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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连载《100个有意思的人》[第3页] |
作者:欧阳静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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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有点忙,一直没更新,续上 |
100个有意思的人——27杀父的孝子 你觉得一个人是完全无意识地在屎尿堆里活下去重要?还是有尊严地死去重要? 这是G杰反复问我的一句话。 如果说,这辈子我只有一部非拍不可的电影,那应该是他的故事了。 2011年11月,除了影评专栏,久不码字的我心血来潮,在天涯社区匿名“我是刘起来”写了个《奄奄一息的深圳小企业主的自白》的帖子,匿名理由呢,一是久没写长篇,万一文笔褪化,怕别人笑话;二是试试匿名,能不能吸引到真正的读者。 连载后,没想到很快被天涯推为头条,短短几天,点击达上百万。因为文中主人公现况太惨,很多网友竟想捐款帮他,更多的人是帮他出主意,怎么能走出困境。再然后,大批记者留言要采访,这个时候,我已经没办法隐瞒了,只能承认自己是写手,把故事里面真正的主人公,介绍给记者们。 主人公因为是做山寨电子的生意人,不喜欢张扬,只接受了一家报纸的采访。后来人家再约,他死也不肯露面。 当然,因为这个事,毫不意外的,天涯网友觉得我是个骗子,欺骗了他们的感情。被骂得狗血淋头,我觉得没意思,申请封了此贴。(几年后,才申请解封)。好在,还是有不少网友通过网站的内部信息,向我表示理解和鼓励。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男人ID的,连续几天都一边鼓励我,一边希望认识我,想跟我说他的事。 我拒绝了见面,但出于礼貌,把QQ号给他了。 QQ里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觉得一个人是完全无意识地在屎尿堆里活着重要?还是有尊严地死去重要? 还没有一个人,一开始就这么超范围地跟我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得知他也是做电子生意的,经常到深圳来,我顿时觉得和他没那么生份(前面的贴子写的就是电子商人的故事)。看到他相片和他爸的相片后,我觉得他不是坏人,告诉他我证券公司附近的一个咖啡厅,约好那个周四见面。 高瘦、苍白、光头、憔悴,眼睛里透着焦燥的迷茫,斜背着一个半旧的蓝灰Burberry包,比相片中的人,起码瘦了30斤不止。 G杰81年生,来自农村,父母中年得子,对他宠得无以复加,小学前,他完全就是个鸡嫌狗厌的不良少年,上房揭瓦、逃学玩火、抢打女生、推人下河,真是坏事干尽。光是一个二年级,就读了三年,十岁前,从来没叫过爸爸妈妈,直呼父母名字。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和比自己小两岁的孩子坐一块,也没觉得羞耻,突然有一天,当年当兵的父亲,因为水田引水的问题,被一家四兄弟打得胁骨都断了几根,他妈四处呼告,根本讨不到公道——在农村家庭里,还是人多势众,才能得到更大好处。他眼睁睁地看着父母被人欺负,无能为力。 擦干眼泪的他,惟一做的事,就是读好书,连跳两级,最后跟同龄人上了大学。 他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通过读书,逃出农村,改变命运。 读大学的他,除了第一学年的学费是父母交的,各种课外兼职干起来,就再没问家里要过钱。毕业后,到了广州,先是替人打工,后来替人跑腿,再后来自己开公司,买房,买车,交女友,把父母接到广州——去接父母来深圳的时候,他特意借了同学的豪车,不远千里开回去,大办宴喜,把全村人请了个遍,然后以半卖半送的价格,把父母的老房子卖给同村人了。 村里无人不羡慕他父母有福气,生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年纪轻轻,竟然能在广州买豪车豪宅。 他也觉得全世界可控。 大孝子名字,响遍十里八村。 父母来住了一年多,老俩口闲得没事,就老是催他结婚,说他快三十了,老家那谁谁谁,孩子都上小学了,另外那谁谁谁,都二婚三胎了……一心忙事业的男人,其实也没怎么谈恋爱,父母一催,看女友虽然不是自己特别喜欢的,但父母喜欢,就行了。 除了G杰,G父G母和女友,开始操持结婚的事。 婚礼前的半个多月,G父因为高兴喝多了酒,搬凳子在衣柜顶层拿东西的时候,栽了下来,脑溢血。 他爸妈没有社保,没有商保,农村的合作保险也没办,所以住院呢,当然每一分都要自己掏。之前做生意一直顺风顺水的G杰,觉得这不算事,不仅高价请了护工,还叮嘱医生要用当前世界上最好的医疗方案,来给父亲治病。 医生看他财大气粗,料定他是个有钱人,也就不客气了。 花光了准备结婚的钱,又抽干了公司的流水,女朋友因为婚期延期,跟他闹分手,他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父亲永远是父亲,而女友,可以是衣服,痛快地和女友分了手——当然,也可能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女人没那么上心,打了张赔偿女友20万精神损失费的欠条,两人彻底散了。 医治了一段时间后,专家说,就算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生过来,恐怕也没办法救醒他父亲了,植物人,已经是铁板钉钉。 G杰不死心,请同学找了很多名医,把病历和用药单,一次次传给他们,给出的答案一样——G父这辈子苏醒过来的机率是,万分之一。 G杰想,既然没什么希望,就和母亲商量让父亲安乐死! 他妈对“安乐死”这个词还没有形成概念,等问清楚了,先是破口大骂他是个畜牲,然后唉声叹气掉眼泪,最后心如死水地提出一个建议,让他爸安乐死也行,先要把她捅死。 他耐心给母亲讲解人要“尊严活着”的问题,母亲一口咬定,父亲住院花了他的钱,他心疼钱,怕累赘,所以想把他弄死。 “畜牲都不会这么做的,亏你还是一个人?!”G母边哭边诉边骂,“早知道你这么黑良心,掐死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我又没要你们生我,你以为我愿意有你们这样没出息的父母?”气极的G杰说。 从当年父亲被打后,G杰从来没和父母顶撞过,说出这句话,母子两个都呆了! G母骂自己和老伴都是老不死的,给儿子添麻烦。 G杰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天,趁着医护人员不注意,G杰偷偷潜进父亲病房,准备拔氧气管的时候,被他妈撞见。 家丑不可外扬,农村妇女的想法特别实在,生了这样的畜牲儿子,丢的是自己的人,这事她没有向任何外人宣扬,但是,从此像防贼一样防儿子。 有一天,G母和一个医护人员聊天,意外地知道,老头子在医院花了那么多钱,那些医院买不到的药竟然是天价时,吓傻了,清醒过来后,变戏法一样,没惊动儿子,一个人就把老头子搬回家了。 此时,G杰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生意大败,苹果4的横空出世,几乎将全世界的功能性手机扫入垃圾坑,更不消说中国的山寨手机,被抽断现金流医治父亲,又被三角债牵连的G杰,被讨债的围追堵截,公司终于开不下去了,车也被讨债的截走了。 心高气傲年过70的G母,因为老头子当年被人欺负,从未复仇,一直觉得丢人,郁闷加上个性刚烈,这些年小毛病不断。离开老家和儿子住这两年,才算是扬眉吐气。老头子住院的这段时间,因为有护工,她只是帮下手,也不觉得辛苦。现在,一个比自己高大很多的植物人,要她一个人全程照顾,鼻伺、氧气、换屎尿布、擦洗身子、翻身、按摩……还有儿子那伤人的话,真是时时煎熬,生不如死。但是她求签算命,是大吉,就打电话,找老家的朋友,找各种土方子和巫术,在老头子身上试验,效果虽然是0,但她坚信老头子会好的。 G杰找朋友,律师,同学,甚至前前女友……希望他们能赞同自己,帮自己劝说母亲,让父亲安乐死。所有人表示同情和理解,但坚决不做这个恶人。甚至有同学说,如果他没钱给父亲看病,愿意给他无限期的无息贷款。 G杰感觉自己被世界孤立了,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们不懂吗?一个人完全像一个活死人一样瘫在床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没有意义,但是,中国的法律,还不允许安乐死吧? 他的朋友们反问他。 G杰自问,其实自己也过不了道德和良心那一关,事实上,如果在医院的时候,他没那么犹豫,父亲的氧气管早就被他拔了,也不会被母亲撞到那残忍的一幕;如果自己真的做到那么狠,肯定能找到机会的,真的把父亲的氧气管拔了,母亲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不断地寻找同盟军或战友,不就是为了减少日后的良心不安吗? 他决定不再找同盟军,回家,一定要找机会,把氧气管拔掉,同样是男人,将心比心,他不认为父亲这样活着,还有任何意义,有意义也只是对母亲一个人有意义——老伴还在。 母亲日夜守在父亲身边,G杰竟然真的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看着满头白发,瘦骨伶仃的母亲对自己严防死守,G杰心里又悲又痛,一瞬间,心软了,对于一个农村老太太来说,守护自己相伴几十年的老头的生命,可能比她自己的命更重要。他觉得拔管这件事缓缓再干。 债主太多,电话日夜催债,心存愧疚的G杰怕母亲担心,借口公司事多,跑到一个生意失败的同行那里,跟他一起挤民房,吃五块钱的盒饭。 