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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桴泛萍生》寻古人之心境,写萍水相逢的人生[第3页]

作者:叶行123
首页 上一页[2] 本页[3] 下一页[4] 尾页[10]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十章
    张真甫去看了木一水,叫木一水放宽心且在等几天。木一水心情低落,对他道:“昨天晚上范文迹来找我了。”

    “他来找你干什么?”

    “他说如果我答应给他做丫鬟,他就让知州大人开恩把我放出去。”

    “他真这么说?”

    木一水点头。张真甫心中越发来气,将昨天晚上他被马秀莲等人打了的事说了,木一水听后只觉很解气。又听到说马秀莲等人也被他告上了公堂,忙问道:“那他们怎么样了?”

    张真甫道:“你放心,他们没事,现在已经回去了。”

    木一水这才放宽心,又让张真甫一定要想办法早点救自己出去,张真甫答应着,陪她说了会儿话就出去了。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范文迹被解田芳等人打了,这时去找他让他宽容宽容只怕也不能够了。信步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正德街,心想着许久没有去看德啸云了,便出了南街头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来到德府门前,只见门外一大群小孩在那里玩。几个小孩从里面将门堵着,外面几个小孩在那里拼命推,又不住地用手狂拍,用脚踢,弄得门叮铃哐啷响个不停。

    张真甫走过去喝住外面那几个小孩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边玩去!”

    那些小孩见来了大人,纷纷往旁边跑了开去。小姚也在那里同那些人一起推门,见张真甫来,便道:“张叔叔,哥哥他们把门从里面关上了,我们进不去!”

    张真甫走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又用手推了推,们在里面被堵死,一时推不开,叫道:“二鹏,是我,快把门打开!”

    门被轻轻拉出一条缝,二鹏的一只眼睛透过门缝往外看来,正要开门,不提防里面飞来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一个声音喝道:“你们要死了在这里给我闹!门坏了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踢死,还不快给我滚!”

    门被打开,从里面飞快跑出来几个小孩。二鹏从地下站起恨恨地对着张真甫看了一眼,快速同那些小孩跑开了。

    小姚大叫一声:“哥哥,等我!”飞快地跟了上去。

    德啸云满面怒气,看到张真甫平复过来,问道:“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想着过来了?”

    张真甫道:“随便走就走到这里来了,顺便来看看你,最近在干什么呢?”

    德啸云道:“还能干什么,每天不都一样吗?现在这些小孩越来越放肆了,天天跑到这里疯了似的大喊大叫,刚才正在睡觉被他们给闹醒,下次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两人往屋里走去,德啸云叫人沏了茶,德啸云道:“看你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怎么了?”

    张真甫道:“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有一群卖艺的江湖人士被告上公堂,这事你可听说了?”

    德啸云道:“是听说了,不是说这些人偷人东西吗?张公子你什么时候管起这些事来了?”

    张真甫道:“这群卖艺的江湖人我认识,那个被关起来的女子我也接触过,为人我很清楚,不可能做这种事!但是现在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不知怎么救出那女子。”

    德啸云道:“哎,张公子,你何必管这些闲事呢!虽说我当年也是个跑江湖的,不应该说这些话,但张公子我可要奉劝你,这些跑江湖的没几个心术正的,偷扒骗抢的事经常干。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些老狐狸,深藏不漏,心思复杂得很,你心思单纯,还是少和这些人接触为好。”

    张真甫道:“虽是这样说,但这女子我清楚得很,她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德啸云道:“这个真不一定,张公子你经历的人事少,很多人很多事都没经历过,听我这个老江湖一句话,不要和这些人接触!”
    张真甫道:“虽说我人生阅历不如德二哥你丰富,但自认为看人不会错,其他人我不敢说,但这女子我却清楚的很,我是绝对相信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德啸云道:“你如何敢这样确定呢?”

    张真甫一时说不出话来,德啸云笑道:“好啦,既然张公子你这么相信,我也相信你不至于信错人。这群江湖艺人我也知道,比之那些看起来油腔滑调的人确实可信得多。张公子你既然这么关心那女子,直接向知州大人求情将她放了不就是了,反正又不是多大的事,顶多赔点钱。”

    张真甫道:“我若去求情,不就证明东西确实是她偷的。替她还钱是不难,只是事情没有弄清楚我担心她心里会不好受。”

    德啸云笑道:“张公子,你这么关心这女子,不会你看上这女子了吧!我不是听人说你和知州大人的女儿相处不错,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张真甫道:“德二哥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我现在可真不知该怎么办?”

    德啸云道:“其实是张公子你想太多了,你说她一个江湖女子哪里还在乎这些,就你在这里瞎操心罢了!再说就是真要证明她清白也不难,直接去找范文迹不就是了,这事若不是那女子所为,摆明就是范文迹想诬陷,找他去说明不就是了?”

    张真甫道:“找他说明?既是他做的他又如何肯承认,更何况昨天晚上那群人找了他的麻烦,他今天一大早就将他们告上了公堂,这会儿你要他承认,这怎么可能!”

    德啸云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张真甫道:“德二哥你有什么办法?”

    德啸云道:“称不上什么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今天只管回去,明天一定叫朱知州放那女子出来就是了!”

    张真甫听他这样说也放心了很多,起身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德二爷就在葫芦桥搭好了场子,请了本地最有名的一些江湖人士免费表演,并免费散发江湖人士卖的药丸。把锣鼓打得震天价的响,没多久便一传十、十传百,人群纷纷往葫芦桥方向涌来。

    范文迹身上的伤本来不重,休息两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加上他又是个天生在家中待不住的,听到这个消息当然迫不及待邀了李景阳一同去看。

    来到这里,只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人奋力往里面挤,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找了个可以看清的位置站住。

    德二爷在台上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那些江湖人说话惯用的伎俩,先黏好场子,同时眼睛注意着往下面看,见到范文迹李景阳两人,说完话退到一边让其他人表演。

    因为请来的人都是这里出了名的人物,所以一个个将眼睛看得笔直,生怕错过了。几场表演下来,没有一个人走开。

    德二爷见底下人都黏住了,走到台中间向众人道:“过足了眼瘾,我这里再给大家介绍一个稀奇玩意儿。”说着从衣襟里面拿出来一个指甲大小的红色石头,问众人道:“大家说这是什么?”

    众人见那石头颜色绯红,迎着太阳闪闪发光,知道定然不是凡品,都摇头说不知道。

    德二爷道:“大家伙儿都知道,虽说我之前只是个跑江湖的,但承蒙江湖上的人看得起我,万儿也算够响,腿儿够长,亦曾跑到过外国去。在那南边海上一个国家得到这东西,这东西你别看它其貌不扬,若说出它的来头只怕各位都要大吃一惊。”

    下面人纷纷问道:“什么来头?”

    德二爷道:“当年因为我的万儿够响,所以有一群外国彩立子找到了我,要我加入他们去他们国家表演。那群彩立子是他们国家专门给贵族表演的,我跟他们去了之后在那里表演了几场,那几场表演下来,收入足可抵我在这里几年。我也就是在那里干了几年所以才挣了一些钱。就是这个东西,你们别看它不起眼,这原来可是他们那里一位大人物挂在身上的配饰,你们猜猜看会是谁?”
    众人俱摇头说不知道,德二爷故弄玄虚似的等了半天才道:“原来他们那个国家是女的当皇帝,不过他们那个国家皇帝不叫皇帝,叫国王,这东西就是那个国王赏给那些贵族,然后那些贵族又赏给我的。”

    底下人都很惊奇,垫着脚伸着脖子不住地往前面看,有人问道:“女皇帝,什么样的女皇帝,好看吗?”

    德二爷道:“我亦在那女皇帝跟前表演过,只是隔得远了,加上我们眼睛哪里敢乱看,所以虽见过,却没看清过长什么模样。不过只从身形气质上看,那可绝对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底下人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好奇,伸长脖子往前面看。德二爷道:“当年我在那里挣了好些银子,后面因为实在思念故土得紧,所以就辞了那些人回来了。要说见过世面,我敢说你们这里还没人有我见的世面多,我不在江湖中行走多年,但至今江湖中扔有很多人知道我,这也足见我当年的万儿有多响!今天在这里给你们说这些,也并不是为了像各位炫耀,纯粹是供大家娱乐消遣一番,怕大家看表演看累了,和大家伙儿扯扯闲话放松放松,让大家伙儿长长眼力,也使大家更清楚我德啸云这个人!好了,废话不多说,接下来继续看表演吧!”

    说着将东西拿在手上背在身后,退到范文迹李景阳所站场子上方,这样一来手就刚好对着范文迹的脸。范文迹听他说那东西的来历,一时心动不已,方才太远根本没有看清,见他将东西捏在手上便想要再看清楚一点,奈何德啸云将东西捏得紧,范文迹一时也不能看到,便不住地在那里前后左右偏头想要看清。

    这时旁边突然挤过来一个人,将范文迹一下往旁边挤开,只听“啪”的一声,一个东西从他身上掉了出来,众人看时,正是德啸云方才拿在手上的红色珠子。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德啸云似会感觉到了什么,往后面一看,又将手一摊开,道:“我的珠子呢?”

    范文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地下的珠子,这时旁边一个人指着他道:“是他,就是他偷的,我刚才看他一直在那里盯着德二爷手上的珠子看!”

    “对!我也看见了!”

    “我还看见他刚才用手在德二爷的手上动来动去!”

    范文迹反应过来,道:“不是我,我没有偷!”

    这时场上的表演也停了下来,德啸云跳了下来从地上将东西捡起,看了看道:“不错,就是我的那颗珠子,怎么会从你身上掉出来?”

    范文迹:“我不知道,不是从我身上掉出来的!”

    旁边人纷纷道:“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我们都看得清楚!”

    德啸云抓住他的手喝道:“好啊,竟敢在我的地盘上从我手中偷东西,你的胆子可大得很,走,跟我去见官!”

    范文迹道:“快放开我,我没有偷东西,放开我!”

    德啸云道:“东西从你身上掉出来的,你说你没有偷东西,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你敢不敢跟我去见官?”

    范文迹道:“不是我偷的,谁想害我?”

    德啸云道:“谁想害你?东西明明拿在我手上,你就站在我身后,不是你偷的还能有谁,难不成是我想害你?走,什么都不要说了,跟我去见官。”
    对众人道:“麻烦大家伙儿和我一起走一趟,到时如果知州大人要问什么话,麻烦大家伙儿替我说说!”说着将范文迹硬拉了过去。

    朱知州见又是偷东西,而且这次还是范文迹,心里有点不相信,问道:“范文迹家中钱财有的是,怎么会去偷你的东西?”

    德啸云道:“我家值钱的东西虽然没他家多,但稀奇物却有那么一两件,今儿我没忍住拿出一件当年游历他国所得的稀罕物,他可能听着稀奇,所以就趁我不注意给偷走了。想来他家贵重东西看习惯了,没见过这种外国的东西,所以才会一时手痒。”

    范文迹道:“胡说,我什么东西没见过,会稀罕你的东西,你那分明是有人想要陷害我!”

    德啸云道:“陷害你,当时我可是一直站在台上下都没有下来,而且东西一直是被我拿在手上的,当时只有你在我下面,难道谁还能越过你的眼睛把我东西偷了然后再放在你身上?”

