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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桴泛萍生》寻古人之心境,写萍水相逢的人生[第5页]

作者:叶行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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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的去哪里了
    第十七章
    黄昏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天黑的也快,张真甫吃过饭出来外面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细雨打在翠竹之上,窣窣作响。

    张真甫拿起自己白天画的竹子,想要拿去找朱明玉帮忙点评点评。就灯下又仔细看了一遍,一时又觉得不如白天看的那般好,而且很多地方画的确实略显粗糙,因此又不太想拿去让她看,坐在那里一时犹豫不决。

    后面想想又觉得怎么也画了一个下午,不管好坏拿过去让她品评一番也没有什么,因此便拿了伞往西园走去。

    穿过祥云楼前的空旷之地,雨声又倏忽大了起来,淅淅刷刷打在伞上地上的声音一下变得清脆。张真甫快步往西园走去,朱明玉的房子里面还亮着灯。

    张真甫走到檐下将伞收住靠在墙上,掀开帘子往里走去。雨声随着帘子掀开变大又变小,朱明玉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张真甫也不作答,见她正拿着自己送来的扇子在那里作画,便走过去看,可巧正见她在一面扇子上画着竹子。

    张真甫看那画时,但见朱明玉所画乃一丛月下之竹。一轮明月高挂空中,发出皎洁的光亮,下面靠墙角的阴影处一丛翠竹,沐浴在月光之下,竹身随风轻颤,竹影斑驳。

    张真甫看着那副画,只觉说不出的妙处,月下竹子的静谧安逸显露无余,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深寂之感萦绕心头,一时整颗心变得沉寂下来。因问道:“你这竹子是如何画出来的,姿态何以如此传神?”

    朱明玉道:“不过一月下之竹,哪里传神?”

    张真甫道:“虽是月下之竹,但和其他的月下之竹又不一样。”

    朱明玉道:“哪里不一样了?”

    张真甫道:“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你让我拿起来在仔细端详端详,看看你这画到底不同在哪里。”

    朱明玉将手往旁边让开,张真甫拿起扇子细细端详起来。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有哪里不同之处,但不知为何就是越看越觉得传神,看久了只觉这竹子并非画上去,而像是竹子“活”过来了似的,但又非现实生活中的竹子,仿佛是竹子的“魂”附在了上面一般。

    这时张真甫注意到了她画竹影的方法,朱明玉的竹影不同于其他月下之竹,但见此画之中,竹影斑驳匝地,稀稀疏疏,白光暗影分明,仿佛月光依附于竹影之中。竹子投在墙上的影子稀疏错落,经风略微变得有些歪曲变形,月光斜射下的竹叶只剩下一条长长的暗影。

    张真甫道:“我知道了,你的竹子画的看似很简单,但对于细节处观察很细致,尤其是于“竹影”观察非常到位,乍一看似影存形灭,好似能够让人从中看出竹的魂魄一般!”

    朱明玉笑道:“影存形灭?”

    张真甫道:“月下之竹自然有影,不过你笔下的影和别的影又不一样,很奇怪?”

    朱明玉道:“怎么奇怪?”

    张真甫道:“说不上奇怪在哪里,但感觉里面有更多东西,我一时也说不出来。月下之竹突出其影,你可是如何想到的?”

    朱明玉道:“这哪里是我想到的,我之前看到一本书上,上面记载有一段话,‘河山大地,邈若黄古;犬吠松涛,远于岩谷;草生木长,闲如坐卧,旦起视之,白石布地而已’!作者将夜晚远处的山石看成亭台古木、山石泉涧之景,想来月下之物有如此多种多样之形态,而往往影子又是最能突出一种事物本质精神所在,当时我正沉迷于作画,便想拿着这个理论实验一番,一开始总画不传神,后来我便每天趁着有月光的晚上站在院子里面,或对着那丛芭蕉看,或对着竹子看,有时也对着地下的石头看,认真观察月下的每件事物,思考他们和白天不同之处,后来时间久了也渐渐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多练多反省,画的自然就好了!”

    张真甫道:“说着不难,可要下这个功夫也不容易。难得你事事都肯用心,无怪乎这么多男的也比不上你!”

    朱明玉道:“我今天才画了这一幅,还没有画完,等画完了再叫人给你拿过去。”

    张真甫道:“这个不急,反正现在也用不了,你想画多久就画多久,可不要赶着画完。其实我今天也临摹了一幅竹画,本是想来找你让你帮忙品评一下的,可现在看到你这画,实在让我感到羞愧!”

    朱明玉道:“什么画,拿出来让我看看。”

    张真甫有些不好意思,拿出画来在朱明玉面前摊开。朱明玉看时,见上面画了一幅“翠竹经雨图”,但见上面很多细节之处处理的都非常到位,比如竹叶之上积的细雨,竹身上滚落的水珠,叶尖杪雨等处都作了非常细腻的观察,但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太过于追求意境形似,使得韵味略显不足。

    朱明玉道:“你这画已算是一幅不错的作品了,作品好坏也不一定拘于前人固有的说法。当年倪云林画竹,一味追求神似,是以画出来的竹子别人都认做是麻芦,倪云林长于山水画,他的山水画往往萧疏意淡,可竹却从不听人提起,可也不是太过追求神似的缘故。但你也不能说他的竹到底是好是坏,有喜欢这一风格也有不喜欢的,看每个人的审美不同而已!因此作画万不可因为别人的评论观点而丢了自己的想法。倪云林的竹子是因太过于追求神似,而你是太过于追求形似,若能中和一下就臻于完美了!”

    张真甫道:“追求神似这是一种境界,追求形似可就是肤浅了!看来我以后还是要多沉下心来搞搞学问,今后可能还要多多打扰你了!”

    朱明玉道:“可不敢当,不过是多多交流,互相进步而已!”

    张真甫笑了笑,收了画便告辞回去了。

    第二天雨住了,地面湿漉漉的,早上起来感到一股刺人的寒意。

    张真甫在院子里走了走,感受了一番深秋清晨的凉意。到中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淡淡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发出微弱的光亮,照得白云越发白碧透亮,天亮一下暗一下,最终还是抵不住越来越厚重的云层,渐渐微了下来。

    赵慧兰来找张真甫,两人就屋内坐下,赵慧兰道:“这天越发的冷了,我一路走过来,外面人少得很。”

    张真甫道:“这外面一直要下雨的样子,没事谁往外面乱走!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赵慧兰顿了顿,犹豫了几次这才问道:“我之前托你送给明玉小姐的扇子,你可送了?”

    张真甫道:“你可别提这事了,就因为扇子的事,差点得罪了明玉小姐。你也真的,干什么送这些东西给别人?好在她也大气,并没有说什么,只说是以文相交,便收下了。”

    赵慧兰道:“她真这样说?”

    张真甫道:“不然你以为她要说什么?”

    赵慧兰显得有些失望,摇了摇头。见张真甫书桌上放的《翠竹经雨》图卷,便要走过去看,张真甫笑道:“随手涂鸦的,不值得看!”

    赵慧兰将图卷打开,但见上面画的雨后翠竹清新盎然,逸态横生,道:“这可是你画的?”

    张真甫点头,赵慧兰道:“我看这竹子画得极妙,姿态意趣极尽其研,没想到张公子你还有这方面的才能!”

    张真甫道:“快别说了,我昨儿画的时候也觉得不错,满心欢喜拿去让明玉小姐看,谁知一到那里正巧见她也在画竹,我一看之下,便再也不好意思将自己的画拿出来了!”

    赵慧兰道:“明玉小姐也会作画么?”
    张真甫道:“这个自然,不但会画,而且画的比很多前人都好!昨儿我见她画的月下之竹,那种意境神韵,心性不到或者功底不足之人根本画不出来。”

    赵慧兰道:“月下之竹,有何不一样?”

    张真甫道:“我也说不清,你自己看了才能明白。她画的竹子不突出竹身,而突出竹影,仿佛给竹子附了‘魂’,要活过来似的!”

    赵慧兰道:“这可奇了,她是如何懂得这个画法的?”

    张真甫见他神情奇怪,问道:“怎么了?难不成这画竹影也有什么成法?”

    赵慧兰道:“你可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一位隐居在青田村的公子?”

    张真甫道:“记得,我还想让你带我去会见会见这人的,难不成他也会这月下画影之法?”

    赵慧兰道:“他是会,可这法也不是他摸索出来的,而是他在青田村的一位僧友。”

    张真甫道:“僧友?”

    赵慧兰道:“不错,青田村后山上有一座寺庙,那寺庙不是很大,里面只住着一个住持并两个和尚,那住持名叫元真大师,还有一个和尚名叫光月的和他关系最为要好,两人每天一块游山访水,弹琴作画,光月于作画这一块颇有心得,尤善山水、花石林木这几块,所作之画或高深或浑厚,都能运转自如,尤善月影之画法。每于月朗星稀之夜,必要流连山中,观其影子,按他自己所说‘必取其魄’,画出来的东西多奥妙高深,常人难以看懂。苏子云同他因画而交,向来最爱他作的画,互引为生平第一知己,光月的称号也是由此而来。又因为此人最善长画梅,因此又自号‘梅影僧人’。”

    张真甫突然想起之前自己从青田村后山的寺庙回来时,见到一位面庞冷峻、长相清秀的和尚,因问道:“你说的这位名叫光月的和尚,可是一位年纪大约在二十左右,长相很是俊秀的和尚?”

    赵慧兰道:“正是,难不成你见过他?”

    张真甫将自己之前去青田村,无意间认识了徐珂徐老先生,并去了后山临渊寺,自己回来见到光月的事说了,赵慧兰听后连赞有缘。

    张真甫道:“我那日见到此人便留心观察过,看此人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怎么如此年轻的年纪就去做了和尚?”

    赵慧兰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此人性格孤僻得很,很少同人说话。我虽同他们交流过几次,但几乎很少听到他说话,是以对他也并不是很了解。”

    张真甫道:“我那日初次见他便有这种感觉,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脸上神色却是与之年龄所不符的成熟,而且面容过于冷峻,气质使人难以靠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冷漠的和尚!”

    赵慧兰道:“想是他性格本身如此,就是和苏子云一起时也从不见他笑过,所以张公子你也不必在意。想来此人小小年纪作画就已经有了如此高的心得成就,总有一点与常人不同之处!”

    张真甫道:“这个也是!”

    此时张真甫已经等不及要马上结实一下赵慧兰口中的苏子云并光月两人,催着要赵慧兰今天就带自己去青田村拜访这两人。赵慧兰只说天已晚,加上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乡下路又不好走,就算去了只怕也待不了多久,还不如明天再去。张真甫想着也是,但心里一时又迫不及待马上要见到这两人,只得耐住性子且等着明天的到来。

    晚上雨又变大了一些,不住地敲打着外面的竹子并瓦檐。张真甫一心盼望着明天的到来,脑中一兴奋,加上外面稀稀疏疏的雨声,一时失了眠,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子时迷迷糊糊睡着,外面一阵风将窗户吹开,冷风从外面呼呼吹来,窗棂“叽叽叽”响个不停。张真甫用被子将整个人盖住,但还是受不了窗户的响声以及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雨声,起身去关窗。

    走到窗边,但见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黑压压的一片看也看不清,只剩下一片噼里啪啦雨打落在地的声音。墙角下有小水沟哗哗的流水声,檐下早已积了水,雨打在上面“啪啪”作响。

    张真甫被寒风一吹,脑袋一时更加清醒,睡意全无。心里越是迫不及待就越是觉得这个无眠的夜里难熬,索性不再去睡,披了一件衣服在屋里干坐着。

    外面的雨下了一夜,在天快明的时候开始慢慢变小,最后停住,只剩下屋檐上不停地滴着水珠。张真甫夜里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便去睡了,脑袋一夜清醒,到天快明时这才迷迷糊糊睡着。

    因为心里想着事,所以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来了,脑袋昏昏的有些不舒服,但张真甫也不在意,穿了衣服便赶紧跑去找赵慧兰。

    赵慧兰见他匆匆来找自己,不想他将昨天之事如此记挂于心,道:“张公子你何必如此心急呢?什么时候去找他们不行?昨天下了雨,十几里路可不好走,我看改天再去也不迟!”

    张真甫道:“我上次去过那里,一路过去路都修得好好的,这点雨也没有什么的?”

    赵慧兰道:“这雨一会儿停一会儿下的,待会走到半路下雨了可不好。再说提前也没有和他打招呼,这时贸然前去,又没有什么原因,到了他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加上又是如此天气,别人只当我们太心急,弄脏了别人的地方也不好!不如改天找个什么由头,那时再去拜访岂不是好?”

    张真甫一时觉得赵慧兰太啰嗦,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听他如此说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赵慧兰找了些闲话和他扯,张真甫只是简单的应着,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去了!
    一连几日都是绵绵细雨,张真甫很少出去,每天坐在窗前或看书或作画,对于想去拜访苏子云的事也不像初时那般热烈了。赵慧兰怕他想多,每日里来找他说话聊天,但张真甫因为这事对他的印象也稍有变化,之前一直觉得他是一个直爽洒脱之人,这时却隐隐也觉得此人有反复小气心机的一面,为此心里一直不是很开心。

    赵慧兰似乎也看出他对自己略微的转变,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每日里仍是和平日一样。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天慢慢转晴,这日阳光终于冲破厚厚的云层射了出来,投下一片金灿灿的阳光。地面也早已被阴风吹干得差不多,天气也暖和了很多,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赵慧兰兴冲冲的来找张真甫,说明了今日天气正好,刚好可以去拜访他口中的这位苏子云。张真甫这时兴致已不如之前那般浓烈,但听说要去见此人心里仍是很高兴,牵了马便同赵慧兰往城外走去。

    出了城往南走去,一路上来来往往有很多散步的行人。连日来的阴雨天,张真甫的心情一直很是郁闷,此时见到这番景致,不由得心情大好。

    离了城郊往下走去,一路上行人逐渐少了起来,两边渐渐出现农田,景观也渐渐由城市变为乡下风光。

    这时节稻田也早已收割,两边的水田都是光秃秃的,田垄上三三两两地散着几个闲人,正在一边说话一边检查着自家的田地。

    不多久便已到了青田村,村口一棵大椿树,有小孩在哪里嬉戏打闹。见到两个陌生人,又是骑着马,一时都很好奇,不住地盯着两人看。

    赵慧兰道:“苏子云所住的地方在后山一处僻静的山脚下,此去必要经过徐珂徐老先生家门前,要不要先去拜访一下他?”

    张真甫道:“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拜访一下的!”

