴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对张真甫道:“听说你爹娘还有你姐姐他们都来了?” 张真甫点头,木一水显得有些失落。看向陆成廷,张真甫道:“这是我姐夫的弟弟陆成廷,也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兄弟,我和他说了你,他听说后一直想过来见见你呢!” 木一水对他一笑,道:“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陆成廷道:“姑娘不记得了,之前不小心骑马撞到过姑娘。” 木一水想起来,笑道:“啊,我想起来了,就是你。” 张真甫道:“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陆成廷将那天之事说了,张真甫笑道:“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可真是有缘!那你之前和我说的姑娘不会就是她吧?” 陆成廷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正是!” 木一水道:“他和你说我什么?” 张真甫道:“他和我夸你漂亮。” 木一水脸一红,又笑了笑。马秀莲道:“现在天也不早了,快点收拾东西还要回去。” 木一水道:“张公子,我们还要回去,你明天再来找我好不好?” 张真甫点头,陆成廷道:“不如明天我们去郊外骑马,刚好去散散心。” 木一水不做声,看向马秀莲,马秀莲道:“明天再说吧,先收拾东西回去,再耽误天一下就黑了。” 木一水只得过去帮忙收拾东西,让张真甫他们先回去,明天再来这里找自己。张真甫答应着,和陆成廷回去了。 |
第三十章 从范桢家里吃完饭回来天已经黑了,张太傅因想到宴席上范桢与朱士远对话几次提到徐老先生,从他们口中隐约猜出应该是位学问很深的老先生,因问道:“你们宴席上所说的那位徐老先生是什么人?” 朱士远道:“哦,他啊,他是我们本地非常有名的一位老先生,学识非常渊博,如今正隐居青田村著书立作,张大人若感兴趣,我明天带你过去。” 张太傅道:“青田村?我记得上次你说两位少年隐者是不是也在哪里?” “正是,青田村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好多读书人千里迢迢慕名去那里求见徐老先生,风气比旁的村落都要好!” 张太傅道:“不想一个小小的地方,竟隐藏有如此人物,我倒很想去看一看。此人叫什么名字?” “徐珂。” “徐珂?徐珂,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他年轻时在京做过几年官,后来辞官回乡专心隐居著作。” “原来是他,我还说是谁呢?” “怎么,你认识?” 张太傅笑道:“非但认识,而且交情还不浅呢!此人心气甚高,之前在京为官之时便得罪了不少权贵,加上学识过人,引来不少朝中要臣的嫉妒,他之所以辞官回乡的原因,也大多源于此。我很佩服他的学问,后来他执意要辞官回乡,为此我还心痛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只知道他的老乡在永州这边,具体在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曾想今日随口一问,竟问出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朱士远笑道:“这可真是有缘得很!今天天也晚了,太傅大人且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带你过去。” 张太傅笑着点了点头,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这位多年未见的知己老友,一时心里兴奋激动不能自已,已经迫不及待等待明天到来。 第二天张真甫和陆成廷牵了马准备去找木一水,张太傅刚好出来将他叫住,道:“你要去哪?” 张真甫道:“和成廷出去骑马。” 张太傅道:“青田村住有一位徐老先生,学识非常渊博,是为父多年老友,正准备去看看,你左右无事,同我们一块过去。” 张真甫道:“我们已经和人约好了去郊外骑马,人家还等着呢!再说徐老先生我经常前去拜访,你和朱叔叔去就可以了。” 张太傅道:“整天就知道玩,叫你陪为父出去走走都不愿意了是吧?再说你和你那些朋友天天在一起,一次不去又能怎么样?” 张真甫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拒绝。张太傅道:“成廷,你也一块过去。” 陆成廷本意不想去,但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答应。 来到青田村,众人下了那车往里面走去,徐珂的孙儿在外面玩,见到这么多人来跑进去叫他,徐珂走出来,道:“今儿可是有什么事?怎么一下来这么多人?” 朱士远道:“今儿专程带一位贵客过来看看你。” 徐珂道:“贵客?” 朱士远指着张太傅笑道:“可还认识这位是谁吗?” 徐珂看了看,突然笑道:“这不是张太傅吗?你何时来这里的?” 张太傅道:“来几天了,只是还不知道你住这里,不然早过来看你了!” 徐珂道:“我不常出门,所以竟不知。算一算……都快有三十几年没见了吧?差点没认出来。” 张太傅道:“是啊,那时可都是正当年少,意气风发,转眼间都老了,不说哪里还认得出来?” 老朋友见面,兴奋异常。想到以前一起探讨学问,针砭时弊的日子,再看到今日两鬓斑白的昔日老友,三十几年的时间就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之前那个年轻力胜的老朋友已经变成一个步入黄昏的老人,而自己又何曾逃过岁月的痕迹?心里一时如何能够不感伤? 徐珂笑道:“快别外面站着了,里面去坐吧!” 众人往里走去,徐珂让孙儿去泡茶。张太傅道:“徐先生这些年日子过得清闲,不像我整日在官场上打交道,每天累得很。想过先生这种日子而不了得,尤其是这几年,越来越感力不从心了。” 徐珂道:“如今众贤侄都已有了出息,哪里还需要你再操劳。你只需每日里抱抱孙子,在家安享晚年,岂不比我们这种清苦日子强得多!” 张太傅道:“只怕事不遂人愿啊!听说你在此专心著书立作,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徐珂道:“这有何妨?”走进书房里面拿出一册书籍来,交给张太傅道:“信手之作,打发一下时间即可。” 张太傅道:“等我回去看完给你送过来。”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孩,七八岁左右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本书进来。见到里面坐有这么多人,向众人拱手作了一礼,徐珂问道:“让你看的文章看完了?” 那小孩道:“看完了。” “看出什么来没有?” 那小孩摇摇头,徐珂道:“那你过来干什么?” 小孩不做声,顿了顿问道:“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太阳和月亮很重吗?” 徐珂皱了皱眉,“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 “我刚才翻书,看到里面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张果老倒骑驴的故事。木匠大师鲁班用石头一夜之间修了赵州桥,张果老和柴王爷为了测试桥的牢固程度,来到这里想要从桥上走过。柴王爷用法收来了五岳装在自己的车里,张果老施法收来日月星辰装在口袋里,两人从桥上走过,桥承受不住差点倾塌,鲁班便跑到桥下用手撑住,结果柴王爷的脚一滑摔在了桥上,而张果老却过了桥,难道张果老口袋里的日月星辰比五岳还重吗?” 徐珂道:“叫你先看《诗经》里面的文章,你怎么看起这些书来?” “你让我看的那些篇目我都已经记下来了,所以才去看其他的书。” “都背下来了不知道好好咀嚼反思一下吗?” “可是那些文章都很简单,先生要我怎么反思?” “就是因为简单所以才让你反思,你小小年纪不肯务实,尽想这些东西干什么?赶紧回去给我写一篇文论出来!” 那小孩被骂,和先生告了辞,悻悻地出去了。 |