    范文迹道:“这……”

    德啸云道:“况且当时下面有很多人都看见了,不信大人你可以问他们!”

    外面人纷纷叫道:“不错,就是他!我们看见他一直盯着德二爷的手看!”

    “还看见他偷偷摸摸地想要扳开德二爷的手!”

    范文迹道:“我想要扳开他的手,那我扳开了吗?”

    外面人道:“这个我们看不见,你也不会让我们看见。”

    “但是我看见他在打算偷东西之前不住地用眼睛往四面看,好像是怕被人发现。”

    范文迹道:“胡说!大庭广众之下我怎么可能去从他手上偷东西,我可没有那么快的手法!”

    “但是你眼睛四处一看之后没多久东西就从你身上掉下来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东西不是从我身上掉出来的。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撞我的那个人,东西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你们是在联合陷害我!”

    朱知州道:“撞你,谁撞你?”

    下面有人道:“没人撞他,是当时人太多了,所以人都往旁边挤。不小心挤到了他,然后东西就从他身上掉出来了!”

    范文迹道:“不是,一定是有人故意的,大人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们的话!”

    德啸云道:“你说有人故意想要害你,谁和你有仇,害你做什么?”

    范文迹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们是一伙的,上回那群江湖卖艺的偷了我的东西被我告到牢里,这回你们是联合着想要害我!”

    德啸云道:“好笑,我和上次被你告上公堂的那伙卖艺的根本不认识,我管的都是葫芦桥地盘上的事,这群卖艺之人就连我地盘上的人都不是,我还专门为了他们陷害你?”

    范文迹道:“胡说,你们肯定是一伙的!不信大人你可以将那女的带出来,那女的一出来就知道了。”

    朱知州命人将木一水带出来,指着德啸云问木一水道:“你可认识这人?”

    木一水摇摇头,范文迹道:“他们不可能不认识,她一定提前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故意说不认识的!”

    木一水道:“我是不认识他,大人,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偷东西,是他将东西放在我身上的!”

    范文迹道:“看!相同的伎俩,不是一伙的还是什么?”

    德啸云道:“你说什么?相同的伎俩?”

    范文迹自知口误,忙闭了嘴,德啸云道:“大人你可听见了,他自己承认了,他用的就是这个伎俩。”

    范文迹道:“不是,我是说他们用当初说我诬陷他们的伎俩诬陷我,这足以证明他们就是一伙的!”

    德啸云道:“用你诬陷他们的伎俩诬陷你,你承认了?”

    范文迹:“我……是说我诬陷他们……”

    朱知州在上面看得清楚,见他们争论不休,心里早已明白过来,一拍惊堂木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看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好深究下去的必要,既然各自东西都没有丢,事情最好还是私了。我这公堂可不是你们公报私仇的地方!”

    德啸云道:“私了可以,那这女的怎么办?”

    朱知州道:“都自己去私了,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一挥手往后面走去。

    德啸云见朱知州离开,对范文迹笑道:“怎么样?你想怎么私了?”

    范文迹见这次摔了一个大跟头,本来是自己想耍的一个小心机,结果心机没耍成,反倒被别人将了一军,心里生气又没有办法。同时心里开始埋怨起朱知州来,觉得是他在有意偏袒那些人。心想自己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结果在几个外地人手里给翻了船,还无端受了别人一顿漫打,朱知州不但不管,还似在责备自己公报私仇,是以越想越气,道:“你想怎么了?”

    德啸云笑道:“怎么了,我想让你坐牢你坐吗?下次可别让我看到你做坏事!”

    范文迹一甩衣袖,愤愤走开了。

    木一水因为这件事,所以心里一直不是很开心。

    连续几天绵绵细雨,天也在这细雨之中渐渐冷了下来。张真甫知道木一水心里不开心,所以每天都去找她,木一水看到他,不好的心情也驱赶了大半,两人每天不是顶着细雨在外面走路,就是在当初那个破屋之中坐着说话。

    外面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可两人的心情却每天都灿烂无比。张真甫给她说自己从京城游历到这里一路所遇到的事情,木一水则给他说自己东奔西走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有时说到有趣处两人便一齐大笑起来,有时候说到心酸处又恨不能给对方更多安慰。

    因为天气的缘故,所以外面一般很少有人。两人每天无事可做,顶着细雨从城南走到城北,又从近郊走到附近村寨,来来回回不停地走,遇到雨大的时候就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躲躲雨,经常是一大早出去,天黑了才回家。

    外面又很少有行人,整个广阔天空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他们两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两颗心也在这自由而广阔的天空下越靠越紧,内心懵懂的情感被美丽而多愁的细雨激起,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不知不觉中牵引着两人的心,少年模糊而朦胧的感情似乎也更加被细雨洗刷得更加清楚。

    有时候雨下得大,两人坐在破屋里面,听着外面“刷刷刷”的雨声,随便扯一些无聊的话来打发时间,或是静静地坐在檐下听雨。等到天渐渐昏暗下去,雨一点点变小,最后停住。瓦檐上滴着水珠,阶岩下有水声流过,远处半绿半黄的树叶在地下落了一地。

    一阵风吹过,寒气已在雨声中不知不觉加重。

    木一水喜欢和张真甫在一起的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在雨天萌芽生长,带着雨的朦胧与浪漫弥漫了木一水整个心。

    她喜欢雨天,某种东西被雨水滋润而成长,在无形之中仿佛两种东西已经融合在了一起分不开,让她在枯燥无聊而繁忙的生活中感到一种莫名的甜蜜与兴奋。

    这日天空放晴了,一丝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射下一道五彩的金光,照在尚还湿润的土地、树叶以及瓦檐上。久雨逢晴,人的心情自然而然舒服了很多,纷纷从家中走出,看这秋雨过后外面的世界,街上郊外行人也多了很多。

    张真甫来找木一水,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两人来到北城外的贩马市场,木一水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张真甫道:“我想买一匹马,你帮我选选。”

    “买马?你不是有马吗?”

    张真甫不说话,同她往里面走去,问她觉得哪匹马不错,木一水选了一匹红色的马,张真甫问过价格便将马买了下来。又去城里买了一副马鞍马鞭,叫木一水在那里等着,自己先离开了。

    不一会儿就见他骑了一匹马过来,待他走近木一水问道:“你不是专门去买马的吗?怎么还把自己的马骑过来了?”

    张真甫笑道:“我有马,还买什么马?这匹马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是专门给我买的吗?你给我买马干什么?”

    张真甫道:“当然是去玩呢?你上次不是问我怎么作诗,我说作诗要找意境,你问我什么是意境,我一下解释不过来,今天就带你去找意境。”

    木一水笑道:“找意境,那要怎么找?”
    张真甫笑道:“你骑马跟着我就知道了。”

    两人往城外走去,路过一个小摊张真甫见上面有挂着铃铛卖的,风一吹“叮铃叮铃”地响,张真甫要了两个。

    这时街上人已经多了很多,两人骑着马从街上走过显得有些招摇,又是一男一女,众人便纷纷将眼光投向他二人。张真甫也不顾众人的眼神,骑着马往城外走去。

    出了城又走了四五里路,两边行人已渐渐少了起来,视野也更加开阔空气更加清新。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两边是青山和树木,还有一条小河从田野中间绕山脚下流过。

    附近有稀稀落落的人家,用高高的围墙围住不能看到里面,几个小孩从里面进进出出。

    一场秋雨过后,一切都好像变了一个样。

    碧绿的树叶此时已经开始变黄,稻谷也到了可以收割的时候,黄灿灿地垂在地下。几处田野之间已经可以看见农人低头割脉以及来回送麦的身影,打麦用的竹连枷在空中一上一下,在空旷的天地间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

    两人放慢了马速,沿着田间小道继续前行,不多久就走过这片稻田,来到一处山脚下,顺着山脚往前走,景色也慢慢起了变化。

    继续往前走景色越来越荒,转过一个弯远处突然出现连天的茅草,此时已经开始变黄,风一吹便“沙沙”作响。虽有阳光照射,亦显得阴气荒凉。

    木一水问道:“张公子,你不是说带我去找意境吗?去哪里找?”

    张真甫笑道:“一直都在找啊,我们一路过来都是意境,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木一水不明白他的话,呆呆地看着他,张真甫问道:“你一路过来都看见了什么?”

    木一水道:“不就是田,还有一些人吗?”

    张真甫道:“那你有什么感觉呢?”

    木一水不知他是何意,没有说话。张真甫道:“其实要说这意境,也不需要专门找,意境就是一种情境,我们无意间做了什么事,看见了什么东西,觉得它很美,很能触动你,你的心境与之相融合,那就是有意境了。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的所见所感表达出来,有些人能够将这种东西很好的表达出来,让看的人即使没有见过或经历过也能产生一种共鸣,这就是意境了!其实说简单一点,你看到什么东西给你的最初感觉是什么,这就是意境!”

    木一水笑道:“我知道了,意境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一种感觉,就像前几天我们每天顶着小雨在外面走,又坐在屋檐下听雨声,我觉得很美,但是又不能说出它到底美在哪里,这就是意境对吗?”

    张真甫惊道:“你真聪明,已经可以举一而反三了,就是这么个感觉。”

    木一水很是高兴,道:“那张公子既然是这样,你干什么还说要来带我专门找,当初不直接和我说?”

    张真甫道:“这个东西需得多多感受自己明白过来才行,就像刚才我说了那些话,你自己有过体会所以马上就能理解,但如果要我强加给你,你对它的体会可能就不会太深了。就像刚才我问你过来看到了什么,你说看到人和田,可见你还只对自己体会较深的东西有感触,不能做到用心去观察每件事物。真正的大诗人不管看到什么都能在他眼中活化出一首诗,暗藏意境于其中,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做出好诗来。”
    道不行,乘桴泛于海
    ——《论语》
    木一水笑道:“看到什么都有意境,吃饭睡觉也有意境吗?”

    张真甫道:“当然有,宋代大诗人苏轼有一首诗‘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写的不就是我们平常所吃的东西么?”

    木一水道:“他这样一写,好像果然和我们平常吃东西的感觉不一样,到底不一样在哪里也说不出来,真奇怪!”

    张真甫道:“这个很简单,因为这些诗人将我们的生活诗意化,这种诗意就是有一种意境在其中。就像刚才我们过来,你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但在诗人笔下却能活化成一首诗,这个只要你多读几首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就知道了。”

    木一水道:“有什么诗,你给我随便念几首听听。”

    张真甫想了想,念了王维的一首《渭川田家》:“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木一水认真听着,在心里默默想着,道:“可真是奇怪,听着也没有什么稀奇,怎么感觉就是不一样,怎么就被他写成这样了。”

    张真甫问道:“怎么样呢?”

    木一水道:“我也说不上,不过感觉太轻松了,倒不像老百姓了!”

    张真甫道:“被诗人诗化了,当然和现实会有点不同。”

    木一水本来是个聪明人,听他说了这些心里已经对作诗这回事心里大概有了个底,问道:“那这样想着作诗也不是很难,张公子你不是也能体会到很多东西吗?那你应该也可以写这样的诗。”

    张真甫道:“作诗听起来简单,但要真正作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你看这诗简单,其实越简单的东西作起来越难,人都是习惯性地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要真正做到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没有一定的功底是做不到的!”