    两人往前走去,徐珂的孙女妗儿在门口看见他,也不进去,就站在那里盯着他看。张真甫走近问道:“你爷爷在家吗?”

    妗儿点点头,转身往里面跑去。两人便下了马,将马在门口的树上拴好,徐珂走出来笑道:“原来是张公子赵公子,两位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张真甫道:“正想来这里找一个人,路过先生家门口,顺便前来拜访一下!”

    徐珂道:“原来如此,你们找谁?”

    张真甫道:“苏子云苏公子。”

    徐珂道:“哦,我早上去临渊寺找元真大师说话,苏子云刚好来找光月,两人一起出去了,这时也不知道回去了没有?不如你们先进来吃杯茶,我叫孙儿先去帮你看看!”

    张真甫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去看就可以了,等一下也没关系。”

    徐珂道:“只怕要等很久,还是先进来坐坐吧!”

    张真甫谢过,同赵慧兰两人告辞离开。

    来到后山脚下一僻静处,两人下了马,牵了马沿着小路继续往里走,看到一片密林,树叶已变黄脱落,铺在地上,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往里走不远,就见树木掩映下的一椽茅屋,茅屋外沿用木栅栏围住,旁边一个木门,木门外是一条石头铺就的小路,旁边长满了青苔。

    两人走近,但见木门并没有上锁,只是轻掩着,环境非常安静,赵慧兰对着里面叫了一声:“苏居士在吗?”

    并没有听到人回答,环境非常安静。赵慧兰又叫了一声,还是不听有人回答,道:“想是已经出去了,我们是回去还是等等?”

    张真甫道:“他这门没有上锁,可以进去看看吗?”

    赵慧兰道:“进去看看自然没事,不要进他屋里去就可以了。”

    两人开了门往里走去,但见茅屋并不是很大,但左右纵横却很宽。屋后是一片树林,树叶一半落在地下一半挂在树梢,都已变黄变红。

    因为地处偏僻,常年没有人气,所以环境显得异常的安静,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加上又是一片空寂的树林,气氛透着诡异的寂静。

    张真甫道:“这位苏子云真住在这里?”

    赵慧兰道:“不是住这里我干嘛带你过来?”

    张真甫道:“我看这里静得很,这片树林怪阴森的,他为什么要选这么一个地方?”

    赵慧兰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位苏居士一向沉迷于山水,作画更是一流。尝遍观山水云烟之变化,最擅长于寂静无声之中寻找自然万物微妙的变化,越是安静诡异的环境越是能激起他的灵感,是以他笔下的山水画作无一不透着荒寒的空灵寂静,使人看之缄默不想说话,于平林淡漠之中见深邃。”

    张真甫道:“你那里可有他的画?”

    赵慧兰道:“之前我曾向他讨要过一副,后来我一个朋友看了喜欢,我便将画送给了他。”

    张真甫道:“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在这里等着似乎也不好,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了吗?”

    赵慧兰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和他接触的也不是很多,每次来找他也是在这屋里,所以对于平时他喜欢去哪里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可要提前和你说清楚了,此人生性清高,向来以居士自称,你若见到他叫他苏居士就可以了;还有此人有很严重的洁癖,这点你一定要多多注意了!”

    张真甫点了点头。往外面看去,还是不见有人来的样子,道:“左右无事,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我们到处去找找,顺便散散心,待会儿再过来看看!”

    赵慧兰点头“嗯”了一声,两人牵了马顺着小道往外面走去。

    出了山往外面走去,路上渐渐有了人,气氛也一下明朗了很多。

    大树下坐着几个老人在那里聊天,见到这两位骑着马的陌生年轻公子便不住地在那里指点议论。两人往前面走去,不多远便是一条小河,乃是潇水河一小支流,河水清澈见底,沙石铺就其间,一条小溪沟沿着后山流经青田村村南,最后汇入其中,河水再过去便是连着的几座小山。

    张真甫道:“当时我去临渊寺,见山中有一条溪涧水非常大且清澈,想来这条小溪沟定是发源于那里,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

    赵慧兰道:“要说起青田村最好的风光可不是那里,此处还有一处瀑布,那里的风光才叫好,正好带你去那里看看!”

    张真甫道:“瀑布,在哪里?”

    赵慧兰道:“不远,上山的大路靠右手旁有一条小路,顺着小路往里走大约半里路左右就可以看见了!我带你去!”

    两人上了马往后山走去,来到上山的大路旁,只见一条小道沿着上山的路往两旁左右延伸。由于道路很窄,两人只得下了马,往右手的方向往里走去。

    转过山脚便已听到隆隆水声传来,并隐隐伴着一两声不知是琴声还是什么声音,由于隔得远一时听也听不清楚。

    继续往里走,水声越来越大,夹杂其中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张真甫停下脚步仔细去听,只听一两声古朴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声音并不大,响了两声之后就很久不再有动静,但张真甫已听出来确实是有人在弹琴,叫住赵慧兰道:“你听,那里好像有人在弹琴。”

    赵慧兰道:“我听见了,很有可能就是苏居士和光月两个人,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牵着马快步往里走去,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但古琴声仍是不急不慢地在那里响着,与瀑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转过一个弯,水声马上变得清晰起来,轰隆隆地震着人的耳膜。但琴声仍是有一下无一下,好像随时都会被轰隆的水声冲散淹没,但又总能穿透水声清晰地传入人的耳中。

    就见前方一个巨大的瀑布,左右被茂密的林木遮挡,下方是一个很大的水潭,再下面是一条小溪,溪水淙淙绕山脚流去。水潭两边是一块很大的空地,用石头连就其中,此时空地上正端坐着两个人,一个和尚打扮,正低头抚弄身前的一张琴,悠缓古朴的琴声正是从那里传来,正是之前见到的那名和尚;另一人一身白衣,正坐在那里闭目赏琴,虽隔得远不能看清他的模样,但只从他的神态以及通身所自带的气质,就已让人产生一种仿如仙人临尘的错觉。

    张真甫还是第一次见到气质如此仙气飘飘之人,不想还有如此人品之人,不由得心中好是佩服,知道那人定然就是赵慧兰口中的苏子云。

    这时琴声中突然出现几声沙哑的声音,似弹琴之人的手微微一颤,接着琴声开始慢慢变大,大到一个调又开始慢慢变小,如此忽大忽小不停变化,但不论琴声或大或小,总有一个调在其后不疾不徐,沉着淡定。让人随着琴声忽高忽低的心总被什么东西牵住,在冲破禁锢与陷入低谷之间来回徘徊,又似在一片寂静之中停滞不前,莫名地就在那声不急不缓的琴声越陷越深。

    张真甫一时心中好生奇怪,他的琴声并没有很大,自己和他所在的位置相隔甚远,而且中间又有如此大的瀑布声,他却还是能够清晰地听到或者说感觉到这种声音,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仿佛他在听他的琴声时旁边瀑布的声音已经不存在了一般,整个脑海心中就只余下他弹琴的声音。

    这种感觉说不上好,但实在是很精微,而且细想下去又是说不出来的幽深。尤其是他的琴声,不论如何变化,总有一种基调不急不慢地回荡在山中,仿佛是要与大山融为一体,听久了已经弄不清到底是琴声还是大山本来的声音,深邃到仿佛要让整座山为之沉寂。

    只听苏子云道:“不经过最深的寂寞,如何弹得出这样的声音?如此幽深的琴声,只怕也只有光月你能弹得出来了!”

    光月道:“高山严谷、深涧沟壑,万物皆可入声,心随物转,琴虽心转,又如何分得清是琴声美妙或是自然本身的深奥?”

    苏子云道:“光月琴音一绝,与自然相融,有如山川大谷般令人流连忘返。只是方才我听你所弹,内心却感到一丝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压抑惆怅之感。就好像走到了一个很空旷的山谷,琴声在四面八方的山间回荡着,茫然四顾,好像在琴声中迷了归途,内心感到一丝丝的迷茫,莫非你有什么困惑之事?”

    光月道:“知我者,子云也!我最近心里确实被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萦绕着。”

    苏子云道:“什么感觉?”

    光月道:“山水纵美,可太过清冷,让我突然产生一种人生找不到归宿的凄凉之感。游山川,访大谷,去的地方越多,就越是感觉很多东西游之不尽,这种凄凉之感就越是强烈,就好像大海之中的一叶浮萍,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怠意。”

    苏子云道:“你常年隐居山中,又何来怠意一说?”

    光月道:“也说不上是倦怠,一种更强烈的感觉萦绕着我,让我内心产生一种无比凄茫的感觉。有时候很想突然消失。”

    苏子云吃了一惊,继而笑道:“想是光月师父修禅修多了,说出的话都这般让人摸不着头脑。自然山水本无感情,清冷凄茫皆是由心而生,只怪你平常太过沉静,所以才会产生如此感觉,光月师父宜放宽心为是。”

    张真甫赵慧兰两人站得远,也听不清楚对方到底再说什么,正犹豫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们,苏子云已看到他二人道:“咦,那不是赵兄吗?你是何时过来的?”
    两人只得过去,赵慧兰笑道:“我们过来有好一会儿了,听你们在这里弹琴,所以不敢过来打扰,是以一直站在那里。”

    苏子云光月起身,道:“原来如此!”看向张真甫,问道:“这位是?”

    赵慧兰道:“可记得我常和你提起的那位从京城而来的公子,正是这位!”

    苏子云赶紧拱手道:“原来是张公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张真甫赶紧回礼道:“苏居士客气了,我听赵兄时常提起你,心中倾羡已久,一直想来拜访,到如今方得以如愿。今见苏居士此等风姿,比想象中又不知高出多少,实在令人佩服!”

    苏子云道:“张公子气质不凡,有如芝兰玉树,才是真正令人佩服!”

    赵慧兰道:“你们就别佩服来佩服去了,我们今天正想去拜会你,见你不在家所以便想来这里散散心,不想你们也在此。此处风清人静,又有瀑布琴声,也算是‘雅识’一场了,实在是缘分!”

    苏子云道:“不错!今日有雅客到来,还望原谅招待不周之罪,就请移居敝庐,小饮一杯淡茶。”

    四人往回走去,苏子云对着后面叫了一声:“走罢!”这时张真甫才注意到后面山石之上还坐有一小童,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什么,被苏子云叫唤一声这才赶紧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跟在几人身后往回走去。

    来到茅屋前,小童上前开了门,几人往里面走去。张真甫见这茅屋外面装饰虽然略显粗糙,但里面的摆设却是非常精致,每个东西的摆放都是有条不紊,茶几桌椅纤尘不染,窗明几净,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苏子云邀了众人在屋外的石几上坐下,又命小童将屋里上好的茶具摆来。张真甫看那茶具,一般用来喝茶的茶具上面难免会有一点暗黄,但那套茶具却是一律纯白色,不沾一点其他色泽,不知是因为第一次用还是什么。

    小童烧好水倒在茶壶里,又拿出茶叶放在里面,待茶叶泡好,拿起茶壶在每个人茶杯里倒了一小杯,动作娴熟干练,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双粉嫩的手掌搭配白盏黄汤,让人看着莫名地觉着一种享受,想来这小童跟着苏子云久了,耳濡目染一些东西,气质也远超出常人不知多少。

    赵慧兰道:“苏居士果然与众不同,就连身边一个小童,气质也如此不凡!”

    苏子云道:“这小童从五岁起就一直跟着我,到现在也快五年了,也就他一个我用着顺手,所以不管去哪里都带着。”

    张真甫道:“苏居士可真会享受,常年隐居这么安静的地方,不去管外界俗事,每日喝茶吟诗、弹琴作画,难怪气质都要成仙了!”

    苏子云道:“不敢受此谬赞,不过是日子比别人过的略清闲而已!”

    张真甫道:“今日到此一趟,得见苏居士如此风姿,不禁越发觉得尘事太过扰人意,真想哪日也如苏居士一般,搬到一个人烟罕至的僻静之地,专心学术,不去管外界的俗事纷纭,每日里安静度日才好!”

    苏子云开玩笑道:“那正好,我正嫌一个人住着有时太无聊,不如张公子你搬来和我做邻居好了!”

    张真甫知道他不过当自己随口一说,也不说什么,往屋子四周去看,苏子云道:“快别光顾着说话,大家喝茶,这茶乃是我去年同光月兄南游,从福建福鼎带来的白茶,大家尝尝味道如何?”

    赵慧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入口味道平淡,过几下又觉一丝香甜,细细品味起来又觉既清淡又香醇,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道:“这果然是白茶?我吃过白茶,怎么味道有些不一样?”又抿了一口,细细品尝,道:“是有一点像,但又有点不一样,这个味道更复杂一些,而且细细品尝起来,比我以前吃的白茶更多了一种香冽之味,这是怎么泡出来的?”

    苏子云笑道:“赵兄果然是行家,只一品便品出了其中的不同,倒不是茶叶有何不同,而是这用来冲茶的水不同而已!”

    赵慧兰道:“水?这是用的什么水?”

    苏子云道:“这是我让童子专门从临渊寺挑来的冽泉的泉水,放在屋里镇着。冽泉的水水性偏寒,正好可以将白茶中的冷香之味体现出来,乃是冲泡白茶的最佳水选!”

    赵慧兰道:“好的泉水当然能泡出好茶,但我喝这茶,清淡之下有浓香,而这浓香味深而沉,比之一般白茶的香味又有些不相似,却又极其自然,只怕不光是好的泉水就能泡出!”

    苏子云笑道:“确实,这乃是我多年泡茶研究而出之法,本是不欲告诉别人的,但看赵兄是这方面行家,只怕不得隐瞒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只需先在里面倒上一点沸水,刚好盖住茶叶一点即可,待沸水冷却,再用沸水猛冲。沸水可以冲出茶叶之中的茶香,而水一旦冷却其中的茶香便凝结其中,香味更纯,这时再用沸水猛冲,凝结其中的醇香便被沸水带出,茶味之后自然就多了一丝浓香。”

    赵慧兰道:“原来如此,苏居士果然是爱茶之人。”

    苏子云道:“我听赵兄对茶道也颇有心得,不知可否猜出我这茶乃是何品种?”

    赵慧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细细品味几下,道:“香冽之外茶汤鲜而醇,若没猜错,定然是贡眉了!”

    苏子云拍手道:“赵兄果然是行家,佩服佩服!”

    赵慧兰道:“不敢不敢!苏居士才是这一道的真正行家,改天有空定要专门前来请教!”

    苏子云道:“请教说不上,真要说到冲茶心得,我对面这位才是真正的行家,我吃茶很多讲究就是从他那里学来,你们要请教只管向他请教好了!”