朱士远在旁边听得诧异,问道:“这个小孩可就是龚洪之孙龚鸣?” 徐珂道:“正是!” 朱士远道:“他小小年纪,怎么就思考这些?” 徐珂道:“所以才说他心思太过漂浮,不肯务实。小小年纪,不从实处着手,看多了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处?” 张太傅道:“不然,我看这位小朋友很会思考问题,而且问题还思考得很深。小小年纪,就有这番疑问,实在是不简单!他是你们这的?” 徐珂道:“邻村的。这小孩聪明是聪明,每次什么东西一点就通,看书也是过目不忘,教起来很轻松。就只爱乱看书这一点我不太喜欢,小小年纪,每天脑袋里尽想些奇奇怪怪不切实际的问题,长久下去只怕对他危害甚大。” 张太傅道:“这个也是,不过我看这小孩额头凸而满,双目聚光,若能好好培养,将来定然不同凡响!” 徐珂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生怕他走差了路,所以对他要求甚高。好在这小孩本身也勤奋,每天坚持早上五更起床赶来我这里,有时候来得早了,我们还没起床,他就坐在外面的石头上看书等,我心中很是满意喜欢。初时他也常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还很高兴他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思考问题的能力,可后来问得多了,我才渐渐觉得不妙,你说一个小孩老对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感兴趣,时间久了,一旦着了魔,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踏实读书?到时岂不是害了他,所以才对他严加看管,以防他走上什么不归路。” 张太傅道:“他现在年纪还小,思想不够成熟,很容易受外界或一些书籍的影响,确实应该好好管教。等他年纪大了,有自己的分辨能力之时,思想自然就不会受其他东西所害了。” 徐珂道:“正是呢!” 张太傅看了张真甫一眼,道:“看到没有,整日里就知道玩,快连一个小孩都不如了。” 张真甫一直想着刚才龚鸣的提问,觉得很是有趣,听到张太傅说,也不敢作声。看了看陆成廷,只说去外面一下马上回来,往外面走去。 来到后院找到龚鸣,见他正端坐在一张小木桌前写字。张真甫走近,见他在那里给《诗经》里面的《硕鼠》一文做注,笑道:“这么认真?” 龚鸣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写着,张真甫道:“你刚才问你老师月亮和太阳重吗?那你觉得太阳和月亮重吗?” 龚鸣放下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不重?” “为什么呢?” “因为我看书上说,天地未形成之前只是一片混沌之气,后来盘古开天辟地才形成了今日的天和地。所以说这天地之间飘的都应该是一层气,包括天上的云,飘来飘去,一会儿一朵一朵的,一会儿又一块一块的,一会儿又变成一丝一丝的,就像我们呼吸时吐出来的气一般,肯定都是云气聚集所成导致。既然这些东西都是由气组成,那太阳和月亮应该也是,气怎么会重呢?” “若只是气,那为什么太阳和月亮会有颜色,还有温度呢?” 龚鸣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去问老师。” “只怕你这个问题你老师也不知道。” “我看书,书上也没有写这个的。不过我想我们冬天的时候呼气不是也有温度吗?但太阳离我们这么远,我们冬天呼气的时候尚且还需要将手放得很近才能感觉到,更别说是太阳了。所以说它如果要我们感觉到,那它近旁的温度一定需要高出我们很多很多才能让我们感觉到,这么高的温度,一定需要更多更多的热气聚集才能形成,而那么多的热气聚在一起,颜色就很容易发生变化,所以说如果要这样想好像也想得通。” 两人被他这番虽是无稽却又有理的言论惊到,不曾想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问道:“那月亮呢?月亮为什么没有太阳亮?” “太阳的温度比月亮高,所以聚集形成太阳的热气肯定要比月亮多出很多,当然颜色比月亮也亮上很多,所以太阳可以把天照亮,而月亮只能把地照明。”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去问你老师呢?” “我也不确定,我只是猜的。” “这只不过是一个神话传说而已,里面的东西当然也是虚构的,你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呢?” “为什么神话里面的东西就一定不能较真?如果没有一点根据,他为什么会那么说呢?” 此时两人不得不对他更加佩服,不说他说的是不是对的,只说他思考问题的这番能力,即使是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想到的。连一个小孩都不如,两人一时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惭愧。怕打扰到他学习,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去了。 在徐珂家里说了一个中午加上午的话,张太傅起身同徐珂告辞。张真甫陆成廷插不进去话,早已无聊至极,赶紧站了起来,徐珂让他们在家里吃过饭再走,张太傅笑道怕两人等不起。徐珂只说让两人先回去就是了,硬是要留他吃饭再走。张太傅已经有些累了,也想回去休息休息,对徐珂说了,并说下次来一定不带上他们,那时再一块喝几杯酒小聚。徐珂不便强留,加上他们突然到访,也没有准备什么好酒好菜,只说让他们下次来一定提前通知,自己好准备准备的话,张太傅答应着,告辞离开了。 回到家里,张真甫迫不及待要去找木一水,被张太傅喝了一顿,要他留在家里多看看书,张真甫也不敢有违背,只得强耐住性子。 张太傅休息了一个下午,吃完饭在院中散了散步,便回到家中将徐珂送给自己的书拿出来看。 这时朱士远走了进来,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张太傅突然问道:“早上在徐老先生家中见到的那个小孩,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朱士远道:“他家中世代务农,积有一些财产,是当地一家富绅。祖上并没有什么读书的根基,就只在他父亲在徐老先生那里读过几年书,但也愚钝得很,只读了几年,会识字写字而已。