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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连载《100个有意思的人》[第5页]

作者:欧阳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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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那个“杨丽娟”

    椭圆脸,单眼皮,声音脆,皮肤白净,身材清瘦,整个人像是养在深闺中需要人时刻保护的小姑娘似的,这是娟儿给我的第一印象。
    彼时,我们在中国传媒大学学习,几堂课下来,我发现这姑娘是个自来熟,而且百呼百应。
    娟儿,要不要一起去吃炸鸡?
    好呀,我正想吃。
    娟儿,我道具组缺一个人,快来帮我?
    来啦。
    娟儿,我们剧组缺个角儿呀。
    我。

    我不善于交际,所以特别羡慕娟儿在同学和老师中的如鱼得水。羡慕是羡慕,但总觉得跟这姑娘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刚开学那段时间,我们也只是结伴去学校食堂吃饭,参观学校的一些人文区域。
    2013年,是我人生第一次去北京,也是我活到那时为止,最难熬的冬天——屋外的雾霾,让我眼睛日日难受;屋里的暖气,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烤地瓜。每天加减衣服,竟然成了一大难题。
    那天,我进教室,嗓子哑了,头晕脑胀,熬到下课时间,同学曹颖——一个高高的,瘦瘦的,有着一头迷人秀发的姑娘,问:张捷,你怎么了?
    好冷。我说。
    “怎么会?教室满满的人,还有暖气,你看我们都脱了外套。”她惊讶的。
    “冷,”我裹紧了新买的羽绒服。
    娟儿走过来,尖声叫:静茹姐(题外话,同学都叫我张捷,就她叫我静茹,也不知为什么。)你是不是发烧?
    “没有吧。”我说,自有记忆以来,我没发过烧。
    去校务室看看吧。
    “不去。”我摇头,但凡是感冒,我从不看医生,等自然痊愈。
    颖姑娘,娟儿,还有一个小姑娘叫超超,三个人推的推,拉的拉,将我带到学校的医务室,第一次被几个小姑娘簇拥着去看病,又感动又难为情。
    医生很快给了诊断,病毒性感冒,发烧。
    看到那几小包药,又听说不用打针,我松了口气。
    几个姑娘纷纷建议我。
    张捷姐,你想吃什么?我们陪你去食堂。
    张姐,你要是吃不习惯食堂的,我给你熬稀饭……
    静茹姐,是不是很不舒服?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你先回去休息吧。娟儿说。
    “真不用麻烦,”我说,“我不饿。”

    感冒那两天,我享受着王母娘娘般的待遇,一见面,几个小姑娘就问我好些没?给我各种建议。
    尤其是娟儿,找到传媒大学最出名的煮粥的一个食堂,特意跑去帮我打粥。
    这之后,我们才真正熟络起来,并且知道了她们的上京求学之路。
    三人大致都是工作了几年后,拿着攒的工资,辞了职,为梦想而来。
    颖姑娘原本学的化学,一直做着相关的工作。
    超超年纪更小,因从小爱看电视剧,就想自己也写电视剧。
    娟儿呢!一直喜欢写东西。
    我的生活阅历,比她们稍长,考量现实在首位的我,无数次在心里感叹,年轻真好,都是一片赤诚热情,都是如此单纯可爱,都是如此敢为梦想放手一搏!

    我和娟儿走得更近,是从聊她的名字开始。
    我打趣她:你知道那个杨丽娟不?
    “我不喜欢刘德华,我喜欢周杰伦!”她反应极快,不假思索答,“那会(指那个杨丽娟出名的时候),我正在兰州上大学,刚好实习期,我们每天要坐公车去实习单位,同宿舍的都是一起出发。有一次,我们几个没坐一起,我们舍长在最前面,我和另外几个在后面,车上人特别多,原本还比较吵的车厢,不知为啥突然静下来,我们舍长浑厚的女中音里叫出“杨丽娟”三个字,我旁边舍友对我一胳膊肘子,嘀咕一句,叫你呢!然后朝前面应了句“她听见了,你说”……于是,我目之所及的所有人,视线都停在了我脸上。关键是我还不知道,他们为啥都这么看我……后来了解了前因后果,才知道“我”成名的原因,连班主任每次点名都打趣说——杨丽娟,你真不考虑换个名字?“
    娟儿说她们偏远地区,当时智能手机还没普及,所以“杨丽娟事件”很快就被人们遗忘,对她的困扰也很快就过去了。
    事实上,她从小被唤另一个小名,直到上学才叫“杨丽娟”,很长一段时间,都像听别人的名字,跟“它”不亲。初中倒是听惯些了,但跟自己个性没啥贴合度,也没感觉。也曾动过改名字的想法,父母也不反对。真到改的时候,却有一种说不清的宿命感阻止了她。
    娟儿总结说:一个人和她的名字的连接,不是说连就能连,说断就能断了的。这或许是种寓意,我也不想逃避,我会努力换掉曾经贴在这个名字上的那些不愉快的标签。
    她一如既往,巴拉巴拉,跟我说了一堆,毫不介意我是故意打趣她。
    走近后,聊的越深,越觉得她像年轻时的我,对人毫不设防,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劲。
    寒假前,我们以编剧为小组形式,每组出剧本,导演和摄影的同学,自由选择剧本,合作拍摄,完成我们半年度的结业作品。
    我和娟儿虽然不在一个剧组,但每天我们都在一起聊剧本,食堂,宿舍,上下学的路上,一起熬夜编故事……
    她永远像个发电机,电力十足,精力旺盛。