    张真甫看向光月,但见他那俊秀的面庞上始终笼罩着一层说不上来,淡淡的又很辽远的距离感,让人不敢主动去和他说话。听到苏子云说,便道:“说不上什么心得,不过比别人多吃几盅茶,多一点经验而已!”

    赵慧兰道:“不当是吃茶比别人多一点经验,弹琴作画又不知比别人多多少经验,师父小小年纪,不知经验比那些自诩老成之人多多少!”

    光月道:“施主谬赞了!”

    张真甫心里对这和尚有一丝好奇,但见他神色淡漠也不好问什么。他心里想着心事,也没有再说什么,听着赵慧兰和苏子云在那里说话。坐得久了,赵慧兰也担心别人会嫌弃,便起身告辞回去。

    苏子云留了两人几下,赵慧兰只说天色不早,还要回城,苏子云也不好多留,道:“我和光月兄约好明天去潇水河边垂钓,不知两位可否有空一起去放松放松?”

    赵慧兰道:“如此闲情,岂肯错过,明日一定过来。”

    苏子云道:“那好,明日辰时,就在这里等二位!”

    两人答应着,告辞离开了。

    路过徐珂家门前的时候进去略微坐了坐,这时时间也已到了申牌时分,徐珂要留两人吃饭,两人只说时间不早,告辞离开了。

    回去路上赵慧兰显得很是开心,对张真甫道:“你看出苏子云对你很欣赏吗?”

    张真甫道:“如何看出?”

    赵慧兰道:“只看他今日如此招待你便知,要知道之前也有人慕名拜访过他,他可是经常躲着不见的!只有遇到那些真正意趣相投的雅客,他才会如此用心招待,他今日肯如此招待我们,足以说明他对你的看重。我说以张公子你的人品威望,这通身自带的气质,怕是没有人会看到你而生轻视之心吧!”

    张真甫道:“说这些干什么呢!不过我看他对你倒很是欣赏。”

    赵慧兰道:“和这些人交往,往往第一印象很重要,若第一印象不好,只怕他们就再也不想和你打交道了,因为他们总觉得自己能一眼看出别人的人品。”

    张真甫道:“看得顺眼便结交,看不顺眼接也懒得接触,这本是人的心性使然,与人品无关。不过说真的我是真的羡慕他这种生活,青田村可真是一个好地方,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什么好的地基,我现在也想住到那里去了!”

    赵慧兰道:“张公子,你开什么玩笑,你住那里能住习惯?”

    张真甫道:“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赵慧兰见他神情严肃,道:“你不会说真的吧?张公子你可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像苏子云那样的生活看着是轻松,过久了也清贫得很。张公子你是过惯了充裕生活的,若真要你去隐居起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再说你现在日子也清闲得很,羡慕你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你又何必去羡慕别人呢?”

    其实张真甫这时心中另有想法,倒不是因为他羡慕苏子云的生活,而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他觉得一直住在知州府也不是很好,早就已经生出要搬出来自己找个地方住的想法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今有这个由头,他正好可以借仰慕苏子云为人的理由来到青田村买一块地,和他做邻居。加上现在的他确实对青田村这个地方好感倍增,在城里呆久了也觉得烦得很,若真能每天和苏子云等人谈诗论画,寄情山水,也不失为一种精神享受。

    但他知道这时还不确定,到时是不是真的住出去也不知道,所以也不便将话说的太早,是以听他如此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谋划着。骑着马慢慢往城里走去。
    第十八章
    第二天赵慧兰早早来找张真甫,简单吃过早饭,将昨天晚上已经准备好的钓具拿出来,便牵了马往青田村走去。

    一路上风和日丽,风光甚好。

    来到后山脚下,下了马往里面走去,穿过半秃的树林,脚踏着地下厚厚的落叶,不多远便已看见树木掩映下的茅屋,苏子云光月两人正关了木栅栏往这边走来。

    见到两人,快步走了过来,道:“正商量着你们两个也快要到了,准备去外面边走边等你们,刚好你们就到了。”

    张真甫道:“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几人往外面走去,一路上很多散步说闲话的大人以及打闹的小孩。太阳早已升起,各家妇人在院子里拿出冬天的棉衣棉被晒,男子则将家中还没晒干的大米苞谷拿出来晒,小孩院前院后玩得发疯。

    一路来到潇水河边,只见前方一棵大树下拴着一艘小船。苏子云带着几人往那边走去,解开绳索,道:“这船是我专门用来钓鱼用的,这岸边钓不着什么鱼,需得划船到河中心去。”说着指着河中心一突出的大石道:“看到没有,就在那石头上钓鱼,钓的鱼最多!”

    说着将拿在手上的鱼篓以及钓竿在船头放好,几人上了船,赵慧兰问道:“你们经常来这里钓鱼么?”

    苏子云道:“不经常,想来的时候便来。”

    蹲下身拿起竹篙将船划往河中心划去,到河中心突出的岩石旁停下,三人下了船,将船上的钓具鱼篓拿了下来,各自选了一个位置坐好,苏子云则一人坐在船上,将钓竿在水里放好,就船上钓起鱼来。

    一时几人都没有话说,只是安静地钓着鱼。大石呈长条形,光月以及赵慧兰背对坐在两端,张真甫坐在中间边上的位置,苏子云的船随着流水沉沉浮浮,渐渐往一旁浮去。

    一时没有了说话声,天地显得广阔而又安静。阳光明媚,微风和煦,远处的群山辽远深沉。

    张真甫一心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钓竿,将自己的心放到最静,这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自己手中这一根钓竿,水面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四周没有了说话声,细细的风声似乎也变得明显起来,天地在这种绝对的安静之中似乎也变得更加宽阔辽远。微风轻拂水面,阳光落在水面没有了温度,静静铺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偶尔一条鱼上钩,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往旁边扩散开去。

    此时的张真甫早已将自己一心沉入这一汪河水之中,耳边只余江上清风,心上只剩这一支竹竿。

    这样静坐钓鱼,没多久就被他钓到了好几条。往旁边看去,苏子云的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远了,独自盘坐穿船头的身姿,就像一位常年垂钓江边的渔夫。

    一旁的赵慧兰似乎因为坐得有些久了,不住地将身子左右挪动,并时不时低下头看有没有鱼上钩。而另一边的光月仍是一动不动,背影安静得仿佛已经羽化。

    张真甫心中奇怪,盯着他多看了几眼,可此时的光月已全然如一个石雕,甚至让人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潇水河的河水碧绿幽静,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高人,而此时的光月,正如这潇水河的河水,安静木然到深不可测。

    几人垂钓了将近一个时辰,张真甫已经坐不起了,起身将竹篓打开来看自己的战果,赵慧兰走过来问道:“你钓了多少?”

    张真甫将鱼篓让他看了,道:“没多少,你钓了多少?”

    赵慧兰道:“我钓的没你多,你这里好几条大的,我可一条这么大的也没有。”说着将鱼篓递过去让他看。

    这时光月也站起了身,往鱼篓里看了看,然后起身抬起。两人能感觉到他抬竹篓的时候双手一沉,赵慧兰走过去道:“光月师父,你钓了多少?都要拿不动了!”

    光月道:“并没有多少,不过运气好,钓了一条大的!”

    两人看去,但见鱼篓都已经快要装满了,其中还有一条至少有四五斤重的大鱼,张真甫道:“这么大的鱼怎么钓上来的,我可连看都没有看到!”

    这时苏子云也已将船划了过来,道:“你们战果如何?”

    上岸来在几人鱼篓里看了,道:“光月兄你可真厉害,这么大的鱼钓上来也不听你做声。”

    张真甫去看苏子云鱼篓里的鱼,比自己钓的又要多一些。苏子云道:“今日一下钓了这么多,吃也吃不完,做成鱼干也嫌大了,不如留下几尾,其他的都放生好了!”

    张真甫道:“钓了这么久,就这样放生多可惜!我们虽然吃不完,但我看这里乡亲甚多,不如多余的都拿出来送给他们好了!”

    苏子云道:“也可,那我们就回去吧!到时就让你们尝尝光月兄最擅长的一道清炖黄花鲫鱼汤,那味道,保管你们吃过终生难忘!”

    赵慧兰道:“光月师父不忌口么?”

    苏子云笑道:“别看他是个和尚,从来不忌这些的。”

    几人上船往回走去,路过徐珂家门口时见妗儿正在家门口玩,问过才知原来徐珂并徐白氏都不在家,张真甫便将自己手中的鱼篓给了她,让她回家用水养好,几人便离开了。

    回到山中苏子云的茅屋前,小童正在院子里面扫落叶,见到几人来便赶紧过来将门敞开。苏子云让小童拿一个大点的木盆出来,在里面倒好水,将钓来的鱼选了几尾在里面放好,又将其他的鱼都在一个鱼篓里面放好,交给小童道:“这里多的鱼,你去村里散给别人,路上可不要玩,快点回来!”

    小童答应着,拿了鱼篓便出去了。

    那些鱼渴了许久一直不曾动弹,乍一得水瞬间又活了过来,张着嘴在那里大口大口喝着水。

    光月从厨房里拿出菜刀砧板,从木盆里选了那条最大的鱼来,就木盆旁刮鳞切肚起来。赵慧兰站在旁边道:“可要我帮什么忙?”

    光月道:“不需要,你们先去一旁休息,好了我再叫你们。”

    光月将鱼修好,这时小童也散完鱼回来了,赵慧兰让他先去将火生好。光月拿了修好的鱼往厨房走去了。

    张真甫没事往里面去看,光月正在锅里倒水,将鱼用盘子装好放在旁边的桌上,上面另还摆有一排其他佐料。光月倒好水用锅盖盖住,又去清点上面的材料,往橱柜里找了找,问小童道:“放这里的肉桂粉怎么不见了?”

    小童道:“那个早没有了。”

    光月走到桌旁,又清点了一下上面的佐料,对张真甫道:“张公子,可否麻烦你去跟子云说一声,让他帮忙去找一些东西来?”

    张真甫道:“什么东西,我去帮你找就是了。”

    光月道:“我这里做鱼还差一些材料,出了林子往前面走几步,我们方才过来的路边有一棵花椒树,你去帮我采些花椒并花椒叶来,另外你去徐老先生家里问问,看他家有没有肉蔻、八角等物,没有就算了,再顺便要些香菜回来。”

    张真甫答应着出去了,来到徐老先生家门前,徐珂并徐白氏还没有回来,张真甫问了妗儿可有这些东西没有,妗儿道:“八角有,没有肉蔻。”

    张真甫让她进去拿一点出来,妗儿往里走去,又从土里扯了一大把香菜来送给他,张真甫接过离开了。路过那棵花椒树时扯了些花椒并一把花椒叶,往里走去。

    光月拿出几根香菜并一小抓花椒叶让他帮忙洗,张真甫洗好放在砧板上,光月谢过一声让他在外面去等。

    张真甫来到外面,苏子云和赵慧兰两人正坐在屋前的石几上说话,苏子云问道:“方才你出去干什么?”

    张真甫说了,苏子云笑道:“他每次做菜都这样,精益求精,力求完美,只要有一样东西不到位好像做出来的东西就不能吃了一样,必要所有材料准备充足才肯下厨。你们说他一个和尚,怎么对吃的也这般讲究?”

    赵慧兰道:“我看光月师父虽是出家人,却没有出家人的束缚,思想行为比之常人都要高出很多。”

    几人坐在外面闲聊,不多久厨房内就有阵阵香气传来。而且香味越来越浓,几人一闻到这个味道,顿时就觉得饿了起来,赵慧兰道:“好香,我还是第一次闻到这么香的鱼,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苏子云道:“想吃光月做的鱼,这可需要耐心,我第一次吃他做的鱼时,就恨不得自己跑到厨房拿筷子直接吃了。”

    香味越发浓烈,几人被香味激得早已是饥肠辘辘,可光月的鱼始终不见做好。几人就坐在那里闻着香味来填肚子,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又等了大约有一两刻钟的时间,才见小童用瓷盆端了鱼出来,但见那鱼做得色美味香,让人看罢垂涎不已。光月拿了碗筷出来,苏子云命小童将自己珍藏的酒拿出来。几人这时早已是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顿时只觉满口溢香,鱼肉被炖得鲜嫩爽口,赵慧兰赞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鲜嫩入味的鱼,光月师父这般手艺,只怕那些宫廷御师也不及!”

    苏子云道:“你喝这汤,这才是他这道菜的精华!”

    赵慧兰盛了一碗汤来喝,纯鲜之中又有一种浓郁醇厚的香味,一时形也形容不来,只觉说不出来的美妙,称赞词穷,道:“苏兄说的果然不错,尝一次光月师父的手艺,只怕要终身难忘了!”

    苏子云将酒拿起在每人杯里倒好就,笑道:“这酒可是我多年珍藏,轻易不拿出来的,今日你们有口福,好菜需得好酒,大家只管痛饮,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光月兄这么有心的美味!”

    当下众人边吃边饮,鱼的香味加上酒香,让人飘飘欲仙,闻之欲醉。
    回到城里,张真甫些许有些醉意,想到已经许久没有去找木一水了,和赵慧兰分手之后没有回家,直接往葫芦桥走去。

    木一水等人如今在葫芦桥占了一个好位置,每日里挣钱虽然不多,但总归比比其他地方好些,也可以免于到处奔波,所以各人心里对张真甫都存有感激之情。

    来到他们卖艺的场地,见他们正收拾摊子准备回去,张真甫走了过去问道:“天还早得很,怎么就回去了?”

    马秀莲道:“张公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又是来找一水的吧,这时候都回家做饭去了,谁还来这里,不如早点回去。”

    张真甫道:“也是,我正想来这里看看热闹,谁知你们要回去了!”看了看木一水,示意她和自己去。

    马秀莲道:“要看热闹明天来吧,我们这时可要回去了!一水,你若不想回去就在这里再玩一会儿,待会儿可要早点回来,别太黑了,外面城门关了可回不来了!”

    木一水点头,和张真甫两人走开了。

    两人沿着葫芦桥街走去,此处乃是本地最为热闹的一处地方,平日里鱼龙混杂了社会各界人士,两边摆有卖东西的小摊,都是些托人在德啸云那里说了好话才占得的“风水宝地”,生意一律比别的地方好上很多。

    张真甫虽来这里日久,但却从未好好在这里逛过,道:“这就和京城天桥那地方差不多,可却没有那里热闹。京城天桥那地方才叫真正热闹,而且那里人比这里有钱,看到喜欢的给钱也给的多,你们怎么不去那里看看?”