谁承望生下这么一个神童,也不知祖上积了什么福?” “我看这小孩生得不同凡响,怕是将来会有一番大作为。” “这个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时运不济,被埋没的神童也大有人在。” “想当年真甫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也聪明得要紧,只可惜后来和别人到处玩,心玩野了,到现在反不及了。” “也不能这样说,我看张公子聪明得很,凡事有自己的想法,反倒是你们太过不放心他了,总当他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要我说,像张公子现在这样挺好,岂不闻‘毁生于妒,妒生于不胜’,像张公子这般出生大家,长得又是仪表堂堂气质过人,加上性情温和,人又聪慧,可以说荣耀已经到了极点,岂不闻物极必反的道理,若还嫌不够,只怕会无端生出许多事端来。” “我担心也在此,所以对他一直不做过多的要求。怕只怕他常年在外,结交了什么朋友你也不知,像你说的青田村那一僧一俗两位少年隐者,一旦和这些人结交过深,受到对方的影响,那时要想纠正已经纠正不过来,危害可就大了。” “归根结底,你还是对他不放心!张公子虽然年轻,做事很有自己的思想,加上从小受到的良好教化,与身俱来的思想气质不是外界所能轻易影响的,担心太过反倒使他拘束。须知不偏不倚,不过不及,方能心正意诚!” “心正意诚?” “这正是徐老先生书里面写到的一个重要观点。” “怎么说?” “徐老先生深谙理学,犹尊南宋理学大圣朱熹,《礼记·大学》中有一段话: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朱熹曾对此话做过解释,认为格物致知意在参透事物本质,掌握知识本源。徐老先生对此解释却不是很满意。徐老先生对知识本源这一说法不是很赞同,本源本是一种很虚的东西,如何真正把握。古往今来很多理学家因此解释,将知识的本源扩充到宇宙之上,提出一系列类似于宇宙论、太极论的理论,无法真正用到实处。此段话的含义重点应在意诚,参透事物的本质,并不单单是要你‘知’,还要你‘知’后能够‘意诚’,只有真正用到自身,一个理论才真正起到作用。所谓‘意诚’,则是透过事物本质发现自身内在的各种本质,包括性格思想学问兴趣爱好意志等等一系列的东西,从而对自己的内心做最深入的了解。” “对自己的内心做深入了解?” “对,很多人意志无法坚定,就是因为对自己了解不深。而一旦做出了深入了解,又很容易陷入一种偏激,这就需要我们‘意诚’的同时‘心正’。如何心正?正如一个时代,如果圣人太多就容易产生‘伪圣人’,文人太多就容易产生‘伪学士’,不当是人,其他事也是一样,国家动荡则盗贼横行,国泰民安则勾心斗角,所以‘心正’,并不一味强调‘正’,而是对自己的所处地位有一个明确的判断,以此来把我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度,不宜太过也不宜不及,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境地而论。太过则伪,不够则野。以此为中心准则,而后方能‘意诚’。此徐老先生所倡之‘半体论’的观点。” 张太傅道:“此不就是儒道结合之说法?” 朱士远道:“大体如此,不过细分又有很多不同,一切还须结合自身的不同而具体分析。徐老先生书中举了很多例子来详细分析了地位意志认识不同所带给人思想情感的细微不同之处,以及这细微之处在内心逐渐萌芽,表现在外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大的性格思想差距,具体我弄得也不是很懂,要说一时也说不明白,不过他书中都有很清楚地论证,你看了之后自可明白!” 张太傅听后心中暗暗惊讶,这样以人心为中心进行的论述他之前还是闻所未闻,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好奇。 朱士远不便打扰他看书,告辞出去了。 张太傅将书就灯下一一读来,只觉其中每句话都似乎含有深刻而细致入微道理,必须得一句一句细细读来,反复思考,方能理解其中内在的含义。而一旦关上书,仔细回想起来,又后知后觉出很多微妙的东西,让人觉得太过精深,不敢去做太深入的研究。 越看到后来对徐珂的佩服也越深,不知不觉天已过了三更,而张太傅书还只翻了几页,但已觉着好像看了厚厚一本书一般,脑容量太大一时接受不了,合上书回去睡觉。 |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张真甫陆成廷两人跑去找木一水,木一水昨天盼了他们一天,心里有点怒气,见他们来也不看他们,蹲在地下整理器材。 两人知她生气,不住地在旁边解释。木一水看他们样子好笑,忍不住笑道:“瞧你们那个样子,我又不是和你们真生气,只是你们来不了为什么也不找个人来和我说一声,害我白巴望了一天” 张真甫道:“早上出去得急,回来后时间也不早了,想着今天来找你,所以就没叫了。” 陆成廷道:“木姑娘,你们很忙吗?我和真甫打算去郊外骑马玩。” 木一水看向马秀莲。马秀莲早已看出她与张真甫之间非同寻常的感情,只怕木一水到时会受伤,所以私下里一直在让木一水尽量少和张真甫接触,两人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但是木一水哪里会听得进去她这些话,虽然因为她的多次劝告很少再去主动找张真甫,但只要张真甫一来,她便将她说的那些话完全忘诸脑后,眼里心上只余下张真甫,又哪里会忍心去疏远他呢? 马秀莲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拒绝,加上张真甫他们就在旁边,只得答应,让木一水早点回来。 木一水心中兴奋,说是要去家中牵马,张真甫带她上了自己的马,往沼泥潭方向而去。 三人骑马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四面是光秃秃的田野,眼界开阔荒远。 陆成廷提议三人骑马比赛,张真甫说是天冷,骑马吹风刮得脸疼,所以只是沿着小路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 不觉间走到郊外的小河旁,小河在这个季节水也小了很多,沉寂寂的不似之前那般闹腾。河风很大,但好在天上有太阳,所以也不是很冷。 小河旁边是沙石地,再过来便是一片广阔的绿草地,三人下了马步行往河边走去。 陆成廷道:“上次真甫你说想去外面郊游,我看这里就很好。” 木一水道:“这里不好,风吹得很,前面有一处山坳,刚好被挡着风吹不到,而且地方又宽敞,比这里好多了。” 陆成廷道:“哦,你经常来这里吗?” 木一水道:“对啊,我没有事做的时候就喜欢四处走走,哪里都去,这附近的地方我都知道。” 陆成廷笑道:“你这一点倒和我们相似。” 木一水笑道:“要不要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陆成廷道:“当然。” 三人牵着马往前面走去,来到一处山坞前,木一水带着两人往后面绕去。就见山坞后面是一片宽阔的绿草地,旁边有一条小小的水流,顺着绿草地往前汇入河中。景色非常清幽。 