    木一水似懂非懂,笑道:“张公子,那你将你做的一首诗念给我听,我看看你和他谁作的诗好!”

    张真甫道:“我做的诗都不怎么好,王维乃是唐代有名的大诗人,我的诗怎么能和他比?”

    木一水道:“没关系,你给我念一首听听。”

    张真甫想了想,只得将自己自认为写的比较好的一首诗念给木一水听。木一水认真听完,在心里不断细细咀嚼,笑道:“张公子,我觉得你作的诗比他的好!”

    张真甫笑道:“你这可太抬举我了,你是因为看的诗太少了的缘故。”

    木一水笑道:“你刚才不是才说人们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吗?我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我是一听之后就这样有这种感觉,难道不是第一感觉最简单吗?偏你要想那么多,想的那么复杂那当然别人的东西比你好呢!”

    张真甫笑道:“偏你这些东西记得那么快,那我可要多谢你的美誉了!”

    木一水道:“张公子,那作诗是不是只要有意境就可以了?”

    张真甫道:“很多意境你懂,要写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若你的文字不够美,就是有意境诗作也一定很粗糙。”

    木一水问道:“那文字要怎么写才美呢?”

    张真甫道:“这个当然就需要你多看书了,看的书越多积累越多你的文笔也就越好,灵感一来也就能挥手成诗了!”

    木一水道:“原来是这样!”

    张真甫指着近处的荒草问她道:“你说这是什么?”

    木一水不明白他是何意,看了他一眼,道:“不就是茅草吗?”

    张真甫又指着远处的山上的一棵树问道:“那那个又是什么呢?”

    木一水不明所以,“树?”

    张真甫笑道:“这确实是草,那也确实是树,不过古人可不这样说,他们管这个叫‘寒烟衰草’,管远处的树叫‘古木遥岑’,那座山就叫‘群峰浮翠’了!”

    木一水笑道:“偏古人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叫法,草就是草,树就是树,叫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名字谁记得住。张公子你方才不是还说要简单吗?现在这样可不是简单的东西变复杂了!”

    张真甫听她这样说,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笑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有些东西时而需要简单时而需要复杂,交织着方能体会简单之美。算了,你不了解这些也没关系,这些佶屈偏僻的东西知道多了也没有什么用!”

    此时天已将近黄昏,一阵风吹过,连天的荒草一阵一阵往前吹荡开去。发出瘆人的呜呜声,木一水道:“张公子,这里怪阴森的,我们还是回去了吧!”

    张真甫点头,将街上买的两个铃铛系在两人马上。一路路过田野郊区,散着三三两两即将回去的农人,铃铛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迎着身后逐渐褪去的残阳,叮铃声仿佛从远处的天际传来,为原本安静的村郊平添一份辽远与深沉。
    第十一章
    接下来几天雨越下越大,往往一下就是一整天,出也出去不了。天也每天阴沉沉的,寒风料峭,竟带了些砭人肌骨的寒意。

    张真甫每日里无事可做,下雨天又很少有人跑来找他,他每天除了偶尔看看书,雨小的时候坐在廊下观雨,其他时候就是或坐或卧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初秋的雨下走了夏日的喧噪之气,树叶在秋雨的吹打下一点点变黄落下,带着秋天的零落肃杀之气,让人总也提不起精神。加上屋里又总是阴沉沉的,一点点寒意侵袭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悲凉起来。张真甫想到自己出来这么久,一时竟有些想家起来。

    他想到家中种种,又想到家中的温暖,一时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打消了念头,所以只有每天不停地写信寄信给家里,说了自己如何想他们并问他们好的话。初时还很盼望他们的回信,但到后面时间一久,加上秋雨过后,渐渐又恢复往日的热闹,这种心情便逐渐褪去,收到回信也只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看,看完之后便很少再去想这事了。

    张真甫向来对这种燥气初寂、暄气初消的初秋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爱又恨。喜欢他的沉寂又讨厌他的沉寂,喜欢他的清冷又讨厌他的清冷,在这喜欢和讨厌之间,他也弄不清那种感情才是占上风。但他讨厌像现在这样没日没夜地下雨,也讨厌这种阴冷冷、低沉沉的感觉,这让他心中产生一种无法派遣的低沉孤寂,挥之不去,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晚上的时候吃过晚饭,时间尚才酉时外面的天便已完全黑了。张真甫回到屋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便起身披了件衣服去找朱明玉。

    顺着屋檐下走一路来到西园,张真甫往黑暗里看了看,看不见下多大的雨,但听雨声雨比之方才又大了不少。张真甫往朱明玉房间看去,见里面还亮着灯,他便顶着雨快速穿过西园往朱明玉房间跑去。

    来到朱明玉房间外面的廊下,张真甫整了整被雨打湿的衣裳和头发,掀开帘子往里面走去。

    雨不断往里斜潲,他一掀开帘子,便带了一道寒风细雨并“刷刷”雨声进去。朱明玉翠屏两人同时回过头来,翠屏走过来道:“张公子,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

    又见他衣服和头发上的水,赶紧过去拿了一根干帕子替他擦,道:“这么大的雨你也不拿伞,到时生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真甫往里面看去,见朱明玉已经换好了睡衣坐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外套。站在那里问他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过来了,身上都湿了。”

    张真甫笑道:“没事,就外面湿了一点。这天还早得很,睡又睡不着,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太无聊了,便过来看看你睡了没有。”

    朱明玉道:“我也打算睡呢!只是外面雨声太大,兼之屋外那一丛芭蕉闹心得很,一时也睡不着。”

    张真甫笑道:“之前我在家的时候也在卧室外面中了一丛芭蕉,后面因为连续几天下雨扰得我睡不着觉,便叫人把它给挖了,你若实在睡不着,明天叫人挖了它就是。”

    朱明玉道:“雨打芭蕉虽是扰人清梦,但若没了它只怕更嫌单调。长夜漫漫,偶尔听听这清音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张真甫道:“雨声清冷,和着这芭蕉更显冷清,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又是整日不出去的,听多了这种声音着实不好。”

    朱明玉道:“岂不闻‘芭蕉自喜人自愁’,你若觉得它是冷清便是冷清,你若不觉它便也影响不了你。况且有时候安静得太久了,偶尔听听这声音也不失为一种雅趣。管弦之声听多了尚会让人觉得厌烦,唯有自然之声能时时走近内心,虽则偶尔扰人,但更多时候却能涤人烦恼尘愿,听多了人心也仿佛提升了很多。”

    张真甫道:“你的心过静,真应该多出去走走。”

    走过去见她书桌上写有一首小诗:
    芭蕉映斜晖,春种秋已肥。
    潇潇秋雨过,始嫌扰闺闱。

    张真甫笑道:“这首小诗写得倒挺有味的,对了,你之前不是写过很多诗吗?我看你可以将这些诗都收录在一本册子里,免得到时候都掉了!”

    翠屏道:“这个还不需要你提醒,我家小姐专门有一本写诗的册子,小姐写的诗都在里面放着呢!”

    朱明玉看了她一眼道:“还不一边去,就你话多!”

    张真甫道:“真的,怎么我没见过呢?”

    朱明玉道:“不是什么好诗,没事信手涂鸦几笔,所以没给别人看!”

    张真甫道:“你太谦虚了,我这几天正愁着没事做,借我看看,看完保管原封不动还你就是。”

    朱明玉道:“借你看没事,只是看完之后你就该看清我作诗的真实水平,今后可不要再虚赞我了。”

    说着从书桌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交到张真甫手里。张真甫伸手去接,朱明玉将书往后一收,道:“记住了,只能你一个人看!”

    张真甫答应了,从她手中接过册子。见封页上写着《焦雨亭集》几个字,下面写有作者名号:窗中人。

    焦雨亭是府中一个亭子,就在西园后脚门往里走去。旁边有一个小池,池中有假山,亭子就在池子中间,靠墙角种有一排芭蕉,每到下雨天,芭蕉便响个不停,故名“焦雨亭”。至于窗中人这个号,张真甫一时还不是很明白,问道:“窗中人,为何取这个号?”

    朱明玉道:“早些年写过一首芭蕉诗,后觉得不好便没再要了,中间有一句‘隔窗听雨暗芭蕉’自觉不错,便拿来给自己取了一个号,取得不好,只当是拿来娱乐好了。”

    张真甫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道:“这号取得雅,还是你们女子心思细。”又在嘴里反复念了几遍,只觉越念越好。

    朱明玉见他在那里反复琢磨,道:“好了,天也不早了,我这里也要睡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张真甫只得告辞先回去了。回到家中就灯下看了起来,因他素知朱明玉为人,再读她这些诗,只觉诗中更有另外一个朱明玉,比之生活中的她又多了一份豁达英气,与之张真甫所了解的闺中女子大为不同。平日里了解的不了解的朱明玉此时都跃然心上,一时更加钦佩起她的为人来。一时看得睡意全无,至子时方才睡去。

    第二天雨渐微,天空出现一片片红云,忽明忽暗,似在与连日的阴雨做着斗争。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中秋过后不几日又是秋社,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忙着做月饼买粉面香纸等物。因此虽是整日里断断续续的蒙蒙细雨,亦挡不住节日到来前的欣喜热闹气氛。

    张真甫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活力,每日里不是去找萧季可就是去找木一水,到处乱走,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因今年岭南之地普遍大丰收,所以朱知州准备在秋社日举行一个隆重点的祭祀活动,办得越热闹越好。地点就选在城里的南岳寺内,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命人在那里装修搭台,这几天一直在忙着这事。
    张真甫萧季可两人经常去那里帮忙,只是天空一直不放晴,朱知州命人在南岳寺外的空地上方扯了油纸,对两人道:“这天要是一直不放晴,只怕就是台子搭好了当天也表演不了,这可真是一件恼心的事!”

    张真甫道:“放心,俗话说‘初一落,初二散。初三落,到月半。’这雨都下了那么久,我不信它还能一直下下去,最迟等中秋那天天一定放晴!”

    朱知州道:“但愿如此。愿菩萨显灵,社公显灵,成全民众一点小心意,保佑来年丰收太平。”

    朱明玉每年中秋都会自己做月饼,提前已让翠屏去外面采购各种做月饼所需材料。张真甫在外面看见她,笑道:“你要买什么?我带你去买怎么样?”

    翠屏道:“不需要,就这么些东西,在哪里我都知道。”

    张真甫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要那么着急买了回去,在外面多走走不好?”

    翠屏道:“我经常出来帮小姐买东西,再说小姐还等着我回去呢!谁像你这样每天无事!”

    张真甫笑了笑,看着来来往往热闹的人群,被节日的热闹氛围充斥着,每日里心情大好。

    下午回到家,天又下起了蒙蒙雨,张真甫站在走廊下观看院脚边的一丛翠竹。翠竹在雨的洗礼下变得更加清翠欲滴,雨落在上面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这时一个声音笑突然笑道:“张公子,好兴致!”

    张真甫看去,正见赵慧兰从弄堂里转了出来,笑道:“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赵慧兰道:“不是没事做,想来看看你每天都在干嘛。”

    张真甫道:“你没事做我又能有什么事做,还不是每天都这样。”

    两人往屋里走去,赵慧兰见他书桌上放有一本书,拿过来正想看,张真甫赶紧制止道:“赵兄可不要见怪,并不是我不吝啬一本书,实乃此书也是我像别人所借,那人借时嘱咐过我不要让别人看,赵兄可千万不要生气。”

    赵慧兰道:“可是明玉小姐借你的?”