    木一水道:“我也听马姑姑他们说过京城天桥那地方,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去过那里,说那里比我们去的其他任何地方都要热闹,可惜我没有去过!张公子,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去那些地方的人,你见过那里的热闹?”

    张真甫道:“整个京城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你不知道,那时我整日里和几个朋友大街小巷各处乱走,你想想,我在京城呆了也将近二十年了,又怎么可能连京城都没有走遍?”

    木一水笑道:“张公子,你可真好笑,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富家公子像你这样的。”

    张真甫道:“我怎样?”

    木一水道:“我以前去过很多地方,见到那些家中稍微有钱一点的人大多都是些嚣张轻狂之人,让人看见就反感。可张公子你何他们一点也不一样,若说到真正的有钱有势,他们可远远不如你,可我第一次看见你便不觉得你怎么让人难以接近,比和你一起玩的那些人都要好!你又喜欢到处乱走,这也真是一个奇怪的癖好,你见过有哪个人像你这样的?”

    张真甫道:“所以我才喜欢和你们这些人打交道,和你们在一起比和他们在一起自在多了!”

    木一水笑道:“和我们在一起自在,可我们这些人也粗俗得很,呆久了也会厌。”

    想着度张真甫道:“谁说的?”

    木一水道:“不然为什么这几天都不见你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张真甫道:“怎么会呢?我这几天新交了几个朋友,住在青田村,这几天都往那里去了。”

    木一水道:“青田村,那里可有什么人,不就是徐老先生吗?”

    张真甫道:“另外还有两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很有些才气,因为不想被人打扰,又兼仰慕徐老先生的名气所以隐居在那里。其中有一个你见过的,就是上次我们去临渊寺,回来的时候过那水边见过一个和尚,你还记得吗?”

    木一水道:“就是那个和尚,长得很俊秀,但看上去冷冷的是吗?”

    张真甫道:“就是他!你可不要小看他,他叫光月,弹琴作画都是一流,而且还很会炒菜,今天我们去潇水河垂钓,回来就是他弄的鱼,那滋味可比我在家里吃的还要好多了!吃过一次保管你再也忘不掉!”

    木一水道:“和尚也吃鱼吗?”

    张真甫道:“光月师父不同于其他和尚,不忌这许多。”

    木一水道:“看不出来他一个冷冰冰的和尚,还会做饭。张公子,你可真是奇怪,怎么什么人你都可以结交到呢?”

    张真甫道:“只要是你想认识,又何愁不能认识呢?若是我不想认识的人,即使天天在我面前转悠,我也不想理他们!”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卖艺摊子前。只见场中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一只脚正站在几把椅子叠加起来的椅脚上,两只手平摊,一只脚向后翘起,头上手上脚上各放有一只碗。旁边站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大汉,一边在那里拉客一边不住地在女孩手臂上加碗,引得旁边看热闹的人又是心惊又是叫好。

    两人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那大汉对着众人一阵说辞,将女孩顶在脚上的碗拿了下来,又在椅子上面叠加了一把椅子。那女孩慢慢将一只脚往上面踩去,底下的椅子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围在外面的看众俱是一阵心惊,那女孩小心在上面站好,脸色已显得有些无措。

    那大汉盯着她恨恨看了一眼,对着众人又是一阵抱拳,复拿起碗来在女孩翘起的后脚上放去。此时女孩站在上面已经有些不稳,加上被大汉看了一眼心里又有些惊慌,竭力稳住身子,可大汉那一只碗放上去她的脚还是一下没有稳住,“啪”的一声从上面掉了下来。

    这一下女孩更是害怕,身子一个不稳底下的椅子全部倒塌,女孩从上面摔了下来。那大汉见状气得拿起鞭子便往女孩身上抽,女孩跪在地下不住讨饶。
    木一水早在一旁看见,从一开始那大汉不住地在女孩身上加碗便已觉得有些不忍,一直提着心。这时见他拿起鞭子打那女孩,一时看不惯,拿住那大汉的手道:“你干什么?”

    那大汉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看上去也是个江湖中人,没怎么放在心上。又见她旁边站着的张真甫,穿着打扮看上去是位有钱人,也不敢太过嚣张,道:“我打我女儿,你休管闲事!”

    木一水道:“她又没有犯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打她?”

    那大汉道:“她害我没了生意,没生意今天吃什么住哪里?我不打她打谁?这事不和你相干,我劝你少管闲事!”

    木一水道:“没见过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这女孩替你挣钱,如今从那么高的椅子上摔下来,你不看她受伤了没有,反倒拿起鞭子就打,还说是这女孩的父亲,有你这么心狠手辣的爹吗?”

    那大汉生气道:“我看你也是行内人,不要不懂规矩,少管别人的闲事!我想怎么打她就怎么打,父亲打女儿天经地义,就是你告到公堂上去别人也管不着!”

    说着拿起鞭子又开始抽打起来。女孩被打得大叫,双脚跪地往张真甫这边快速移来,磕头道:“姐姐公子你们救救我吧,他不是我爹,我只是他从其他地方买来的。我昨天表演弄砸了,所以他回去将我打了个半死,还一天不给我饭吃,我身上到处都是伤,又饿了一天,今天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才从椅子上面摔下来。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否则我回去他一定打死我!”说着不住在那里磕头。

    那大汉听说,心里有些发急,又是接着几鞭子打下来,道:“我叫你乱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说着一把拉起那女孩的手便要走。

    那女孩使劲往后奔,用眼睛去看木一水和张真甫,眼里满是哀求。

    木一水气愤,走过去拉住那女孩,大汉喝道:“你想干什么?”

    木一水道:“你这人实在是太过分了,想要别人给你挣钱又不给人饭吃,还有你这么霸道的人!”

    大汉道:“我叫你不要多管闲事,我打我女儿你们管不着,都给我滚开,我们走!”说着拉了女孩又要走。

    张真甫道:“这女孩方才已经说了你不是她父亲,你凭什么这样打她?”

    大汉道:“凭什么?就凭她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我花了这么多钱买她是为了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她给我挣钱,她既不能给我挣钱,我那十两银子怎么来?难道不应该打她吗?”

    那女孩道:“我跟了他有两年了,这两年里我早已替他将那十两银子挣回来了,可他对我越打越凶,上一次还差点将我打死,不信你们看!”说着将衣袖弄开,只见一条手臂上面新伤旧伤满是伤痕,哭道:“公子你们一定要救救我,不然我回去一定被他打死。”

    旁边看的人这时一个个早已是气愤难当,但只没有人出头,一个个都看着张真甫。那大汉这时心虚,生怕多出什么事来,连拉带拽将那女孩往后面托。

    木一水将那女孩拉住不让他带走,张真甫道:“这世上竟还有你这么心狠之人,这女孩不过十来岁,到处替你挣钱,你竟然还能下如此狠手将她打成这般模样,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官!”

    那大汉越发心虚,强撑着气势道:“哼!报官!她是我买来的,虽然不是我亲生女儿,但别人既然将她卖给了我,她的生死大权便全部掌握在我手里,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听说过官府管人家事的!”

    张真甫道:“就你这个样子还敢说是她父亲,敢不敢跟我到官府上辩论去?”

    大汉道:“少给我说这些,哪里来的臭小子,信不信得罪我连你一块打!”

    这段时间张真甫天天城里城外到处游玩,所以这里大多人都见过他。不住地在那里小声议论。那大汉听见顿时变了脸色,但一时又不甘示弱,道:“原来你就是那位京城来的公子哥,有钱有势又怎么样,有钱人就可以欺压百姓了么?这道理就是跑到京城也说不通!她是我女儿,买来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心情和你们一直理论,如今她挣钱越来越少,还要我天天养着她,我看到她就心烦,你们既然要做好人,可以,她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我养了她这么多年,饭钱房钱加起来怎么说也要二十两银子,总共三十两银子,你们要充好人那就好人做到底,三十两银子她就归你们了,只要你们拿出三十两银子,我就放手,你们想怎样我亦不管了!”

    张真甫道:“真是好笑,这女孩这些年替你挣下多少银子,临了你还想卖了她牟利,亏你还想得出来,就是钱扔了也不会给你这种人,你若想要,咱们大可公堂上去理论!”

    那大汉道:“谁不知道你和知县大人的关系,想拿权势压我是吗?我不和你理论,不给钱这事免谈!”说着对那女孩喝道:“还不给我走!”

    这时那女孩已将全部希望压在张真甫身上,拼命摆脱那大汉的手跪在张真甫身前,叩头道:“公子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张真甫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早已万分同情,那大汉过来要拉那女孩,被张真甫阻止道:“这女孩不能再跟你回去,你拐卖殴打人家女孩,大庭广众下多双眼睛看着呢,你再敢纠缠信不信我立时叫人请知县大人过来,你是想等他过来理论是吗?”

    那大汉越发心虚,拉着小女孩要走,木一水将女孩拉住,那大汉回手一鞭子就朝木一水打来。木一水闪身躲过,一面伸手接过他的鞭子,一个用力抢了过来,在大汉胳膊上狠狠抽了一鞭。那大汉负痛抱住手臂,指着两人道:“好啊,仗势欺人是吧!好,今日我认栽,今后别让我看到你!”边说边往后退去,出了人群转身快步走开。

    这里看热闹的人见张真甫惩治了那恶人,一个个心里俱是解恨,同时对张真甫这种见义勇为的行为俱是佩服不已,纷纷在那里议论。

    张真甫问那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道:“我叫小桃子。”

    张真甫道:“小桃子,你家在哪里?”

    小桃子摇头道:“我从小就被我亲生父母卖给了别人,跟着别人卖艺去了很多地方,所以我也不清楚我家在哪里?”

    这一下张真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方才不过是出于一时气愤救下了她,可却没有想过救下她之后的事,一时发起愁来。

    小桃子看出他的为难,叩头道:“求公子你收留我吧,我可以做杂活,什么杂货都能做!”

    张真甫道:“不是我不想收留你,实在是因为这里并不是我家,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小桃子道:“我什么都不要,给一口饭吃一个容身的地方睡觉就可以了,求公子行行好!”

    张真甫想了想,转头对木一水道:“不如叫她去你们那里,刚好她也会这些,以后就叫她和你们一起跑江湖好了。”

    木一水见这女孩可怜,有心要帮她,可又怕马秀莲他们责怪自己自作主张,道:“我们那的人已经够多了,更何况这得问马姑姑他们,我可做不了主。”

    张真甫道:“没事,你今天就带她过去,就说是我的意思,想让她帮一个忙。”

    小桃子见状忙向木一水磕头,木一水见她年纪虽小,但生得眉清目秀,刚好自己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年纪相仿可以谈心之人,若这女孩真和她们走到一起了,自己刚好还有个伴,心里自然是愿意的,点头道:“那好,要我带她过去自然是可以,但马姑姑若不同意我可也没有办法。”

    张真甫道:“这个自然。”对小桃子道:“你待会儿就跟着这个姐姐回去好了,这个姐姐也是个江湖卖艺的,不过她们那的人都很好,总之你去了是不会受什么苦的,不过你自己一定要好好听话知道吗?”

    小桃子叩头谢道:“这个公子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

    张真甫道:“报答就算了,以后跟着这个姐姐好好的就是了。”

    小桃子叩头谢过,又对木一水叩了几个头。木一水将她扶起,见她面庞虽然看上去略显憔悴,但一双眼睛大大的很是有神,一时心中更是喜欢,道:“等下你跟我回去,若马姑姑他们要你,咱们今后可就一起了,若他们嫌人太多不要你我也没有办法,不过马姑姑他们人很好,你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表现。”

    小桃子点头。这时人也差不多都散开了,两人告辞了张真甫往城外走去。
    第十九章
    路过沼泥潭顺着小路往里走去,来到住的地方。一路上小桃子也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木一水后面,木一水问她一句她便答一句。

    来到住的地方,众人见她带着一个女孩过来,俱对着她看,小桃子一时显得非常拘束。木一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她真的很可怜,若跟着那人去一定被打死,又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张公子看她也是个卖艺的,所以让我带她过来,看马姑姑你们的意见。”

    马秀莲想了想,对小桃子道:“你跑江湖卖艺有多少年了?”

    小桃子道:“我五岁出来卖艺,现在已经有五年多了。”

    马秀莲道:“那么小就已经出来卖艺了,可真是可怜。”说着去拉小桃子的手,小桃子“啊”了一声。

    马秀莲看着她,木一水道:“小桃子身上到处都是被那人打的伤,马姑姑你看。”

    说着搂起小桃子的衣袖,露出上面紫的红的新伤旧伤。马秀莲看了,心里也是一阵心惊,道:“既然是张公子托你带过来的,这个情不能不给,只是跟着我们也不是说就能过好日子,往后跟着咱们跑东跑西,奔波忙碌,遇上生意惨淡之际忍饥挨饿的日子同样很多,只不过不用再受别人的漫打了,你在跑江湖也有五年了,其中辛苦你自己也知道,我也不多说什么了。看你自己,若你不怕过这样的生活,跟着我们我也没有意见,若你想找个稳定一点的生活,明天也可以让一水去和张公子说,托他帮你找个粗使丫鬟的事情做,全凭你自己的想法。”

    小桃子道:“我已经在外闯荡五年之久,什么苦都尝过,我不怕辛苦的。只要不让我再跟着之前那个人,去哪里我都愿意。”

    马秀莲道:“那既是这样,你今后就跟着我们好了。”

    小桃子点头。马秀莲见她样子可怜,摸了摸她头,让她和木一水两人去灶屋吃饭。其他人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小桃子初来这里,性格还很拘谨,加上这里人又多,所以一直不敢说话,只是跟在木一水身后,木一水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晚上马秀莲三人睡在一块,因为空间太小,所以不得不侧着身子,小桃子睡在最里面将身子朝里靠着屋板一动不敢动。好在一天的劳累这时都很困了,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休息,因为小桃子来时身上什么也没带,许是因为身上衣服许久没换的缘故,昨晚马秀莲睡觉一直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木一水和自己的衣服她又不能穿,所以第二天一早起来她便叫了木一水带着小桃子去城里的估衣铺买一件旧衣服来换。

    木一水等人早已习惯了早起,这时时辰也不过卯时初刻,外面天尚还有些黑,雾气很重,空气湿漉漉的,寒意侵人。

    木一水趁着微亮的天色开始在厨房里烧水做饭,小桃子跟在她身后帮忙烧火打杂。不一会儿外面的天逐渐亮了起来,但雾气却越来越重,稍远一点的地方都看不清。

    两人烧水洗漱一番,弄好饭菜简单吃过,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雾气稍有退减。连续多天的晴朗天气,气温也回升了很多,是以走在外面也不会觉得很冷。

    过沼泥潭往城里走去,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非常安静。来到城里,稀稀落落有人开始出来走动,两边还有很多店子没有开门。小桃子性格内向谨慎,也不怎么说话,除了回答木一水偶尔一句问话,其他时候便是紧紧地跟在木一水身后。

    在城里绕了一圈人也开始慢慢变多起来,街道两边店铺陆续开门,两人进了一家估衣铺。这估衣铺虽说是常设在一个地方的,但里面大多也都是江湖中人,有着行内的江湖规矩,木一水跟着马秀莲等人辗转江湖多年,对这些规矩以及春点也略懂一些,是以进去也没说多久,几句行话下来,便用最便宜的价格给小桃子买了一身换洗的衣物。

    两人回去时,木一水故意绕了远路从知州府门前经过,见府门已经打开,有几个小厮进进出出。她怕有人认出她,也不敢久留,一边瞅着里面一边往旁边走开了。

    来到城外,只听身后一个声音叫道:“一水,你们等等!”