张真甫道:“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如此清幽之地,之前来过这里倒没有发现,野游在此聚餐,风景又好,视野又好,前面的河风也吹不过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三人下马随便走着,陆成廷要木一水说自己游历江湖多年遇到的有趣之事,木一水想了几件说了,又说了一些江湖内部的规矩。可千万别小看这个群体,里面的规矩可多了,各有各的行话套路,不是这行外人是怎么也无法摸清里面的套路,什么时候被骗进去还一点都不知道。而且里面分得又精细,要真的一一说出来,只怕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木一水虽流浪江湖多年,也从马秀莲等人口中听到过很多这些事,都有过一些了解,但若要真说起来,木一水知道的也只是一些皮毛,真正的内幕她是根本不了解的。总之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各人做好自己本行的事就可以了,就是自己这一行要做到事事精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像马秀莲从小流落江湖,如今也有四十几年了,也不敢说什么都懂,江湖上要学的东西多了去了,更别说去了解其他行当了。 陆成廷道:“我之前也只是知道江湖上的事很复杂,如今听你这么一说,竟比那些学者读书一一细分还精细一些似的!” 木一水道:“里面东西多了去了,很多东西就是我也不知道,真要分起来,一本书可写不完。” 张真甫想起之前算的卦来,问道:“听说江湖上算命的大多都是骗人的,里面可有什么套路没有?” 木一水道:“当然有,算命的大多都是拿话套你黏你,又会察言观色,你一丁点儿的表情变化他也能够捕捉到,拿话套住你。” 张真甫道:“那如果有人给你算命什么也不要你说,就自己把你的事情全都给说出来了,这也是骗人的吗?” 木一水道:“这当然呢!算命的那些人说的话可信一点,但大多不可信!这些人闯荡江湖多年,阅人无数,所以你是个什么人,有什么事就是不说他也能一下看出,让你觉得神奇,其实这没有什么,易爷爷就是吃这一行饭的,我之前见易爷爷每次算人算那么准也觉得很奇怪,后来问了易爷爷,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跟随他师父,他师父天天带他去人多的地方走动,然后看那里形形色色各种人,从每个人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气质神态,不同的穿着打扮,观察他们眼睛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去判断这个人的身份,有什么心事,抓住别人的好奇心,就算是黏住你了。易爷爷说他初时几年里还会经常弄错,后来时间越久见过不同的人越多,错的也就越来越少了。到真正自己行走江湖多年,随着自己的经历越来越多,基本上就不会再弄错了。” 张真甫道:“难道就真没有有真正本事的人?” 木一水道:“若说真正有本事的人当然有,不过很少。像我们这一行真正有本事的不算什么稀奇,很多年轻学过武艺的人后来讨不到饭吃,就在江湖上打把式卖艺挣钱,这些都是有真正本事的人。不过像算命这些,要遇到有真正本事的人可就难了,本来这一行就虚得很,真真假假有时候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更别说是我们了。” 张真甫觉得也是,但想到之前那个老道说的话心里又不是很舒服。木一水看出他脸上的不愉快,问道:“张公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问我这些?” 张真甫将之前在葫芦桥算了一卦的事说了,又说了那老道的神奇之处,木一水道:“这老道我也听说了,名气好像很大,不过我没有去过。张公子你可千万不要真信了那老道的话,张公子你气质不同于常人,他能说出这些也很正常,加上这些人都会找托混在你们人群之中,偷听你们说话,或是装作一起来算命的同你们交流套话,然后又在那里用你们看不懂听不懂的手语春点传话,让你们不能察觉,还只当那人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张真甫听他这样说,想到之前和赵慧兰一起确实说了很多话,期间还有人一直同他们扯白,心中略感舒畅。 |
这时只听前面一阵闹腾,二鹏小姚等人走了过来。小姚见到他跑了过来大声叫道:“张叔叔,张叔叔。” 张真甫见她脸被河风吹得通红,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用手擦了擦被风吹出来的鼻涕,问道:“张叔叔,你是不是有一个在京城当大官的爹爹来这里了?” 张真甫道:“谁和你说这些的?” 小姚道:“我爹爹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听到的,你爹爹是不是好厉害,就连皇帝都不怕!” 张真甫也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小姚道:“我爹爹还说,皇帝的儿子都是他的学生,那你爹爹又是做大官又是教书先生是不是?” 张真甫无奈点点头,问道:“那你爹爹怎么不来找我?” 小姚道:“我爹爹他不敢来,我爹爹自己说的,他说他没有这个面子见你爹爹,还说看到你爹爹心里怕得很,什么叫没有面子见你爹爹?你爹爹很怕人吗?就连我爹爹也不敢看!” 张真甫道:“你明天让你爹爹带你一起过来找我,自己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小姚使劲摇头道:“不,我不敢看!” “有什么不敢看?难道你还怕他把你给吃了?” “不,我就是不敢看,我爹爹都不敢看,我更加不敢看!” “那你想不想看?” 小姚不做声,顿了几下道:“我爹爹他虽然说怕你爹爹,不敢看他,但又说想要请你爹爹来家里吃饭,说这样就很有面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奇怪!” 旁边一个小孩道:“她爹爹不敢请你爹爹,他爹爹和我爹爹说这些,我爹爹还笑他吹牛,没有这个面子,请不到。” 小姚道:“张叔叔,面子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一会儿说有面子,一会儿又说没有面子的?请你爹爹来我家吃饭为什么要面子,你爹爹是不是很喜欢面子,没有面子他就不来?” 张真甫笑了笑,道:“你回去给你爹爹说,我和我爹来你家做客好不好?” 小姚不做声,显得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张真甫让她快点回去,小姚便和二鹏等人走开了。 这里三人继续沿着河道走,木一水听到小姚提到张太傅,心里一时又惆怅起来,闷闷地在那里走路也不说话,张真甫看出她的失落,问道:“怎么了?” 木一水摇摇头,张真甫道:“那怎么低着头话也不说?” 木一水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河面,问道:“张公子,这次等你爹回去你是不是就要和他一起回去了?” 张真甫顿了顿,道:“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就算我回去了等过完年还是会再来的。” 木一水脸上漏出一丝喜悦,继而又消失,道:“你现在是这样说,等你真的回到家了,只怕就不会再想来这里了。” 张真甫:“怎么会,我都已经做好在这里长住的准备了。”