有个债主总联系不到G杰,通过关系,查到他的房子,跑到他家里来要债,G母这才知道儿子的车没了,公司垮了,房子抵押给债主了,又急又气又自责,在洗手间摔了一跤,腿断手断。 G杰接到母亲电话,赶紧回家,将母亲送到医院,一个负债累累的从未做过家事的男人,那些天,不得不在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要不是有在广州的同学老婆帮忙,他怕是早捱不下去了。 债主们看他父母这样,确实太惨了,也不好意思逼债。 同学们有的凑钱,有的找借口带他做生意,解他的燃眉之急。后来实在是照顾不过来,把原本就抵押给债主的房子卖了,还了部分债,住进广州一个有钱同学的闲置房里,请了老家来的勤快保姆,他才得以解脱。 想一想那场景,卧房两头,睡着一个植物人老头,一个石膏老太太,说多瘆人就有多瘆人。 你还是想给你父亲安乐死吗?我问G杰。 当然,一个人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他老话问我。 “从理智上来讲,我觉得你爸应该安乐死,对于我这种觉得活着需要尊严和体面的人来说,但我又不能明确支持你去拔了你爸的氧气管,这等同于无端做了一个帮凶,你懂我的意思吗?”我非常认真地想了半天,说。 你是一个作家,这点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他有点咄咄逼人。 “你太抬高我了,我只是一个业余写手,况且,你找同盟军,不就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吗?”我不客气地回答他,“我想问一个可能过份的问题,你想让你爸安乐死,跟你的经济危机是不是有关系?” 没半毛钱关系,专家说没希望,我才想他保持男人的尊严死去!专家在确诊前,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让医生用的是最顶级的医疗方案。 “要不?我帮你写个募捐文章?”我想了想我能做的,似乎就这个了。 他惨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对你很失望,没想到你这么浅薄,这是钱的问题吗?这是人活着的尊严的问题,你就没看到80后的独生子女们,有多少碰到类似我这样的困难吗?父母老迈,孩子教育,像我这样农村出来的,出了点事,就是三头六臂也搞不掂……募捐?别搞笑了,我丢不起那人…… 话说到这里,我和G杰之间的气氛已经僵了,只好克制地道再见。 因为实在太忙,虽然G杰的事像一块鱼刺一直卡着,可是我也帮不了他什么,再后来他手机停机,他的天涯ID,久不登陆,就彻底没有联系了。 2014年,到中传学习,学校需要我们交毕业作品,毫不犹豫,我就把G杰的事,以第三人称写了出来,交给老师,引起了全班大讨论,我也信心满满,将它写成了电影剧本《生死抉择》,准备在一位导演的帮助下,借用学校的免费器材,和完全自愿帮忙的同学们,用最低成本,把这个故事拍出来,甚至连植物人G父的演员都找好了,后来因为各种意外,未成。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对不起某些人似的,对不起那些拼尽全力想过上好日子,却因为家庭负担过重而一次次滑向社会下层的80后,90后独生子女们;对不起那些很通透却被人情和世故绑架的年轻人;对不起那些在城市打拼,一个人在深夜哭得稀里哗啦转身向父母报不存在喜讯的城市流浪者;还有那些日渐衰老与孤独病痛为伴却无能为力的老人们…… |
100个有意思的人——28.酒哥的G点 光头、高个、墨镜、歪戴帽子、斜叨支烟,昴首挺胸,一年四季穿着酷酷的牛仔裤,走路像踩着弹簧一样,长相年纪身材,能让你错乱到把他从20、30……一直猜到60岁,猛一看像干过黑社会老大,再一看像被黑社会老大干过的人,就是酒哥。 2012年一个炎热的夏夜,在一个举世狂欢、众人沸腾的迎新兼生日晚会上——哎呀,我呸,没那么深情啦,说人话,那就是,2012年七月,我正式进入了一家传媒公司,开启了我未来几年在这家新公司的职业生涯,公司老总为了表示对新人欢迎,以及为我们巨蟹座员工过生日,在公司的酒吧区开了个PARTY。 每个人要表演一个节目,哪怕是在地上打几个滚。 喔,你们要知道,以前混证券公司的我,一板一眼的,和这么轻松,开放,活沷的90后小朋友们玩耍,真有点手足无措啊,我当时做了什么,混过了游戏关,不记得。只记得群魔乱舞中,看到一个光头男人,在那一头,慢条斯理地切蛋糕。 我松了一口气,终于看到比我年纪大的员工,他应该不会参与这么幼稚的游戏吧。 酒哥,轮到你表演了。穿过巨大的音乐声,有人扯着嗓子对着光头叫。 光头酒哥扔下切蛋糕的刀,头往舞台一看,全身瞬间像通电的机器人一样,踩着音乐,扭着屁股,一脸坏笑地上台,在当时流行得一塌糊涂的《江南style》音乐声中,一边做着鬼脸,一边狂扭身体,一边COPY加再创造地跳了这首神曲。 这么疯?真的好嘛?大哥,你就不顾一点形象? 大家跟着他一边笑一边叫一边唱一边扭,整个巨蟹生日PARTY,在酒哥的引领下,终于进入高潮。 “酒哥是老顽童,也是公司的元老,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公司老总总结性地发言。问同事,酒哥到公司已经四年了,也是公司年纪最长的,参与公司新媒体的视频这一块,不仅做策划,还要表演。 我抽空赶紧翻视频,都是公司里的同事自编自导的一些小段子,有的像后来的“万万没想到”,有的像后来的“陈翔六点半”,酒哥在故事里的,有时候是黑社会老大,有时候是蛮不讲理的老总,有时候是很欠揍的屌丝员工,有时候像个二混子,反正没一个正正经经的好人形象。 怪不得混身是戏! 和酒哥在不同部门,上班时间各进自己的办公室,下班走的时间也不一定,基本上,好几天见不着酒哥一次。但是,老板不知道为什么,大热天的,迷上了某羊火锅,我们隔三差五地就要去吃火锅。有一次,满桌子人边喝啤酒边吃火锅聊嗨了,我正准备夹菜,看到一个同事,一边口沫横飞,一边从锅里捞了一块牛百叶,嚼了两口,嚼不动,又扔回火锅里…… 我和身边的一位女同事都呆了,对视一眼,默默无语地收回筷子,心照不宣地在后半程只喝酒或饮料,不碰火锅。 我敢肯定酒哥也看到了这“动人”的一幕,他后面也是只喝酒,不碰火锅,当好心的同事把火锅菜捞进他碗里,他不动筷子,说:这几天上火牙疼,不能吃辣的。 好心同事帮把菜夹到我碗里,我也不好意思退回去,当然不能跟着酒哥说上火牙疼,只好说:不太喜欢吃火锅。 因为这件事,我觉得酒哥没那么生份了。 酒哥是个秀妻狂魔,微信圈里,总是说——我家“烧火的”怎么样怎么样;公司的聚餐或是同事的喜事,经常看到他拉着嫂子狂秀恩爱;公司有时下午茶,他就讲自己如何忠于老婆忠于革命忠于党……嫂子又年轻又漂亮身材又好,有一次,我不怀好意地问同事,酒哥老婆是原配吗? 当然。同事说。 整天和一帮小屁孩混一起,这么个老顽童,娶了这么漂亮老婆,真是好福气。 你太小看酒哥了,你还不知道酒哥的真本事吧?小年轻时,酒哥可是一表人才,就现在,这身高(貌似177+),也是不输年轻人的,更别说酒哥的才华了。 神嘛意思? 同事给我递过来一张画:酒哥画的,你瞅瞅。 啊?酒哥还会画画? 人物漫画,不超过十笔完成,但所有人看得出,画中是某行业的大佬。 很快,我就见到了酒哥的新画作了——年会,员工漫画。酒哥画的画,没有浓墨重彩,寥寥几笔,但是绝对抓出每个人的特点和神韵,配的字,那也是直指画中人心。 我呢,被酒哥画成了一只肉包子,一看画,就老觉得画中的我,被画外几只看不见的大胖狗在追赶。 酒哥是这样说的:你最好画了,支个园规,转一圈,就是你的脸了。 滚!我怒了。 作为一家新媒体公司,人不算多,但是因为同事们老是在固定的食堂吃饭,坐一起当然会闲聊,小朋友们对公司的人事关系好奇,我觉得不是公司机密,有时会顺口答一两句。有一次,出食堂的路上,我买咖啡,碰到酒哥买烟,瞪我:跟这些小P孩扯这么闲话干吗?干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讲真,上班多年,第一次有人像亲哥一样教我做人,小小感动了一下。当然,对酒哥的印象,有了另一个层面的,就是觉得——是不是太小心谨慎,或者说是明哲保身了? “酒哥,你的梦想是什么?”有一天,我到酒哥的部门拿文件,正看到他开着窗子,边叨着烟,边画画,顺口问:是画家吗? “梦想不是我操心的事,我就喜欢顺其自然,健康向上的生活。”酒哥大概觉得我这个人很幼稚,回我。 在深圳这样一个急躁、激进、现实,物质的地方,遇到酒哥这样怀有才华却随遇而安的人,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人家还觉得我挺随遇而安的,相对于酒哥,我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我既不会画画,也不会写诗,更不会表演,可我还是对自己有五年,甚至十年的职业规划的。 好象,有点过于随遇而安了? 终于,有一天,抓到了酒哥的把柄。 一般来说,公司PARTY的时候,酒哥是搞笑担当,花样跳舞男神,怪脸大王,到了公司聚餐的时候,酒哥就成了酒神,好象千杯不醉似的(他的网名就叫酒糊涂)——当然,他还是经常上火牙疼。有一天,我们又吃火锅,不过从某羊火锅换成了某牛火锅。因为正值节日,有不少有家属的同事回家了,那一次聚餐只有平时二分之一的人,同事们就坐在门外的一张不太大的桌子上。 大家喝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显然和酒哥认识,打了招呼,在隔壁桌坐下。我也没当回事,依然听同桌的人闲聊,突然听到一句很奇怪的声音:儿子,你成绩进步了没有? 我一扭头,发现酒哥溜到隔壁桌去了,这声音是他的。 那女子和小孩旁边,新坐了一个大肚子男人。 艾妈,这根本不是酒嫂呀,怎么叫这孩子儿子?我扭头使劲看那孩子,不像酒哥啊,头发挺浓密的,又胖又结实,跟酒哥不是一个款儿嘛。 你不能由着孩子来,你得让他劳逸结合…… 这之间得有一个度,你懂不懂? 下次我带给你…… 我不能让你喝多啊,女人喝多了像什么话…… 要不跟我们一桌吃?更热闹…… 行了行了,孩子明天要上学,别再喝了,来,我送你们上车。 