    木一水往后面望去,见张真甫正快步往这边走来,问道:“张公子,你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

    张真甫道:“刚才我出来,见你们在前面,叫了好几声你们也没听见。你们这么早进城干什么?”

    木一水将衣服拿在他前面道:“小桃子身上的衣服都臭了,进城帮她买一套换洗的衣服。”

    张真甫道:“怎么样?昨天和他们说了他们同意了吗?”

    木一水道:“不同意还带她买衣服吗?”

    张真甫道:“那就好,刚好你也有个伴。”对小桃子道:“这姐姐人很好,你今后同他们好好相处,以后就用不着再吃那样的苦了,不过你自己得好好听话知道吗?”

    小桃子点头“嗯”了声,木一水问道:“张公子,你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张真甫道:“我正准备出城去玩,刚好碰到你们。”

    “出城去哪里玩?”

    “随便走走,去青田村,你们今天有事吗?不如我们一起走去那里玩玩!”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再说你去那里找人,我们干什么去?”

    “你们若去我就不找人了,就当游玩散步。哎,不如我们去潇水河边走走吧,那儿风景好!”

    木一水犹豫片刻,道:“走路去吗?”

    “专门散步去的,当然走路呢!”

    “那好,反正今天也没有事,刚好到处去走走!”

    三人出发往潇水河边走去,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雾气已渐渐消散,东边山头雾气迷蒙间一轮红日散发着没有温度柔弱的光。

    来到潇水河边,视野一下开阔起来,河水辽阔悠长,青山倒映其间,天高地远,清晨的空气格外淡雅清新。

    三人顺着潇水河漫无目的地行走,不觉间红日已越升越高,透过云层射下金光,照在人身上只能感觉到一丝薄薄的暖意。

    三人一路往前走,此时早已远离城郊,距青田村也不远了。来到一处,前方突然一下闹腾起来,看时,只见是二鹏小姚等人在那里玩。

    那些小孩蹲在地下,似乎是在捡好看的石头,找到一个便拿起来让别人看,有人说好看有人说不好看,七嘴八舌地在那里说个不停。

    小姚抬头见张真甫过来,小心站起身来,兜了一裙子的石头,笑着跑了过来,道:“张叔叔,你们也来这里玩了吗?看,我捡了好多好看的石头,我哥哥捡了一个,看起来像一只狗,比我的这些都好看。”说着跑过去对二鹏道:“哥哥,快把你那只像狗的石头拿出来,我要让张叔叔看!”

    二鹏不做声,小姚从他手上抢了过来,跑到张真甫面前道:“张叔叔,你快看,是不是很像一条狗?”

    张真甫道:“你们怎么跑这来了?”

    小姚道:“我们一路找石头找过来的,我这里还有好多好看的石头。还有大勇,他捡了一块旁边是这样的石头,好像一朵花,我好喜欢他那块石头,但是他说他不喜欢要扔,我叫他给我他又不给。不过我自己也捡了很多好看的,我到时回去都把他们用瓶子装起来。张叔叔,你要不要,我给你几个好不好?你自己选,但是其中有几个我很喜欢的你不能选。”

    张真甫道:“我不用,你们自己玩,不要到水里去知道吗?”

    小姚“嗯”了一声,三人往前面走开。

    说话间也不觉走了多久,张真甫抬头往前看去,猛然间只见前面河中间出现一块大石,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才知道原来正是自己昨天钓鱼的地方,道:“我们都走这么远了吗?看到没有,那块石头,昨天我们就是在那钓鱼的。也没觉着走了有多久,怎么就到这里了?”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们到这里钓鱼,可钓得到鱼?”

    张真甫道:“当然钓得到,昨天我们钓了很多,吃不完都散给本地村民了。”

    木一水道:“那可有趣,叫我钓鱼我一条鱼也钓不着,我也不喜欢钓鱼,一直坐在那里动都动不了,无聊死了!”

    张真甫道:“钓鱼讲究的就是心静,你心越是浮躁越是钓不着鱼,等你静下心来鱼自己也就上钩了。所以说这钓鱼也不光光是为了钓鱼,还可以磨炼心境。”

    木一水道:“那有什么好磨炼的,一直坐在那里,看着都无聊。”

    张真甫看着她,但见她一双眼睛透漏着无限灵光,波光粼粼。身穿一件水绿色的长衫,和旁边的青山绿水相得益彰,越发显得她如水一般的灵气,一张精致小巧的鹅蛋脸儿像是在水镜里磨过一般,一举一动皆醉人心,全身上下无一不透漏着逼人的灵气。

    张真甫不由得心里一阵叹息,心想如她这般清丽脱俗的模样,只可惜却没有读过书,思想难免有俗气的地方,无法引作知己,这也是最为美中不足之处。但又反过来想一想,若她真读过很多书,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每日里弹琴作画,偶尔又如那些读书人一般自哀自叹,只怕也不会有如今这般洒脱毓秀的灵气。就如朱明玉一般,虽说各方面已趋于完美,但总让张真甫觉得缺少点了什么,那缺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他也不是很说得清楚,但他总觉得只要一看到木一水就能将那种缺少的东西补回来,而这种东西恰恰又是他内心深处所向往追求的。

    这也正是人难完美之处,即使是他本人不完美的地方也有很多。他明白这乃是人之常情,所以也不须太过挂怀,再说若真完美了,就如木一水突然一下变成了朱明玉,只怕那时他心里的遗憾会更深吧!

    细细想来,若真让她改变哪怕她此时一点点的本性,他也绝对不能接受!因为他此时喜欢的实实在在只是眼前这个人,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喜欢,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自然,和眼前的青山绿水清风白云一样自然,若突然有一天她在她的笑容里看不到这些东西,那他是无法接受的,光想想他都不能接受。所以他愿意木一水永远活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希望自己能让她永远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木一水笑容里的洒脱超然,醉人到让他近乎迷恋。
    他呆呆地看着她,远处一个声音道:“那不是张公子吗?”

    张真甫回过神看去,见是苏子云光月两人往这边走来,走上前笑道:“原来是两位,你们怎么也来这里了?”

    苏子云道:“我们本是两个大闲人,随便走就来这里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张真甫道:“散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三人走过去,张真甫向两人介绍了一下木一水和小桃子。木一水生性大方洒脱,但向来对这些读书人怀有一种又敬又畏的心理,不太敢和这些人说话,又兼听张真甫口中所说这两人,敬畏之心更重,所以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见苏子云光月两人看向自己,便莫名的有些拘谨。

    木一水对这突然多出的两个人心里不是很开心,张真甫看出了她的心思,怕她会感到不自在,道:“苏居士和光月师父两个人都很好,之前我们去临渊寺回来的时候还碰到过光月师父,只是不知光月师父可还有印象?”

    光月道:“记得。”

    苏子云道:“哦,没想到还有这一前奏,那可真是有缘!你待会去找徐老先生吗?”

    张真甫道:“找徐老先生做什么?”

    苏子云道:“没什么,我只是看朱知州今天好像来找徐老先生了,还以为你也去那。”

    张真甫道:“我们不过是散步散到这里来的,难怪我今天见他备了车出去,还以为是去干嘛,原来是来找徐老先生说话来了。”

    苏子云道:“朱知州之前经常来这里找他,这段时间一直不见来,想是忙吧!张公子,你若没事也可多来这里走走,我和光月两人有时也无聊得很。”

    张真甫道:“只怕打扰得很。”

    苏子云道:“哪里,像张公子这般清客肯来,怕是求之不得。”

    张真甫见光月手中拿着一卷宣纸,问道:“光月师父手上拿的是何物?”

    光月道:“不过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作。”

    张真甫之前听过赵慧兰说过光月的画,一时心中好奇,道:“可以借我看看吗?”

    光月将手中的画递给他,道:“画得不好,没有灵感,所以想来这里找找灵感。”

    张真甫打开来看,但见里面所画正是昨天钓鱼之景。只是他的画中并没有那么多人,只画了一个坐在船中江心垂钓的人。而且他的作画视角很独特,并不突出那个垂钓之人,而是将重心都放在远处的山上,用了很多笔墨去画山及云层,是以整个画面显得峭、峻、高、远,无形中水就显得深黑幽冷,而那个坐在江心垂钓的人就莫名地让人感到深寂孤远。整个画面已给人一种幽深之感。

    张真甫只觉他的画风太过幽深,细看下去又是说不出的压抑,想到他昨天仿佛羽化般安静的背影,一时心里说不出的沉重之感。不明白昨天明明很惬意的事,被他画出来竟这般沉重起来。

    张真甫道:“昔日听赵兄说起过光月师父的作画风格,光月师父自创一套‘观影取魄’法,风格幽深奇异,今日见到这幅画,果有此风格。不知光月师父所画是不是昨日之事,怎的意境变化如此之大,全不似昨日悠然意境。”

    光月道:“境界全在自己心中,张公子所见乃悠然,他人眼里不一定悠然。同理张公子所见幽深,他人眼里不一定幽深。”

    张真甫道:“哦,那你是何领悟?”

    光月道:“你看此画重点在哪里?”

    张真甫道:“不是这个山吗?”

    光月道:“只怕张公子和我感触稍有差异,我在画此画的时候将全部精力以及感情都放在江心垂钓者身上,将自己化身渔夫,独坐江心垂钓,将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一一画出。因为我的心进入了一种很深的境界,所以远处的山虽然不高,但那时看起来似乎一下变得很高,天空很远,宇宙很大,自己则很渺小。因为有了这个心情感悟,所以我看到的水一下好像也变得深邃起来。所以整幅画的构图其实都只是以一个垂钓者的所看所思所悟为出发点。读懂垂钓者的心思,便读懂了整幅画。”

    张真甫看着他,他过于安静的面庞一时让人不知该说什么,道:“光月师父的画自有其独特的视角,一般人要想看懂确实困难。光月师父自言此画视角在垂钓者,只是我看了很久,这个垂钓者画得很粗略,神情意态皆不能看,若真要观者以垂钓者为中心去领略整幅画的风格,只怕很多人都领略不出。”

    光月道:“不能看见即是看见,若真能看见了,也不需要以他为视角了。”

    张真甫不是很懂,苏子云道:“你可千万不要见怪,光月兄说话一向这个风格,让人一知半解。其实张公子你看画也不必执着于画的本身,一幅画除了你能看到的东西,还有很多你‘不能看到的东西’,很多时候这些‘不能看到的东西’才是这副画的关键所在,也正是因为这些‘不能看到的东西’,才能显出这幅画的深,也才能领悟到这幅画的精髓所在。”

    张真甫道:“是我太过粗浅了,无法领悟到其中的高意。”

    苏子云道:“光月兄的画太过深,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能完全理解。”

    张真甫将画还给光月,谁知这时一阵风吹来,将张真甫手上的画一下吹开,径直吹向河心。

    这一下众人受惊不小,张真甫急忙要抓住,一抓却抓了个空,画已落在河中随着流水往下飘去。

    光月没来得及多想,脱下外衣便往河中游去,张真甫正想叫已来不及,对苏子云道:“这水甚寒,不会有事吧?”

    苏子云见画落水,吃惊不小,远远望着那幅画随流水往前浮去,道:“无妨,光月兄长于水性。”

    张真甫心中愧疚非常,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道:“画落水只怕早已糊了,此时就是拿到也无济于事,又要浪费光月师父一番心血了。”

    苏子云道:“这不关张公子的事,张公子千万不要自责。”

    画随流水往下飘得甚快,这时光月人已到了河心,只听不远处一个声音大叫道:“哥哥,你快看,那里有一个球!”

    张真甫看去,见是二鹏小姚等人往这边走了过来,小姚扯着二鹏的衣服指着河心的位置叫。张真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见光月在水中一沉一浮的身影。因为光月没有头发,加之又隔得远不能看清,所以他在水中游泳的姿势远远看去就像球在水中一沉一浮。

    二鹏冲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过头继续和别的人说话,小姚扯着他衣服叫道:“哥哥,你会不会游泳,我们去捡球。”

    二鹏道:“那不是球,是个和尚。”

    小姚吃惊道:“是个和尚?”又仔细去看,道:“啊,真的是个和尚,和尚在水里游泳,好奇怪!”

    看见张真甫,跑了过来,道:“张叔叔,我又看到你了,你看,我又捡了好多好看的石头。”

    张真甫见她将下衣兜起,里面全部放满了石头,沉甸甸的将她下衣都要撑破,道:“你捡这么多石头干什么?”

    小姚道:“好看啊!我哥哥他们也捡了很多,但都没有我多。”

    旁边一个人道:“她什么都要捡,我们才不要那些东西。”

    小姚“哼”了一声,对二鹏道:“哥哥,你帮我拿一些好不好,我的太多了,拿不动。”

    二鹏道:“你那些都好丑,给我我全部都扔了,要就自己拿,我才不帮你拿。”

    小姚有些伤心,转过身对张真甫道:“张叔叔,你有没有事,你帮我拿一点好不好?我的太重了。”

    张真甫此时心中焦急得很,不想和她多说话,道:“我还有事,你把你那些不要的都扔了,拿那么多石头干什么?你哥哥他们都走开了,待会儿你又要找不到他们了!”

    小姚舍不得她那一衣服的石头,看了看还是舍不得扔。回头见二鹏等人已经走开,兜着一衣服的石头赶紧跟了上去。

    光月拿到画游了上来,张真甫赶紧赶上前去看,将外衣递给他,问道:“你没事吧?”