    寒假后,我们各自回家。
    再开学时,为了逃避北京寒冬,我跑到横店跟组,玩了一个月才返校。
    彼时,北京已是三月底,天气渐渐暧和起来,我在北京也终于活过来了,尽管灰尘很严重,杨絮也满脸满鼻地钻,但一到休息日,我就跟娟儿一起,城里乡下各处乱窜,王府井,宋庄,艺术区,旅游景点,跟着北京女作家胡汉华看名家大院,跟着宋庄画家马文生喝大酒,跟着胖导演卫捷学写剧本……
    当然,还有无数个日夜,腻在一起编剧本和脚本。
    以前与人打交道,我信奉君子之交淡于水,但从娟儿身上,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个时刻愿意与你分享,跟你废话,总是参与,一直陪伴的人,才让你欲罢不能!
    我玩得正嗨,公司催我回深圳,因为脱产学习一年,我手头堆了太多事了。
    临打包回深圳,我突发奇想:娟儿,你跟我到深圳工作吧。
    她说:我连菜鸟也不算,我去能帮你做什么呢?
    我大概的跟她说了公司的情况,工作的内容。
    她说:好。
    我愣住了!因为以我的个性,换城市工作,接近于脱胎换骨一次,没有充分的考虑和准备,绝无可能。
    真的?我狐疑地问。
    真的。
    在职场上,我也做过跟随和被人跟随的决定,但都是深思熟虑。没有一个像娟儿这样,没有任何疑问,义无反顾地跟着我,跑到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城市。
    原本计划一起走,我有事耽搁,娟儿先到了深圳。
    等我回深圳后,她已在公司附近找到合适住所,走路上下班,离我也近。
    办好入职,我俩如胶似膝的生活就开始了。
    因为赶工作进度,我们总是加班,虽然不一定在公司,但回家的路上,周日的任何时间,总会聊到我们的创意和工作,聊着聊着,我们就跑题了。
    她一直吐槽,深圳的早餐只有肠粉这件事,其实深圳早茶更有名,何况各种餐厅应有尽有,并不只是肠粉。
    慢慢我才明白,这姑娘吐槽的真正原因,并非是种类,而是“不辣”。
    一个西北姑娘,又能吃辣又能吃麻,还要加醋,她这重口,清淡的广式饮食的确满足不了她。
    很快,她就另起炉灶。
    下班买菜,早起炒菜,带饭上班。
    因为一直是上班族,对吃饭又有点要求,数年来,如果在外吃,我都是在家或公司附近找港式茶餐厅打发。
    娟儿不仅有敢于尝试新事物的特性,做饭还特好吃,看我每日外卖,母性大发,把我列入她的投喂范围。
    我吃一般辣,她吃超辣,知道我喜吃鱼,她不会做,但为了满足我,就做些鱼汤豆腐、清蒸这种简单又口味清淡的。
    知道我喜欢青菜,每日青菜种类也不停更换。
    我其实不太习惯这样被投喂,总觉得是负担,每每告诉她不用特意带我那份。但她总说:静茹姐,你就吃个青菜豆腐鱼,这么好养活,根本不麻烦,再说了,因为你,我也开始吃鱼,感觉自己也慢慢变聪明了……
    写字嘛,暂时我能写过她,打嘴仗,我甘拜下风,基本上,她说五句,我能回一句,所以,罢了罢了,你爱折腾就折腾去吧。
    重点,是把工作做好。
    其实,娟儿在北京答应我来深圳的那一刻,我就想好,手头编著的一套书,让她参与,这样,就让她有机会得到署名权。
    回深圳,工作展开以后,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我当初在北京学习时,同部门的一个新招的同事,玩忽职守,整整浪费了三个月的人力,而我作为负责人,只能将她没做的事,利用我的业余时间将它完成,好在,有娟儿和部门其他同事分担,我担子轻了不少。
    工作忙到如此地步,这姑娘,居然在我们下班时,花数千块,买了一只古筝。
    其实,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事,在北京上学那会,就时有耳闻。
    比如,她的学费,是她的工资积累,生活费是退了的公积金,本来维持北京学习生活的费用就很拮据,结果她在课间因为去了趟超市,就花掉1500,报了楼下的古筝课。那段时间,她每日都会跑去练。
    到了深圳,我以为她早忘了,结果下班路上看到一琴行,老板那天刚收了架二手琴,还没来得及“包装”,她就让老板卖她了。
    你确定还有时间练古筝?
    放心吧静茹姐,我不会耽误工作的。
    “我不是担心你这个,我是怕你休息不够,对身体不好。”我说,因为我们一周要上六天班。
    没事没事,这玩意儿学完不练,手就生了,写不出来东西,心情急躁的时候,练练琴可以平静思绪,再说周日的时间还能挤挤,偶尔练练没问题的。
    等我忙完这段,我也跟你一起练古筝。
    好呀好呀!

    深圳的气温,娟儿一直没习惯,何况她还不喜欢吹空调。周末,我怕她闷在住处变蒸包,正好莲花山就在我俩住处附近,我就催她爬莲花山。带她去过一次后,她也很喜欢。从此以后,不太忙的周日,我们就去莲花山,一路天南地北地聊。
    “娟儿,你有什么理想?“有一次看着莲花山顶邓爷爷的雕像,我问她。
    希望像你一样,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有自己的作品出来。她说。
    你这么小,未来无限可能。我真心实意地说。
    哈哈,我也相信!她两眼闪闪发光。
    陆陆续续带她去了很多我在深圳喜欢的地方,弘法寺是除莲花山,次数第二多的。有次去弘法寺,我跟她说我到深圳十多年,无数次想爬梧桐山,但山高难爬,就放弃了。
    静茹姐,我们找一个周日去爬梧桐山吧!
    好难爬的,我朋友说他花了三个小时才上去。
    怕什么?早点出发,慢慢爬,总会到的。
    只是没想到,我们第一次爬梧桐树,竟是娟儿在深圳最后一次与我同行爬山了。