我替酒哥臊得,真想分分钟打死他,这大庭广众的,这把年纪,跟一个大肚子男人争风吃醋,有意思吗你?何况你家里还有那么漂亮的老婆和上大学的孩子。 当然,这也不关我事,看看热闹就行。 中传一年,学习归来后,手上的事堆成了山。更因为我的失误,导致我部门的一个员工,拿了两个多月工资,一分钱价值没创造不说,还耽误了时间。为了弥补公司损失,我只能连着三个月的晚上加班,把这员工的损失给找补回来。而原计划加班做完的事情,只能延后。项目截止日期前的三个月,我跟同事L说,就算我三头六臂,事情也做不完,领导同意公司各部门全力配合我们,你觉得我们可以找哪些人? L列出了名单,我说酒哥原来也是论坛的大佬,文笔不错,为什么不找他? L一脸啐相拖长尾音:咦………,这个人傲得很,他又不爱管闲事,怎么可能帮你? 我想起他提醒我别和新员工胡扯的事,确实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人。还想起他说自己没有梦想,只想顺其自然过生活的话。 要他帮忙,估计,很难! 可是事情真的是太多,时间又卡得紧,哪怕碰一鼻子灰,都要试试。反正是同事,没什么丢人的。隔天,我试探性地刚问了个好,酒哥就说:要做那些个选题是吧?老夫我多年未操笔杆子,不知道水平够不够,我先试写,觉得行,再给老夫分配任务。 尼妈,要不要这么聪明加善解人意啊?! 当天,酒哥就把试笔的稿子交给我,凭心而论,嬉笑怒骂,恣意畅快,比我文字深刻精干有力量。 我当然一通真心实意地夸,外加不怀好意地拍马屁。 酒哥从1篇试写,到写10篇,最终帮完成了29篇人物稿。 阶段性工作完成后,我请帮忙的同事们吃饭,特意向酒哥多敬了几杯,因为,我心里非常清楚,作为公司元老,和我不在同一个部门,几乎有公司特赦令的他,完全可以不帮忙的。他倒是不时提醒我,少喝点,下午还得上班呢,再说,这里消费可不便宜。 家长式教育再度袭来,挺实在的。 在公司呆的几年,学习,做事,阶段里想完成的和承诺的事,也算是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和老板说了想辞职的事,虽然都有遗憾,但大致满意,心怀大梦想的老板,也理解人到中年,想为自己活一把的我的梦想,在辞职信上签了字。 离开公司前的一天,我在一家湖南菜馆请酒哥吃饭,一是我对有才又有趣的人,总是忍不住好奇;二是感谢在上次项目里,他帮我的忙。没话找话,问那个女人和小孩的事。 他愣是半天没想起来,最后在我的再三提醒下,笑:你果然是当作家的料,八千年前的破事都记得,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对女人心软,那是我一个离了婚的老闺蜜,那坨胖子对她有想法,我去帮她解围,你没看出来? 妈呀,原来是英雄救美啊,我还以为是你对她有啥想法呢。 “你这个人呢,直肠直脑子,都不带一点拐弯的,你能在深圳活下来,真是个奇迹。”酒哥奚落我。 借着酒劲,在乱哄哄的酒馆人流里,酒哥终于被我活生生地掏出了同事四年从不说的,他的不少过去的故事。 曾经,为了一个承诺,他连续几年给一个酒友上坟。 给酒友上坟?怎么死的? 醉死的。 “这是悲剧还是喜剧呢?”我哭笑不得。 “轻松,就辣么睡过去,没痛苦,不拖累人,俺说他是得道高人,幸福的人,当年报道他死讯的报纸俺还留着哩。”酒哥笑。 “港真,刚开始时,我觉得你是个胆小怕事明哲保身的人。”我借酒真言。 不值得的事,不要计较,也没必要向谁证明什么。 然后,依然是借着酒,我知道酒哥很多旧故事,曾经,他亲手抓过二十多次小偷,曾经,他救过被车撞的孩子…… 跟酒哥干杯中酒,就此道别。 离开公司后,除必要的工作,闲暇之余,我会写写公众号,第一笔最大额的赞赏,就是酒哥的,看到信息的时候,有点难为情,又有点感动,跟酒哥发信息表示感谢,他说——赞太少,对不住你名字,赞太多,酒哥不是大款,一次这么多,挺合适。 遇到这么坦率又犀利的人,基本上只有傻笑的份。 一晃离开公司一年多了,不久听说酒哥也离开公司了,进了一家影视公司,做演员,不时能看到他发出的一些搞笑的剧照,依然是每一个角色都那么带喜,轻松,搞笑。看他的朋友圈,打球、做饭、排练、化妆、画画、搞怪……完全就是一个二三十岁年轻人的秀场模式,你永远看不到他的负能量或抱怨,就连他说上火牙疼捂脸的自拍相片,都让人有大笑一通的冲动。 “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不计较,活在当下,顺其自然,放自己一条生路,给大家一条生路。”突然想起那次聚餐时,酒哥的话,他不仅这样说,也一直这样践行着。 突然明白,这老顽童是真悟了,他把沉甸甸的人生,过成了轻松惬意的轻喜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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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哥的自拍照,辣眼不? |
100个有意思的人——29.美男子豆腐哥 豆腐哥和他闺蜜,我和我女友,我们四人从海岸城的一家烧烤店冒着酒气出来,一到广场的街市,我就被步行道两旁小摊上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吸引了目光,手机帖、布娃娃、车饰、头饰、气球……我看中了一个牛皮纸笔记本,正掂量着是买一本还是两本。豆腐哥突然说:张捷,给我生个孩子吧。 因为我们实在太熟了,他话一出口,我就笑场了,口水喷到了笔记本上。扭头去看身后的豆腐哥,对方正习惯性地拿右手去搓左手腕上的五彩线,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激动,也没难为情,倒是显得有点——无辜? 笑过后,我说:豆腐哥,未婚生子这种事,是绝对永远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 生个孩子,不要你管,我养。 这次,连豆腐哥的闺蜜,还有卖笔记本的摊主也笑场了。因为他这时的神情,特别像一个跟在妈妈后面要糖吃的小朋友。 我见到豆腐哥之前,我证券公司的一个客户是这么说的——介绍一朋友给你认识吧,打个预防针,嫩得跟块水豆腐似的,你别流口水。 切,当我没见过帅哥似的。 豆腐哥一直忙。 终于得见,是在一家后来才知道有很多同性恋出没的某酒吧,虽然那一组狂乱的音乐好象要把人撕碎,酒吧的灯光也十分的迷离闪烁,我还是被他的美惊到了,一米八以上的身高,明显比他朋友白N多个色号的皮肤,看人略带害羞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子,红嘟嘟的嘴唇。 卧槽,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类型的男人?! 他起身示意我坐下的时候,我跟他讲的第一句话是:你这姿色,不去做鸭太可惜了。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答我,只是害羞地笑了一笑,眼睛里有一种躲在父母背后偷看陌生人的,三四岁孩子才有的那种难为情和胆怯。 豆腐哥是广东较穷僻地方出生的,家里有5个姐姐,1个妹妹,他出生后,算命的给他掐了八字,认为他本该女命,错了胎,变成男孩,所以,要在十岁前当姑娘养,否则,不好存活。父母被算命的吓个半死,忙不迭地给他穿裙子,梳辫子,为保险,他爹妈打算让他留长发穿女衣到结婚那一天。 但他终于懂事了,开始讨厌女装和长辫子,父母和姐姐们连哄带骗外加恐吓,同校的老师同学都是熟人,看习惯了他男扮女装。他也就略有不适但受宠万分地长到了十岁,在给家里钱最多、最有话语权的大姐的支持下,终于在10岁生日的第二天,把长发剪了,穿上了正常男衣。 他姐姐们和小妹妹长相不能跟他比,但跟普通人比,还是相当优秀出色,虽然都没读什么书,也有一大半嫁给了有钱人,姐姐们老早就接受了父母下达的任务,并且超额超前完成任务——存钱给弟弟读书,买房,结婚,生孩子。 豆腐哥本来是想学医学的,却莫名其妙地学了汉语言专业,因为父母逼婚,跑到深圳,在一家电子公司做技术工,朝九晚六,生活规律的很。 他说对炒股没兴趣,我就压根不再提这事,倒是不停地给他搜集各种信息,强烈建议他参加选秀节目,我觉得,凭他的长相,再加上以假乱真的张学友嗓音,当个网红,没有问题。关键是,这样的长相,不让更多人看到,实在是暴殄天物。 唱歌?卡拉OK可以,选秀没兴趣。 做平面模特?老早就有星探说推荐我演戏,我又不靠脸吃饭,没兴趣。 做城市宣传大使?我英语不好,万一有人采访,会出糗的。 …… 你是假人吗?怎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喜欢看电影。 认识我之前,他和他的男闺蜜每周去电影院一次,两人就着一捧爆米花,两杯可乐,卡赤卡赤吃完,电影散场,一起吃个饭,各自回家。 认识我之后,我和我女友,他和他闺蜜,四个人结伴看电影,巧的是,我和我女友都讨厌爆米花,两个大男人照样捧着爆米花在邻座卡赤卡赤地吃得不亦乐乎。 第一次集体看电影后,他误以为我是个有情怀的女文青,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发一首诗给我,让我给他“雅正”,发第一周的时候,我忍了——看在他那么好看,还是潜在证券客户的份上。到第二周的时候,我就崩了,回了条信息:求你不要再发诗给我了,我不懂诗,也对诗毫无兴趣。 他受到严重伤害,有三四天没理我,我过意不去,主动买了那个周未的电影票,约他们一起看电影,那时候我正在给一家杂志写影评,经常给他们推荐好电影,讲电影故事。这方面,对他们也有点吸引力。 有一次,在中信看一部巨无趣的电影,我一扭头,恰巧看到我右手边的豆腐哥眼睛对着屏幕,左手准确无误地伸到他右手边闺蜜手中的爆米花里,他闺蜜一只手拿爆米花筒,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两个男人的手在爆米花里交缠,让开,各自摸到爆米花,往自己嘴里塞。 我忍不住爆笑,捂嘴:你俩要是把头靠一起,就很像情侣了啊。 