将自己在青田村买房,最迟明年开春一定可以住进去的话说了。 木一水脸露欣喜,一双眼睛闪动着喜悦的波光,道:“张公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张真甫道:“这个当然,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过去看看,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等明年我住那里去了,就不用担心会关城门了,那时我就天天晚上来找你玩!” 木一水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期待,时间尚早,三人正不知去哪里,张真甫便叫了两人去青田村去。木一水心里兴奋不已,三人上了马往青田村走去。 没多久来到青田村,张真甫懒得和徐珂打招呼,从后面的小路绕了过去。 来到小萍家门前,见她正在那里和几个小孩踢用草做的毽子玩。叫了她一声,小萍停下来回过头看他,一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那些小孩后面也不敢回答。 三人往前走去,胡二正在那里指挥着别人,见他过来,急忙走过来道:“张公子,今天有空过来了?” 张真甫见里面动工已经差不多,后院种的那些树木都已经被砍,看上去光秃秃一片,几个男子正忙着植竹;前面园子里十几个妇人正铺石种花,道:“过来看看,弄得快呀!” 胡二道:“张公子你交代了,哪里敢怠慢,我可是每天亲自来这里监督,谁敢拖一下?房子里面也按你说的改了,等过几天弄好了再刷漆,里面外面同时动工,过不了一个月就可以搬过来住了!” 张真甫心中满意,带着木一水陆成廷两人沿着房子四周转了转,问木一水道:“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木一水道:“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张真甫道:“真的吗?” 木一水点头道:“我一来到这里就觉得心里说不出来的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真甫笑道:“那正好,以后等我住这里来了,欢迎你随时来我家里做客。” 胡二在旁边听着,不住地用眼睛看木一水。前段时间张真甫每天和木一水骑马城里城外到处玩,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张真甫和一个江湖女子关系不浅。背地里不知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对张真甫外表文雅实则腐靡的生活很是鄙视,更有一些幸灾乐祸之辈,没事便拿这件事闲扯。使得众人对张真甫的态度褒贬不一,同时又对这位“风流成性”的江湖女子又妒又恨。对于这些话张真甫不是一点没有听说过,但他从来不在乎外面这些人的闲言碎语,任由他们说去。 胡二听了很多这样的话,他始终不明白像张真甫这样一个出身贵族风度翩翩的大家公子,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江湖女子呢?想来想去当然还是赖在这位江湖女子身上,因此对她的印象一直不是很好。虽然亲眼看到的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江湖女子并不是很像,但这也无法改变自己内心深处对她根深蒂固的印象。此时见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又恨又鄙视,但也不好表现出来,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张真甫很是满意,嘱咐他加紧督促,少什么尽管来和自己说。胡二答应着,让他尽管放心,保管完成得又快又好,又问道:“张公子,你去徐老先生家吗?” 张真甫道:“去那里干什么?” 胡二道:“今天一大早朱知州和张太傅便过来找徐老先生,你不去找他们吗?” 张真甫一听心中一惊,他买房的事如今在这里已经人尽皆知了,张太傅频繁往这里走动,徐珂不知就里和他说起,只怕事情会变得更糟。问胡二道:“那我爹他们有来过这里吗?” 胡二摇头道:“还没有。” 张真甫此时心里只希望徐珂还没有说起,等自己回去和张太傅慢慢说清,想来事情也不至于太糟。生怕再耽误会和他们碰上,叫了陆成廷木一水三人赶紧回去了。 小萍一直在家门前的大树边等着,见他们过来,赶紧走过去将拿在手上的一包橘子送给他们,张真甫接过道:“送我这么多橘子?” 小萍道:“我才摘的,你们试试。” 张真甫接过道了声谢,小萍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跑过去同其他小伙伴玩在一起。待张真甫等人走远了,这才回过头去看他们。 一路上张真甫一直担心徐珂和张太傅说起自己买房的事,又想到几人一起向来只谈学问,况且徐珂也不知道自己是瞒着张太傅买的房,应该不至于会无缘无故和他提起这些。一路各种猜疑,又怕他们回来碰见自己,所以一路催马快走,木一水不知他心里有这番顾及,见他一路不说话,只是催马快走,便问道:“张公子,你怎么了?” 张真甫摇摇头不说话,木一水更加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去了一趟青田村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见他不说话也不再问什么。陆成廷猜到他心中的隐忧,只叫他不用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 快进城时,张真甫一路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只见身后两辆马车驶了过来,张真甫认出那是知州府的马车,站在那里没有再动。 轿夫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停下,张太傅掀开帘子,看了陆成廷一眼,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木一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而看向张真甫,眼中带有怒色,只说了一句“回来了来找我!”便放下帘子走开了。 朱士远恨恨地看了木一水一眼,木一水觉得不自在,头也不敢抬,默默地将身子移到了张真甫后面。 待轿子走远,木一水这才把头抬起,望着轿子离开的方向问道:“张公子,刚才那人就是你父亲吗?” 张真甫点头,知道张太傅一定是知道了,低头想着回去该怎么说。木一水本来愉悦的心情因为这件事又变得惆怅起来,让张真甫赶紧回去,自己骑了马去找马秀莲。 |