    因为一直赶进度,娟儿又是初次做这类撰写工作,难免有疏漏,加之各种原因凑到一起,我一直想让她得到的署名,还是黄了。
    署名未成,我心里十分愧疚,毕竟她不远千里,因信任我而来深工作,
    她倒是无所谓:静茹姐,你别放心上,我知道其中原委,所以真的不重要。于我而言,遇知己幸于有署名。工作时,虽做的不完美,但我全力以赴了,没有任何遗憾。只要我不放弃,终有一天,我会在我自己想写的故事上,不可替代的署上我的名字的。
    我喜欢她这份骨气和清醒,一如当年的我!
    春节前,娟儿还是决定离开深圳,湿热的天气让她不适应,工作上的事也有些差强人意,心里虽十分不舍,但我还是没有挽留。
    我知道她无论在哪里,都会自由的翱翔在属于自己的天空的。
    娟儿走之前,没忘曾经的承诺,一起爬梧桐山。
    那个周日,起了一个大早,我们做足准备,从仙湖植物园正门上去,在去弘法寺的半山上,改道往梧桐山顶爬去——因为每次我到弘法寺时,都看到有一条山路直通梧桐山顶。
    站在那条陡高的登山道下,我仰望那一眼看不到头的登山阶梯:娟儿,确认一下,真要爬?
    必须的!
    我咬了咬唇,把外套往腰间一扎:来,给我拍个照留个念吧!(心里慽慽然:不知道到了山顶,还能不能留下我这条老命。)
    娟儿一边拍一边笑:你就像个要去英勇就义的烈士……太壮烈了。
    我爬了也就一百多步阶梯,已双腿发抖,一屁股坐下来:爬不动了。
    娟儿:你不是喜欢听歌,想听谁的?我给你搜。
    我一口气说出几个歌名,娟儿有耐心地把歌一首首找出来,然后一边放歌,一边给我打气。
    我们就这么一边跟着手机哼着歌,一边往上爬着,看到凉亭就爬进去挺一会,遇到树荫就瘫树干上喘喘,看到长椅就一屁股蹲下去,嘴里继续海聊胡侃。
    远眺层层叠叠的密林,视线落在被密林包裹着的明珠般的弘法寺,这才意识到,我们居然,真的,成功登顶了!
    此时,我才意识到,我的双腿已发抖,后背湿透,头晕眼花,足底发软。
    看到有树荫,我们立刻冲过去,旁若无人的歪在树下,盘腿而坐,我把我的大防晒丝巾往我俩头上一盖,两人在太阳底下打起了坐。
    周边人来人往,我们纹丝不动。
    差不多晒了半小时, 我以为娟儿睡着了,拉下丝巾看她,她的脸红通通的,像朵花儿一样,脱口而出:太舒服了。
    我这才想起时间,一看,简直了,连滚带爬的上山,我们整整花了8个小时。如果不是起得足够早,恐怕要在山上过夜了。
    至于原本计划爬完山后,到山下吃好的,只能放弃了,因为等我们又连滚带爬地下山,回到家,已是夜里10点多了。
    那天下山的路上,在背对弘法寺的一处观景台上,我和娟儿留了张合影,这趟山,是我人生中难忘的经历之一。(后来我和另外的朋友爬了好几次梧桐山,但跟人说起的时候,就自动脑补成是和娟儿一起爬的。)
    静茹姐,你看,明明你可以的,哈哈……
    因为有你这个小发电机呀!

    娟儿离开了深圳。
    静茹姐,我在老家陪爸妈过年,你好着呢么?
    静茹姐,我现在上海,做瑜伽老师,赚钱养梦想。除了教学生上课,时间比较自由,收入也还可以,我一直在坚持写东西……
    静茹姐,我看你的朋友圈,你来上海了,怎么不通知我啊?

    我回应着她,再次感受这个小发电机的快乐,就像当年她在我身边一样。
    2021年,我的新书出版,出版商决定在上海书城为我做第一场新书发布会,跟我商量要请哪些嘉宾,我没有犹豫,马上就决定了在杭州的妹妹张画,和在上海的娟儿。
    得知这个消息,娟儿很吃惊:我不够格呀!
    够不够格我说了算。
    “还是不要吧,这么大的事,我认识上海一个文化界大咖,我请他做你的嘉宾。”娟儿说。
    不,就你!我说。
    成,遵命!

    新书发布会当天,在上海书城见到娟儿,还是那样清瘦,热情,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沉稳。看到她的第一眼,没有任何生疏。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活动中,没有任何草稿和预演,我们侃侃而谈,轻松说起我们认识的朋友,对书中人物的感受,就像我们一直在一起一样。
    我想,这就是真正的朋友吧,从来没有甜言蜜语,可愿意为你走天涯。
    那天和娟儿在微信聊往事,她说:认识你我是真的明白了,什么叫灵魂相交。
    我很想告诉她,但因为难为情,从没说出口:每次路过我们一起吃饭,爬山,还有工作的地方,眼前总情不自禁浮现出你那娇俏灵活的身材,那热情快乐的眼睛,想起你时而幼稚,时而世故,时而可爱,时而憨态的样子,就忍不住感慨,在深圳来来往往的千万人之中,肯定有不少像你这样,那么努力,热情,积极,认真的姑娘,却最终只在深圳作短暂停留。也许你还来不及辉煌,但你闪耀过,为这庞大的城市燃烧过自己,就像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照亮了身边人。
    而我,是曾经被你照得最亮的那个人!