    光月穿上衣服摇摇头,打开画来看时,见里面早已糊成一片。张真甫一时心中更加愧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非常尴尬,苏子云道:“光月兄也不必太在意,好在还是幅未完成画作,光月兄大可重新再画一幅,或者就当做是送人好了!”

    光月看着手中的画不说话,张真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道:“实在是因为我的冒失,才让光月师父的心血白费,我这里要给你道歉了。”

    苏子云道:“张公子你也不须太过自责,这本不是你的错,想来事已至此,两位还是不要多想。”

    光月显然不是很高兴,低头看着画一声不作,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苏子云道:“张公子你不必挂怀,此事不关你的事。光月兄你也真是的,早上还一直说对此画不满意,想来这里重新寻找一下灵感,现在不是正好可以重新画一幅么?干什么要这般颓散的样子?”

    光月不做声,苏子云道:“既是这样,那张公子我们可要先回去了,光月兄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穿在身上怕生病。张公子你们自便,就先失陪了。”

    张真甫点点头,苏子云同光月两人走开了。

    这里张真甫因为这件事心情一直不是很好,也没有心情再走下去,叫了木一水三人往回走去。

    木一水怕他不开心,道:“张公子,你也不用太在意,我看那和尚也太小气了一点,不过就是一幅画而已!”

    张真甫也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默默往回走去。
    第二十章

    来到城外,张真甫自进城而去,木一水小桃子两人往沼泥潭家中走去。

    并无何事可做,到晚上的时候木一水小桃子两人去城里菜场买菜,回来的时候路过祥云楼,正好撞见朱士远坐着轿子从青田村回来。木一水将身子往旁边让开。

    因为和徐珂说了一天的话,朱士远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通透愉悦起来,每次只要他心中郁闷或者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便要跑去青田村找徐珂说话。说也奇怪,也不须徐珂和他多说什么,仅仅只是和他聊天,朱士远就莫名地感到浑身轻松通透,就如被人醍醐灌顶了一般,说着说着心情就由之前的沉重郁闷变得豁达轻松,每次“披甲而来”,必能“卸甲而归”。

    朱士远也说不上这是什么原因,他将此归结于圣人身上所自带的魅力。在他心中,徐珂虽算不上上古大圣大贤之人,但论到当今,他活这么大所接触的人中,还没有能比得上他的。

    和“圣人”谈话当然是让人心情愉悦的,这种愉悦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之感,让人引以为豪,仿佛圣人所自带的光辉能自动感化身边之人。每天接触那么多公事公文,偶尔能抽出一个时间来聆听“圣音”,净化一下自己的心灵,其兴奋程度不言而喻。

    他将徐珂奉为自己最为敬佩之人,每次徐珂随口一句话他总能觉得是说到了自己的心里,自己有时心情不好之际他也往往能一句话切中要害,然后又一句话解决这个“要害”,无数次让朱士远暗暗心惊,对他的佩服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对徐珂的很多观点论述都是绝对赞成,而且绝不是那种因为“圣人”光辉而赞同,完全是因为徐珂的每句话都能说到他心坎里面去,他百思不得其解徐珂是如何做到将自己每次想要表达却不知该如何表达的话用一句话简简单单就说出来了,而且每次都只是随口一说,好像很不经意的样子,但细细去想却又如此博大精深。

    这样的境界,如果没有达到“圣人”的地步是无法做到的吧!

    朱士远佩服的同时每次都是这样感慨。

    现在他和徐珂说完话回来,心里照样的明了通透,整个人都仿佛变轻了很多。但是当他一看到木一水,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愉悦的心情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说不出的烦躁郁闷,就连“圣人”也拯救不了,仿佛一刻也不想多看外面这人,“哼”了一声将帘子摔下,催着马车夫快点走开。

    来到知州府,朱士远的心情又变得舒畅起来,方才看到的那人当然还没有让他烦躁太久的资本。和徐珂一天的谈话这才是他所认为最有意义最值得回味的事。

    想到已经很久没有去和张真甫说说话了,他便径直去找张真甫。之前因为他一直忙于其他的事,所以一直没有时间去找徐珂,今天去到那里,这才听他说起张真甫中秋过后那晚与自己结识的过程,又说了他近来几日结交到了苏子云光月,常出入青田村的事,言语中对他颇多赞美。

    朱士远因此心中更加兴奋,但同时对于张真甫早已结识到徐珂却从未对自己提起一事略感不舒服。

    来到张真甫屋前的院子,张真甫此时正拿着一本书靠着窗子在那里看,见到他来便赶紧将书放下走了出来,问道:“朱叔叔今天怎么过来了?”

    朱士远笑道:“想到这几天也不见你,便过来看看。张公子你来这里也这么久了,一切还都习惯吧?”

    张真甫道:“习惯。近几日刚认识了几个新朋友,所以每天都会出去,没怎么过去和朱叔叔请安问好了。”

    朱士远道:“这个无妨。我今日去了青田村找徐珂徐老先生,听他说起你十六那天晚上去青田村的事,我之前还说要带你去见识见识这位老先生呢!没想到你自己倒先结交上了。我听徐老先生言语中对你颇多赞美之意,想来能够得到徐老先生的青睐,张公子必有你的过人之处。”

    张真甫道:“哪里?不过是前辈们的抬爱罢了!”

    朱士远道:“听说你还结交上了青田村的苏子云光月两人?可真有其事?”

    张真甫点头,朱士远道:“此二人之名我也早有耳闻,只是一直不曾接触。听说那苏子云本是永州人士,家中有些钱财,自诩清高才隐居于此,那光月虽是个和尚,但写诗作画一绝,想来都是些不凡之人,张公子你能结交到这些人自然是好,对你自己也大有裨益。但我听说这些人为人一向清高孤傲得很,不是很受人待见,张公子你也不需要和这些人有过深的接触,偶尔文学上交流讨论一下即可。”

    张真甫一向讨厌他说这些,心里不是很舒服,但也不便表现出来,点了点头。朱士远同他说了一些让他安心住在这里的话,张真甫答应着,朱士远便告辞离开了。
    之前张真甫在京城还没有到处流浪之际,就喜欢每天走街串巷的到处游荡,结交的也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朋友,但张太傅也只是偶尔提醒他多沉心读书的话,并没有多说其他。但他自从来到这里,不管做什么朱士远总喜欢过问几句,虽知道他是出于关心,但这也让他觉得受不了。他向来最讨厌的便是别人的约束,在家里感受不到出了家门反而感受到了,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此时想要搬出知州府去青田村住的想法又更重一层。

    只是他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搬过去,这时也不便将话说得太满,所以一直闷在心里也没有对别人说,只有在心里默默筹划着,等明天托人去青田村帮忙打听打听。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舒服了一些,毕竟在别人家里住了这么久也麻烦了别人这么久,若还因此怨上了别人这实在说不过去。自己天性受不了约束,又怎么能因此将别人的好心当作是一种啰嗦呢?只有等自己搬出去了,那时别人自然就管不了你了,但在还没有搬出去之前,还是不要太过任性了。

    想到这里张真甫心情也得以释怀,只等明天到来。



    因为想到不小心弄毁光月画的事,张真甫心里一直很是自责,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去青田村看看。

    骑马出了城,一路朝南走去,出了城郊路也渐渐变窄,两边是大片大片的田野,视野一下开阔起来。

    张真甫这些天来来往往青田村,将这一路的风光早已看遍,因此也不像初时那般迷恋沿途风景,放快马速往,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已到了青田村。

    进得村来,张真甫因为怕遇到徐珂又要周旋一番,所以特意从之前走过的小路走去。快到后山之时又有些犹豫起来,因为他目前和两人的关系还并不是很熟,加之昨天之事,他不知道光月现在是不是还生着气,所以一时不敢贸然拜访,骑着马沿着后山小路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犹豫半天,张真甫还是决定先去找苏子云。来到通往苏子云茅屋的小路旁,张真甫下了马,将马拴在旁边一棵大树上,步行往里走去。树林里面的叶子又落了很多,越发显得光秃秃的,看起来无限寂静寥落。

    穿过树林往面走去,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脚踩在干枯树叶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因为太安静了,所以张真甫的行动非常谨慎,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来到茅屋前,里面没有人,也没有说话走动的声音,张真甫轻轻叫了声,没有听见有人回答,又叫了声,还是没人回答,知道苏子云可能不在,正准备回去。小童从里面走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张真甫回过头,小童见是他,道:“原来是张公子,我家公子去临渊寺找光月师父去了,你去那里找他吧!”

    张真甫见他睡眼惺忪,知道一定是苏子云不在所以一个人在屋里睡觉,道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步行往山上走去,临近那道沟涧之时水声大了起来,往前走去,正要踏过水中跳岩之时,只见顺沟涧曲折往前一大石隐蔽之后隐约可见缕缕白烟,几片衣角。

    张真甫顺沟涧往前走去,大石之后正见苏子云光月两人对坐在那道沟涧旁,中间有一个小炉,上面放着茶壶煮着茶。白色茶烟从壶口逸出,一缕缕白色烟雾氤氲而上,轻柔缥缈。

    张真甫走近,茶香从壶中逸出,淡淡的隐约可闻,道:“你们两个每天好兴致!”

    两人转过头,见是他,笑道:“张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张真甫道:“没有事做,所以又来叨扰两位了,打扰两位清净,还望不要见怪!”

    苏子云道:“哪里,我正和光月兄说,我们喝的这个茶,茶味高香而醇厚,似有富贵之气,而其后所蕴藏的淡淡桂香,丝丝清甜,又似热烈之后归于淡泊。其中心境,有如经历过风光之后归于平静的隐者清平乐道甘之如饴,没有过经历的人是无法喝出。张公子乃富贵之人,难得又有如此情致,是最适合这款茶的了!”

    张真甫笑道:“过誉了,你们喝的什么茶?”

    苏子云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道:“张公子,你先尝尝。”
    顶一下
    道不行,乘桴泛于海
    ——《论语》
    张真甫接过茶,走去在两人中间坐下,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只觉茶香馥郁浓厚,满嘴余香,道:“好茶。”

    略过片刻,醇香散去,淡淡清香遗留口中挥之不去,喉咙处有丝丝香甜逸出,口齿生津,说不出的妙处,张真甫道:“这茶是好茶,可别怪我粗浅,对茶一道并无过多的了解,无法识出这茶到底是何品种。”

    苏子云笑道:“你不知道也属正常,这品种的茶出产并不多,还是我去年和光月兄游历武夷山,从那里山民处讨来的。此茶名为‘肉桂’,乃乌龙茶种。此茶气味最为高香持久,那里的山民无法品味出其中妙处,因香味高厚而当作饮品来喝,实在是对此茶大大的不敬,此茶于张公子品性最为相似,想来也只有张公子这般人物才能真正品味出其中妙处。”

    张真甫道:“哪里!昨日因为不小心弄坏了光月师父的画,所以一直心存歉意,怕光月师父因此心存芥蒂,今日过来就是特意来请罪的。”

    光月道:“张公子客气了,昨天是我失态了,说来还要感谢张公子。”

    张真甫道:“感谢?为何?”

    光月道:“昨日我画作到一半突然灵感不足,故专门前去寻找灵感,可惜一直找不到突破口。昨日因画掉入水中,我前去追画的时候,见碧绿幽深的水突然一个灵感一闪而过,上岸后我就一直仔细回味寻找那个灵感,回到寺中便开始重新作画,一动笔只觉灵感源源不断涌出,脑海中始终回荡着那片碧绿幽深的河水,以至于下笔不能自休,一气呵成便完成了那幅画。”

    张真甫道:“还有这样的事,那可太好了,我昨天见你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是你在怪罪我,如此说来,倒是我多想了。”

    苏子云道:“光月兄灵感不断,往往能及时把握住这些转瞬即逝情感,与之思想交加融合,挥笔便成大作。”

    张真甫道:“早听说光月师父下笔不凡,昨日见到那幅便足以见光月师父作画之高深,只恨没有时间静下心来细细品赏,不能真正看懂,无法领悟到其中的精髓所在。”

    光月道:“外人说法,不足为信。张公子若想看,我可以将那幅画送与你。”

    张真甫道:“真的?那可要多谢了!”

    光月道:“无妨,待会儿你同我一块上去拿便是。”

    三人喝过茶,苏子云要回去午睡片刻,张真甫同光月去了临渊寺。光月将画包好送给他,张真甫谢过告辞,下得山来找到自己的马,避开徐珂家门口抄小路回去了。

    回到家里,张真甫便打开画来细细观赏。

    只见画中所画仍是昨日所见之景,一个江中垂钓者,远处寂寂大山。只是与昨日所见又有些不同,布景并无何变化,但感觉上很是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张真甫一时也说不上来。
    张真甫很是奇怪,盯着那幅画看了良久,只觉昨日之画看着让人觉着太过幽深,而此时这幅画看来变化不大,但不知为何就是少了昨日看画时的幽深之感,初看之下仿佛还少了些内涵,张真甫一时越发奇怪起来,不明白今日之画高明在何处。

    因为急于想明白画中含义,所以张真甫一时像着了魔似的盯着画卷一动不动,一心沉迷于画中,仔细观察其中每一处布景、每一处结构,心渐渐沉迷其中,已然忘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一颗心已经随着画像融入其中,随着画中之景又一次游览了一番潇水之景。

    因这一次的全身心投入,张真甫仿佛看到了很多之前自己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每一样自己见过的没有见过的,出现在画中仿佛就变了一个样一般,和自己亲眼所见到的那些景感觉完全不一样。画中之景相对于现实中的景又多了很多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意境,比之现实更深更沉。张真甫看着这些景,潜藏在脑海深处的思想一个个翻涌而出,但又很快消失,到最后他也不能明白出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很深很静,让人不想说话,但细想下去又全然不知到底为何物。

    此刻张真甫的脑神经已经被光月的画完全牵住,一时似乎明白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只觉说不出的高深。越看越迷蒙,越迷蒙的同时又越清晰,画中很多方才看不懂的东西此刻似乎也自然而然明了起来,思想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另一个境界。这种感觉既朦胧又神奇,还带着说不出来的舒畅。

    张真甫一心沉迷其中,突然发现此画虽与昨日之画布局无甚差异,甚至于第一感觉更显肤浅一些,但实则是藏巧于拙藏深于浅藏远于近,就如潇水河的河水,宁静之中藏深远。

    静水流深。

    张真甫脑海中突然闪出这个词,细细品味起来,宁静之中又是说不出来的高深,与此画的意境不谋而合,相得益彰。

    想到这一点,张真甫顿时觉得心中说不出来的通透明了,仿佛一瞬之间突然看清明白了很多,之前怎么也想不通的疑问道理这时自然而然就解开了。

    张真甫一时心情舒畅无比,往外面看去,却是吃了一惊,原来外面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原来自己在这里一心研究此画,竟不知时间早已过去几个时辰。

    张真甫往外面走去,因为心境的豁然开朗而变得舒畅无比,只觉浑身像突然卸下了什么重物似的无比轻松。
    第二天吃过早饭,张真甫因为昨日观画有些心得,所以有意要去同光月共同探讨一下此画,牵了马往青田村而去。

    来到青田村,张真甫也不去找苏子云,径直去了临渊寺。将马在山下拴好,步行往上走去。

    穿过一片竹林,临渊寺经历多年风雨吹打而剥落的红色墙角便隐现于一片林木之后。

    张真甫快步往前走去,来到临渊寺门前,里面有敲打木鱼诵经念佛的靡靡之声。张真甫知道里面在做早课,也不敢打扰到他们,小心往里面走去。

    不多久早课结束,光月同之前那个沙弥一同走了出来,见到张真甫问道:“张公子,怎么这么早过来?”