豆腐哥头一歪,靠在他闺蜜肩膀上,动作自然而协调。 好吧,坦白地讲,第一次见豆腐哥的时候,我隐隐怀疑他是同性恋,这次,我确认了。但是,我一点不反感,谁叫他长得那么好看呢?我这种颜癌,对一切好看的人和物,都毫无抵抗力,并且具有无与伦比的包容心。 说回在广场的事,他说叫我给他生个孩子,我们笑场后,他很认真地叫我们帮他物色生孩子的对象,20万之内可以承受。 我们一边闲逛一边瞎聊,豆腐哥,你为啥看上我呢? 因为你独立,不粘人,还喜欢笑。 切,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长得漂亮智商高基因好呢。我吹嘘自己。 叫我帮他找女孩生孩子的话音刚落的半个月后,豆腐哥突然慌慌张张地电话约我们吃饭,主题是——有个女人讹上他了,说要跟他结婚,还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忘记交待了,豆腐哥比我小6岁,大家都这么叫他,我也就这么叫了。我们看电影的那一年,他其实才20多岁。 你不是那个吗?我迟疑地问。 哪个? 我以为你不喜欢女人啊。 噢,你搞错了,我不是同性恋。 虽然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但是,我们还是认认真真地分析他的案情——豆腐哥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家里每个月都会补贴钱给他用,所以,除了买书和诗集,看看电影,他还有足够的钱,每个月去酒吧消费几次,观赏那些穿着迷你又性感,晃着酒杯依靠在吧台边,两眼闪闪发光盯着心仪的男人,后半夜了还不肯独自离开的寂寞女人们。 他呢,试了好几次,尽管不少女人一看到他,就主动扑过来,但是他有贼心没贼胆,可那次被一个大胆性感的女人酒精一撩拨,豁出去了,跟那女人带到酒店过了一夜,天没亮,他睁开眼就跑了。 过了都快半年了吧,有一天,那个女人突然大着肚子在酒吧逮着他,说怀的是他的孩子,要跟他结婚。 “你不是老写情感专栏文章?快给我出出主意啊,江湖救急。” 哈哈哈,泡妞泡成了老公,哈哈哈……我忍不住爆笑。 我最讨厌你每次都笑我。他很严肃。 可是真的好好笑嘛。我控制了半天,才严肃下来:你这样跟她说,她想生就生下来,到时亲子鉴定,是你的,就和她结婚,不是的,让她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万一那孩子真是我的怎么办?我见了她两次,都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儿。” 放心吧,你没那么幸运。 我给豆腐哥出这样的主意,完全是从深圳这个物质,现实的城市角度来考虑的,如果那个女人能忍受这样的冷遇,敢未婚生子,起码说明三个问题,1,喜欢豆腐哥;2,有经济实力;3,够胆量。 这样的女人,对豆腐哥来说,不亏,就算外貌上那女人比不过他——讲真,有几个女人能比他更好看呢?又有几个女人真喜欢这样的豆腐男呢?平时欣赏一下可以,真要买来常期用,既下不去手,也承受不起,怎么说呢?有点像是——手工真丝绣花裙。 那姑娘听到他的方案,骂他狼心狗肺,说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但永远不让他见到孩子,然后,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豆腐哥先是觉得解脱,接着开心,之后,老忍不住扳手指算日子,然后就整天神兮兮地,感觉这个城市里,有个自己的私生子在时刻窥探自己。 我们四个人又看了一次电影,豆腐哥像花儿一样在枯萎,眼睛无神,精神不振,一问,是当初介绍他和我认识的那个朋友,刚离开深圳,去了北京发展。而豆腐哥的爸妈,已经亲自杀到深圳来,守在他屋里,只干一件事:要带他回去相亲结婚生孩子。 我女友给他出主意:你爸妈的目标是孩子,你就告诉他们,你正在找你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不就行了? 他眼睛一亮,目光又飞向我:要不你帮我冒充那个怀了我孩子的女人? 我去,怎么可能?!我义正辞严地骂他这是欺骗老人,心里想,漫不说我爱惜自己的羽毛,就凭我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到我愿意为你冒充未婚妻的地步。 我把眼光投向我女友,我女友脸红了,豆腐哥也一下子脸红了。 我和豆腐哥的闺蜜,说了几大箩筐的好话,借势极力撺掇他们俩个假冒未婚夫妻,为了将功补过——是我出主意吓跑那个大肚子女人的,我甚至还承诺,只要他们能成功骗过父母,我请他们连看十场电影。 说到我们词穷了,他们才扭扭捏捏嗯嗯哼哼地答应了。 然后,两个人的好消息不断传来。 成功骗过父母啦。 现在要回老家再行一次骗啦——办喜酒给亲戚朋友看嘛。 哎,不小心怀孕了,将错就错,真结婚吧。 住进县城里早买好的新房啦。 头胎还没生出来呢,爸妈都想二胎三胎了。 …… 等等等等,我感觉有点懵,还真能假戏真做?这缘份,绝了。 女友在孩子快生前,终于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第一次我们合伙去看电影,他们就默默地喜欢上对方了,只是心里各自藏着小自卑,闺蜜觉得自己不漂亮,个子矮(161),年纪比他大,不敢表现;豆腐哥觉得自己是农村人,没赚钱能力,还伪娘,也不敢表白。豆腐哥之前一直在拿我试探和刺激我女友,我女友岿然不动——以为他真对我有意思。 一个酒吧杀出的 女人,和从老家来逼婚的父母,竟然将这两个自卑又可爱的人,天衣无缝地绑一起了。 后来,我去北京学习,和从深圳去了北京发展的客户朋友聊起豆腐哥,他摇头再摇头——这哥们,还没断奶呢,你看他手上那根五彩线没有?他妈给他求的什么幸运线,那么粗,说要等自然断,我去,那得戴到死吧?他这个人呢,当宠物养大的,喜欢你那女友不敢表白,正常。我在深圳的时候,说他好几次,让他改变,就是不听,不思进取,得过且过。说实在话,我要有他那外型,干一番大事,绝对不是事。他那脑子,也就配在深圳打打工,在老家生孩子养老,可惜了这身好皮肉,老天不长眼啊。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自己想要的快乐日子,不是挺好吗?!我说。 |
100个有意思的人——30.宝石霸王花 一、他乡逢 泰国、尖竹汶、宝石交易市场。 沿着看不到人行道的小街往前,越过黑白棕黄各具特色的人们,穿过排列有序的路边宝石摊,经过最热闹的宝石交易大厅,距此不足百米的一栋五层独栋楼,你会看到里面坐着五六个中国人,和一些背着价值百万宝石的Brokers——他们大多是黑人。 正对大门背靠墙坐在最里位置的L哥,正在认真地看纯英文的珠宝专业书,偶尔在A4纸上记下陌生单词,强化记忆。 进门处摆有泰国王室成员相片的墙壁下面,是M鹏的交易台,我正凑头过去看他挑挑拣拣各色宝石,面前的两位印度人,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们,这些是他们带的货,希望我们能看上点什么,买下来。 一个像是夜生活过多了的五十多岁的中国北方男人,带着一个年轻的泰国姑娘,坐在居中的交易台,他面前不时有从门外进来,拿着成堆各色珠宝让他挑选的Broker。 也许是英语实在差强人意,没法应对,北方男半嗔半怒起身:不坐这破位子了,这么多事。 我忍俊不俊。 年轻帅气的研究生珠宝商D磊,说要去交易大厅看珠宝,约好吃饭回来,转身出去了。 另外几位Broker百无聊赖地坐等临幸。 门被推开,我抬头,一位白净、秀气、弯弯大眼睛,性感上扬嘴唇,着白上衣,简易拖鞋的中国俏姑娘,和一个有着泰国肤色的大个子进来,两人都笑得灿烂,一看就是这里的老熟人。L哥早就站起来,和他们一通中文夹英文地笑扯。互相简单介绍,俏姑娘叫H华,湖南长沙人,大个子叫TOM,泰国人,都是做珠宝生意的。 我不是那种自来熟,对英语更头疼,眼光落到姑娘的小包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款包最少要三万以上人民币——这是哪家的富太太?还是哪个有钱人的? 我承认,我对好看又有钱的女人,总是多一份遐想。 事实证明,不光我想,那个北方男也瞎想。 当H华坐在其中一张宝石交易台,看那些宝石时,北方男很自信地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老四,据他口述,他身家亿万,多处产业,私人拥有大酒店,现在到尖竹汶来,是想每月花一千泰铢(约200人民币),租个地方,做宝石生意,这个泰国姑娘是老三,H华做老四,挺好。 H华说:你做梦去吧。 我说我也爱上了宝石,想学。H华说,做这行可能一朝突然暴富,也可能一夜一贫如洗,她入行几年,学费交了几百万人民币,还只是刚入门。 北方男讶异:你交几百万学费? H姑娘淡然一笑。 北方男起身带着他的老三,说要去看铺面,面容复杂地,走了。 二、把酒夜话 唔,先简单介绍下背景知识吧——中国珠宝商L哥,带着他的七个小兵小将,在泰国最著名的珠宝市场,组建了一家珠宝公司,花了50万泰铢(约10万+人民币一年)把这个五层独栋房租下来,一层面积约有二百多平,一楼设有两个门面房,其中一个门面房设有八个宝石交易位,另外一个门面房是切割处,后面是休息室和厨房,卫生间。二、三、四、五楼,分别是公司八人的房间,厨房,和平时给中国其他珠宝商临时落脚短住的客房。 我作为一个爱好热闹和探险的伪作家,跟他们混在一个宝石群长达半年多,虽然没见过,可都不生份,借寻找有趣的人和事跑到这里来,也安然占据了其中一间客房。 据说这个北方男主要在泰国其它城市开大酒店,也是经常来这里落脚的一员。 Brokers进进出出,天渐晚,除了在珠宝交易大厅看宝石的D磊,我们六人在三楼的大阳台兼厨房边聊边扯边打杂(当然,我只是看热闹),大个子TOM主厨做了一桌好菜,然后借着白酒啤酒,喝得天昏地暗,男人们先是国家大事,然后借着酒劲,大谈过去现在的女人,互相评论情感深浅,身材长相分值。 我的关注点,一直没离开过与我并肩而坐的H华——因为我发现,喝了点酒的她,比白天更漂亮迷人,我们的对话,全程处于一种段子里的“我也是”状态(有个大学生暑假实践,第一次卖冰棍,不好意思叫卖,旁边有一个人正高声喊:“卖冰棍”,他只好喊:“我也是”。) 