张太傅回到家中,想到方才看到站在张真甫身后的木一水,问朱士远道:“方才和真甫一起的那位女子是谁?” 朱士远听问赶紧道:“那是一位卖艺的江湖女子,前段时间刚来这的。” 张太傅道:“江湖女子?真甫怎么会和一个江湖女子走在一起?” 朱士远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张太傅问道:“你想说什么?” 朱士远道:“我只是听外面一些传闻,不知是真是假,这位江湖女子和张公子的关系似乎不简单。前段时间那女子偷了别人东西被告上公堂,最后还是张公子想办法将她救了出来。” 张太傅有些吃惊,道:“还有这回事?”继而又有些生气,道:“真甫外面游历这段时间,性子越发野了,尽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怕是给朱知州添了不少麻烦吧!” 朱士远道:“哪里?张公子为人聪慧得很,只不过是现在还年轻不成熟,等年纪大一些自然就明白了!” 各自回去。这段时间张夫人一直在张太傅耳边提起朱士远的女儿朱明玉,说她品貌如何端庄,才识又是如何过人,虽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比她见过的那些京城里的大家小姐又不知高出多少。 张太傅虽然没有见过朱明玉本人,但只从张夫人张玉淑的口中得知到的信息,对她也是非常满意。 这几天和朱士远相处下来,张太傅很是喜欢他的为人,也很愿意同他结为儿女亲家。只是因为担心唐突,所以打算先暂且等等,等过段时间再提。 从张夫人张玉淑的口中,他一直以为张真甫之所以不愿意回去,大多是因为舍不得朱明玉。谁知今天看到木一水,听到朱士远说的那些话,又想到她当时眼里闪烁的神色,已经猜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今天早上他本是打算看徐珂给他送的书,但越看到后来有些东西越不能理解,于是便叫了朱士远同自己一块去青田村找徐珂探讨。 闲谈之际,徐珂突然提到了张真甫在青田村买房的事。这件事在青田村本来早已传开,算不上什么秘密,徐珂也一直以为他们两人是事先知道的,所以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两人听后很是吃惊,徐珂这才知道原来张真甫在青田村买房的事还没有同他们说。 张太傅同他问了张真甫房子买在哪里,徐珂带了两人过去,当时张真甫等人刚从那里离开没有多久。 张太傅到了那里,见到那里正在大兴修建,植树种花,想来张真甫这段时间是一直在忙着这件事了。问过胡二,胡二将张真甫委托自己在这里看房,又是什么时候的事都说了,并说了他才来过刚走的话。朱士远不想张真甫竟然瞒了自己这么久,张太傅更不料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这件事,但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和自己提及,这么大一件事竟然瞒着自己私自做主,一时心中又怒又气。 他心中本来只是生气张真甫私自买房不和自己商量,谁知回来路上又刚好撞见他们三人。一个女子大白天和两个男人骑着马到处乱走,成个什么样子?又想到木一水那张水灵的面庞,张真甫之所以会在青田村买房,只怕不单单是买房这么简单的事。 张太傅一时心中更是担心,生怕张真甫是被什么迷住了,若真是这样,要他跟自己回去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张夫人见他回来,又过来同他说了一些朱明玉的事,夸赞一番,又说了朱夫人对这件事也早已有意,只是不好开口,催促他早点去和朱士远说,好早点说清早点回去。 张太傅心里烦躁,也没有答她的话。 |
张太傅回到家中,想到方才看到站在张真甫身后的木一水,问朱士远道:“方才和真甫一起的那位女子是谁?” 朱士远听问赶紧道:“那是一位卖艺的江湖女子,前段时间刚来这的。” 张太傅道:“江湖女子?真甫怎么会和一个江湖女子走在一起?” 朱士远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张太傅问道:“你想说什么?” 朱士远道:“我只是听外面一些传闻,不知是真是假,这位江湖女子和张公子的关系似乎不简单。前段时间那女子偷了别人东西被告上公堂,最后还是张公子想办法将她救了出来。” 张太傅有些吃惊,道:“还有这回事?”继而又有些生气,道:“真甫外面游历这段时间,性子越发野了,尽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怕是给朱知州添了不少麻烦吧!” 朱士远道:“哪里?张公子为人聪慧得很,只不过是现在还年轻不成熟,等年纪大一些自然就明白了!” 各自回去。这段时间张夫人一直在张太傅耳边提起朱士远的女儿朱明玉,说她品貌如何端庄,才识又是如何过人,虽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比她见过的那些京城里的大家小姐又不知高出多少。 张太傅虽然没有见过朱明玉本人,但只从张夫人张玉淑的口中得知到的信息,对她也是非常满意。 这几天和朱士远相处下来,张太傅很是喜欢他的为人,也很愿意同他结为儿女亲家。只是因为担心唐突,所以打算先暂且等等,等过段时间再提。 从张夫人张玉淑的口中,他一直以为张真甫之所以不愿意回去,大多是因为舍不得朱明玉。谁知今天看到木一水,听到朱士远说的那些话,又想到她当时眼里闪烁的神色,已经猜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今天早上他本是打算看徐珂给他送的书,但越看到后来有些东西越不能理解,于是便叫了朱士远同自己一块去青田村找徐珂探讨。 闲谈之际,徐珂突然提到了张真甫在青田村买房的事。这件事在青田村本来早已传开,算不上什么秘密,徐珂也一直以为他们两人是事先知道的,所以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两人听后很是吃惊,徐珂这才知道原来张真甫在青田村买房的事还没有同他们说。 张太傅同他问了张真甫房子买在哪里,徐珂带了两人过去,当时张真甫等人刚从那里离开没有多久。 张太傅到了那里,见到那里正在大兴修建,植树种花,想来张真甫这段时间是一直在忙着这件事了。问过胡二,胡二将张真甫委托自己在这里看房,又是什么时候的事都说了,并说了他才来过刚走的话。朱士远不想张真甫竟然瞒了自己这么久,张太傅更不料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这件事,但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和自己提及,这么大一件事竟然瞒着自己私自做主,一时心中又怒又气。 他心中本来只是生气张真甫私自买房不和自己商量,谁知回来路上又刚好撞见他们三人。一个女子大白天和两个男人骑着马到处乱走,成个什么样子?又想到木一水那张水灵的面庞,张真甫之所以会在青田村买房,只怕不单单是买房这么简单的事。 张太傅一时心中更是担心,生怕张真甫是被什么迷住了,若真是这样,要他跟自己回去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张夫人见他回来,又过来同他说了一些朱明玉的事,夸赞一番,又说了朱夫人对这件事也早已有意,只是不好开口,催促他早点去和朱士远说,好早点说清早点回去。 张太傅心里烦躁,也没有答她的话。 |
