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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湘南局》(原创长篇连载,民国悬疑谍战)[第5页] |
作者:叶静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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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炮火刚刚往前延伸,福山毫不犹豫的带头冲了出去,前次的进攻让他大失颜面,这次要么把旭日旗插上城楼,要么死去效忠天皇,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冲过石桥的时候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生怕那挺神出鬼没的机枪又响起来,还好没有。他们出奇顺利的冲到城门下,等他们架好云梯,也并没有等来如雨的手榴弹。倒是有碎砖块不停的掉下来,砸在士兵的钢盔上叮当作响。 福山一声怒吼,第一个爬上云梯。 冲上城墙的时候因为太过激动,他还摔了一跤,等他狼狈的爬起来,却没有发现一个敌军士兵。放眼往城内望去,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大片低矮破旧房屋。 敌人已经逃跑了! 福山看着远处,突然跪在地上痛哭起来,旁边的士兵都以为他是喜极而泣,谁知道他是庆幸死后重生。 三浦拍拍他的肩膀,“福山少尉,让我们进城吧。” 福山站起来擦干眼泪,指挥刀往前一指,“进城!” 大街上根本看不到人影,日军只能逐屋搜查,到处响起枪声和哭喊声。 三浦突然指着路边的大门叫道:“快看,这里竟然有日文。” 来自大阪的猪爪源一奇怪的说道:“是家养老院了。” 几个人把门踹开,端着刺刀冲了进去。只见院子里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因为他是个光头,日军都警惕起来。 那个中年男子点头哈腰的迎过来,两手高举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一些日文,猪爪看着白纸念道:“我叫仇墨飞,曾经留学日本,是日本人的朋友,回国后被军阀陷害,不能说话,请多多关照。” 几个日本兵互相看了一眼,只见院子一角站着十几个老人,还有个小女孩,院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四条长凳。桌上上放着一锅米饭,一筐馒头,还有一碗咸菜之类的东西。 仇墨飞点头哈腰的作出请的手势,桌上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日本兵咽着口水不敢动,两个日军冲进屋内检查。仇墨飞抓起个馒头,自己吃了一口,又分给老人小孩一起吃,一边吃一边示意给三浦看,让他们放心。 两个检查的日本兵出来摇头说道:“是个养老院,屋子里还有几个不能动的老家伙。” 日本兵笑着放心的坐了下来,三浦边吃边拍着仇墨飞的肩膀,“仇君,你是日本人的朋友,能听懂日本话。” 仇墨飞连连点头,拿起笔在纸上写道,“我曾经在京都留学,是朋友。” 三浦叫道:“啊,福山少尉是京都人,快叫他过来吃饭,他肯定快饿死了……” 一个日本兵屁颠屁颠的出去叫人,过了片刻,矮壮的福山带着几个日军过来了。院子里的日军连忙立正迎接,福山板着脸,把屋内的中国人扫视了一遍,又狠狠的盯着吃东西的三浦,三浦以为要挨骂了。福山突然哈哈大笑抓起个馒头啃了起来,于是日本兵欢天喜地的开始了野餐。 福山对仇墨飞招招手,示意他过去。仇墨飞正在给日本兵倒水,连忙凑了过去。 福山问道:“仇君,你在京都哪个学校学习?” 仇墨飞连忙写道:“警察学校。” 福山诧异的说道:“我知道,家兄在那里上学的,我经常去玩。” 