我的生活也并不是那么有趣,只是自己在努力让它变得有趣一些,因为人生实在短暂,不大想浪费。 是的,我也这样想。我点头。 我是个规划性很强的人,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做宝石,是因为可以在全世界走走看看,当你经历了极端的富裕或贫穷,看到了战乱和疾病,你就会发现,我们面对的很多事,很轻很轻。我不愿意五十岁的时候,只是一个广场舞大妈。 “是的是的,我也绝不能容忍自己变成广场舞大妈。”我猛点头。 谈恋爱对我来说,比较难,因为有自己的底线,已婚的不来往,有女友的不来往,一个公司的不来往,人品不好的不来往,跟这些人交往,累,又麻烦。不喜欢的不将就,过滤完了,基本就没有了。 对对对,我也是这样,想不通那些三角恋的,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感情不应该是干净而纯粹的吗?除了两情相悦,还有什么理由在一起呢?难道三情也能相悦?我不信。 语无伦次地说完,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酒喝多了,竟然莫名其妙地眼热了一下,那是一种——你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着奔跑很久,突然撞到一个也在往前奔跑的人,她的手中还提着灯笼,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另一个倦缩在灵魂里的自己说的。 原来,自己并不孤单。 多次添酒加杯,终至酒尽夜深,各自带着浓浓浅浅的醉意归宿。 我却一直想着这个叫H华的姑娘,想象她过去经历的故事,翻她的微信圈,只看到半年内的信息。这半年,看到她从北京到波哥大,再到泰国,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讲宝石,从产地、到矿区、到毛料、到切割、以及最后成品,简单明了,直指核心,没有一般女孩的煽情或惊诧,有的只是淡定从容以及幽默。 不行,我得知道她故事。 三、因为有钱 第二天,一见面我就没忍住问:你一个漂亮女孩,为什么玩宝石,而不是其它呢? 坦白说,因为有钱。H华说。 我被她的霸气震笑了——多少心照不宣,也比不上这戏言一击。 有了前一晚共酒垫底,原本都有点小矜持,小防备的我们,此时不再见外,在看来来去去各色宝石的间隙,我断断续续知道了她从前的一些故事。 H在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电视台做记者,因为厌烦业内所谓的潜规则,转行进了通信行业,借着通信行业的东风,一步一步从销售变成了高管,而随着通信行业的每况愈下,让极具危机意识的她,觉得这是温水煮青蛙,决定自断双臂。冷静地对现状作出分析后,认为中国的消费行业大有前途,而中国的发展,势不可挡,于是不远千里跑到韩国,用3年的时间学习和探索,转而回国开了一间一样品质的整形医院。而宝石作为其中一项爱好,一直处于持续学习和玩票状态。 |
家里卖了一家公司后,现金暴增,让她开始想法保值,房产和宝石,都是她的投资标的,一线城市进不了,只好转战二三线城市,意想不到的是,错过中国房产暴涨年代的她,倒是一不小心捞到了二三线城市房产有价无市的机会,而房子变现又很困难,损失一笔钱后,决定撤出地产。宝石虽然也结结实实地交了几百万学费,可是它的美丽,流动性强,变现方便,以及探宝时的刺激和快乐,让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些尤物。 印度、兰卡、越南、哥伦比亚、阿富汗、纳米比亚、缅甸、泰国、尼日利亚……这几年,在全世界盛产宝石或宝石交易地,几乎都落下她和L哥,TOM跋山涉水探宝的足迹。 可是,我有些不解,你那么漂亮,聪明,有钱,为什么要过这么心惊肉跳,餐风露宿的日子呢?完全可以凭着自己拥有的投资和现成财富,过舒舒服服的清闲的,优雅的有闲族生活。 强刺激! H一语惊醒梦中人! 人在追求财富或梦想的过程中,总是不断地挑战新高度,像游戏里的升级打怪,而财富到达一定阶段,吃喝玩乐这些花费,对于他们积累的财富来说,只能算是九牛一毛,甚至一毛都算不上。于是他们要设定新的目标,让自己找到新的乐趣和G点。 多少人活到25岁的时候,就停止进步,然后坐等85岁被埋! 而有的人,可能到了85,还是15岁少年时的天真样子。 四、探宝的路上 纳米比亚和安哥拉西部界河Kunene河,H和她的同伴用一周时间,穿过纳米比亚西部的沙漠,来到这里,踊跃欲试,准备捞取河中的宝贝——据说河中有迄今为止、世界上能看到的颜色最好的芬达石榴石。可是,他们面对一个巨大的难题,河中最好的石榴石地盘,是属于鳄鱼的,想要获得石榴石,就要先捕光鳄鱼,而鳄鱼又是国际性保护动物。既然不能在鳄鱼的眼皮子底下偷取宝物,又不能动手杀死他们,又不能一无所获,他们就做了一个漂亮的决定——去和当地长年坦露上身的红泥族人共舞好了。 (红泥族) 哥伦比亚,H和一个阿富汗兄弟一起吃饭,因为潘杰希尔山谷里赫赫有名的绿宝石,她打算再去阿富汗,问那兄弟,那边的局势如何?对方说,一直都很安全,要去的话,根本没问题。话音刚落,那人的家人就给他发来一组荷枪弹实的照片,她只有感慨的份,阿富汗人和我们理解的安全,不是一个Leavel,只要不在他家门口丢炸弹,架机枪,他们就会觉得挺安全的。 (阿富汗兄弟家人发来的图片) 克什米尔,为了传说中的矢车菊——世界最美的蓝宝石,她跟着同伴到了这个被人称为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百度百科:克什米尔,全称查谟和克什米尔,面积17.3万平方千米,人口约1086万人,传统首府是斯利那加。位于南亚西北部,东面与中国交界,西面是巴基斯坦,南面是印度,北面与阿富汗接壤。该地区南部属于印度管辖,北部属于巴基斯坦管辖,两国均宣称对克什米尔全境拥有主权。)这里的军人是百姓的数倍,却于事无补,恐怖分子常出奇不意往人群里扔手榴弹,街道上偶尔还会有装满炸药的车轰然绽放。冒着生命危险,长途跋涉数周,到达矿区附近,能做的也是极其有限,因为这里地理环境特殊,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人类生存条件恶劣,常年处于低温严寒状态,适宜开采的时间每年仅有2-3个月,山上的交通,电力,电信等基础设施十分原始落后,再先进的大型机械设备也无法运输上山,全靠人工在高山的石缝中艰难探寻开采。从安全住处到作业现场,25公里的山路,最少要六个小时才能到达。矿工每天天不亮打着手电出发,天黑才返回村子,起早摸黑也只能工作三四个小时,经常有人由于路险风大被吹入谷底…… 巴基斯坦,Hidden Paradise Restaurant,一个大胡子塔利班站在H面前,掏了半天,问,500美金不要要?H说,让我考虑了下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来,合个影呗。对方不死做手枪生意的心,又对这美貌女子束手无策,只好一路跟着。H并不惧怕,探宝这几年,见多了死亡和意外,倒是对身边看得见的危险有种超然。她是多天以前穿过喀喇昆仑山脉,经过无数关卡,路过Sost,经宫崎骏创作风之谷的Hunza Valley,再沿着Hunza河,到达这个著名的海蓝宝矿山的落脚处的…… H,当你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边境因为没有完全蒙上脸,被人往外揪吓个半死时,我在深圳一家公司上班;当你在波哥大看矿业公司的人游行时,我在深圳一家公司上班;当你对着鳄鱼戏言和红泥族人笑谈的时候,我还在这家公司上班;你戴着塔利班人要求的女人必须戴的厚厚的布卡体验别样人生时,我在这家公司上班;当你沿着喜马拉雅山脉的悬崖找海蓝宝的时候,我依旧在这家公司上班;当你打着手电摸黑进矿寻宝的时候,我在这家公司上班;当你将自己送上举世闻名的库伊拉矿洞边,我仍然在这家公司上班;当你在Hunza看专家用一根绳索峭壁上山找宝石时,我在这家公司上班;当你在曼谷对着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带回的宝石琢磨怎么打磨它们时,我还是在这同一家公司上班…… 你有多丰富多彩,我就有多苍白无趣。 不不不,每个人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过的,也是你选择的,我走了那么多地方,不得不在此由衷的感叹,中国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即使有雾霾,即使食物不那么安全,即使交通堵塞……沿着喜马拉雅山脉拥有宝石富矿的国家,从缅甸到巴基斯坦再到阿富汗,原本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而现在,由于连年的内战外战,从而成为世界上最穷的国家,没有自由,生活在贫穷和恐惧中,女人的各种被奴役压抑,真幸运,你我生活在中国。 (H说,很庆幸,自己生活在中国,这些相片是她的出镜LOOK演变史) 五、关于爱情 绕不过的女人话题,八卦如我,怎么可能不问? 探宝说起来有趣刺激,但是每次出行长达月余,大部分时间是和枯躁的车,约略相同的景,以及漫长的行走相伴,H有一次在探宝的旅程中,碰到一个伊朗帅哥,两人隔着空气眉来眼去,虽然都没表白,可是眼神却骗不了人。 中国人的情感,相对含蓄而矜持,需要燃烧到一定的程度,才有可能发生实质性的内容,一直习惯被男人追的H,期待着某种有意义的开篇形式,可是等来的,是对方给她发的一条酒店约会的信息。 浪漫的爱情幻想,瞬间惨死于这条短信——你把我当什么了?不要钱的炮友吗? 我笑喷了,因为我有几乎类似的经历。 浪漫的爱情,圆满的婚姻,绝大部分人都向往,可是,如果感觉不对,没意思,更没有意义。 六、咖啡故事 从泰国返深前,因为办理入住手续时,预定的曼谷某酒店变态地延迟入住时间三小时,借这时间,逛曼谷著名的珠宝大厦,看到了在此设有珠宝柜台,在华人珠宝圈享有美誉的付姐——之前和H一起到尖竹汶的大个子TOM的妈,当然也见到了H和TOM,因为各自有其他计划,约好的比蓝象餐厅更好吃的泰国菜,也就只能等到下一次了。 而约的这个下一次,是2017年的11月份,她说,如果在这之前我去泰国,她会给我留一套她在曼谷看河景的公寓钥匙,在这之后,她就从哥伦比亚探宝归来,给我带最好的咖啡,以及新故事。 亲爱的H,家里钥匙你自己留着,单身女人在外,安全第一,哪怕我们一见如故;我期待你的咖啡,和新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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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板砖 2017-11-09 16:21:43 好文,期待持续更新。 ----------------------------- 多谢关注,会持续更新的 |