第三十二章 没多久张真甫回来,他此时心里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之前要一直瞒着不说,更没想到他昨天才去今天又会去那里,心里暗自后悔,只得硬着头皮来找他。 张太傅此时最担心的事已经不是他买房的事了,见到他来,也不问买房之事,只问他今天那个女的是谁。张真甫说了是自己在外面认识的一个朋友。张太傅又问了她是干什么的,张真甫照实说了。 张太傅心里就更加不开心,一张脸立时阴沉下来,问道:“你怎么会和一个江湖卖艺的女子走在一起的?” 张真甫道:“一水和江湖上其他卖艺的女子不一样,她是个很单纯的姑娘。” 张太傅生气道:“单纯,一个江湖女子能够单纯到哪里去?都是我对你太过于疏忽管教了,使得你在外面尽结交一些杂七杂八的朋友,以后你就在家好好看书,没事不要整日在外面乱走动!” 张真甫低下头不做声,张太傅道:“还有,我问你,你在青田村买房的事为什么一句也不和我提,若不是今天徐老先生提起,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张真甫道:“一开始只不过为了好玩,我认识了两个朋友都住在那里,再说离徐老先生也近,还可以时常找他探讨探讨学问。我在朱叔叔家里住得已经够久了,也不好意思一直住在他家,自己买个房子方便很多。” “照你的意思,你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了?” “怎么会长住,只不过不想那么快回去,等再玩一段时间自然回去。” “再玩一段时间是多久?你都出来多久了,再玩下去你性子越来越野了,到时收都收不回来。” “收得回来。” “收得回来?什么时候收回来?” “等想收的时候自然收得回来,只不过现在还小,还不着急。” “你还小,你几年都二十了,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早已经成家立业了,哪还像你,整日里只会东游西荡,你还打算玩多久?” 张真甫不做声,张太傅道:“我和你娘已经想好了,过不久就回去,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去。给你成个家,找个事做,以后不准再出来了!” “我现在还不想,等过几年再说!” “过几年?过几年只怕你跟着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玩久了,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不会的,我心里清楚得很。爹,你之前不是还说让我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一下也好吗?怎么现在突然又管起我来了?” “之前是之前,之前你虽然野,但性子单纯,可现在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认识的都上一些什么朋友,不是那些江湖人士就是年纪轻轻,学什么隐士!若我还放任你继续下去,只怕那天你也看破红尘,跟着你那几个朋友隐居在哪个僻村山落,到时我要找你都不知道往哪里找!” “你这个担心也太多余了,我虽然羡慕这些人,但可从来没有想过哪天也像他们一样隐居起来,我现在只不过是想多玩几年,增长一下自己的见历,等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你现在是没想,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想?再说你若真不想,干嘛要跑到那里买房子,还不跟我说一声,就连你朱叔叔也被埋在鼓里?若不是我们今天自己知道,你是不是打算隐瞒我们一辈子呢?” “这事我本来早想和你们说的,只是一直忘记,想起来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怕你不同意,所以才拖到现在。” “怕我不同意?你都已经做出来了还担心我会不同意,你买的时候没有想到?还是完全没将我的意见放在心上?” “我不敢,只是我……”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张太傅恨恨看了他一眼,也不想太与他为难,道:“这件事就算了,房子的事我已经想好了,那房子隔徐先生家近,是个好地方,我听说朱知州常在那里走动,你在人家家里麻烦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刚好把那房子送给人家,他今后去找徐先生也方便。等过几天你姐姐姐夫就要启程南下赴任,我和你娘也打算回去了,你到时就和我们一起回去了。” “我……”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张真甫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答应退下。 回到房里,张真甫暗自发愁。他现在是更加不想回去,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想到过几天就要回去,他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压抑惆怅,话也不想说。 一个晚上辗转睡不着觉,第二天张太傅怕他又跑出去,是以专门过来看了他几次,张真甫只有耐着性子坐在书桌前看书。 |
闷坐了一天,下午的时候出来在院子里面走,只见小姚跑了进来,张真甫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小姚道:“是我爹爹叫我过来问你的,你昨天不是说要和你爹爹来我家吃饭吗?我爹爹今天特意准备了好多酒和菜,你们怎么一直没来?” 张真甫这才想起昨天之事,一时心里抱歉。昨天刚被骂,这时又不敢去找张太傅说这件事,只得搪塞道:“这事我倒忘了,你爹爹叫你过来的?” 小姚道:“对呀,那我们现在过去吧!你爹爹在哪?” 张真甫道:“哦,他现在还有点事,只怕一时去不了,我先和你过去吧。” 小姚道:“那你爹爹等一下找得到路吗?” 张真甫道:“问一下别人就知道了,我们先过去吧。” 小姚“嗯”了一声,眼睛不住地在旁边瞟,似乎是很想看一下张真甫这位“怕人”的爹爹到底长什么样。 来到德府,远远地就见德啸云站在门口等,张真甫一时更觉得难为情,走了过去。 德啸云见他过来,显得很是兴奋,道:“张公子,你可是很久没来我这里了。令尊呢?没有同你一块过来吗?” 张真甫有些尴尬,道:“他还有点事,今天怕是来不了了,等有时间,我一定让他来府上坐坐。” 德啸云见他神情,已然明白。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不好表现出来,笑道:“没来就没来,刚好饭菜已熟,我们两个也好久没一块喝酒了,今儿正好好好喝一顿。” 张真甫不好再拒,只得同他进去。 晚上的时候回到家,张太傅见他一脸醉醺醺的样子,很是不高兴。问他是去了哪里?张真甫不敢实说,只说是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喝了一些酒。张太傅骂他在家一刻也呆不了,自己稍微一不注意就被他跑出去了,让他明天一天待在家里看书,哪里也不许去。张真甫答应着,回去休息了。 如此一连几天,张真甫每日呆在房里看书,累了就在院子里到处走走,哪里也不敢去,过得无聊得很。 这天吃过晚饭去看朱明玉,朱明玉正和张玉淑一块说话,见他过来,张玉淑笑道:“你这几天可老实得很,每天呆在房里看书也不知道过来坐坐,你这一刻也闲不下来的性子,可没把你给憋坏了?” 张真甫道:“我这几天本来就已经够烦躁的了,你还在这里打趣我。” 张玉淑道:“好,我不打趣你!我还不知你过来干什么?我不打扰你,我先走了好吧?” 张真甫道:“大姐,你说什么呢?” 张玉淑笑了笑,对朱明玉道:“我过去看看你姐夫回来了没有,你们自己聊。” 朱明玉起身要送她,被她拦住了,对张真甫使了个眼色,往外面走去。 朱明玉让他坐下,翠屏倒了一杯茶在桌上放好。朱明玉问道:“听说你过几天就要和你父亲回去了?” 张真甫心中发愁,没有说话。朱明玉知他是不想回去,其实她心里也不想他那么早回去,虽然这段时间张玉淑张夫人还有自己母亲都在自己旁边隐约其辞地说一些话,她心里也不是不明白,但她一直不明白张真甫心里是如何想。她摸不透张真甫的心,对自己总是忽远忽近,虽然他一向对自己很敬重,但正是因为这份敬重,让她觉得中间隔着什么,是以虽相处将近大半年,一直只能停留在表面的诗文之间,无法真正做到内心的交流。 她虽然很多次试图想要弄明白一些,但因为她的性格,始终无法说出什么越矩的话,更不会将自己表现得主动,若一切不是如自己想的那般,她更不知道今后要如何见他。 正是因为心里的多重顾忌,所以她始终将这种模糊的感觉埋在心里,即使有时候孤独难受睡不着觉,过度的理性也绝对不会让她说出或者做出一点有违礼数的话。 |