三浦在旁说道:“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士兵们都附和道:“是啊是啊,真没想到还能遇到懂日文的朋友。” “中国人都把我们当怪物吧。” “哎呀,这白米饭还有母亲做的味道,我又想起北海道的老母亲了……” 福山拍着仇墨飞的肩膀说道:“仇君,你放心,我们过来就是把中国军阀赶跑,让你们过上好生活。” 仇墨飞连连点头道谢。 日本兵狼吞虎咽把桌上的食物吃了个精光,福山突然站起来,环顾四周说道:“我决定,把这里作为联队的伤病营,我会立刻向联队长提议。” 士兵们纷纷附和,“这真是个好地方了。” “那些伤兵真是太可怜了,在野外都快冻死了。” “可不是么,竹田君腿都冻烂了……” 福山走到老人们跟前,拍拍这个,指指那个,挑了五六个身体好一点和仇墨飞站在一起,又把三岁的小女孩抱了起来。 小酥子不敢做声,也不敢乱动。 仇墨飞连忙写道,“这是我的女儿。” 福山笑着把小酥子递给他,“仇君真是辛苦啊,带着小孩,还要照顾这么多老人。” 三浦接道;“仇君真是个好人了,不愧在大日本帝国留过学的。” 福山又看看刘老头,刘老头双目圆瞪,大叫道:“小日本子,纳命来啊!” 日本兵都哈哈大笑起来,福山对士兵们点点头,日军冲上来对着老人们就刺,不一会儿,十几个老人全部被刺倒,刘老头半坐在地上指着仇墨飞说道:“老子的青龙刀……” 仇墨飞不敢看他,抱着小酥子转过身去。 日本兵又冲进屋内,屋内传来了一阵惨叫,很快又悄无声息了。 福山笑着对仇墨飞说道:“仇君不要害怕,你是皇军的朋友,你带着剩下的人把这些尸体都处理掉,否则皇军的伤兵来了怎么住得下。”说完转头又对士兵们命令道:“派人守住门口,这里是第八联队的地盘了,其余人继续搜索。” |
148 郑松进屋的时候,丁书奇正伏案疾书。郑松正想说话,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人摘下礼帽凑过去看。 丁书奇一抬头,吃惊的站起来,“戴处长,你怎么来这里了!” 戴雨农坐下笑道:“写什么了,这么认真。” 丁书奇叹了口气,“写我最近的所见所闻,还有总结的经验教训,正要向你汇报……” 戴雨农点了支烟,悠悠说道:“我自己也看到了,教训深刻啊……” 丁书奇有点不吐不快的意思了,立即滔滔不绝的说道:“上海巴掌大的地方,几十万大军硬塞了进去,淞沪口日本军舰的重炮,指哪打哪,指挥部只管说这不能丢,那必须守,他们这么不亲自上前线看看,一发重炮下来,一个排都没了,那是用兄弟们的命去填日本人的炮弹啊……” “新调桂军反击的时候,忠义军过去协调助阵,大家都以为有得一打了,五六万人的部队啊,结果反击时炮火准备打偏,进攻方向混乱,弟兄们只管往前冲,冲到哪里都不知道,日本人的大炮一个劲的招呼,弟兄们连鬼子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就没了……前有鬼子阵地的机枪,后有鬼子炮火封锁,大部队进退不得,硬生生挨炸一整天,晚上撤下来的时候没剩多少人了……第二天白天,我在望远镜里看见满地的尸首,还有很伤兵在动,可谁也救不了他们……任由他们烂在原地等死……” 丁书奇说到这里,捂脸痛哭起来,“我以为眼泪在战场上就流光了,可还是忍不住……” 戴雨农也不抽烟了,面色凝重,过了一会安慰道:“我们打了那么多年内战,从来还没有和日本这样的现代军队交手过,这些,都是血的教训啊……” 丁书奇抬起头来痛苦的说道:“戴处长,就算枪毙我我也要说,从淞沪到南京,仗打成这个样子,不是士兵不勇敢,不是弟兄们怕死,而是从上到下军官昏庸,腐败无能!上海明明不适合守要守,等真守不住了又一溃而散,苦心经营的江浙防线根本没有派上半点用场!南京不能守也要守,姓唐的口口声声说誓与南京共存亡,把所有的渡船烧得干干净净,他自己留个小火轮,第三天就自己先跑了,其他的军长师长们,刚开完会立即就跑了,有几个部队的高层军官回来带着弟兄们突围的?这个仗!叫弟兄们怎么打!不枪毙这些祸国殃民的混蛋,中国迟早会亡国!” 戴雨农立即厉声制止道:“住嘴!”等了一会又缓缓解释道:“上海要守,因为英美租界在那,仗打大了,烧到他们门口,是希望他们能出来调停。南京要守,是因为国之首都,国父灵柩所在,不能不守。