@欧阳静茹 2017-02-21 11:39:58 3.画妹儿 有一天,妹妹突然问:姐,你会把我们家的事写成书吗? 我毫不犹豫地答:不会! 要写的话,意味着要撕开太多旧伤口,不仅涉及父母隐私,还有那些丑陋的人性和无法直视的亲戚关系。我永远记得,母亲胃溃疡,胃割了三分之二,我身体不适,无法照顾她,妹妹只有十来岁,我妈的娘家至亲,为了家里几只鸡鸭,而不愿在我家留宿,为妈妈做她苦苦哀求想吃的手工饺;我永远记得,那个从我记事起便巴结我...... ----------------------------- @不如归去hy 2017-11-09 15:44:07 看哭了我。有个姐妹真好。我有个弟弟,家中也仅姐弟两兄妹,但是弟弟永远不懂心疼家人,永远没心没肺,永远不懂自立,啃老,别说分担责任,能不添乱就已经是造化了。跟楼主一样,从我大学毕业开始,家的重担就是我一个人挑,债务,父亲生病的费用,老房子的返修。所以特别羡慕你有个懂事的妹妹。 ----------------------------- 有调查显示,一般家里原老大,更有责任心。所以你这个是正常的。 我和我妹相隔年纪比较大,在一块生活的时间不多,倒没有这种感觉。 |
@kulalamimi 2017-11-13 16:45:15 追了一个星期,看完了。 读到了不一样的视角,不一样的世界。 ----------------------------- :) |
100个有意思的人——33.无事忙阿姨 我和我妈从一个在建伪别墅区出来,路过菜市时,天下起了雨。 小镇不大,从菜市场跑回家,顶多五分钟,我迈开步子做好冒雨跑路的准备,突然一个大嗓门像扩音器一样腾空响起——叶子,干什么去了? 我妈姓叶,她的老少朋友叫她叶子。 我扭头一看,是一个短短肥肥、50多岁,头发像刚被鸡爪扒过的草窝,手指红通通肉鼓鼓,眼皮虽耷拉眼睛却有神,嘴巴像大号漏勺,穿着黄闪闪塑料布样上衣,蓝碎花裤子,被泥巴糊透分不清颜色的运动鞋,肩扛锄头,手拿大号菜篮,布袋子,水壶的阿姨。 怎么说呢,这阿姨就像是一只烤炸裂的土豆一样。 这是大姑娘吧? 是的。 这英姨,我妈介绍。 我对她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好福气,俩姑娘都这么漂亮。 哪有你福气好?儿女双全。我妈说。 雨越下越大,行人纷纷找避雨的地方。英姨一把将我妈拉到一个卖米面的街边铺,旁若无人地卸下她的装备——菜篮,锄头等,然后脱下鞋,用锄头刮鞋上的泥。 转瞬间,刚才还算干净的米面店顿时又是水又是泥。 个子高大、脸红得像醉酒、肚子像吹足气的气球,忙着和顾客结算钱款的米老板回头一看,怒了:无事忙,穿上你的臭鞋给我滚出去。 英姨叫无事忙? 英姨不仅没有滚出去,还汲上脏鞋,在几袋又白又净的大米袋上踩上几脚,顿时一连串的泥印像LOGO样出现了,又迅雷不及掩耳地从正准备坐下来的老板屁股下猛地拉开椅子,掂脚一屁股坐了上去。 气球老板摔个四仰八叉,半天爬不起来。 英姨视若无睹,皇太后一样指挥我妈和我:你坐那干净米袋上,女儿坐面粉袋上,叶子,刚问你呢,干吗去了? 两个女儿说要买房,刚从那边看房子过来,破房子看不上,好房子买不起,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这么有钱,动不动几十万,还是全款现金。我妈半嗔半怨。 “哎哟喂,找死啊?马上就世界毁灭,买什么房啊?你看我?多潇洒?房子卖了,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胖阿姨说完,伸手从菜蓝子里变戏法一样抓出半只金灿灿的大肥鸡,鸡头歪仰,正对着无事忙阿姨的脸。 “世界毁灭?”我笑喷。 “女儿,莫不信,菩萨说的,世界很快就毁灭,就在2012年。”胖阿姨严肃地对我。 米面老板已经爬起来,一只手捧着大肚子,一只手揉着肉屁股,加入我们的谈话:你这败家老太,你迟早要被自己折腾死。 如果在平时,我是很厌烦陪老妈和她的朋友们瞎扯的,但一是雨越下越大,实在走不掉;二是这老太太着实有趣。很快,我就从他们对骂式的聊天中,知道了他们的共同点,老太太信佛,我妈信佛,米面店老板也信佛。 等雨停的半个小时里,胖阿姨一直教我们在世界毁灭前,如何过好每一天每一刻。 忘说了,彼时是2010年。 雨停了,我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催促老妈回家,胖阿姨从椅子上跳下来,重新装备好,一把抓住我妈,要我们去她家,吃她自己种的,新鲜的菠菜饭,并许诺带我们看她知道的几套好房子。 一路上,英姨还是劝我妈别买房,因为世界马上毁灭,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为了打消她执念,我放了句狠话:就算明天世界毁灭,我们今天也要买。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英姨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英姨的家,要穿过本镇最繁华的步行街,路过锁厂、纺织厂、农机厂,再绕过几乎找不到路的村屋,一路上老老少少都认识她,或叫她“无事忙姨”,或叫她“无事忙姐”,或直接叫她“无事忙”,她大着嗓子开心地应答每一个人。 终于,英姨带着我们,在一个红旧斑驳的老式大门前停下,老式挂锁一开,沉重的大门一推,我就被客厅壮观的景象给惊傻了——只见地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大盆、小碗、钵子、坛子和罐子,屋顶像筛子一样往下漏水,水珠或水线掉到地上各种器具里,水花四溅,叮叮咚咚当当,像是水滴演奏的交响乐。 屋子正面靠墙的一张桌子上,供着白玉色的观音菩萨像。 堪比水帘洞了,不是已经停雨了吗?我呆了半响,问。 “喏,还不是隔壁两家造的孽?他们房子新建的,又高又大,做了超尺寸的屋檐,两边的水全放到这屋顶来,雨停了,水还有。”英姨说。 那你也找人修一下啊,这怎么住人?我妈心酸地说。 又不是天天下雨,怕啥? 英姨肥胖滚圆的身驱,灵巧熟练地避过筛子雨,麻利地穿过客厅的盆碗坛罐阵,开始到漏得更历害的厨房给我们做饭,当她把菠菜切成碎丁,要和着米饭一起在电饭煲里煮,用吃剩的西瓜皮给我们炒菜时,我终于拉着老妈落荒而逃了。 “你认识了什么朋友啊?这人跟叫花子有什么区别?”肚子饿得呱呱叫,我踩着路上的泥水抱怨老妈。 “可别小看她,你知道她以前多有钱吗?”老妈反问,然后指着一路走过的许多店面或建筑物,说,“这以前是她的,这几栋房以前是她的,这排房子以前也是她家的……” 穿过整个小镇回家的路上,我听到了这个女人天翻地覆的故事。 英姨比我妈大一点,年轻的时候,颇有几分姿色,关键是,个性好,人热情,好助人,好多人喜欢。20出头,嫁了一个中医世家的独子,过着贤妻良母的日子。改革开放后,颇有生意头脑的中医世家独子,毅然从他们老家搬到我们这个小镇——李时珍的故乡,开始做药材生意,赚了多少钱呢?外人当然不会知道,只知道,他们家每年都要置办新房产或土地,不是一间屋一栋屋买,是一片一片地买。 生了一儿一女的英姨平常照顾孩子,做做慈善,年节施粥饭给穷人,去庙里上香供神,过着受人尊敬又舒心的日子。不幸的是,中医世家独子突然得了病,生意没人打理,男人治病要钱,孩子要上学读书,老家的老人还要人照顾……英姨没有《大宅门》里二奶奶的本事,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生意慢慢垮了,然后,老公也没了。 有无数房产和土地的英姨,虽然带着两个孩子,但也不会委屈自己,一边变卖手头的房产过日子,一边照常做慈善。这样的一个单身女人,当然不会逃过媒婆或有心男人的眼,被人东说西说,热闹惯了的她,守寡几年后,终于动了凡心。可是,就在这时候,儿子又病了,骨癌。再次变卖房子或土地,花了很多钱,儿子的病还是没完全治好。好在呢,娶了房贤惠的儿媳妇,生了个孙子,儿子一家单过去了。 英姨觉得了了一桩大事了,自己也才四十多岁,守寡到死,是不可能的,媒婆们见她松了口,洛绎不绝上门,年轻体壮的她没看上,倒是莫名其妙地看上了一个大十几岁的男人——那人是个知识份子,从未结过婚,爱干净说话文雅,认识她之前,收养了个女儿。英姨既有中年妇女的激情,又有已婚女人的狡猾,怕这个未婚穷文人看上的是自己的家产,在婚前的一个月,将手头所有的房子和土地,贱价卖了个精光——那是90年代的中国小镇,房价没现在这么疯狂。 文人老公一如继往地对英姨好,就像婚前一样,英姨觉得后半辈子有靠,手上跟不上通货膨胀不断贬值的那一笔死钱呢,就看得没这么紧了,这里撒一点,那里借一点,这里慈善一下,那里旅下游,这里捐尊佛像,那里做下法事……不到十年时间,卖的那批房产的钱,就差不多只剩零头了。 就在这个时候,文人老公,也挂了! 养女已经风光出嫁,亲生儿女都各自有家——再说改嫁后的她,和亲生儿女也没那么亲了。文人老公留的房子很大,睹物伤人,英姨把房子卖了,在临街买了栋破房子,扒掉重建,房子建好后,住了没几年,人家说2012是世界未日,她请菩萨算了一卦,果然是真的!