    张真甫道:“没事,过来找光月师父说说话。”

    光月道:“敝寺简陋,这边净室请。”

    这时住持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张真甫向他看去,见此人约摸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大,面庞睿智沉静,让人望之顿起肃然之心,知道这位定然就是元真大师,走上前作了一揖问好。元真大师对他微微一笑,点头往一边走开了。

    张真甫随光月往净室走去,光月出去泡茶,张真甫在窗边的团席上坐好,看外面白雾缭绕的云烟。

    没多久光月将茶泡好拿了进来,在张真甫身前案台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问道:“张公子此番过来可是有何事?”

    张真甫道:“并没有何事,只是昨日光月师父送我的那幅画,我昨天回去细细观赏了一番,颇有一些心得,只觉说不出的妙处,一时对光月师父敬佩不已。光月师父作画精微入深,其中很多东西我看了很久仍是无法读懂,所以今日特地前来请教。”

    光月道:“原来如此,张公子可有何心得,不妨说来听听。”

    张真甫将自己昨日所见所感一一说出,越说到后来越觉高深,一时词穷说不下去。光月一直认真听着,听他说完,道:“此画能令张公子有如此深的感悟,实在是此画之幸。张公子方才所说,其中有很多东西是我作画之时并没有想到的,听得张公子这样一说,顿时茅塞顿开,隐晦之处也变得明了起来。”

    张真甫听他这样说,心中生奇,道:“难道光月师父作画之时没有想到这些?”

    光月道:“我作画之时确实想了很多,但都很隐晦,如今被张公子这样一说顿时明了起来。不是张公子因画明了,而是画因张公子更加清晰。”

    张真甫暗暗生奇,道:“原还是我想多了?”

    光月道:“非张公子多想,还是张公子太过看重我的画,是以才会如此用心。”

    张真甫一时心里有些失落,明白此画本意在朦胧,自己想得太深反而令此画一目了然失去深意。可见自己境界始终不能及光月,想是天分差异的缘故。
    光月看出他的失落,道:“张公子勿须多想,本来诗画探讨,各抒己见。书画一道,在于循序渐进,张公子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读出我隐于画中的深沉意境,可见又要高出常人不知多少。”

    张真甫听他这样说,心情略舒服了一点,但还是不免有些淡淡失落。尤其是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来所碰到的人和事,想到自己不论在哪方面都不能比上他们,之前还一直自信满满,及至这几天接连受挫,才渐渐明白自己是如何的才疏学浅,对文学所抱的一知半解的态度在遇到真正的大家面前是如何不值一提贻笑大方。

    他心中一时很是气馁,唯有在心中暗下决心,以后一定沉下心来专心学问。

    光月怕他多想,转移话题问道:“张公子这段时间可有事吗?”

    张真甫摇头道:“无事。”

    光月道:“既是这样,可能要麻烦张公子了。再过几日便是寒露,临渊寺后山上种有几亩茶树,寒露前后采摘滋味最为醇厚。我看这天晴不了几日了,茶叶采摘季节若是遇上雨水,滋味可就大不如了,所以我想过几日就将那些茶叶全部采摘加工,张公子若无事,可否来帮帮忙?”

    张真甫道:“这个有何难,到时你只管叫人来叫我,我一定过来!只是不知种的什么茶?”

    光月道:“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本寺所用茶叶,师父为其取名‘云雾缭绕’。”

    张真甫道:“原是此茶,此茶香味甚幽,前段时间令师兄布施给我一些,现在还放在家里没有吃完。”

    光月道:“此茶择水,一般之水很难泡出其中幽味。离此处五里远的地方有一口井,名为‘圣露泉’,用圣露泉的泉水冲泡出来的云雾缭绕,香味气韵俱是一绝,只是路程有些远了。”

    张真甫道:“光月师父果然情趣不同于常人,泡茶还有如此多的讲究,若为泡一杯茶而跑到五里远的地方打水,岂不太过操劳了些?”

    光月道:“虽如此,但好茶需得好水才能相配,喝茶喝的是意境,若没有好水,意境不出,为什么要喝呢?”

    张真甫笑道:“光月师父意趣超然,非常人所能及。听你如此说,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喝的茶都是白喝了,倒很想领略一下光月师父所说意境到底为何?”

    光月道:“这个不难,我正准备去那里挑水,若张公子嫌路程太远,可在寺中相侯,待我打水而来再为公子冲泡,那时便可尝出其中不同滋味。”

    张真甫道:“左右无事,不如同光月师父一同前去,也可看看这圣露泉的泉水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说着起身往外走去,光月拿了扁担水桶,两人下山而去。
    第二十一章
    青田村往南走五里左右,有一座小山,圣露泉就隐藏在其中。

    两人一路来到山脚,沿着一条进山的小路往里走去。没有行人,一路上非常安静,道路两边生满杂草,只留下中间一条刚可行人的泥巴小路。

    张真甫道:“我看此处并不像是常有人来的样子,光月师父你是如何发现此处泉水的?”

    光月道:“之前游玩至此,进得山中发现一口古井,喝了一口井中之水,清香幽冽,后以此水泡茶,发现此水泡出的茶更多一种幽香甘爽之味,遂常来此汲水。”

    张真甫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光月停了下来,顺着旁边一条斜下的小路下去。张真甫看去,只见小路下面尽是杂草,根本看不清水井的位置。

    光月走下去在一个地方停住,用手将杂草往一边刨开,才渐渐漏出水井的全貌来。只见水井经年失修,已显得非常破烂,上面长满青苔,光月用瓢将水面上的落叶往一边浮开,开始往水桶内舀水。

    张真甫本以为光月所说的圣露泉是此处一名泉,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个样子,走过去问道:“这就是圣露泉?”

    光月点头,道:“这里写着。”

    张真甫看去,见水井右边的石头上果然写着“圣露泉”三个字,只是被青苔遮盖,不认真看根本发现不了。

    张真甫道:“我看此泉甚是偏僻,而且看样子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若此处泉水真如光月师父你说的这么好,为何这里的人都没有发现呢?”

    光月道:“不是没有人发现,这里过路的樵夫农人经常来此处喝水,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泉水的不同之处而已!”

    张真甫道:“既是这样,为什么不将这两边稍加修葺一番,也可使人一眼看见,否则若事先不知,外人如何能够发现?”

    光月道:“又何需要外人发现,知道的人越多,反倒毁了这一口泉水。”

    光月将两个水桶打满,舀了一口水让张真甫尝,张真甫接来喝过,觉泉水清香甘冽,但比之其他山泉之水也尝不出有何不同之处来。光月拿过自己喝了一口,两人便回去了。

    路上张真甫要和光月换换肩,被光月拒绝了,一个人将水挑了回去。
    回到寺中,光月让张真甫先在净室中等,自己出去用刚汲来的圣露泉泉水为他泡了一壶茶。张真甫喝过,只觉茶香幽冽,淡淡余香萦绕齿间,比之之前味道似乎更醇厚一些;而且茶香之下带着一丝淡淡的幽香,抓不住摸不着,想要细细品味之时又是觉过于隐约,淡若游丝,若有若无,无法真正把握到其中滋味。

    张真甫只觉和自己之前喝的味道是有不一样,但不一样在哪里一时也说不清,那种淡淡的幽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细若游丝而又妙不可言。

    张真甫之前于茶一道全无研究,如今对光月更多了一份佩服。光月看似冷淡的外表下,对自己喜欢的事精益求精的态度让张真甫敬佩的同时又感到惭愧。在寺中闲话了半日,张真甫便告辞离开了。

    晚上的时候张真甫托去青田村打听房子的胡二回来,告诉他在青田村南边有一家地产,房子很大,而且地段好,就靠近马路旁。房子的主人是位中年鳏夫,一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如果张真甫想要,可以找人出面去同那位鳏夫谈谈。

    张真甫问道:“南边?离徐珂老先生所住的地方远吗?”

    胡二道:“有点远,快出村了。”

    张真甫摇头道:“那太远了,你就在靠近后山或者徐珂老先生家的地方给我找找,看有没有空出来或者别人想卖的地产,有的话再来和我说。”

    胡二道:“之前打听过,如今青田村可是个风水宝地,之前很多读书人来这里都想靠近徐珂老先生买一块地,能卖的早就卖出去了。现在那里的村民将徐老先生当圣人一样供着,哪个不想和他做邻居,就连知州大人也经常过去,在那里要找房子本就困难,更别说是靠近徐老先生家了。或者你自己在那里买一块地,叫人重新修建一幢房子,不过那可要费些时间。”

    张真甫道:“我等不了那么久,你就先去找,托本地人多打听,尽量隔后山近的地方找就是了。钱多一点没关系,不过地要稍大一点。”

    胡二答应着,只说如今在那里找房困难,没人愿意转手,找不到也没有办法。张真甫给了胡二一些钱,胡二接过就出去了。
    第二天早起在院子里走,连续多日天晴,所以天也不是很冷。早晨空气带着丝丝寒意,却并不砭人,天明气清。

    朱士远手中拿着 ,精神抖擞满面笑意的样子走了进来,道:“张公子,你看这是什么?”

    张真甫接过,见上面写着“吾儿启”的字,正是张太傅的手笔。

    张真甫一时激动非常,赶紧打开来看,信中所写内容无非是问他在外面过得可好,让他多多放心家里,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天寒多穿衣多吃饭之类的话,并说了家里甚是思念,“汝儿聪慧良顺,为父甚是放心。然出门在外,人心难测,恐儿性情容易遭挫,然亦知有此汝方得磨炼。家中一切安好,只汝母念儿甚紧,常半夜梦回呼汝之名,虽知吾儿一切皆好,然心着实难安,窗外日渐寒,恐吾儿在外受寒凄怆,盼早日回家,一叙天伦。”

    在信的后面又说了张真甫大姐夫陆成烨被提拔为两广总督,不一日即将启程上任,到时会从这里路过。张真甫大姐张玉淑思念张真甫得紧,到时应该会在这里呆上几天,两人会面过后,那时时令也已入冬,即可早早归家,切勿在外逗留,令家人日日空盼。

    张真甫看到这封信前面半部分内容时,鼻子一酸,差一点没哭出来,碍于朱士远在旁边所以忍住没有哭,心里恨不得即刻飞到家中守在母亲身边。及至看到后面大姐张玉淑不日将到这里的话,又是转悲为喜,一时兴奋激动到不能自已。

    大姐张玉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出嫁了,但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张玉淑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张真甫从小喜欢玩不喜欢读书,谁的话也不怎么听,就只听得进去这位大姐的话。这位大姐时而严厉时而慈祥,张真甫读书写字不认真的时候,张玉淑只需要脸一变,张真甫便赶紧端端正正坐好,认真读书写字。平时不做功课的时候张玉淑又像一个母亲一般,背着张真甫到处玩,替他做里衣冬天做暖手套,又做了各种各样的小玩具逗他开心,对自己这个小弟可以说是疼爱到了极点。在张真甫的心里,她一直就像母亲一样存在的姐姐。

    后来大姐张玉淑出嫁给了陆兵部的儿子陆成烨,临走时最舍不得的就是自己这个小弟,对着他泣不成声。但那时张真甫还没有离别的意识,看到家里里里外外热热闹闹的,大姐又穿得这么漂亮,所以心里很是开心,见到她哭心里很奇怪,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及至后来大姐出嫁,他每天进进出出不能再看到她,也没有人背着自己到处走,监督自己每天读书的人变成了自己父亲。他才慢慢的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吵着嚷着要他大姐,不知为此明里暗里流了多少泪。后来每次大姐回家,在家里待不了多久就要走,张真甫更是说不出的内心空荡荡的,好像那个曾经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大姐已经不属于自己,常常看着大姐离开的背影偷偷在那里流泪。

    所以听到大姐以及大姐夫要来这里的话,他一时心里说不出有多开心,只觉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一瞬之间人也清爽了很多,心里的喜悦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程度。
    朱士远在旁边看着,初见他眼圈泛红,知是思家之故,也不敢多问什么。及至后来看到他面露喜悦,一时只差没有喜极而泣,问道:“张公子,信中可说了什么内容?”

    张真甫将信递给他看,朱士远看到张真甫大姐夫陆成廷被晋升为两广总督,不一日将带家眷来到这里的话,一时也是激动非常,对张真甫笑道:“恭喜恭喜,张公子生于名望之家,如今家族更是根基深稳,枝繁叶盛,实在令人垂涎不已!”

    张真甫此时心中说不出来的兴奋,只恨不得即刻就和自己大姐相见,朱知州道:“此信之上所署日期乃是半月前,想来令姐令姐夫也早已出发,只是不知此时到了哪里。敝处简陋,只怕招待不了贵客,这可又要令我做难了。”

    张真甫道:“朱叔叔不必如此客气,想来大姐大姐夫也只是顺道过来看看我,住不了几天,一切从简即可,不必太过铺张。”

    朱士远答应着,告辞出去了。召集了府中奴仆将屋里屋外认真仔细打扫一遍,又将祥云楼里面的东西全部空出来整理打扫成客房,一切器具座椅擦拭干净。奴仆领命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府中一时热闹非凡。

    张真甫心里被更深一层的喜悦充斥着,只觉人生处处皆顺心。无事可做,一会儿出去走走一会儿又回来进进出出,府里府外到处乱窜,看那些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被热闹的氛围以及喜悦的心情围绕着。

    这日张真甫在家中小憩,外面小厮来报说有人找。张真甫起身穿衣往外面走去,见大门口站着一约摸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手中牵着一匹马,马上挎着一个包袱。张真甫一时兴奋异常,走过去拉住那男子的胳膊道:“成廷,你怎么来了?”