她虽然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行,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看见他难过,脸上不由得也出现失落之色,问道:“你是不想回去吗?” 张真甫点点头,朱明玉道:“你这次出来得也够久了,伯父伯母也是因为想你,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所以才会千里迢迢专程赶来看你。他们年纪大了内心也敏感,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受不了思亲之苦,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你也应当回去好好呆在他们身边,侍奉孝敬他们,也使他们免受这种思亲之苦。” 张真甫也不知该说什么,照理说他确实应该回去,本来这次劳累父母千里迢迢来看自己就已经是莫大的罪过了,若还要让他们徒劳而返,又哪里是为人子该做的事!父母年纪也大了,若还让他们在整日活在思子之苦中,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做他们的儿子! 但此时的他玩心重,加之他还有放不下的事,他很怕自己一走就真的没有机会再来这里了。那么这里的朋友,他今后就可能真的没有机会再见了,像萧季可赵慧兰这些人还好,就算过了多久他们家还是在这里,但诸如苏子云、光月、木一水、朱明玉这些人,谁知道自己走了那么多年后再来这里他们还在不在,万一不在了自己又将去哪里找他们?天南地北那么远,可能自己这一走就真的一辈子也不能再见了,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他想得很多,有时候多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年轻人所能想到的,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内心过于敏感,还是在为他的不想离开找到更为伤感的理由。 他不知该怎么驳回朱明玉的话,但也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两人一时找不到其他话题,气氛沉默而尴尬。张真甫呆坐了半晌,也就告辞回去了。 张太傅怕他整日看书无聊,求得了徐珂的同意,让张真甫将从徐珂那里借来的书抄下来,以便自己回到京城后慢慢品读。与此同时一来可以解他的无聊;二来还可以让他静下心来好好看看大学问之人写出来的东西,多受些启发;三来顺便看看这么久的时间他的字有没有被耽误。 张真甫左右无事,正好借此打发一下时间,每天也不在想着出去,坐在书桌前认真抄录。 他向来敬佩徐珂的才学,虽然没有真正见识过,但只从他的气质神态,一言一行中就能够让人感受到他的大家风范,那种古朴抱拙的气质,非真正博学之人无法积淀出来。 所以这次抄录他的文章,张真甫也并非一气呵成往下抄,而是边抄边看,遇到不懂的地方停下笔来细细思考领悟,若还是不懂便做上记号;遇到写得好的地方,或者什么触动心灵豁然开朗的地方,必要在心里一遍一遍记下来,仔细反省品味感悟。因为是亲自动笔抄写,和单纯的看书感觉又有不同,得出的东西更多,感悟也更深,是以每天只抄一点点,但都已被自己嚼细嚼烂,并在肚子里反复摸索,反刍出很多不知算不算是自己新的领悟。 这样一来张真甫只觉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也不在总是想着出去玩,每天如饥似渴似的捧着书在那里抄录、沉思。书一旦真正看进去,里面得到的乐趣比整日在外面玩又不知充实有趣多少! 张太傅见他这样,心里也是非常高兴欣慰,白天怕打扰到他,一到晚上便过去同他说话,一同探讨里面的学问。发现他所领悟到的东西很多竟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心里又惊又喜。足以见他的天才之处,只是被玩心所耽误了,若能从小严加抓管,到现在还不知怎样的过人。 张太傅欣慰的同时又有些自责,但能看到他现在每天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这一点的不足也觉得没有什么了。要知太过出头就容易招惹事端,他能够像现在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真甫每日沉溺于书中,在书中找到了另一种更为高深的乐趣。每天会定时抽出时间去找朱明玉,同她一起深究里面的东西。 朱明玉才学不输男子,思考东西的深度广度更在一般人之上。在学问研究上,张真甫从不以一般女子的角度去想她。两人一起探讨,总能得出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而且很多之前不明白的东西在两人一言一语的猜度中好像自然而然就清晰明了起来,有时候好像根本不需要什么指点,学问上内在的默契自然而然就破解了很多看似高深不能理解的东西。 两人彼此之间的敬佩之情越来越重,朱明玉发现张真甫一旦搞起学问来,比一般人都要刻苦钻研。而且他的天赋一旦被激发,更是比常人高出不知多少,有时候他偶然的一句话,连自己想都没有想到,但静下心来细细思考,又大有可以摸索的东西在其中。而自己参透出来的什么高妙深奥之理,有时候用言语又无法说清,但只要是自己轻轻一点,他总能不言而喻。朱明玉心里暗暗佩服,知道自己的悟性若真和他比起来,只怕还差他很多。 张真甫的天赋被他好玩的心性所耽,这个早在朱明玉和他接触没有几回的时候便发现了。她善于从别人的一言一行中看清这个人的真正内涵,这或许也就是品性如此孤傲清高的她会喜欢上他的原因。 张太傅知道他们两人每日里一同探讨学问的事,不想一个女子竟能看懂这些书,从张真甫的口中还得知她不但能看懂,思考问题的深度还在一般人之上,实乃是一个奇女子也! 但他惊奇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心,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闺阁女子所做的事,女子思维本就容易受限,如此殚精竭虑,只怕不是长寿之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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