打仗啊,都是为政治服务的,作为军人,我们只能服从命令……” 顿了顿他又叹息着说道:“至于你说的昏庸无能,贪生怕死的军官,我何尝不知道了,我们是特务处,不是宪兵队,但是我相信,后面会改观的,会改观的……” 丁书奇抖抖索索的点了支烟,深吸两口总算平静下来。 戴雨农问道:“你不是烟酒不沾的么,怎么也抽上了。” 丁书奇苦笑道:“不抽就死了。” 戴雨农又给郑松递了一支烟,郑松满脸的胡子,看着沧桑了许多。戴雨农看着他们感慨的说道:“丁队长,你刚才说的都是经验教训,你们自己吃了多少苦,付出多少牺牲一个字都没有提,就凭这一点,我怎么可能责怪你们……” “特务处吸收培训的特工有五六百人,全放到忠义救国军当骨干去了,你们拿着普通的装备,没有重武器,干得却是正规军的活,打得比正规军还好,可是付出的牺牲,也更大,我刚看了下统计,活着回来的特工连一百人都不到了……我有些后悔,不该把你们送到战场上去,你们应该能发挥更大作用的……戴某人对不起你们啊……” 郑松连忙说道:“戴处长不要这么说,在哪都是打鬼子,只要能打鬼子就行……” 戴雨农摇摇头认真的说道:“不是那样的,我这次来就是专门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和正规军不一样,各有所长,我们就应该发挥我们的长处,为正规军提供准确的情报,让正规军在正面战场与敌交锋,我们相互配合,各展所能,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丁书奇眼前一亮,“戴处长你尽管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戴雨农看着他们坚决的说道:“杀回去!如今正规军都在败退,我们要逆向而行,杀到敌人肚子里去,今天你们只有一百个,明天就是一千个一万个,我就不信,一万个孙悟空还闹不了小日本的这个假天宫!” 郑松兴奋的说道:“我们回去专杀鬼子军官,杀他个天翻地覆!” 戴雨农摇头说道:“不,你们的第一要务是搞情报!第二任务是杀汉奸,日本人并不可怕,因为他们并不熟悉中国的情况,自古以来最可怕的就是汉奸,满清如果没有范文程洪承畴这样的汉奸,怎么拿得下明朝的江山。如今战争才打多久,上海沦陷,首都沦陷,各色跳梁小丑迫不及待的蹦了出来,他们一方面宣扬中国必败,一方面在敌占区和日本人合作,协助日本人统治,长期以往,国将不国!” “所以我们要严厉打击汉奸,杀的汉奸不敢出门,杀的没人敢做汉奸。至于日本人,则要谨慎杀之,还要假意和他们搞好关系,因为他们对汉奸也不放心啊,不会把军事机密告诉汉奸的,所以最有价值的情报一定在日本人手里,我们要想方设法把情报从日本人的脑子里撬出来……” 丁书奇和郑松听得两眼放光,摩拳擦掌的恨不得大干一场。 戴雨农诚恳的说道:“地下活动要注意方法,共党这方面倒是经验丰富,我们以前当大爷当惯了,现在也要学会做孙子。丁队长,之前你在湘南局干过,你们的局主和棋子怎么联络的?” 丁书奇娓娓说道:“因为湘南局经常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局主也为了营造神秘气息,棋子都是不认识局主的,局主只控制棋笥,有些棋笥甚至都不认识局主,棋笥控制自己的棋子,这样万一哪个棋子出了问题,只影响到这个棋笥,局主和其他的棋笥却安然无恙,就像八爪鱼,最多断一只脚……” 戴雨农笑道:“正合我意,不过我们可不是八爪鱼,我们要做千手观音,沦陷区到处都有我们的组织。我打算在南京设个情报站,下面先分三个小组,站长就相当于局主,组长相当于棋笥,你去南京做你的局主吧,再挑三个人做你的棋笥。” 丁书奇兴奋的说道:“什么时候行动?” 戴雨农答道:“马上!”说完又加了一句,“因为要扩编人员,特务处也要改组了,我们会新成立军事调查统计局,统一指挥管理敌后战场。” |