吓得又急忙忙把那唯一的房子卖了,租了这个四处漏雨的破民房。 为什么他们叫她无事忙呢? 你看她像个忙正经事的人?老妈反问我。 我语塞,哭笑不得。 过了几天,是个农历十五,我陪老妈去庙里,转弯往庙门口方向,听到无事忙阿姨的大嗓子在骂人,我们加快脚步,看到一辆农用三轮车在“突突”地叫,车主也在大着嗓子叫屈。原来,是无事忙阿姨要三轮车主下来帮她抬东西,对方不肯,要她加5块钱搬运费,她不肯。 我们走过去一看,食盐,整整12包,每包50斤。 搞那么多盐干什么?我妈问。 你懂什么?我要给菩萨上供,供钱吧,那帮看庙的都扎(偷偷摸摸地拿)走了,盐他们可扎不了,要扎,咸死他们。 哎呀妈啊!我又笑喷了。 老妈要帮抬盐,无事忙阿姨不肯,说供菩萨要心诚,最后也不和三轮车司机扯皮了,一个人,把12包,每包50斤的盐,全搬进庙里的厨房了。 守庙的,和来来往往的香客,都看呆了。 我们敬完香,无事忙阿姨正好搬完盐,拉住我妈,非要让我妈去种地。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们老家是江边小镇,江堤里边是连绵不绝的绿草地,涨潮时,这些草地就被江水淹没;退潮时,这些草地都露出来。每年有半年时间,这些无主的、丰沃的、湿润的草地,可由任一有兴趣的人开恳,种植任何农作物——只要你在涨潮前收获。无事忙阿姨开了很大很大的一片草地,她想种很多很多东西。 我才不种,劳神费力,花的时间跑的腿,还不如买菜来得爽利。我妈断然拒绝。 无事忙阿姨顿时怒了:真是好心当驴肝费,我又是挖地又是扯草又是填坑,把那地整好了,请你去种你还不种,你知道多少人求我给他一小块地,我都不舍得给吗? “你爱给谁给谁,我没兴趣。”老妈敷衍都没有,转身就走。 “不种就不种嘛,又不求你种,”无事忙阿姨跟上来,“你看我身上的衣服好不好看?昨天在江边捡的。” “死远点,莫把死人衣服蹭到我身上来。”老妈嫌弃地避让。 无事忙阿姨贴近我妈,特意将身上的衣服撩起来,在我妈身上蹭了几下,两位奔六的女人边互骂边笑。 “今天天气好,我要再去开块地,唉呀,我锄头还在那个三轮车上。”无事忙阿姨迈着短肥腿,急匆匆追那辆不知所踪的三轮车。 我边大笑边看她跑远,看到她突然停下来,往街边墙角走去,好奇心驱使我跟上去。 只见一个头发打结、脸像泥鞋底、衣服脏成剁肉板的老乞丐,趴在垃圾桶边翻东西吃,无事忙阿姨一脸怒火:这东西怎么能吃呢?从裤袋里掏出几十块钱,拿出最大的那张50的,塞到乞丐手上。嘟嘟哝哝走开,走着走着,折进附近一个小店,买了面包和水,回头塞给乞丐,看到我们,抱怨道:又瞎耽误工夫了,我得去追锄头去了。 这一次,我笑不出来。 回深圳前两天,我陪老妈过江去看外婆,上船前,看到一个光头、着尼袍、两手空荡荡,鞋上糊满泥的胖女人迎面走来,很面熟,可一下子想不起是谁。对方大叫:叶子,回娘家? 你怎么了?老妈好奇地问。 别提了,你说我多倒霉?跑到江那边一个尼姑庵,认了个师傅,师傅说我有慧根,七天就把我头剃光光,我以为她教我打坐、念经、礼佛什么的,她却天天不是叫我种菜就是挖地,这跟我在家有什么区别?烦透了,刚才看到有回家的船,我就把锄头和菜种扔了,坐船回来了。 “你回来没告诉师父?”我妈吃惊地问,在她这个信佛却不敢皈依的人看来,拜师可是天大事。 没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起航笛在叫,我匆匆拉了老妈上船。 两天后,我回了深圳,间或从老妈那里听到无事忙阿姨的趣事,比如,她把那个屋顶像筛子样的房子修好后,申请了廉租房,但是申请到的廉租房,也是在顶层,还是漏雨,她就把同栋二楼,一个出去旅游的老头的廉租房给撬了,把两家的东西调个儿,住进老头的家。老头旅游回来,气得差点脑溢血,跟她讲理又讲不通,报警又不解决问题,只好边哼哼好男不跟女斗,边歪歪倒倒地爬去六楼。 比如,她把别人送她的大半新甚至全新的衣物折价卖了,把这些钱送给没钱读书的穷孩子,流浪者,或是乞丐,自己去江边那个固定扔废旧衣物的地方找衣服穿,还喜洋洋地告诉人家衣服多漂亮,就好象中了彩票一样。 还比如,她依然不亏待自己的嘴和肚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算去挖地也要带着猪蹄或是烧鸡。 2013年,我回家陪老妈过节,有一天,晚饭后陪老妈在江边散步,突然看到一个短发像鸟窝,穿着五颜六色的胖阿姨过来,虽然夕阳正在西下,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无事忙阿姨,一见我妈,就说忙死了,忙挖地,准备种各种计划中的菜;忙照顾流浪猫和狗,每天天麻黑要到菜市场捡剩菜;忙抄经,许诺给菩萨的还有多少遍经没抄…… 我打算再好好笑笑,便说:阿姨,你说2012世界未日,你看,不是好好的? 你这丫头,懂什么?世界本来是要毁灭的,是我们这些信佛的人,念了九九八十一天经,让世界渡过了这大劫难,你们才能好好的,好好感恩吧! 我觉得脑子有点不够使,只能膜拜地看着无事忙阿姨挑着挖地工具,渐行渐远. |
有点忙,继续更 |
100个有意思的人——34.影子枪手 (1) 肖影从快乐、神秘,模糊的美梦中笑醒过来,只觉得眼皮沉重,伸手一摸,额头上的一张橙色便利贴被撕下来,上写潦草大字:受够了你这又穷又懒的脏猪,分手。 手机显示是中午11:14分。这张纸条,当然是恋人不止、爱人不到的同居女友石荟留的。肖影虽然知道90后女友向来任性,经常口不择言刺激自己,但这么赤裸裸地羞辱,还是第一次。他自恃天赋异禀,自尊自信爆棚,被这小花朵追了几个月,一年前才就犯的,两人情浓时,还曾商量过婚嫁的事。 浴室里,肖影看着镜中的人,苍白的脸像刚被漂白液泡过,布满血丝的眼又垮又肿,鼻毛像老鼠尾巴样鬼头鬼脑探出来,曾引以为傲长及腰部的头发,此时像掉毛的瘟鸡般耷拉着——他被自己恶心到了。 又穷又懒又脏!肖影一拳砸中镜中的自己,玻璃碎了,手背血流不止。 卧室里的手机响了又响,肖影才恢复平静,来电的是他大学同学——张超,一家文化公司高管,开口就骂:你他妈的还没诈尸呢?都快12点了。 说重点。 大诗人,情绪不对啊,帮你接了个大单,有个老板,想写本传记,你猜多少?50万哪,够你写一万年诗赚的…… 做什么的? 你管他做什么的?赚钱就行了,那个……做卤煮的。 肖影比刚才看到便利贴更气,挂断手机。张超发来微信:大诗人,告诉你吧,金主是你粉丝,请别人写传记,最多10万,给你50万,又不署你名,想想你的梦想吧,限半小时回复。 晚餐时间,肖影、张超、还有卤煮老板——刘书棋,在西丽一家卤煮分店包房见面,对方50来岁,除了一只眼睛不对劲外,就是一个举手投足无限自恋的土老板。 为什么找我?肖影问。 我们60年代的人,喜欢华丽、优雅、直击人心的文字,现在一千个作家找不到一个,你的诗我全看了,就是这味儿。 虽年近30,已出两本诗集,听到这话,肖影还是心头一热,当即拍板,这活儿,接了。 卤煮老板有个条件:一个半月完成全稿,不低于15万字。 以前靠灵感三两个月才能蹦出一首诗的肖影,正欲拒绝,张超在桌底下狠命踩他的脚,接话:没问题,我兜底。 肖影痛得直咧嘴,想到便利贴,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2) 收到定金后,肖影被张超上了一个小时的课,然后带上对方给他置办的全套吃饭新家伙——录音笔、硬盘、U盘、笔记薄、水笔。刘老板派来的黑色奔驰早等着,本想借司机的嘴挖点金主故事,司机像个只会傻笑的冬瓜人。 车到了西丽一栋多层民房前停下,司机示意肖影等,下了车。肖影跟着司机的行走路线看,只见门口有几个玻璃柜台,人们排着长队在买卤煮,屋里和后院,一些工人抬着大小动物尸体和内脏进进出出,中药材和动物腥膻味,混合成浓稠怪味,向人劈头盖脸扑来,像是要把这里的人也全腌制成卤肉一样。 大约五分钟,司机拿了叠快件匆匆回到车上,驱车到了10多分钟车程的另一处住宅小区。刘老板的家是复式顶层,肖影一进屋,便看到巨大的落地窗,抬眼便可看到远山的绿景,和近处低矮的楼房,保姆给肖影换拖鞋时,隐约能听到麻将和男女嬉笑怒骂的声音。他猜那是老板娘和她的麻友,心里一阵悸动——就他短浅的阅历,那些腰缠万贯的土老板,莫不有着娇妻美妾。就象他去的那些小饭店,总会有个有几分姿色又风骚轻佻的老板娘一样。 肖影被带到楼上书房,刘老板坐在巨大的黑色书桌边看文件。他看着窗外一览无余的美景,心猿意马,想象自己功成名就时,住上比这更好的房,开更好的车,沿着漂亮的滨海大道狂飙。 “我想一个月完成这本书。”刘老板的声音,打断了他脱缰的思绪。 不可能!肖影脱口而出。 给你配专业打字员。 那我没法工作,再说,我那小公寓也住不下别人。 住这儿,我安排好了,随时给你补充资料,也有生活保证。 肖影脑子一闪而过未曾谋面的老板娘,没有明确反对。 纸,笔摆好,录音笔打开,肖影开始听刘老板讲故事。 刘老板1966年出生在中部小城,家有父母,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16岁时出国留学,从此杳无音讯,刘老板从小爱写诗,弟弟爱画画。28岁前,他一直做着作家梦,变化来自父亲被控贪污,进了监狱,弟弟突然精神失常离家出走,而他作为家中唯一见得着的孩子,只有成家立业一条路了。 婚后,他开歌厅,办包装箱厂,承包过省道干线,但经济毫无起色,更不幸的是,承包的干道出了事故,借了笔钱堵上窟窿后,他心灰意冷,消沉了相当一段时间,被做电子模具厂的同学,煽动到深圳。同学给他一点干股,帮管理厂子,他觉得没意思,老怀念老家宵夜摊里的一家卤煮。 有天,老婆说,你这么嘴刁的人,对一样东西念念不忘,说明它真好吃,我们做这个试试? 刘老板立刻联系宵夜老板,想要配方,对方开了个天价。他让人带了些现货来,请人分解配方,做坏了一堆一堆的货,不得要领。最后,经过无数轮讨价还价,达成协议,天价的8折买配方,对方还附加一个条件,永远不能在本省卖这配方卤煮。 之后就是一番风顺了,卤煮带给他金钱、尊严、体面、房子,车子,分店,更多的朋友,更豪华的聚会,更广阔的前景…… 肖影问:为什么这么急?这自传早一个月,晚一个月,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四个月后,我们结婚22周年,同一天,计划开第22家分店,我请教了书商朋友,以最快速度,倒推时间,校对、审稿、出书,留给写书时间,不到一个半月,如果有意外…… 肖影点头:明白了,你想三件喜事一块办! 