    张真甫道:“你怎么知道?”

    赵慧兰道:“书页上写有字,不是明玉小姐的字迹么?”

    张真甫因想到上次在临风亭朱明玉曾接过他的诗,在宣纸上留有笔迹。不曾想他还记得,并且只一眼就认了出来,道:“赵兄真是好记性,一眼就认出明玉小姐的笔迹来。这确实是明玉小姐借与我看的,里面所写不过一些诗文,想是她闺中女子所写,不欲太多外人看到,所以才如此嘱咐,还望赵兄谅解。”

    赵慧兰显得有些失望,道:“这个自然。上次我见明玉小姐作诗,俊逸自然不似闺中女子所作,况我见她书法俊秀也不似一般女子所能写出,想来明玉小姐定然不同于一般女子,虽居闺阁之中,心中自有丘壑。”

    张真甫笑道:“你同她不过接触一回,怎就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出这么多来。”

    赵慧兰神情一时变得有些恍惚,道:“有些人就是你和他接触很多回,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你记住的;有些人就是你只见过他一面,这人容貌性情却让你难忘,明玉小姐就是后面这种人。”

    张真甫道:“看来我和明玉小姐接触这么多,说起来还不如你见过一面的人了解清楚,赵兄看人的本事实在是佩服!”

    赵慧兰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淡淡念道:“窗中人,窗中人……只怕也只有明玉小姐这样性情的人才想得出这样别致的号来。”

    张真甫笑道:“我也觉得这号后别致,更难得这出处也是从她自己诗中得来。”

    赵慧兰道:“什么出处?”

    张真甫道:“明玉小姐之前做过一首芭蕉诗,中有一句‘隔窗听雨暗芭蕉’,窗中人的号正是由此而来。”

    赵慧兰低头默念了几遍,心中越发钦慕朱明玉的为人。抬头见张真甫,心中一时说不出的酸楚,突然打趣他道:“听说朱知州想把明玉小姐许配给你,明玉小姐才貌双绝,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女子,我这里可要提前恭喜你了!”

    张真甫道:“哪里,快别说这些!明玉小姐每日里足不出户无聊得很,我不过是偶尔过去陪她说说话,顺便和她讨论一下诗书,正常不过了,赵兄你可千万不要往那里去想!”

    赵慧兰显得有些吃惊,问道:“难道张公子你对明玉小姐无意?”

    张真甫道:“什么有意无意,赵兄你可千万不要想多了。我最怕你们说这些,让明玉小姐听到了也不好,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否则我今后真不好意思再去找她了!”

    赵慧兰眼中有些惊诧,旋即隐去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况且此事乃是朱知州中意之事,张公子若果真无意只怕要让朱知州失望了!”

    张真甫道:“男女之事本是你情我愿,如何又有中意一说,只怕明玉小姐听到了也会不舒服!”

    赵慧兰道:“你如何知道明玉小姐不愿意呢?张公子你出生样貌性情皆在常人之上,哪个女子见到你会不心动,只怕明玉小姐心里暗喜也不一定!”

    张真甫脸上神情一垮,有些生气道:“赵兄你这样说未免有些看轻人了,我同明玉小姐之间的关系难道自己不清楚?不过简单的诗文之交,你这样说不但让我今后无法再去看她,对她来说更是一种亵渎!”

    赵慧兰赶紧解释笑道:“我随口一说,没事打趣一下而已,张公子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张真甫道:“玩笑一下是可以,但不要什么事都拿出来玩笑!”

    赵慧兰连忙道歉一阵,解释说自己无心之言,罪过之处多多原谅,张真甫这才心情好一点。赵慧兰怕他心里不舒服,赶紧用别的话扯开,两人谈了一会儿,见外面天已暗了下来,赵慧兰怕雨下大,告辞回去了。

    到晚上的时候雨越下越大,张真甫本想去找朱明玉,但想到赵慧兰的那些话便没有再去了。拿起那本《焦雨亭集》看了几下,一时也看不进去,天还尚早,一时睡也睡不着,呆在屋里无聊得很,顺着檐廊走到弄堂,在朱知州经常坐的那把竹椅上坐下,透过高高的窗户看外面的夜雨。

    没多久朱知州便回来了,收了伞摆弄着被雨打湿的衣角,猛然一抬头见他坐在那里,道:“张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吓了我一跳!”

    张真甫起身道:“太早了睡不着,坐在这里打发一下时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朱知州道:“和南岳寺的大师们商量了一下秋社日祭祀演出事宜,所以回来的晚了。对了,你是不是认识葫芦桥管事的德啸云?”

    张真甫道:“是,怎么了?”

    朱知州道:“我想到时请一些江湖人去表演节目,只是我和他不怎么熟,什么品性也摸不准,你既然和他熟,不如麻烦你去帮我和他说说,看他同不同意。”

    张真甫道:“这是好事,他如何会不同意。朱叔叔你放心好了,我明天就去找他说。”

    朱知州道:“那就麻烦你了!”正要往前走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结交到这些人的?”

    张真甫将自己之前在长沙结交到几位江湖朋友,以及他们到这里运货到后来结交到德啸云的事说了,朱知州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日那名女子你又是如何认识的?”

    张真甫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说看了几次他们在街头卖艺,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朱知州点头道:“张公子你为人随和,是容易结交到朋友。我最近听人说经常看见你同那女子在一起,可真有这样的事?”

    张真甫点头,道:“我平日里没事,经常出城去玩,那女子就住在城外,所以经常一起。”

    朱知州道:“这些江湖女子向来生活没有约束,风流成性惯了,内部机构又甚是严密,很多人被骗尚且不自知,张公子你还是少和这些人接触为妙!”

    张真甫不做声。

    朱知州见他此神情,心中对他略有些失望。当初张真甫第一次来找他问木一水的情况,他心中已感有些端倪,直到后来德啸云替他出头将木一水救出,他知道德啸云同张真甫的关系之后心中更明白了一些,后来又常听人说起两人经常一起玩的话,心中对张真甫这种轻薄之态越发不是滋味。但他对自己女儿向来非常自信,自认为张真甫此时同这女子走得近不过是贪图她一时的容貌,这种人等时间一久没有人会不厌的,况且此人不过一江湖女子,就是长得再好也不至于对自己造成威胁,只有等张真甫一时新鲜感过了自然就会明白过来了,因此心中虽不是滋味也没有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天也不早了,张公子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里张真甫听他说这些,又兼他说话时失望冷淡的语气,知他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江湖人,心里很是不舒服。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呆了呆便回去了。
    第十二章
    第二天张真甫去找德啸云说了此事,德啸云自然是高兴,答应选几个最好的杂耍卖戏的当天去表演。

    两人又闲话了一番,张真甫便要告辞回去。走到外面,见小姚正一个人坐在地上抠土玩,张真甫叫她道:“小姚,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和你二鹏哥哥出去玩?”

    小姚抬起头来,嘟着脸显得有些不开心,道:“哥哥他们走了,他们不要我跟着他们。”

    张真甫道:“那你去找其他小朋友玩,干嘛整天跟着你哥哥?”

    小姚道:“我不想和其他人玩,我只想和我哥哥他们玩,我哥哥他们今天要去爬山,还要去山上摘杨桃,我要和他们去,他们说我不会爬山,还说懒得照顾我,所以不要我和他们去。”说着嘴巴一憋,差点哭了出来,显得很是委屈。

    张真甫道:“不去就不去,爬山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不如你去我哪里玩好了。”

    小姚点了点头,走过来拉住张真甫的手。张真甫觉得她很是可爱,笑了笑同她一起回去了。

    来到知州府,小姚一眼看见张真甫卧房外的翠屏,觉得很是惊奇。放开张真甫的手跑了过去,见上面爬满了绿藤,便要用手去扯,张真甫叫道:“不要扯那些东西,在旁边看就可以了!”

    小姚停住站在一边看,问张真甫道:“张叔叔,这个是什么东西?好奇怪啊!”

    张真甫道:“这个有什么奇怪的,不就竹子做的屏风吗?”

    张真甫走了进去,小姚看见便也忙跟了进去。走到里面,见书架书桌上全部都是书,又放了好多瓶瓶罐罐笔墨纸砚等物,后面放有几张屏风,小姚叫道:“哇,张叔叔,你这里好多东西!”

    说着跑过去拿起书桌上的一个瓶子前后左右看了起来,张真甫怕她把瓶子弄碎,走过去将瓶子拿回放在高处,道:“不要玩这些东西,打破了。”

    小姚又绕过去爬到他书桌前的椅子上站好,趴在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来翻开看,翻来翻去半天将书揉得皱皱巴巴,道:“张叔叔,你怎么有这么多书,我哥哥也有很多书,我哥哥还会写好多字,他还教过我写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说着拿起笔蘸了墨就要在书上写,张真甫赶紧走过去将书拿了过来,见书被她倒拿着,有的地方已被揉烂,幸而不是朱明玉的那本诗集,道:“你要写字在这纸上写,书上不能写字!”

    小姚道:“可是我哥哥都是在书上写的啊!”

    张真甫将朱明玉那本书收好放在抽屉里面,对她道:“书上不能写字,坏学生才在书上写字,好学生都是在纸上写字的。你要写字就乖乖坐好在纸上写。”

    小姚点头,将脚放下来在椅子上坐好,拿了笔要去写字,又觉得太高了写不到,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站着写。一只手将笔紧紧握住,写了半天一个“小”字也没有写出来,叫道:“张叔叔,‘小’字怎么写?”

    张真甫道:“你不是说你哥哥教过你吗?”

    小姚道:“我忘记了。”

    张真甫走过去,见她在纸上画了一个勾,又在那勾上添了一撇,下笔又粗又重,一张纸都差点被墨浸烂。拿过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小字,让她自己对着去练。

    小姚一时不再说话,对着那个小字看了半天,又比划了半天还是写不来,她便停笔不再写了。拿起桌上的一个茶壶看了起来,摇了摇见里面还有水,便到处找杯子。见书桌上放有一个小杯,小姚将身子趴着往前面去拿,一不小心又将茶壶碰翻,里面的水一下全部倒了出来,小姚“啊”的叫了一声。

    张真甫在外面听见,走进来一看,见书桌上的书和宣纸都已被打湿,赶紧走过去将那些书拿了起来,翻开抽屉看,还好朱明玉的那本诗集没有湿,心中有些生气,一时又不好说什么,对小姚道:“快别在这里面玩了,出去玩。”

    小姚将茶壶立好,心里似乎有些害怕,赶紧往外面跑去了。

    张真甫用抹布将书桌擦干,将那些湿了的书在书桌上摊开晾好。走出去见小姚正蹲在那张翠屏前发呆,张真甫怕她又惹出一些事来,心里有些后悔带她过来,道:“小姚,我要出去了,你去吗?”

    小姚道:“去哪里玩?张叔叔,我们去爬山好不好,去找我哥哥他们。”

    张真甫道:“我可不去爬山,要爬你自己去爬好了。”

    小姚道:“我找不到路,我到山里面要迷路。你带我去嘛!你带我去找到我哥哥他们然后你又回来。”

    张真甫道:“我才没这个功夫带你去找你哥哥,我去找一个姐姐玩,你去不去?”