    那人道:“怎么,我不能先来吗?”

    张真甫道:“大姐大姐夫到了是吗?”

    那人道:“他们还不成,不知什么时候到,我自己先过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真甫大姐夫陆成烨的亲弟弟陆成廷。此人和张真甫从小一块玩到大,更难得的是两人意趣相投,都喜到处游山玩水。只是陆成廷家中对他从小寄予厚望,所以看管非常严厉,是以不能像张真甫这般自由。
    张真甫离开京城出去游历之时本是和他约好同行,只因后来他家中不让所以才没有出来。此次陆成烨被封两广总督,不一日即将赴任,家中这才允许他同行出来。

    陆成廷同队伍一同出来之后,因为连路不停有事耽误,所以弄得他很没有耐心。因为知道张真甫此时正在永州府管辖下的道州境内,心里迫不及待想要来找他,所以言明了自己先行,到时在道州相会。陆成烨知他是急切想要去找张真甫,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张真甫道:“大姐夫他们到哪里了?”

    陆成廷道:“我们是在信阳分开的,加上我到这的时间,如果不耽误,十日左右应该就可以到。不过他们路上事情多得很,只怕到不了那么快!”

    张真甫这几日心心念念的就是张玉淑等人什么时候到,初时几天甚至连觉也睡不着,这几日虽好一点,但心里也盼望得很。所以出来乍一见到陆成廷,以为是张玉淑等人已经到了,一时心中兴奋至极。这时听他说还有十余日才能到,心中有些失望。但看到陆成廷这个多年老友,心中的失望顿时减半,赶紧邀了他往屋里走去。

    张真甫向他打听了一下自己家里的情况,陆成廷说一切都好,只是张夫人前段时间生了次小病,这时也已好得差不多了,但很是想念张真甫,道:“你这次出来的也太久,是时候应该回去了。到时等大哥他们到了,你和我们一起去广州看看,我们两人去那里玩一段时间,然后再结伴回去。”

    张真甫心中一时犹豫,因为之前的那封信以及陆成廷的话,他此时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但想到自己还正筹划着在青田村买房的事,想到苏子云光月以及徐珂,又想到萧季可赵慧兰等人他便又有些舍不得回去,尤其是想到木一水,如果自己回去一趟,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这里呢?就是有,那时候如果她已经不再这里了怎么办?那自己岂不是今后再也看不到她了?

    想到今后再也看不到她,张真甫就觉得心里说不出来的悲伤,一时连想都不敢想。心中一时犹豫,也没有说话。

    陆成廷问道:“你来这里已经多久了?”

    张真甫道:“快有大半年了吧!”

    陆成廷道:“真甫你真是奇怪,之前在京城你一直待不住,如今跑到这么个小地方一呆就呆大半年,家中几次写信催你回去你还舍不得回去,难不成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你留这么久?”

    张真甫笑道:“这里地方虽小且偏僻,但正是因此天高皇帝远,远离庙堂之地,不用去看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莫名就让人感到轻松。”

    陆成廷笑道:“看来你的性子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如今你也算是这里半个主人了,在下初来乍到,还望多多关照!”

    张真甫道:“此时时间尚早,我正想出去走走,不如带你到处去逛逛。”

    陆成廷道:“出去就算了,赶了一天的路,此时有些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出去不迟。”

    张真甫笑道:“也是。我们先进去坐坐,朱叔叔这时也不在,等他来了我再带你去见他。”

    两人往里走去,陆成廷问了他一些离开家之后的事,张真甫一一说来,又问了陆成廷家中发生的事,陆成廷捡了些重要的说了。

    晚上的时候张真甫在寄云楼设了宴,将萧季可赵慧兰等人都请了过来,互相介绍了一番。彼此都是意趣相投之人,很快便谈在了一起,各人说起自己所听所见的一些奇闻异事,一时根本停不下来,直喝到外面天色渐晚这才意犹未尽回去。

    回到家中,朱士远已经回来,听说了总督大人的弟弟来到这里的消息,心中很是高兴。特意在会客厅等候两人,彼此相见说了些客套话,朱士远见陆成廷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心中很是喜欢,又不住地夸赞一番,陆成廷笑笑不说话,两人便告辞回去了。

    因为喝了一些酒,加上路途劳累,所以两人回去很快便入睡了。第二天醒来,张真甫想到已经有几天没去青田村了,刚好可以介绍光月苏子云给陆成廷认识认识,便邀了他同往青田村。

    陆成廷听他说青田村住有一位大学者并一僧一俗两位年轻的隐士,又是才学一绝,忍不住心中也很是好奇,两人便骑了马往青田村而去。

    出了城,风光甚好,天气暖人,陆成廷游目四望,道:“一路从京城来到这里,由北而南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天气的差异,景色也大有不同,如今北方之地早已是万木凋零,一派零落之景,而南方却仍是绿意盎然,一派生机。一路南下,能领略四时不同之景,感受不同的风土人情,也为此行添了不少意趣。”

    张真甫道:“南方景致宜人,住久了回去只怕一时还适应不了。”

    陆成廷道:“想起来已经好久没有和你一起骑过马了,记得以前在家里,我们两人经常一起比赛赛马,那时日子过得可够无忧的了。”

    张真甫见他眉宇之间略有失落之色,问道:“怎么了?”“

    陆成廷道:“没事,只是羡慕你每天在外逍遥,家也不想回。如今我被父亲逼得紧,只怕就连京城那个小范围的日子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张真甫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想到之前两人无忧无虑骑着马到处疯玩的日子,又想到人一旦长大就不得不面对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自己还好,家里父母并不怎么逼迫,但又有谁真能一辈子这样玩下去,特别是一旦成了家,就算真能一辈子逍遥在外,也已经没有了少年时的那份洒脱天真。不得不为生活中的一些琐事伤神,想到这里张真甫就觉得难受。

    张真甫不想因为自己的低落而影响到他,笑道:“你又何须想那么多呢?我看现在人也不多,不如我们再比比试试,不过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练习马术了,到时只怕会输得更惨。”

    陆成廷道:“正好,我正想看看这半年时间,你的马术精进了多少。那现在我们可要开始了!”

    那个“了”字刚出口,两匹马便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一时两人不分先后,陆成廷笑了笑,加快马速,不多久距离便渐渐拉了起来,陆成廷的马飞速往前跑去,张真甫不甘示弱,紧随其后。由于时间尚早,所以路上还没有什么人,两匹马一前一后往青田村方向飞快而去。
    第二十二章
    来到青田村,两人路过徐珂老先生家门口进去小坐了一会儿。徐珂当年在京做官,亦曾和陆成廷父亲有过交往,彼此也算有故,很快就熟悉起来。两人小坐一会儿,便辞别了徐珂往苏子云住处而去。

    穿过树林往里面走去,里面一如既往的安静。陆成廷问道:“此人一个人住这?”

    张真甫道:“还有一个小童,此人生性喜好清净,所以选了这么一个僻静之所,你待会见到他便知。”

    来到门外,见小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玩耍,见到张真甫过来,便赶紧走来道:“张公子,我家公子今日不适,不想见客,公子改日再来吧!”

    张真甫道:“你家公子怎么了?”

    小童道:“没有怎么,公子说了,今日不见客,公子还是先回去吧!”

    张真甫道:“你且进去同你家公子说一声,就说是我来了。”

    小童道:“不用说,我家公子说了不见客,就是光月师父来也得回去。”

    张真甫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和陆成廷两人回去。没有看到苏子云,只得叫了陆成廷先去找光月,陆成廷道:“我看此人清高得很,只看他一个人选如此僻静之所居住便可得知。这种人往往很难同人相处,你是如何结交到他们的?”

    张真甫道:“此人确实有些清高,但为人并不倨傲,只看是什么人吧,如果是那些俗气文人,靠近一下就会让他心生厌烦;但如果是同他志趣相投之人,他也必态度温和以礼相待。”

    陆成廷笑道:“既是这样,真甫,我可从来没有发现你什么时候和这些人意趣相投了。”

    张真甫道:“我虽情趣不如他们高雅,但总也不算俗气,只要想结交,结交到他们也不算什么难事。况且我这些年来交朋友无数,还从来没有碰壁的情况。”

    陆成廷笑道:“这确实,想来你这人也就这一点优势了,要说你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我是一点没看出来,不过长了副欺世盗名的外表,不知屈压了多少真正有才能之人!”

    张真甫道:“什么叫屈压?我心无所求,从不压人,也不需要!”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临渊寺外面,陆成廷看见外面门匾上“临渊寺”几个字,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寺庙?”

    张真甫点头,两人往里走去。光月正在后院的冽泉中汲水,见两人来,道:“张公子,你来了?”

    张真甫点头,光月将水提回厨房,让两人去净室坐,张真甫道:“不急,我们来这也并没有什么事,正打算带他到处看看,光月师父似乎很忙。”

    光月道:“不过是准备明日采茶事宜,张公子还记得前几天答应我的事吧?”

    张真甫道:“这个当然记得,明日一定一早过来。”

    陆成廷道:“原来这位就是光月师父,昨天就听真甫一直提起,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幸会幸会!”

    张真甫说了陆成廷的名字,光月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既是这样,张公子你们且先到处看看,我就不陪了。”

    张真甫道:“都是熟客了,哪里还要陪,光月师父你先自己忙。”

    光月往厨房走去,张真甫带着陆成廷在临渊寺附近各处走了走。临渊寺虽然破败,但环境非常清幽,周围又安静,人心很容易静下来,沉寂之中又透着某种自然的感悟,生命的思考,比之那些靠纸灰的香气堆积起来的寺庙更多了一种幽禅之意。

    两人走了一圈,回去看光月。见他正在厨房内用木头搭架子,地下放着很多簸箕,以备明天采茶回来晾晒。

    两人帮着他一起,光月道:“你们怎么不去找子云?”

    张真甫道:“刚才去了,但小童说他不适,不想见客,所以就来找你了。”

    光月道:“是了,昨天他刚得了一副倪云林真迹,这时应该是在一心研究,是断然不会见客的。”

    张真甫道:“倪云林的真迹?他从哪里得来的?”

    光月道:“是范桢老先生带来的,本是要借徐老先生看的,刚好被子云看见了,所以就借去先看了。”

    张真甫道:“我虽于绘画一道并无甚研究,这元四大家的名号亦曾听说过,对其风格也稍有了解。之前听赵慧兰说过苏居士画作风格,重意趣,于荒寒之中见空寂,意近旨远,淡漠之中藏深意,似与倪云林画作风格有些相似,可是师法倪云林。”

    光月道:“正是。子云崇尚倪云林画作,对其画作深有研究,深得其中精髓,只是因为太过崇尚,是以有了禁锢,自己独立的画风还不是很明显。”

    张真甫道:“苏居士年纪轻轻,画作能够到这种水平已经够惊人了,没有超人的天赋也是做不到。若真有了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岂不是要成大家了!”

    光月道:“正是。有些东西需得自己感悟,别人说了没用,不经过自己反悟而被告知的道理,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真正深刻领悟。所以说很多东西即使明白也不用说出来,说出来反倒是害了别人,等哪一天他自己明白了,收获的可能不仅仅只是一个道理这么简单。”

    张真甫笑道:“每次听光月师父说话,实在让我觉得和你的年龄不符。光月师父小小年纪,可每次说出来的话都让人感到一个语重心长大彻大悟的老者之感。之前观你画作,幽深有经历万般孤独心如槁木精神回归空寂之感,不明白光月师父为何能够画出如此画来,可是经历过什么?”
    光月道:“并不曾经历什么,只不过内心比一般人安静而已!”

    张真甫知他是不想回答,问道:“光月师父,我心中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不知道问出来会不会唐突,光月师父可千万不要见怪。”

    光月道:“无甚可藏,但问无妨。”

    张真甫道:“我听光月师父说话,不似本地之人,不知光月师父是哪里人士,以光月师父的才能悟性,大可在一些名寺之中获得一席之地,为何会跑到如此偏僻的小村落中出家。”

    光月道:“说起我的祖籍,我和两位公子也可算是同乡了。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出家,不过是因为喜欢此处的安静。至于来到这里之后能够结识到徐老先生和子云,这也完全属于一种缘分了!”

    张真甫感到好奇,问道:“光月师父也是京城人士,听光月师父说话不怎么像。”

    光月道:“我说过,我是祖籍在京城,至于口音方面,我从五岁之时就已经离开京城去到了太湖之地的苏州,幼时口音如何早已忘记。”

    张真甫道:“既是祖籍在京城,光月师父你又为何会五岁般去苏州?”

    光月道:“这是小时候的事,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记得了。何况这些早就过去了,知道也没有什么用。”

    张真甫还想问,但又不好一直问下去,只得住了口,道:“我看光月师父不论弹琴绘画茶艺都是一绝,没有天赋如何能够做到,想来祖上定不会平凡。”

    光月道:“说到一绝还谈不上,想是张公子见到的大家较少之故。不过是比别人多用功一些,说到底也不过一勤字。”

    张真甫道:“光月师父太过谦虚,我虽见过的大家较少,但书本上看到的大家难道还不多么?虽说时代不同,今人古人不好拿来作比,但只看光月师父上次送我的画,绝对可以拿来和很多大家的画作比,这可绝对不是夸大其词。”

    光月道:“既张公子如此看得起我的话,那我这里可要谢过张公子的抬爱。”

    陆成廷道:“听你们说了这么久,作画这一块我实在不懂,不过我们来这里之前当时有很多达官贵人送东西给我大哥,里面不少名人画作,我也不懂,所以没看,若你想要,到时等大哥他们到了,借来让光月师父你看看。”

    光月一向沉寂不动声色的脸听到这话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欣喜,道:“果真?”

    陆成廷道:“这个自然,其实我大哥于绘画这一道也不是很懂,不过看他闲暇之时偶尔拿出来看看而已,想来也看不懂什么,别说借来看,就是我一求他送给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光月道:“这个不用,只求借来一观便已足矣。”

    陆成廷答应着,三人约好,说了一会儿闲话,两人便告辞离开了。光月嘱咐了一番明天前来帮忙的话,两人答应着,光月道:“你们下去直接回去即可,也不用想着和子云告别。子云这人做事认真,作画观画往往一心投入,千万不可这时前去打扰他,若打断了他的思路灵感他心里断然不会舒服。”

    张真甫点头,同陆成廷下了山,径直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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