聪明。 你跟你老婆是自由恋爱吗? 是的,她是我弟的同学,我对她一见钟情。 你姐姐和弟弟现在还没有联系上吗? 刘老板沉默片刻:姐姐一直没有,弟……其实,我的事业出过意外,做卤煮第二年,弟弟突然出现了,他觉得对这个家贡献太小,想弥补,非常拼命,特别是扩大生产,他主动去配方室调试新配方,结果发生了意外。 什么意外? 中毒身亡。 肖影打了个冷颤:配方这么危险? 不是,他画画的,随心所欲调制配方,你知道,中药很多有对抗性的。 你以前的诗还有保留吗? 成家后全烧了。 那你弟的画,还有保留吗? 刘老板犹豫了下,起身用钥匙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有几十幅有年头的旧画作。 “我有个小建议,”肖影一边小心地翻看没做装裱的画,边说,“拍些做配图,一来可以增加书的厚度,二来可以增加书的品味,三来,也是亲情的体现。 保姆再次敲门请两人吃饭。 肖影看了下,录音笔已经录了六个多小时。 先吃饭吧,有什么想问的,晚上再补充吧。 (3) 虽然很疲惫,肖影还是带着期待的心情,跟着刘老板下楼。餐区有一大一小两张圆形饭桌,除司机,保姆,还有两女一男,坐在摆满菜肴的小圆桌边。看到他们,其他人都站起来,只有一个不修边幅、脸苍白、微胖女人旁若无人吃着。 肖影很失望。 果然是老板娘,姓董,另外两人是她麻友。 除了收获一堆毫无价值的吹捧和赞扬,肖影觉得这餐饭无聊透顶,老板娘完全是一个乏善可陈甚至略带粗鄙的奔老年的妇女。 饭后,肖影到书房,听了会录音,列了个问题补充表,比如小时候的梦想、创业遇到的困难、家人的心结、情感上的困惑,对未来的规划……,然后在A4纸顶端,写了几个巨大的红字—— 传记要点:真心 坦诚 肖影下楼,准备把这个给刘老板,然后回家休息,保姆说不知主人去哪了,老板娘却端着大半杯红酒,满脸醉意从卧室出来,肖影觉得,如果此时她手中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或是一盒麻将,会更协调。 董姐,麻烦你交给刘老板。肖影将手中的纸递过去。 自己给。 他去哪里了? 哼!老板娘冷哼一声。 肖影有点无措,他看到的有钱夫妻,无不是和和美美,哪怕是装的,这两个?!莫非刘老板外面有情人? 听说,您和刘老板的弟弟是同学? 不是。老板娘一边拿杯子给肖影倒酒,一边斩金截铁回答。 那,兄弟俩相差几岁? 不知道。 谈话没法进行下去,肖影接过酒,转了一圈,将酒一口干,放下杯子,回书房,把A4纸放桌子显现位置,背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下楼。手机震动,是女友短信:想你,快回吧,我都洗白白了。 迟疑了下,肖影走到眼神呆滞的老板娘面前:董姐,给我安排的是哪间房? 对方 愣半天神,用手指指楼上:书房右手那间。 将近凌晨三点,快做完简纲的肖影,突然听到楼下吵闹声,跟着听到“咚咚”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哐”地撞开,老板娘脸红得像猪肝:大诗人,晚上我要跟你睡。 “别丢人现眼了,”紧随其后的刘老板一爪子将他老婆抓出门,反手将门带上,一阵扭打声,夫妻二人终于下楼。 夜,慢慢消停下来。 肖影却彻夜未眠。 接下来的一天半,肖影将刘老板的录音全部转化成文字,结合自己的理解,做了个近五千字的细纲,为了节约时间,连饭和咖啡,都是保姆送上楼来的。刘老板依然忙生意,老板娘依然打麻将,女友打了几十个电话,他一个没接,然后把她拉黑了,倒不是想分手,只是觉得有必要晾她一下。 第三天,刘老板非要肖影一起吃饭,夫妻两个情绪都很好。 听说姑娘在英国留学并且在那边定居了? 是的,老板娘答。 国外有什么好?死都不肯回国,我们老了,这些财产还不够她过得舒舒服服的?刘老板说。 哼。老板娘又是冷哼一声。 气氛又尴尬起来。 这女人实在可恶,肖影突然希望刘老板在外面有个温柔可人的小情人。 隔天,刘老板吩咐司机带着他,到他设在深圳的所有卤煮店走了一圈,家家都是人满为患。以前不吃卤煮的肖影,试了一下,入口并没多美味,但是过了两天,就莫名其妙想了。趁着刘老板给自己补充资料,问他:你家卤煮到底放了什么? 罂粟壳,这个别写书里,虽然无害,但是会引起不必要恐慌。 肖影用笔敲着桌沿,掩盖着自己的紧张,终于,在刘老板准备出门时,叫住了他,然后猛地摊开笔记本,一小袋白粉末露出来。 刘老板呆了一下,骂道:啥玩意儿,你他妈的是来给我写书的,不是来做侦探的。 “老子是想赚钱,但从来不赚骗子和毒贩的钱。”肖影声音更大,将海洛英和A4纸往他身上一扔,摔门而去。 刘老板看到几个大字——传记要点:真心 坦诚。 (4) 几天没回自己的小公寓,肖影幻想女友梨花带雨地等自己,哪知家里除了遍地蟑螂外,啥都没变,洗手间的碎玻璃渣还是原样横七竖八。 肖影仰摊在床上,感觉糟糕透顶,好象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任他自生自灭。 不知过了多久,董姐来电话,说想和他谈一谈,就在他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化了淡妆穿着套裙的她,此时显出中年女人的雍容和淡定,与之前着家常服的粗俗女人判若两人。 她说,当年,她是校花,与一个渣帅恋爱多年,就在她怀孕,计划当新娘时,恋人却跟别人跑了,她寻短见,被刘书棋救下,并且为了她和孩子,彻底放弃作家梦,一心一意养家。老天开眼,两人吃了无数苦,总算在深圳打下一方天地,孩子也学有所成。 恕我直言,你对刘老板不像有感恩之情。肖影说。 你看他现在像人吗?有几个钱,烧坏了脑子,吸毒,包小三,还出什么自传,他有什么值得让别人品评的事? 你不想他出自传? 不愿。 你还不是一样成天打麻将? 我打麻将又从来没耽误正事,配方哪一天我没调好?没我,一分赚不到。 肖影心里一惊,假装不在意地问:刘老板眼睛怎么回事? 爬山被树枝戳伤了眼。 什么时候? 他兄弟死后。 两个人互样揣摩互有保留又互相客气地离开了咖啡厅。 第二天一早,刘老板通过张超转话,如果他不履行合同,要赔偿双倍价钱。肖影虽然赔不起,但也不是怂包,提了两个条件,一,可以继续写,但对方要坦诚,自己是诗人,不是歌功颂德的小丑;二,要去刘老板老家走一趟。 刘老板犹豫了几分钟,答应了。 (5) 四天后,归来的肖影,直奔刘老板的家,对方早在书房等他。大书桌上,坦露着吸毒器具,海洛英,还有一张二十出头小姑娘的相片——酷似年轻版的董姐。 我确实吸毒。刘老板先开了口。 肖影冷哼一声。 也确实有情人。 我看起来那么缺心眼? 刘老板不说话,低头擦汗。 你哥是你杀的吧?肖影突然说。 被识破身份的刘画家,揉着自己的伤眼,面对窗外美景,缓缓地说:我像影子一样,代我哥活着,不过是想弥补年轻时的亏欠,我哥曾经的梦想,是当作家,我想完成他梦想,趁我死前。 刘画家边说边打开密码箱,拿出一张医院诊断书,扔到肖影面前——肝癌晚期。 你嫂子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 杀人犯、影子、替代者、画家……千言万语,来势汹汹,全塞脑子里,肖影呆了半天,终于说了句:我会如期完成的。 谁都不要说,我他妈最讨厌同情和滥情。刘画家说。 (6) 肖影用25天时间,完成了15万字的初稿,交给画家时,几近虚脱,歪头就在沙发上昏睡过去。刘画家一边吃大把大把的止痛药,一边审稿。一天时间,就审完,红体标出不满意的地方,让肖影做了修改,迅速交给书商。 交配图的时候,两人起了争执,画家不肯署名,肖影用了点小计谋,让书商署上了——刘书文。 新书发布会,画家把老母亲接了来——坚决一个人在老家生活的老母亲眼不花耳不聋,喝了几杯酒,控制不住情感,叹道:唉,你这一生,全被你爸耽误了,要是当年你没去求人救你爸,就不会被他们软禁,就……也不会一个人孤苦伶仃到现在了。 “软禁?”董姐看着婆婆,“你们从没说过。” 哪敢说啊?说了他也得坐牢啊。 肖影心里一动,问董姐:你家的配方一直是你调配? 是啊,书棋去世后,只有我。 之前也没人调配过? 配方室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 肖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借口接女友,提前退了席。刚出小区,画家跟了上来,两个男人对视着,灯光让他们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哥明明是你嫂子毒杀的,为什么默认是你? 误杀的,她本来想杀我。 为什么消失那么多年? 被软禁者放出来后,得知她和我亲哥结了婚,感到被背叛,也感到羞耻。 你眼睛是她弄瞎的? 嗯,我哥死后,有一天我喝多了,纠缠她,她用剪刀伤的,你们年轻人不会相信,虽然为了生意和体面,我们模棱两可冒充夫妻,但深圳这些年,我从没碰到过她。其实,来深圳第一天,我就知道她想我死,但我还是想守着她,每天看到她。 两个男人替对方点了烟,默默无言地抽着,烟尽火灭,转头各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
@尼古丁致癌 2017-12-26 16:45:34 阅历丰富,故事精彩,美女楼主能把公众号发一下吗? ----------------------------- ouyangjingru6688 多谢关注 |
实在是有点忙,对不起跟贴的朋友们,不过肯定不会弃楼的,有时间就会写新篇章。 |
作者:深涧幽草Lv 6 时间:2018-08-10 01:02:27 说好的不弃楼,我收藏了帖子隔段时间来看,永远都是沉寂 ——抱歉抱歉,去年底去了两次泰国,今年手上有一个新小说,一个电影剧本完成,又有不少杂事,更因为素材不够,就停了没写,放心,我说过不弃楼,一定不会弃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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