    PS:写这篇文章时,许多细节是娟儿帮我补充的。
    当我问她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叫我张捷时?她说:开学第一天,我去晚了,你正自我介绍,你说你笔名叫欧阳静茹,我看着你,古典长相,披个披肩,长发半挑,衣着保守,说话认真却又不失幽默,就觉得,静茹这个名字好适合你。

    49.尴尬的沈大头

    认识沈大头,是在四年前。
    话说,我有一女友,H,80后,身材,长相,学历都一流,代理了某个品牌的红酒,因酒结缘,嫁给了一个开豪车住豪宅的有钱人,为了不影响私人生活,就在离家不到一公里的某高级商务中心,租了套房,做私人会所——接待朋友及商务之用。(近几年,深圳不少女性都这么干,独租,或三两人合租。不影响家庭生活,待客又体面)
    不料婚后不久,H发现男人是伪富豪,资不抵债,两人决定分家产离婚。
    彼时,我刚从泰国学习宝石回来,她说有一批翡翠玉石要处理,让我帮牵线搭桥。而我深圳一个做宝石镶嵌工厂的朋友,姓古,正好有这需要,便一起约定时间,去她会所看看。
    原本约的是中午11点,古镶嵌临时有事,便改到下午三点。
    见面后,互相介绍,古镶嵌时间宝贵,废话全无,开始看玉石。
    主打翡翠的石头,手镯、生肖石、戒指、坠子、吉祥牌,车挂……应有尽有,摆在会所正厅靠墙的六列精致橱窗里,专业调试的灯光打在上面,闪闪发光,晶莹剔透。
    我对红蓝绿宝略知一二,但对翡翠之类一窍不通。
    H:古总,你自己看,我接个重要电话。
    H边说,边匆匆进了里间的小会客室。
    我问:这些东西怎么样?
    古镶嵌拿着检测宝石的几样仪器,分别看了几个。
    我指着一个标价120万的手镯:实话,这个多少钱?
    他笑笑,再三不肯说,被我逼得没办法:让我说的话,最多出2万。
    我惊了。
    “旁边那几柜呢?”我回过神来,问。
    “哈,那些值不了几个钱。”古镶嵌说。
    古镶嵌说的不值钱,跟我们说的不值钱,不是一个层次,他动不动拿1公斤的金砖,像拿块生铁似地:“这东西又沉又不值钱”。之所以这么说,是拿红蓝绿宝来比较,比如说,一颗火彩像样的3到4克拉无烧红宝石,6位数起步。
    3克拉是多重呢?
    1克(G)等于5克拉(CT)。
    他接中高端的各类宝石镶嵌,每个月要用到很多黄金,铂金和碎钻。

    就在这时,有人按门铃,我看H还没出来,便开了门。
    只见一个穿着棕色中式服,脚穿白袜子土黄布鞋,笑得像弥陀佛,看不到脖子,胸前挂着一串佛珠,戴着一串像是舍利子的手串的矮墩墩的黑胖子,走进来,身后跟了三个年轻人。
    “好啊,”黑胖子向我点头,“丫头在不?”
    你是说H?我问。
    对。
    我正准备作答,H从里间出来。
    “丫头,好久不见,最近好着呢?”对方问。
    “沈大头,你还不知道我好不好?”H苦笑。
    “人生有起有伏,没事,都会过去的,有空到我的饭店去喝汤,补补身子,你现在需要补补。”沈大头边说话,边打了一串的响嗝,一股看不见的热浪直冲过来,我本能地退后一大步,屏住呼吸。
    H也略略退后一步:一定,一定,早说去,一直瞎忙,特别是汤,有空一定去喝。
    “我采用嗝……非常现代的熬制方法,嗝……”他边说,边又打了几串嗝,“现在只要是节假日,要提前好几天预定才有位子,不过我一般不在那里,你们要去,提前给我电话,我安排,我亲自作陪……”
    我屏住呼吸,逃到窗前,悄悄推开一扇窗,静静来了一个吐纳大换气。
    H走过来,小声说:要不你让古总先回去?如果他有心,不低于这个价。
    120万?我问。
    嗯。
    我读书时的寒暑假,帮我爸爸看过商店,所以,对数字比较敏感,刚才陪古镶嵌看货时,已大致默算这些标价合计大约几千万的翡翠,实际才这点价钱,又吃了一惊。
    H去招呼沈大头,我跟古镶嵌说估价的事。
    古镶嵌看了看玻璃橱柜,说:回去跟我老婆商量一下,先走了。
    我也准备走,H却一把拉住我,让我陪她。