    小姚道:“姐姐?什么姐姐?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上次说会飞的那个姐姐?”

    张真甫觉得好笑,点了点头。小姚跑过来拉住他的手道:“好,你带我去找这个姐姐!”

    两人走了出去,出了城继续往难走,来到那片臭沼泽。小姚突然停下不走,一直拿着石头往里面扔着玩,怎么叫也叫不走。

    好不容易一路将她哄到木一水住的地方,一路上小姚不是玩这个就是玩那个,见到什么都要摸一下,有时又蹲在一个地方半天不走,一会儿又说要张真甫带她去山里找哥哥,搞得张真甫快要耐性全无。

    由于这几天不是下雨就是阴天,所以这群江湖艺人也很少出去,基本上是每天呆在屋里赌博闲扯。

    张真甫敲了敲院门,里面声音太大没人听到。张真甫又敲了几下,叫了几声木一水,木一水从里面将门打开,见是他,笑道:“张公子,你怎么来了?”
    张真甫道:“我来找你玩啊,你有事吗?”

    木一水道:“我没事啊,你等等我,我马上出来。”

    往里面走去,这些天张真甫经常来找木一水,那些人也早已见惯了,因此也并没有什么惊奇,叫了几声让他进来玩的话,张真甫笑着辞过,那些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木一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了出来,小姚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道:“姐姐,张叔叔说你会飞,是真的吗?”

    木一水一呆,问张真甫道:“她是谁啊?”

    张真甫说了,木一水听说是德啸云的女儿,因为上次德啸云出面帮了她,所以她一直心存感激。这时见到他女儿,心里很喜欢,笑道:“我是会飞,你下次来看好不好?”

    小姚显得很吃惊,迫不及待拉着木一水道:“那姐姐,你现在给我飞一个好不好?”

    木一水道:“现在不飞,我要想飞的时候才飞?”

    小姚道:“为什么啊?你不是会飞吗?”

    木一水道:“但是我现在不想飞啊!”

    小姚便不住地拉着她,又做着飞的样子,问她是不是这样飞的?木一水在旁边点着头,对张真甫道:“张公子,你这几天有去西山玩吗?”

    张真甫摇头道:“没有,你去那里了?和谁?”

    木一水道:“我能和谁,你这几天又不来找我,我又不敢去知州府找你,所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玩了。”说着有些不高兴,憋着嘴。

    张真甫觉得她这个样子很是动人可爱,忍不住就一直盯着她看。木一水抬起头来道:“你看什么?”

    张真甫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每天来找你,你们这里的人都认识我了,我天天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木一水道:“这个又有什么的!”想了想又道:“张公子,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好意思,那我每天去那个破屋里等你,你来找我好不好?”

    张真甫道:“这是个好办法。”想了想又道:“不好,万一哪天我有事来不了,又不能过来和你说,你岂不是要在那里等一天。”

    木一水想想也是,便不再做声,显得有些不开心。张真甫笑道:“难道你就那么想每天都和我在一起?”

    木一水脸上微微一红,道:“谁想每天和你在一起了,我有玩的我也不找你。你自己和你的朱大小姐天天呆在一块好了,我才不稀罕你陪!”

    张真甫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以后不来找你了!”

    木一水看了他一眼,生气往旁边走开了,道:“不来找就不来找,你一辈子不来找了我也没关系。反正你有朱大小姐,你们两个天天一块看书写诗,也不稀罕得天天来找我,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

    生气往前面快步走去,张真甫赶紧跟了上去,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干嘛就生气了!我给你道歉好不好,以后我天天来找你!”

    木一水道:“不需要,我一个人照样也可以玩!”

    张真甫道:“你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现在天不好,等过段时间天好了我带你把这附近好玩的地方都走一趟怎么样?”

    木一水道:“这个凭你,你想去玩就自己去玩,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反正我也不稀罕,这个全凭我自己的心意,你自己想去玩可不要说上我!”

    张真甫笑道:“我送你的那匹马你可有好好喂养?”

    木一水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自会把它养得好,等过段时间我走了就把它还给你。”

    张真甫一惊,道:“走?走去哪里?”

    “当然是去其他地方,不可能总呆在这里,马姑姑他们商量着要走了,只是这几天天气不好所以一直没有走。”

    “怎么那么快就要走了,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哪里难道你和我们一起去?”

    “这个当然,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木一水听他这样说心里高兴,眼里闪着光看向他,道:“张公子你跟我们走,那你住哪里,睡哪里,难不成你还要跟着我们住?跟着我们睡?和我们一样变成个到处流浪卖艺的么?”

    张真甫笑道:“到处流浪卖艺这有什么不好,我以前的时候就经常幻想跟着一群江湖人流浪江湖,棒行天下,做一个散发扁舟的江湖客,这样不比整天呆在屋里有趣得多?”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张真甫点点头,道:“我当然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一见到你们这些江湖人才会感到这么亲切,好像一家人一样。”

    木一水看着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说不出来的感觉,道:“张公子,只怕你一开始是这样想的,等你真的跟着我们到处辗转,尝到了其中的苦楚之后就不会再想跟着我们一起了。那时你一定会想自己的家人,想要回家,可能还会对我们这些人感到厌倦,那时你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了!”

    说到这里心里又是说不出来的苦楚,很心酸却又哭不出来,呆呆地看着前面地下。

    张真甫知道她一定是因为辗转江湖太久,从小又没有亲人在身边,虽然平时看着很快乐,但心里淡淡的悲伤却时时在某一刻突然出现,莫名地就变得不开心起来。说又说不出来,排又无法排解,心变得莫名心酸伤感。

    张真甫觉得很心疼,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看着她这张脸,此时的神情,张真甫就只想此生永远陪在她身边,开心的时候陪她玩,难过的时候陪她说话,让她永远也不去想这些令人伤感的事。

    张真甫拉过木一水的手,笑道:“你想太多了,我为什么会对你不好呢?是不是你以后和我待久了,会嫌弃我什么也不会,整天就知道玩,那时候你天天嫌弃我,我还怎么对你好?”

    木一水赶紧摇头,道:“张公子,不会的,我永远也不会嫌弃你的?只是,我怕你……”

    张真甫笑道:“你怕我会嫌弃你?你也想太多了吧,我为什么要嫌弃你,你长这么漂亮,人又这么好,我想一辈子对你好还来不及,哪里还舍得嫌弃你!”

    木一水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
    能一直看到现在的都是我要感激的人,你们的一路支持是我一直发下去的动力,希望走过路过的朋友们留个脚印,感激不尽!!!万分感激!!!
    张真甫道:“那你是说什么?”

    木一水看着他,道:“张公子,你怎么可能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呢?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流落在外,有一天是会回家的,到时候你回家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到这里,心里一时更加感伤,差点就要流出泪来。张真甫听说脸上笑容也是一收,心里方才还热烈的心一下冷落了下来。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只知道自己此时在外面一切顺心如意。但这世上又哪里有一辈子顺心如意的事,总有一天他还是会老,会回到家里去,可能还会在家里人的逼迫下做着一个官,那时候他又哪里能够如现在这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等到了那时候,他可能已经离开了这里到了京城,那这里的人和事他也再看不到了,这里的一切一切就真的只能成为年少的回忆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莫名的伤感难过起来,一时想要说的话也说不出来。木一水见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更是难过,低着头不再说话。

    张真甫看见她,心里生怕她会想多,赶紧强迫自己丢开这些让人不开心的想法,强打起精神笑道:“我当然会回家了,但我回家了又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出来了,等我一出来我还来找你,到时你去哪里我跟去哪里,或者……”

    木一水问道:“或者什么?”

    张真甫道笑:“或者你跟我去我家啊!”

    木一水脸上一红,“我才不去你家,我去你家干什么?”说着往旁边走开,高兴的同时又有更深一层的悲伤忧虑郁积心底。

    张真甫怕她难过,不想再这个话题谈下去,转而问道:“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去西山,那里怎么了?”

    木一水道:“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连续下了几天的雨,所以鸣鹤泉的水涨了,水声跟雷鸣似的。”

    张真甫道:“真的,那我倒很想去看看,我们去那里吧!”

    木一水点头。小姚蹲在地下玩泥巴,弄得一双手全是稀泥,张真甫叫她道:“小姚,你一直抠泥巴脏死了,我们现在要去玩,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先送你回去。”

    小姚道:“你们要去哪里玩,我想去找我哥哥。”

    张真甫道:“我不知道你哥哥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家。”

    小姚显得有些不耐烦,道:“我哥哥在山里面!”

    张真甫道:“这里这么多山,我怎么知道你哥哥在哪里?你要找你哥哥叫你爹带你去找,我现在先送你回去。”

    小姚听他语气变大,她就显得更不耐烦,蹲在那里干哭,嘴里喃喃道:“我要去找我哥哥,我要去找我哥哥……”

    张真甫走过去拉她,小姚蹲在地下不动,连拉带扯半天才把她托了起来,嘴里不住干嚎道:“我要找我哥哥……”

    张真甫心里心烦,木一水问道:“你干嘛带她出来?”

    张真甫道:“我哪知道她这样,下次再也不带她出来了!”说着又对小姚大声道:“听到没有,你再这样给我哼,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小姚心里更加难过,一直蚊子似的在那里哼。嘴里嚷着要哥哥,拉又拉不动,被张真甫一路连拖带扯好不容易拖进了城里送回家中。快到家的时候又不知道是怕被她爹骂还是什么,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不住在那里乱奔。刚好被出门的德啸云看见,问明了缘由,然后一巴掌给她打消停了点,站在那里仰天大哭起来,被她母亲听见接了回去。

    张真甫同木一水两人往西山玩去。连续几天雨,西山已经变得焕然一新,山间到处流水潺湲,地上铺满落叶,路非常难行。两人脱了鞋一路赤脚往上面走去,远远地就听到鸣鹤泉泉水巨大的轰隆声,就像大雨之后涨了的河水,越往前走水声越似要将人吞没其中。

    没有行人,两人光着脚一路小心艰难地往上走,一路说说笑笑,说话声笑声在雨后的空山别显清脆,又很快被淹没在远处隆隆水声之中。
    临近中秋,天渐渐放晴,厚厚的云层中间射出难得一见的阳光,照在树上屋檐上泥土上,和着水滴反射出一道道金色白色红色耀眼的光辉,无不让人心情大好。

    张真甫天天去找木一水,两人在城里城外、郊区破屋、村头村尾到处流连辗转,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中秋这天出了大太阳,到处闪着金辉,人们纷纷将被子以及冬天的衣服拿出来晒,以去去连日阴雨天带来的霉气。家家户户在家中忙进忙出做着饭菜,是以大好的天气外面倒很少行人。

    朱知州心情甚好,一大早过来同张真甫说话。

    先是说到今年此地丰收情况,天这时放晴乃是社公有灵。又谈到张真甫在此处结交到的本地青年才俊,最后又问了张真甫家里的情况,以及有没有想家,想不想回去之类的话。

    说到后来张真甫已经有些不耐烦,但也不好意思说,勉强打起精神,回答着他的问话。

    朱知州说了一个上午,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了,便要告辞出去,张真甫赶紧起身相送。朱知州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对张真甫道:“哦,我忘记给你说了,我今天晚上想在翼云楼设一个宴,请本地文人雅士晚上一起去那里赏月,张公子你认识的青年才俊比较多,还要麻烦你多走走替我下个口头请帖。”

    翼云楼就建在南面临近潇水的城墙上,地势较高,战乱时候修建专门用以探测敌情的。那里视野开阔,不远处既是一望无际的潇水,潇水南岸一座屏风山,景色甚是宜人。尤其是在晚上,四无人声,月亮照在屏风山上,泄下千里的白辉,在潇水中潋滟生姿,那景色,有如一首唐诗一副宋画美轮美奂。

    张真甫听他说了这么久的话,也只有这句话让他心里顿生高兴,连忙答应道:“这事有趣,早该来一个这样的聚会。朱叔叔放心,到时一定多多叫上一些人。”

    朱知州便离开了。张真甫心中高兴,就要出去叫人,刚好翠屏走了过来,见他这副神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张公子这么开心?”