    那一头,沈大头正在指挥他的三个小弟,打包另外几个玻璃橱柜里的——被古镶嵌说是垃圾的玉石。
    时不时听到他那一串又一串的打嗝声。
    H把我拉到她的小房间,把门反锁了。
    不管外面?
    “没事,让他们自己弄,打包,对账,登记,且得有一会儿呢!”H说。
    “那个人,有病吗?”我憋不住,问了。
    “你是说他打嗝吗?她看了一眼门,确信关着,忧心忡忡地说,“我认识他好多年了,就这毛病,也不知道别人跟他怎么合作的,不过人真的好,不然事业也不会做这么大。”
    他没看医生?我问。
    我也问过他,他说看了,没啥事,也不是经常这样。
    叫你丫头……哼哼,有故事哦!
    想多了,人家就是自认为是做大哥的,喜欢称呼比他小的女孩丫头而已。
    我看了看模样俊俏的H,对比沈大头的个头和长相,没有再开玩笑了,因为大部分女人都有这种心理,如果有人非把一个她觉得配不上她的男人,强行跟她拉在一起凑对时,会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
    我们又说回了她离婚的事,正感慨她老公婚前婚后的天壤之别,就听到沈大头在外叫:丫头,弄好啦。
    H拉我一起出去。
    我挣扎一番,还是被拉出去了。
    “丫头,”沈大头又是一大串打嗝声,说,“你这一年帮我带了不少生意,我看了下,卖掉的也不多,不用算账了,你老公……不说了,这几个小玩意儿,是我特意挑下来送给你们玩的。”
    沈大头说着,递了一个生肖玉石,一个翡翠幸运牌给H,又递向我一个翠绿的手镯。
    我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
    “你这种古典长相的人,适合戴这手镯。”沈大头说,又是一大串打嗝声。
    我摇头拒绝。
    “没事,拿着呗!”H说。
    那个绿色手镯确实有点好看,我动心了,半推半就接过手镯,当然也就顺带要了沈大头的微信——通常受人恩惠的时候,我总想着找机会还回去。
    沈大头和他的三个小弟走了。
    我陪H吃了晚饭,开解了好一会,回家。
    彼时的我,对红宝石和蓝宝石比较着迷,对翡翠类的东西不太感兴趣,过了几天,和另外一个帮过我的朋友吃饭,顺手就把这手镯送她了。
    送出去后,突然想起来,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我总得知道怎么还人情吧?
    H说:沈大头送你的那个手镯还行,进价要四千吧,市场卖两万没问题。
    晕菜,我跟他素不相识。我说。
    “沈大头向来出手阔绰,要不然,他带着这个走哪儿响哪儿的打嗝毛病,怎么还把事业做这么大!”H说。

    我突然对沈大头产生了兴趣。
    我让老家朋友寄来特产蕲艾产品,约了两个朋友,跟沈大头说,要去他那里吃饭。
    沈大头说他正好在。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带客人去他店里吃饭,还他人情,不太想让他陪客,因为他这个打嗝止不住的毛病,有点让人尴尬。
    谢天谢地,老天爷仿佛是听到了我心里话。
    我们在小包房吃饭时,他过来陪了一杯酒,匆匆走了,而且,他也没有打嗝。。
    因为有了这一次吃饭,我和沈大头熟了不少。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也许是我天生敏感,总觉得H和沈大头之间有故事。但无论我怎么套话,他们俩都坚决否认。

    “潜伏”将近四年,我总算知道了沈大头的故事。
    H,在这四年期间,离了婚,开了家公司,谈了两次恋爱,十一准备再婚,依然是一个高富帅,生活跌宕起伏,精彩不断。
    而沈大头,还是一个人,不过听说最近在相亲。

    沈大头姓沈,云南人,出生农村,因头大,从小就被人称作大头,年岁渐长,就被叫沈大头。
    沈大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第二年便开始创业,开了个小土产店。
    头两年赚了点小钱。
    年少轻狂,一赚到钱,就野心勃勃,拉亲戚好友,投大的,开公司,做云南的土特产生意,包括三七粉,野生菌,石斛……
    却不料,公司出了意外,负债累累,只能东躲西藏。
    有一天,他为了躲债,跑到同学家去,想在他家暂避风头,同学连门都没让他进,说自己要出差,然后客气地说出差回来再跟他聚,到时不醉不休。

    沈大头在那一刻,突然醒悟,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不如远走高飞,放手拼一把。
    那时候,他也不知去哪里好,急中生智,用白纸写了中国的4个出名城市,抛硬币。
    先是两个一组,抛硬币,胜出的那一组,胜。
    再把胜出的那一组中的两个城市分开,再次抛硬币。
    硬币,帮他选择了深圳。
    在妈妈和一个贴心老员工的周旋配合下,他充满希望地带着10斤云南普洱茶和10斤老辣肉,还有那一枚1元硬币,来了深圳。
    打算凭这些茶叶和老辣肉,在传说中的特区,东山再起。
    不想一进深圳,沈大头便遭遇骗子,不仅骗去了为数不多的住宿钱,还骗走了他的9斤半茶叶——另外半斤留下来了,是因为他拆封过,给目标客户品尝。
    沈大头连一个包子钱都没有,找工作找不到,又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拎着自己不值钱的行李和老辣肉,到了荔枝公园——那里因为环境优美,又所处当年的繁华地带,是无业者和谈恋爱的人都喜欢的好去处。
    重点是,深圳的天气,一年有绝大部分时间都适合在公园躺睡,虽然蚊子和虫子巨多。
    在公园,沈大头认识了同样困顿的外来工蒋哥和章哥,三人搭伙过日子——蒋哥搞到一个小炉子,章哥弄了把菜刀,又搞了点大米,三个人,一边找工作,一边凭借这些老腊肉和大米,在荔枝公园硬是熬了将近两个月。
    尽管不怕辛苦干各种零工,但三人连基本生计都无法维持,更不用说租房了。
    终于,时来运转,沈大头找到了在福田一个大食堂打杂的活儿,两个兄弟也跟着他偷偷进了老板安排的民房。
    有了落脚地,沈大头壮志又起,他快速将食堂的运营弄熟,打算找机会承包食堂,不料,食堂一个小头目的亲戚来了,代替了他。
    沈大头再次成无业游民。
    二回荔枝公园栖身的沈大头,就算饿得奄奄一息,也不忘将来做老板的雄心壮志,他说,就是在那一次重回荔枝公园,他认识了一个男作家,那作家跟他年龄相仿,说:我住在这附近,每天来这里散步,看到你总是在看书,对你颇有兴趣,你喜欢看什么,我明天带一些给你看。
    他说喜欢看人物传记和历史书。
    那作家前后带了十几本书给他,还给他带过几次肯德基之类的,他看那作家穿着体面,曾动过借钱的念头,但忍住了。
    有一天,作家说:兄弟,我明天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今天一起吃个饭吧。
    他囊中羞涩,拒绝,但对方很诚恳,两人吃的是东北馆子,作家坚决不说自己写过什么书,只说有缘会再见的。
    与作家吃饭的第二天,沈大头的食堂同事找来了,原来是一位客人找他——那客人喝过他泡的普洱茶,也聊过他以前做云南特产的事。
    客人问他能不能从云南弄到正宗的三七和普洱茶,如果他能保证质量,对方一下子要数十万的三七和普洱茶。
    沈大头当然说能弄到,借同事住址,借食堂老板的声誉和地盘——做担保,谈分成,拿了客人定金,做成了这笔空手套白狼的生意。
    沈大头也赚到来深圳的第一桶金,足足7万。
    他想起来深圳前抛硬币的事。
    冥冥之中,这是一种宿命吧!
    他翻找出那枚硬币,放在钱包里,从此片刻不离身。

    承包食堂的老板,和他合作了这单生意后,突然开窍了——给员工做饭菜,只能赚极微利的辛苦钱,小食堂里招待的贵宾,才能赚到大钱。
    凭借多年人脉和声誉,食堂老板又和沈大头合作了几个大单,一年多时间,沈大头和老板都赚了30多万。
    用这笔钱,沈大头毫不犹豫地注册了公司,做土特产批发。
    几年时间,他就身家数百万。
    他将那枚硬币送到金店,请人用碎钻和黄金镶嵌起来,做了坠扣,日夜挂在脖子上,他相信,这是他的幸运币。
    但是,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清洗了他的财富梦,因为多个城市疯狂扩张战线,加上经营不力,倒欠下两百多万。
    沈大头第三次回到荔枝公园——此时,他并不缺地方住,车也还在,他只是想回到老地方,找到梦想起飞的感觉而已。
    一张彩色的纸被一阵风吹到他身上,他无意识地顺手抓起,准备扔掉时,看到那是一张宣传单。
    其中“电商”两个字一下子打动了他。
    他决定再放手一搏,找信得过的朋友,借了钱。
    从传统门店卖土特产,到线上卖土特产,经过长达8个月的摸索,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
    第一年, 他的网店收支无法平衡。
    第二年, 便赚了一百多万。
    第三年, 他创立了股份有限公司。
    再之后,他的事业越做越大,越来越红火,从入股深圳的知名食品公司,到入股云南某农业基地,低调务实,口碑又好。
    美中不足的是,现在四十多了,还是未婚。

    那天,我喝了点酒,在群里瞎聊,沈大头跟我搭了几句,我借着酒劲,私微信问:你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好歹也是个有钱人,为什么还没结婚?
    沈大头:呵呵。
    我说:你老打嗝,怎么不找医生看看?
    沈大头过好久回:偶尔那样。
    我不客气地:谁说的?第一次见你,就是被你一连打嗝声给震住了。
    沈大头又过好久,回道:我只在丫头面前才那样……你有听说过一种病?有人一紧张,就会打嗝、咳嗽,甚至放P,我就是那种病人……



    50. 胡哥攒房记


    我家的房产证用蛇皮袋装,大概有70多本,包括商品房、公寓,铺面……
    说这话的,是一个平头,浓眉大眼,身材结实,穿着朴实,一脸憨笑,四十多岁的男人,大家叫他胡哥,或胡总。
    如果不是妹妹常提起他,如果这不是第N次见面,我肯定会想:这人真爱得瑟。
    且说,我新书出版后,出版商把第一场发布会定在上海书城。
    知道活动的时间地点后,我有点愁。上海我一年就去两三次,朋友不多,况且,时间又很特殊,不仅是520,还是周四下午——这个时间,上班的上班,接孩子的接孩子,520又是个表情达意的日子,谁愿意去书城呢?
    在杭州的妹妹张画,号召了一些朋友,一起到上海给我捧场。
    有了这些朋友,加上自己在上海的朋友,我总算多了些底气。
    临行前,妹妹突然告诉我,又多了两个朋友到上海给我加油。
    因为比较忙乱,我本能地想,能临时抽出时间到另外城市的人,不是小年轻,就是无业游民了。
    万万没想到,他们就是妹妹常说的胡哥,和他的妻子——一对40出头的中年夫妻。
    这年头,说走就走的中年夫妻,真的很少见。

    发布会圆满完成,我松了一口气。

    当晚,我的出版商安排了一个极具仪式感的晚宴,不仅要我亲手挑起寓意美好的红桥子盖头,还要我独吃甲鱼头和大公鸡头。
    一阵恭贺后,我歪头啃鸡公冠时,才意识到,胡哥坐在我旁边,而他太太,坐在巨大的圆桌对面。
    夫妻难道不应该坐一起吗?
    再看到胡哥和身旁小姑娘说说笑笑,旁若无妻时,作为一个资深写作者,立刻为他们脑补了一万场狗血宫斗剧的情节。

    晚上逛外滩,我好奇地问妹妹:胡哥和小姑娘们那么不见外,他老婆不生气?
    妹妹笑:哎呀,这有什么好气的?大家太熟了,你别看他老婆不声不响的,她很聪明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他们那么年轻,手上七十多套房呢。
    “怪不得说到上海就能到上海,因为早实现了财务自由。”我笑。
    你要是知道了他的故事,会更感慨。妹妹也笑了。