    张真甫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我正打算出去呢!你有什么事吗?”

    翠屏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小姐做了些月饼和米酒,让我送过来给你尝尝,你先尝尝再走不迟!”

    张真甫道:“你先放在那吧,我现在还不想吃,等我回来了再尝。”

    说着又要走,只见弄堂里面转出来一个人,正是赵慧兰。见他这个样子,笑道:“张公子是急着要去哪里?看来我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张真甫抬眼看去,笑道:“我正要去找你呢!你来了正好,省得我多跑一趟。”

    赵慧兰道:“找我?找我干什么?”

    翠屏将东西在里面放好,出来对赵慧兰问了一声好,便告辞离开了。张真甫将赵慧兰邀到了里面,赵慧兰道:“刚才那个不是明玉小姐的丫鬟吗?她来干什么?”

    张真甫道:“明玉小姐做了一些月饼和米酒,让她送过来。你来的正好,我向来不怎么喜欢吃月饼,你替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赵慧兰拿起一块月饼看了半天,道:“这月饼做的倒别致,没想到明玉小姐还有这手艺。”

    张真甫道:“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赵慧兰吃下月饼细细品味,点头道:“入口细软,好吃!”

    张真甫道:“你既觉得好吃,待会儿你走的时候我让人给你打包带回去,正好我不爱吃这些。”

    赵慧兰道:“这不好吧,这可是明玉小姐专门做了拿给你吃的。”
    张真甫道:“什么专门做给我吃,不过做了一些拿过来让我尝尝,我又不爱吃,放在这里久了也要坏,到时还不是要倒掉,不如借花献佛让你带过去。”

    赵慧兰不再说什么,转而问道:“方才你说正要去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真甫将朱知州晚上想在翼云楼办宴,想要多多请一些文人雅士的话说了。赵慧兰听后很是高兴,道:“这个好,晚上又可以热闹一番了。”转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其实说到文人雅士,道州城内青年才俊虽然多,但有真才实学的并没有几个。我倒知道有一个人,可以真正称得上雅士了!”

    张真甫奇道:“什么人?我不认识吗?”

    赵慧兰道:“你当然不认识,这人并不是本地人,乃是永州人士。此人家中有些钱财,生性清高放诞不羁,不喜人间俗事,因钦慕青田村徐珂老先生的为人,所以在青田村附近买下一处宅基,只有一个书童服侍,每日里或是游山玩水,或是吟诗作画,或是闭门读书,极少与外人来哉。”

    张真甫听他这样说,越发对此人感到好奇。同时惊讶于自己来到这里这么久,自以为对这里的人、事已经非常了解了,不想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奇人自己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问道:“既有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之前你从未和我说起过?”

    赵慧兰道:“此人生性孤僻,不喜与外人来往。他虽在此居住已有半年之久,但因为不住在城里,且很少在人前走动,所以我们这知道他的人很少,我也是偶然有机会才结交到他。当初你邀请人每日里在你这里论文品诗,我也曾专门去过那里邀请他,只是他为人孤僻冷淡,不爱这些人多纷杂的场合,请了几次也未曾来,我也就不再去了。”

    张真甫听得心中向往,只想此刻就去见见这人。青田村距此不过十几里的路程,骑马两刻钟不到也就到了。但想到赵慧兰说此人性格清高孤僻,只怕到时就是自己真的去了他也未必好好待见,问赵慧兰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赵慧兰道:“苏子云。”

    张真甫道:“我想去见见他,但冒昧到访恐他生气,不如你替我引荐,我们去拜会一下此人。”

    赵慧兰道:“带你去是没有问题,只是就是你去邀请他,他也一定不会来。这时若前去拜访免不了又要一番周旋,到时只怕时间不够,不如改日吧!”

    张真甫想想也是,点了点头。赵慧兰起身就要告辞,张真甫嘱咐他帮自己请一些人,赵慧兰答应着。张真甫命人将朱明玉带来的月饼打包让他带去,赵慧兰谢过离开了。

    一个下午张真甫都在忙着请人的事,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暗下去,张真甫所邀请的那些人这时也都已赶到他这里集合,张真甫看了看人已经到齐,便一齐出发往翼云楼去了。

    朱知州已先在那里命人备好宴席,并将本地稍有些名气地位的中老年人都请了过来。张真甫看时,见范文迹的祖父范桢以及兼仁学堂的夫子赵书昌都到,坐在上首的位置。

    范桢范文迹祖孙二人因为之前木一水的事心里一直对朱知州耿耿于怀,范桢又是个老顽固,自认为早年当过大官所以对他一个小小的知州不放在眼里。朱知州清楚他这人,也不便将关系弄得太僵,是以还是亲自前去请了他,范桢见他亲自前来,也不好太驳他面子,况且他虽早年在京城做过官,但此时毕竟已人老势微,也不敢太和他过意不去。加上因张真甫的原因,他知道朱知州有意将自己女儿嫁给张真甫,若今后有一天他果真攀上了这棵高枝,节节高升的时运有的是,心里对他又妒又恨的同时有了更深一层的顾及。

    这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挂在西边水面上,远远看去仿佛与水连成一体。倒映在水中,水面萦萦闪动。

    朱知州见人已经来齐,站在前面大叫了几声安静,道:“今天举办这个宴会,将大家邀请到这里来的目的,一来就是想举办个宴会大家一同乐乐。我来到这里当官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了,这三年里自为没有做出什么过人的成绩出来而感到惭愧,但自认为也没有做出任何伤天害理贪污行迹,此地百姓生活富足,民阜安康,也算是我作为一个父母官对这里人的最好的报答。二来也想彼此更清楚地了解一下,今天来此之人大多是本地有些名气的前辈老人,或是一些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大家彼此聚在一起,互相畅饮一番,互增一下感情,岂不美哉。我平时忙于各种事情,疏于和各位谈心,古有欧阳公与民同乐,我今日也抽出个闲心,与大家同乐一番。趁此良宵,月圆人满,大家来个不醉不归。”
    众人听后纷纷举杯赞扬,备数朱知州到这里之后为这里百姓做的好事。又赞扬他这种清廉为官与民同乐的情怀,朱知州听了心里高兴,不住劝众人喝酒。

    外面的月亮越升越高,高出水面挂在半空,水中倒影随着流水起伏波动,月光越发趁得远处的山石树木辽远宁静。

    众人在席间行令猜字谜,玩得不亦乐乎。张真甫同众人玩了一回,因为人太多,一开始还是一起玩,到后来众人都玩开了,便分成好几帮人各自在那里玩。玩的内容也不限,想到什么玩什么。

    张真甫和赵慧兰等人玩着猜字谜,玩到后来又觉得没味了,便到处走,这里看看别人在干什么,那里看看又看看其他人干什么,遇到好玩的便玩几回。

    张真甫最受众人欢迎,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不住向他劝酒之人。喝到后来张真甫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走路也变得轻飘飘起来,抵不住众人不住地劝酒,一个人悄悄往旁边走去。

    翼云楼是建在城墙之上,出了亭子两边都是长长的城墙。张真甫出了亭子沿着一边城墙走去,只觉脑袋越发沉重,身后的喧闹声不住地刺激着他的神经,直到远处的声音逐渐变小,河风一吹,脑袋这才有些清醒过来。

    只听一个声音道:“你也过来了。”

    张真甫看去,见是赵慧兰,笑道:“你怎么不去和他们玩,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赵慧兰道:“有什么好玩的,闹死了!你怎么也过来了?”

    张真甫道:“太闹了,来这里清醒清醒。”

    两人倚着城墙,眺望远处的山水,静静地看着明月洒下淡淡清晖,照得城墙上上下下一片白昼。

    也不知是喝酒喝多了的缘故还是什么,张真甫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莫名的伤感起来。

    心中开始想念家人,想到父母每次看自己时爱溢的眼神。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过中秋,以往在家里都是一大家人坐在一起,晚上的时候就在后山的亭子里设宴赏月,有管弦呕哑之声相伴。

    那时他总是嫌弃家中生活太无趣,不懂得什么叫一家人在一起,更不懂团圆这个词的深层含义,心里时刻只有离家去外面闯荡的冲动。如今看着这方月亮,月亮明亮而又柔和的光辉,他突然一下好像对这个词有了更深一点的了解,但也仅仅只是这突然一下转瞬即逝的感觉,他并没有去深想。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隐约的说话声,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人影攒动以及灯火通明。与近处略带安静的水面寒意的晚风形成对比,一明一暗一静一动刺激着他的内心。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他想要阻止自己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突然想到旁边还有一个赵慧兰,便对他看去。见他眼睛痴痴地看着前方,不知是在想什么,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有些缥缈。张真甫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赵慧兰半天没有回答,很久之后才轻轻摇了下头,望着月亮喃喃道:“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张真甫问道:“怎么了?”

    赵慧兰摇头道:“没有,今晚的月亮团团圆圆,本该让人高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伤感。不知这样的圆月能到几时,不知此时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对着这轮月亮发呆。”

    张真甫笑道:“没想到赵兄你也有发痴的时候,今日可不都是看月亮的人。”

    赵慧兰道:“看月亮的人多,但真正能看懂月亮的人又有几个?”

    张真甫顿了顿,旋即笑道:“看懂月亮?月亮不就是这样,又有什么可看懂的?”

    赵慧兰不说话,良久之后淡淡道:“正是因为就这样,所以能看懂它的人就更少了。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忽略一些习以为常的东西,所以越是习以为常就越是难以看懂。”

    张真甫觉得他的话很有深意,一时顿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月亮已经升到对面屏风山上,远远望去屏风山就像一匹黑色的骏马,被月光笼上一层淡淡的轻纱,高大深沉而又无限缥缈。

    张真甫突然想到了木一水,她看向自己时的美丽面庞,笑起来如水般清澈的眼睛,以及踩着胡绳在空中飞舞时轻盈的神姿,每一个瞬间都让他感到无比亲切甜蜜,他真恨不得立时到她身边,和她并肩坐在一起看月亮。

    想到这里,他方才伤感的心思一下烟消云散,心里一时无比甜蜜,脸上不自觉就露出笑容来。

    赵慧兰看了他一眼,问道:“张公子,你笑什么?”

    张真甫这才意识到,赶紧收住笑容,道:“没什么,只是我想凡事不求多,能真正看懂自己身边人或事的人不多,但只要有那么几个或者一个能懂自己的心,能在某一刻和自己心意相通,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就像这月亮,看懂它的人不多,所以才能显得它特别,若都看懂了,那它和一般的俗物又有什么不同?”

    赵慧兰顿了顿,突然笑道:“张公子你说的对,凡事不求多,一多便俗,遇到真正懂自己的人,一个便已足矣!”

    张真甫笑了笑,对着月亮做了个举杯的动作,吟道:“今宵楼上一尊同,杯且从容,歌且从容!赵兄,只怕那里宴席将尽,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

    两人相视一笑,往翼云楼中走去。

    楼外的明月被嘈杂声喧闹声淹没,佳肴美酒中夜色变得迷迷蒙蒙。两人再次融进人群,在划拳声中,喧闹声中,楼外青山、楼外明月、楼外江水,被隔开在一片清冷之中。
    地十三章
    张真甫因为昨天晚上多喝了一些酒,又睡得迟了些,第二天一直睡到临近中午这才起来。只觉脑袋很重,饭也不想吃,拿了把椅子坐在檐间休息。

    那天他带了小姚来这里玩,两天后突然发现窗外翠屏上的绿藤慢慢枯掉了。仔细一看,原来绿藤的根已被人拔起,知道是那天小姚所为。好在天气也慢慢转凉,翠屏放在那里也嫌挡光线,便叫人移走了。

    此时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射下,倾泻下柔和的光辉,静静地斜射进窗户,照在他书桌前常坐的椅子上。

    张真甫看着外面的天气,心情也觉得好多。只是头痛有些不舒服,便起身在院子里面踱步。

    赵慧兰从外面走来,道:“张公子,又来打扰你了,可不要怪罪啊!”

    张真甫见是他来,笑道:“怎么会,我正嫌一个人无聊。”

    赵慧兰道:“昨天你好像喝多了,今天没事了吧?”

    张真甫道:“睡一觉已经好多了。”

    赵慧兰抬头看了看天,道:“今天天气可真好,朱知州前段时间还一直担心这雨下不停,不是一到中秋就放晴了。看这样子,还得晴上一段时间。”

    张真甫道:“但愿吧,不过也说不定,这天气变化大。”见赵慧兰手上拿着一把扇子,笑道:“赵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着一把扇子。”

    赵慧兰道:“今日是有事来找你,烦你将这把扇子交给明玉小姐。”说着将扇子递给了他。

    张真甫接过,脸上有些吃惊,问道:“赵兄,你什么时候和她有过其他交集?干嘛无缘无故送扇子给她,又是这个天气的。”

    赵慧兰道:“就是上次在临风亭,明玉小姐接了我一首诗,我现将这首诗写于扇面,也算是有她一份功劳,烦你转交给她。”

    张真甫道:“交给她是没什么,只是你干嘛不写在其他东西上面。如今夏天都已过去,谁还会用扇子,就是给她了她还不是随手放在一边就忘记了。”

    赵慧兰嘴角微微一动,道:“正是这样才好,不就如你昨天所说,多了就容易俗。不求对方能够时时记起,偶尔看见想起来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张真甫面露疑惑,问道:“赵兄,你在说什么呢?”

    赵慧兰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以话遮过,道:“没什么,这扇子就权当我感谢她那日所接之诗,一点小心意,希望明玉小姐不要嫌弃。”

    张真甫道:“赵兄你放心,心意一定替你转送,至于明玉小姐肯不肯受我可不知道了。”

    赵慧兰谢过,张真甫留他说了一会儿话,到未末时分赵慧兰便告辞离开了。

    外面云层在阳光下渐渐退去,太阳越发炽烈起来。张真甫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热,便进去换了一件薄一点的外衣。拿起那把扇子正准备去找朱明玉,只见小姚从外面跑了进来,边跑边拿着一个冰糖葫芦在那里啃,嘴角边裹满了糖。

    张真甫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小姚道:“我和我哥哥我们在外面玩,然后那天那个姐姐过来,叫我帮忙来这里叫你。”
    张真甫想到自己昨天一天都没有去找木一水,木一水一定在盼着自己去找她。想到木一水,心里顿时一阵高兴,随手将扇子往旁边一放,同小姚出去了。

    出了知州府不远,远远地就见木一水在那里徘徊张望。见到张真甫过来,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来,但旋即又将脸一板,偏到了一边。

    小姚跑过去问道:“姐姐,我哥哥他们了?”

    木一水指着一个地方,道:“那里去了。”小姚啃着糖葫芦赶紧往那边跑去了。

    张真甫走了过来,笑道:“你怎么不自己来找我,还叫她来?”

    木一水“哼”了一声将头偏在一边,张真甫道:“怎么,你生气了?我可没得罪你。”

    木一水道:“谁生气,我才不会生气!”

    张真甫道:“那你干嘛这个样子?”

    木一水看向他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了?”

    张真甫道:“我说过的话,什么话?”

    木一水将嘴一憋,道:“我就知道你忘记了,昨天我可是等了你一天加一个晚上,你自己说过的话都记不住了么?”

    张真甫想了想,一时实在想不出来,木一水生气道:“我问你,你前几天是不是和我说中秋的时候和我去山上看月亮,你自己说过的管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么?”

    张真甫呆了一下,这才想起那天他和木一水去山里玩,因为下雨一个人也没有,张真甫便说下雨天的山中才是最有味的,感觉整座山都是自己的。木一水便说下雨天的山是好看,但晚上山中空无一人,安静又有些让人害怕,听起来更有味,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晚上去过山里,不知道晚上的时候山里是什么样子的。

    张真甫听说觉得有趣,心想自己游历这些年,什么景物没看过,倒确实还没有晚上去过山里。晚上的大山透着诡异的深沉安静,不知这时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呢?便对木一水说这又有什么难的,到时等天放了晴,中秋的时候一起来山中赏月。山中的月亮又大又圆,而且还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声音,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那样赏月才叫真正的赏月,整个月亮都属于自己一个人。

    他当时说的时候确实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心里也想着一定要晚上的时候去山里赏一回月,只是因为朱知州设宴一事便忘了。一时心中愧疚,赶紧解释道:“昨天朱叔叔在翼云楼上设宴,托我帮他宴请本地公子才俊,我一时忙忘记了。”

    木一水嘟着嘴道:“忘记,你什么都忘记。别人叫你做什么事你就记得那么认真,答应过我的话那么快就忘记了,是不是觉得我好打发啊?”

    张真甫道:“我可真没有这个心思,确实是昨天一忙就忘了。不如我们今天去山里看月亮怎么样?”

    木一水道:“十五都过了,今天去看月亮又有什么味,还不如呆在家里。”

    张真甫道:“十六的月亮也很圆,比十五还圆,你不信晚上看就知道了。”

    木一水道:“圆又有什么用,再圆也不一样!”

    张真甫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木一水偏在一边扯着衣角,见他不说话,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好啦,这次我就不怪你了,但是你今天可不能骗我,晚上的时候一定要和我一起去山里看月亮!”

    张真甫笑道:“这个自然,今天一天我都陪你。”
    木一水放下衣角笑了起来,说是今天城外热闹,要他陪自己去城外玩,拉着张真甫走开了。

    再过几天就是秋社了,家家户户进进出出忙着准备社糕社饼等秋社所需之物。因为朱知州准备将今年的秋社日搞得隆重一点,所以每家每户都在提前准备,城里城外的土地庙每日里都已经有人开始陆续祭拜上香,因此每日里都非常热闹。

    两人出了城一路往南走去,就见一路上尽是拿着篮子赶去上香祭土地公的人,小孩跟前跟后跟了一串,一路上打打闹闹好不热闹,每个人被节日的热闹氛围充斥着,心中说不出的喜悦。

    来到近郊一处人家较多的地方,只见一棵大树下简单修了一座土地庙,很多妇人拖着小孩在那里烧香跪拜行礼,张真甫对木一水道:“我们也去拜拜吧!”

    木一水道:“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拜的,再说我们什么也没拿。”

    张真甫道:“心意到了不就行了吗。”

    拉着木一水,两人在人群之后叩了几个头。木一水要起身,见张真甫还闭着眼睛跪在那里,脸上神色若有所思,问道:“张公子,你是在和土地公许愿吗?”

    张真甫张开眼睛起身,笑道:“是啊,我和土地公许了一个愿。”

    木一水笑道:“张公子你可真好笑,土地公能许什么愿,他最多只能保佑来年本地风调雨顺,对你可有什么用。”

    张真甫道:“不许也是闷在心里,许了不是更好,就当我是想将自己这个愿说给土地公听,有没有用又有什么关系?”

    木一水道:“那你许的什么愿?”

    张真甫道:“这个保密。”

    木一水道:“你刚才不是才说反正也是闷在心里,不如说给土地公听,现在这里这么多人,土地公可不一定能听见你许的什么愿,你既然想要说给他听,那还不如说给我听。”

    张真甫道:“暂时不给你说,你自己去猜。”

    木一水“哼”了一声,将头偏在一边不理他。

    下午的时候太阳越来越烈,两人便找了一处有水井的清凉之地坐下休息。

    水井旁边是一棵大桑树,两人坐在桑树下乘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天空一碧如洗。

    木一水这时有点昏昏欲睡,道:“张公子,这里可真好,我来了这里便不想再走了。”

    张真甫笑道:“既然喜欢,那就不要走了。”

    木一水道:“我也不想走,可是马姑姑他们要走。再说一直呆在这里我们吃什么?马姑姑说了,等秋社日看完了热闹我们就走!”

    张真甫道:“那么快?多留一段时间不行吗?”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之前说要和我们一起走,这话是不是真的?”

    张真甫道:“当然是真的,只是秋社日就这几天了,这可太快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好,你们不能多呆一段时间吗?”

    木一水道:“马姑姑说了,如今这里也挣不到什么钱了,那么多人要吃要喝,留在这里还不得饿死,如果不是因为朱知州秋社日准备了活动,我们早就已经走了。”

    张真甫道:“那可实在太快了!”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是不是心里有些后悔了?”
    张真甫道:“没有,你可千万不要想多。”

    木一水问道:“张公子,你是不是和葫芦桥的德二爷很熟?其实你若肯帮忙和德二爷说说,让他在葫芦桥腾出一块地来租给我们,说不定马姑姑他们就不会那么着急走了。”

    张真甫高兴道:“这个简单,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木一水道:“你当时找他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怎么好意思一直打扰别人?”

    张真甫道:“这个没什么关系,德二哥为人很是豪爽,这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放心,等到时我一回去就去找他说!”

    两人心里俱是开心。休息了一阵,这时也舒服了很多。旁边井水发出阵阵凉气,微风吹拂,秋日晴朗的午后舒适而惬意。

    晚饭时分家家户户回家忙着做晚饭,田里四散着做农活的人。两人沿着田间小路行走,一路很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因为邀着晚上一起去山中看月亮,所以两人也不着急着回去,只等晚上到来,一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渐晚,太阳从西边山头落下,云朵簇拥着晚霞在西山炽烈地燃烧,发出火红的金光。透过云层照射过来,田野上、树隙间到处都闪着金光。两人迎着夕阳而走,整个人被夕阳镀上一层红光。木一水一路上说说笑笑,清澈的眼睛泛着波光,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无比闪耀。

    张真甫突然想起赵慧兰之前对自己说的青田村那位名叫苏子云的人,虽没有见过,但只听他说便已心生羡慕。知此人有些清高,没人引荐不敢贸然打扰,加上自己也不清楚那人具体在那里,只是心里对青田村这个地方一时产生了好感,心想左右无事,等月亮出来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去那里看看,等到了那里刚好天也黑了,月亮也出来了,在乡村赏月可不比在这里强?