    一天后,我们又见到胡哥夫妇了,他打算带两个朋友在安吉投资民宿,正好妹妹有朋友在那里开了民宿。
    我们一行七人,动身去往湖州,坐的是胡哥的商务车。
    胡哥性格外向,总是咧嘴笑着,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像个孩子,因为减肥,连吃什么都要撒娇讨要,比如,他会夹起一块牛肉:我现在多吃点,晚上少吃点。
    或者,夹起另外一道长肉的菜,振振有辞地说:我今天走了很多路,可以消耗不少热量。
    而他太太,淡淡地笑着,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可是一路上,把后勤工作做到毫无瑕疵,尽善尽美。
    湖州下雨,她从车里拽出数把雨伞,一人一把。
    有人胃口不好,她拿出巨好吃的牦牛干。
    有人临时来大姨妈,她不知从哪里掏摸出一大包卫生巾。
    有人想吃水果,她拿出早就洗好的数种时令水果。
    我们考察民宿时,她太太一路开车,指哪儿开哪儿,叫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不急不躁,不多言不多语,让人惊叹她的忍耐力和好脾气。
    而我,在和这帮朋友相处的两天里,终于知道了胡哥的故事——或者说是胡哥的攒房史吧。
    胡哥,湖北人,家里兄弟二人,小时候家里很穷,记忆中,有一年,过年前,家里的后半堵墙倒了,可是没钱装修,长辈只能找一块油布挡着。
    为了攒学费,他很小就帮人做事,甚至开始自学做小生意,读中学的那些年,几乎每年过年,他都会在镇上摆摊,写春联,卖一两元一幅,挣个一两百块,虽然少,但那个年代,足够交学费了。
    上大学,更是离不开勤工俭学。
    1999年,胡哥大学毕业,正式上班的他,月工资只有几百块,这在当时,也不算太少,但他觉得这简直是在浪费生命,只工作了一个月,就辞职不干了。
    他选择了浙江,一个外地穷大学生,当然只能打工,但打工的时候,他认识一个从政府辞职的朋友,那朋友开了一家广告公司,有次聊起来,朋友说,他给人定做一个旌旗,就能赚一百多。
    而那时,一百多,顶一个工人好几天的工资了。
    他马上又辞职了,回到武汉,找到几个大学同学,想大家凑点钱,开家广告公司。
    可是大家也都刚毕业没多久,手头都没钱,其中一个同学说,钱没有,不过我有一台旧电脑,你要是能搬到浙江去,我就送给你。
    胡哥真的把这台旧台式电脑搬到了浙江。
    花了几百块租了房,加上这台旧电脑,胡哥的广告公司,正式成立了。
    经过没日没夜的打拼,又抓住了浙江快速发展的机遇,胡哥的小广告公司,终于有了些起色,也积攒了不少客户。
    亲戚觉得他很不错,给他介绍了湖北的一位姑娘——也就是后来的太太。
    姑娘家的许多亲戚都不看好他,觉得一个无后台无背景的湖北人,在外地开了个所谓的广告公司,跟皮包公司差不多,能有什么前途?
    但是姑娘义无反顾地跟他到了浙江,一起经营这家小广告公司。
    经过两人齐心协力的拼博,互相打气鼓励,公司越做越大。
    一家,两家……胡哥和妻子,攒了五家分公司了。
    那个时候,正好是浙江绍兴滨海区的正式开发时期,他用赚来的钱,陆续买进一些铺面。每次买铺面的时候,本意只是想,自己用来开店,如果用不了,就租出去。
    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就买了十几个店面,一年的租金达到七位数。
    而他开始买商品房,纯粹只是出于中国人安居乐业的本能。
    比如,他的第一套房,是为了解决基本的住宿问题。
    为了女儿读书,他就在女儿学校的附近买了学区房。
    为了父母,他就在自己住的隔壁小区又买了一套房,这,既避免了婆媳关系难处理的被动,也能照顾到自己所有心爱的家人。
    为了照顾其中一家酒店生意,他就在那酒店附近,买了一套光阳台就有一千多平米的房子,而阳台那么大,是因为他喜欢伺弄花花草草。
    “我买房的一开始,没有想过为了炒房或者是为了赚钱,纯粹只是为了家人过得更好,或者生活更便利,或者为了生意经营更方便。“胡哥笑说。