    遂将自己想去乡村赏月的想法说给了木一水听,木一水听后也很赞成。张真甫便让木一水回去牵马,两人约好了汇聚的地方,张真甫便进城去了。

    这时天也渐渐暗了下来,秋日的天空暗得很快,远处山中刚才还炽热的晚霞这时已渐渐沉寂,只剩下接近山头的一点点红色云层,发出没有威力的光,很快又被越来越重的夜色一点点侵噬掉,最后完全沉寂在西边的山头。

    两人来到约好的地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亮初上,光还跟弱,因此地面就显得很黑。

    两人一路慢慢悠悠往青田村方向行去,来到这里时月亮已上中空。村人们舍不得点灯,往往天一黑就睡觉了,所以这里就显得非常安静,各种虫鸣青蛙的叫声在田野间草丛中响个不停。

    两人这时说话也不敢太大声,生怕打扰到这里的安静,木一水道:“张公子,这里也太安静了,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吧!”

    张真甫道:“安静好,好久没有过这么安静的感觉了。我们就这附近走走,等天再晚一点,半夜的时候我们还去山上看看。”

    两人下了马,张真甫嫌牵着马累赘,要将马系在村边的树上。木一水不同意,怕对这里不熟悉到时找不到了,又担心会有人将马牵走,张真甫没法,两人只得牵着马往前走。

    乡村的夜晚安静而又诡异,虫鸣声此起彼伏。月光泄下千里的白辉,照得大地恍如白昼。

    张真甫一边走着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个村庄,只见远远近近的房屋树木,四通八达的乡间小路此时全部都沐浴在月光之下,有如披上一层如烟般的轻纱,未知遥远而又朦胧。

    张真甫道:“乡村夜晚安静,月亮也亮,比城里到处灯火可有趣得多。”

    两走到一处,只见栅栏围着的院子里面有灯光透出。两人往前走去,就见靠右手的一间屋子里面有烛光闪烁,并一个人影映在窗上。

    木一水道:“张公子你看,这里好像还有人没睡,只是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干什么?”
    低级的错别字,不能容忍!!!
    两人走近,只听有淡淡的叹息声从里面传来,只是声音很小,夜风在耳边吹拂,听也听不清楚。

    张真甫道:“我们过去看看。”

    木一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不然被人发现了说我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只怕要误会!”

    张真甫见窗中人身形动作似是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人,手中持有一本书,就灯下阅读。烛光乎明乎暗,那人的身影在窗纸上闪烁模糊。

    张真甫心中有所疑惑,继续往前走去。那人一手持书一手用手指敲打着书桌,突然放下书,将窗户打开,张真甫赶紧往旁边的树后躲去。

    明亮的月光下那人的模样可以看得很清楚。只见此人年约六十岁的样子,面庞平淡沉着,一双眼睛深厚而又质朴,浑身自带一种古朴舒缓的气质,淡然睿智宽厚的儒者气质一望便知。

    张真甫心中似乎更加确定,一时又不好突然过去打扰。只见那人望着窗外的明月,又是淡淡的一声叹息,口内吟道:“佳节有约,孤灯伴盏客不至。”

    张真甫认真听着,仔细在心中回味,突然大笑一声从树后走了出来,道:“好个孤灯伴盏,这位定然就是徐老先生了!”

    那人没料到会突然出现一个人,一时吓了一跳,问道:“你是谁?”

    张真甫走近作了一个揖,道:“唐突冒犯,切勿见怪,晚辈张真甫。”

    那人打量了他一眼,突然笑道:“原来阁下就是张公子,早闻大名。只是今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张真甫道:“我本是长夜无事,想来找个安静的地方赏月,信步便走到了这里。见此处尚有灯光,便驻足停留了一会儿,方才见你开窗,怕你见突然看见外面有人受到惊吓,故躲在树后。见先生风姿神态,猜出先生可能就是朱叔叔口中的徐老先生,所以没忍住走了出来,让先生受到了惊吓,还望原谅晚辈唐突之罪。”

    徐珂笑道:“原来是这样,公子深夜来此赏月,兴致不凡。昔日常常听朱知州提起你,说你气质出众,富而不骄,实在是位难得的少年公子,只恨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但见公子气质清绝,有如月下玉树,更难得这份雅兴,实比传闻更嘉。”

    张真甫道:“先生谬赞了。早听人提起过老先生的大名,今日方得有机会相见,实乃是晚辈三生有幸。”

    徐珂笑道:“清夜无眠,得逢贵公子,也不失为一件兴事。年前本与一位故友约好中秋来我这里过节,可直到今日也不曾见他来,因此心中稍有担心和失落。随口吟出一联,只怕要让公子笑话了!公子既已听见,不如对出下联。”

    张真甫顿住想了想,但见一片明月斜斜透过窗格射进屋内,里面一片明晃光亮,随口吟道:“月夜不期,槅窗有辉照新知。”

    徐珂拍手大叫一声“好”,道:“好个槅窗有辉照新知!张公子对得妙,我与公子一见如故,故友不来,却侯来一位贵客,也是生平一大幸事。外面夜寒,张公子快点进来!”

    徐珂走过去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徐珂对木一水打量了一眼,问道:“这位是?”

    张真甫道:“她叫木一水。”

    徐珂笑了笑,邀两人往里面走去。窗前的桌上还放有酒并一些下酒菜,只是这时早已冷却,徐珂笑道:“张公子你且等等,我叫内人过来将酒菜温温,咱们今日就在此痛饮一番。”

    张真甫道:“只怕太叨扰了!”

    徐珂笑道:“无妨,公子且等等。”

    说着往里走去。木一水坐在那里显得有些不自在,叫张真甫道:“张公子,你真的要和他喝酒,不去山上看月亮了吗?”

    张真甫笑道:“徐老先生乃是本地赫赫有名的儒者,平时多少人想要结交也结交不上,今日有幸结交,哪有不喝酒就走的道理?你放心,我就喝几杯,等夜再深一点我们再去。”

    木一水心里虽然不愿意,可也不愿意催他,只有在一旁坐好。

    没几下徐白氏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张真甫赶紧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徐白氏对着张真甫打量良久,啧啧称赞道:“原来这位就是张公子,老早就听人说起张公子相貌堂堂,人品不凡,没想到今日见到真佛,果然比传闻更甚。张公子你且等等,我弄些菜过来,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公子的,公子且不要嫌弃。”

    张真甫见她虽已有六十岁左右的样子,但气质不凡,想来是陪在徐珂身边久了的缘故,竟也有几分沉稳的书卷气质,道:“哪里!今日有机会结交到徐老先生,这才是晚辈的大幸。只是深夜叨扰,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徐白氏道:“公子你太客气了!”开始收拾桌上的菜碗酒杯。

    木一水赶紧帮忙收拾,徐白氏对她笑了笑,看出她坐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遂也没有阻止。两人拿了碗盏往后面走去了。

    这里张真甫同徐珂两人天南地北随便扯着,徐珂博古通今,说话老沉;张真甫气质卓绝,谈吐不凡。两人只觉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不多时徐白氏便将热好的酒菜端了出来,让两人先吃。又去鸡笼里抓了一只鸡来,叫醒了还在熟睡的孙女妗儿,三人在后院生火烧水杀鸡。

    徐珂道:“当年我在京城做官之时,和令父关系还算不错,那时还没有你,你大哥也只十几岁,如今一晃这么年过去了,你都已经这么大了,你大哥也快四十了吧,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尤其是一到中年,时间就像流水似的哗哗过去了,有时候你还没有准备好,觉得什么都还没干,怎么就步入晚年了呢?”

    张真甫道:“徐老先生你才学满腹,长年隐居于此著书立作,声名早已波及远近,此乃不朽之盛事。古话云‘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虽时光易逝,老先生精神千载不绝耳!”

    徐珂道:“张公子谬赞了,我的水平还谈不上著书立作,顶多就是无聊之际写一写玩弄的文章,留给后人娱乐赏玩而已。”

    张真甫道:“先生太谦虚了,若先生的文章只供来娱乐赏玩,那当今那么多的伪学者岂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了!”

    徐珂笑了笑,道:“贫贱摄于寒,富贵流于逸,世人之通病耳!像张公子这般富而不骄之人实在少见。什么不朽盛事,千载之功,人一死,一切不过一虚名耳。著文章之人耻笑那些贪于眼前之名之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追求一种虚名呢?只不过是更深一层而已!死后一切化为黄土,任后人品评论道,不过都是身后事。有时想想,一味追求身前之乐之人让人觉得可笑,那也不过是人性的善妒而已;追求身后之名之人,初时受人追捧,觉着是一件高尚之事,且在初时名气并不是很大,一旦名声真的大了起来,同样只会激来那些文人学士更深层的嫉妒,表面却仍对你赞不绝口,文人相轻,真正肯发时间去懂你了解你著书立作孤独之苦之人不知要留待几代几世之后,那时的你只怕早已是白骨不剩一根,什么虚名也不过只是后人口中尊古之心作祟罢了,于你本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像张公子你这般及时行乐,方辜负了这年少芳华。”

    张真甫一时找不到该说什么,顿了顿道:“凡事不需想太多,多想也只是徒增烦恼。如今先生早已是远近闻名,又何愁没有真正了解自己之人,虽尊古之心于作者本人无益,但比之那些百年之后名字也不剩一个之人且不强多?正是因人都有厚古薄今之心,先生更需坚定自己内心,方不至于像大多假学者一般今世薄,后世无名。”

    徐珂顿了顿,突然笑道:“张公子你说的对,凡事不可多想,多想也是无益。与其担心身后虚名,不如多立足于眼前,做好自己的事,不求身后虚名,只求问心无愧便已足矣!不想张公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领悟,若肯用功,将来前途定然一片光明坦荡。我这里也有话要送给张公子,希望张公子你能好好领悟。”

    张真甫赶紧起身作揖道谢,恭敬相侯。徐珂道:“及时行乐也要尽早抽身,凡事不可腻,适可而止,一半行乐一半逐名,方不负了身前身后名。”

    张真甫在心里记住,道谢一番。这时徐白氏准备的鸡也已煮熟端了上来,嘱咐了一番缺什么有什么事叫她的话,便同木一水妗儿三人进去了。木一水因为张真甫在外面而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缘故不想睡觉,徐白氏叫了几次又因她实在太困了,这才过去和妗儿挤在一起睡了。

    外面张真甫徐珂两人边聊边喝,直喝到月色东斜,皓月转凉。两人渐已入醉,窗外微风轻拂,丝丝寒意浸入体内,与闹人的酒意相和,刺激着大脑深处。迷迷糊糊的意识中被人领着进了后面的耳房睡下,望着高高的窗户外面寂寂明月,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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