    且说广告公司做了十几年,分公司也开了五家,钱赚了不少,人也是真累,胡哥每天早七点就要起床,夜晚11点过,都不一定能休息,每天接打电话,都是上百个,有时候,一接电话,耳朵就有剧烈的疼痛感,可是,再难受,也要坚持接打电话,因为,谈广告生意,根本离不开手机。
    到了2016年的时候,胡哥开始萌生了转型的想法。
    当时滨海酒店不多,他就试着和三个朋友一起,买了一家酒店的三层,合作装修,一起经营。
    没想到,定金都交了,另外的几个朋友,却信心不足,都决定退出了。
    身边很多人也劝胡哥,隔行如隔山,你一个做广告的,对酒店一窍不通,还是放弃吧。
    胡哥当机立断,卖掉了自己家的一个门面,还有一套商品房,把另外两个朋友放弃的那两层酒店的股份,全部买下来了。
    尽管这个时候,他更累了,可是广告公司也不敢撒手,因为考虑到,万一酒店有风险,稳定的广告公司可以把酒店支撑下来。
    没想到,这家被合伙人中途放弃的酒店,开张后,生意很火爆。
    七位数的投资,不到一年半,本息全部收回来。
    这让他又看到了一个生财之道。
    但饶是如此,一直累得他半死的广告公司,也没有放弃,从零开始,十几年的经营,就像一个母亲十月怀胎,又亲自养大的一个孩子似的,就这么放手,谈何容易?
    他一边忙着酒店,一边忙着广告公司,身体日益透支,但根本停不下来。
    2017年的一天,终于在一个晚上,胡哥晕倒在地,不住地抽搐,老婆吓个半死,连夜和几个朋友把人事不省的他,送到医院。
    胡哥,总算被抢救了过来。
    死里逃生的胡哥,躺在医院里,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思索生命的意义。
    一直以为自己还年轻,一直觉得自己很健康,却没想到,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堪,假如,这一次没有抢救过来,自己前面拼的十几年,意义在哪里呢?深爱的妻子失去老公?孩子们没有爸爸?
    他简直不敢细想。
    相儒以沫的妻子,不比他的后怕少。
    从医院出来后的第三天,胡哥快刀斩乱麻,以极低的价钱,将广告公司转给了一直在他公司里帮忙的几个亲戚朋友,彻底退出了他苦心经营的十七年的广告公司!
    命比钱重要!
    接着,他开始减肥。
    几个月时间,控制饮食,坚持煅炼,让妻子和朋友监督,他瘦了30多斤。
    胡哥的生活慢了下来,他不再做具体的工作了,基本上就是家人和朋友,开着房车,全国各地到处旅游。
    当然,向来有生意头脑的他,还是在这个游玩的过程中,出手投资了两家酒店。其中一家是和几个朋友合作的,一家是自己独立开的,2018年,又和几个朋友在贵州买了一处酒店的房产。
    几年的旅游生活中,胡哥慢慢发现一个问题,那些秀美壮丽的风景地,或者是千篇一律的星级酒店,或者是嘈杂无趣的小旅馆,让人住得舒服又满意的,只有少数有意思的当地民宿。
    而做民宿的,一般是一个人,或是一家人,他们用心经营,别具一格,更重要的是,住民宿,让人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他希望能实现一个亲子,亲友,亲人,在不同地区的民宿,分享一切的梦想。
    他决定开始投资民宿。
    这也是我们一行七人到湖州的真正原因。
    且说,落脚妹妹朋友家的民宿后,胡哥妻子开着车,自由地在当地穿梭着,我们终于找到一处风景优美,靠近景区的独栋别野,别墅的格局,地理位置,方位朝向,做民宿真的是得天独厚。
    可是沿着那一家家的别墅问过去,大部分业主都是外地人,而别墅都是小产权房,租价和售价都不明。
    但这些都难不倒胡哥,以他的聪明才智,三两下就把这些业主买房的价格搞清楚了,有的买时80万,大多是100万,去年成交的一栋大约是100万,听说今年在120万。
    “120万,一个月只要赚一万块钱,每天只要三百块收入就行,这里装修好,一间房出租最少在八百到一千,好的一千八到两千,这一栋别墅可以做六到八间民宿……这房子买下来,十年就回本了。”胡哥喃喃自语着。
    我暗暗惊叹,果然是生意人啊!
    遗憾的是,我们从上到下,把这个别墅群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合适想卖房子的业主,不得不离开。
    晚饭后,我们想看看这风景区的夜景,便步行出来,胡哥把他生意人那猎狗般的天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沿途参观了数家民宿和酒店,拿了好几位酒店老板和民宿店员工的联系方式,打探到他们的客源和价格,以及旺季和淡季的特性。
    返回的时候,胡哥突然提议:我们去下午那个别墅群去看看怎么样?看晚上跟白天有什么不一样?
    我心里颇有些怀疑,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那些住山边别墅的老人家,肯让我们这一大群人到他们家里去?
    但我并没有沷冷水,毕竟,就算是黑夜,这个到处是特色民宿的山村,也真的很美!
    意想不到的是,白天匆匆聊过几句的一对老年夫妻,把我们这一行七人都请进他们的别墅,细细地给我们讲他们买房时的心理,价格,看他们房子的装修,布局,以及给我们介绍无数我根本说不出名字的花草树木。

    出那对老夫妻的小别墅后,胡哥总结道:如果要在这地方开民宿,买这里的房子,是最令人满意的,次优是下午看的某处,其他地方不考虑。
    我却感慨另外一件事:真是难以置信,如果在深圳,这大晚上的,一群陌生人进一对完全不认识的老夫妻家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妹妹笑道:这就是深圳和湖州的区别。

    第二天,我们又在另外的地方看了不少民宿和风景区,胡哥依然觉得,还是那个小产权别墅,最满足他开民宿的需要和想象。
    我注意到,在这两天一夜的考察和玩乐中,胡哥的太太,一个字也没表达意见,只是像个司机一样沉稳地开车,像个老母亲一样,谁需要什么便变戏法似的立刻拿出什么,更像个有经验的助理一样,贴心地为所有人做好服务。

    数日后,我回了深圳,没过几天,收到妹妹寄来的两大包牦牛干,说是胡哥的太太给的,她看到大家都喜欢吃这个,就让藏区的朋友寄了许多到杭州,然后每人分了一些,连远在深圳的我也不例外。
    又过了些天,和胡哥聊起来,他说已经租下了浙江台州天台县的一处私家花园,从踩点看位置,到下定租房子,他只花了一天时间。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行动力和魄力吧!
    我想起胡哥给我看的他手机中的那个有一千多平米阳台的房子,又看着他开民宿的那个美丽私家花园,心里感慨: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不仅有个人认知、性格、格局的差异,更有伴侣给自己带来的增值或贬值的巨大差异。胡哥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和他那不多言不多语,却把后勤工作做到极致的妻子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妻子,让他的幸福和价值翻了数倍。
    而他,又是那种把中国人“攒“的精神用到极致的聪明人,攒人脉、攒友情、攒亲情、攒爱情,攒生意,连房子也是一套又一套,为了家人过得更好而慢慢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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