149 因为刚打了败仗,军营里气氛消沉,好在不停的有新兵补充进来,也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冷清了。 七十一军收拢回来的残兵一千都不到,又加上不死之人金红名声在外,所以郑松倒是很快找到了三连的驻地。 金红带着一帮弟兄在屋外晒太阳,看见郑松过来,很是纳闷,“怎么了,想在三连干了?” 郑松笑道:“金连长,我是跟你道别的,顺便送样东西给你。”说着他从怀中拿出张照片递了过去。 士兵们都围过来看,这是一张小小的证件照片,照片上是个小伙子,笑起来的样子很帅气。 雷全笑道:“我以为你要送张美女照片给我们连长,让他无聊的时候解解闷,你送个大男人的什么意思?” 大家都笑了起来。 金红摆手说道:“我不要。” 郑松解释道:“这是我原来特务处的兄弟,在和日本间谍的一次枪战中牺牲了,我上战场带着他的照片,就好像他还在我身边一样,我一个人至少打死七个鬼子了,我们不亏。但是现在我要去敌后了,不方便再带着他的照片,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其他人能托付的,你是不死之身,一定能熬到胜利那一天的……带着他,带他一起看看胜利那天吧……” 大家听了就不再做声,金红想了想点头说道:“行,我收下。”他接过照片,从怀中掏出个小本子,细心的把照片夹在本子中间收好。 郑松含着眼泪连声道谢,“我兄弟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保佑你的……” 金红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等到郑松走远了,金红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了,他站起来大吼道:“哎,等胜利了我把照片亲自还给你!” 郑松远远的喊道:“不用了,等你打到东北的时候就把照片烧了吧,他是东北人……” 自从带了小酥子之后,仇墨飞就特别喜欢小孩,见不得小孩子受委屈,看见别的小孩哭,他也忍不住过去安慰几句。 地上的这个小男孩被刺刀刺穿了身体,身下的血迹都已凝固,仇墨飞却已经麻木了,没有怜爱惋惜痛苦,因为这样的尸体实在太多了,满大街都是,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他们的尸体就像秋天稻田的草垛一样常见。 仇墨飞抱着小男孩的尸体放到推车上,十几个收尸队的人默不作声的干活,远处端着刺刀的日本兵冷冷的看着他们,像是在看着某种动物。 老杜蹲在秦淮河边正在呕吐,河面上飘满了各种浮尸,形状狰狞。仇墨飞担心他再吐下去,日本兵会来个点射让他也变成一具浮尸,就过去帮忙打捞尸体。 负责监工的阿光挥着棍子大吼道:“动作快点,不捞完没饭吃。”吼完他又对远处的日本兵一通点头哈腰。 仇墨飞拿着长竹竿把浮尸扒到岸边,很快他就发现了温太太的尸体,温太太衣衫完整,头发雪白,就是在河里泡了几天身体鼓胀。 仇墨飞突然想起她的话,“只有恶魔才能活命”,真是神奇的预言,说得多对啊,现在活着的,哪个不是恶魔。 我这种不知廉耻的,仗着自己会日语,巴结讨好日本人,活下来了。 那个拿着棍子的阿光,原本是街上不上道的一个流氓瘪三,领着日本人去了户人家,那家人屋子里躲着几十个没有武器的中国兵,日本人一通手雷扔进去,屋子里炸的鬼哭狼嚎。阿光哈哈大笑,领着日本人四处搜捕逃兵,他也活下来了。 还有老杜,这个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的中学老师,会说几句简单的日语,把自己的老婆女儿全送给日本人糟蹋,现在他老婆女儿下落不明,他也活下来了…… 你看看收尸队的这十几个男人,他们面色麻木,似乎可怜巴巴,但哪个人背后没有一个龌龊的故事,那是日本人让他们活下来的理由,他们表面还有鲜活之气,内心早已如这尸体腐臭不堪,他们灵魂的臭气已经深入骨髓,顺着他们的五官七窍,眉毛发丝一点一点散发出来。 温太太,你死的好啊,你有先见之明,死的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大难当头你才是最清醒的那个人啊。 仇墨飞和老杜把温太太的尸首抬上板车,板车尸体已经装满了,仇墨飞在前面拖,老杜在后面推,两人把尸体运到大路边的卡车上。 阿光挥着棍子骂道:“快点快点,过两天外国记者就要来参观了,都收拾干净点……” 卡车上的尸体也装满了,嗡的一声,卡车冒着黑烟摇摇晃晃的开走了。 清理完河边的尸体,仇墨飞又回到小巷子里,巷子里面的空地上,躺着几具女人的尸体,日本人在这里轮奸了她们,再把她们杀死。 仇墨飞拖着一具女尸的双腿,这个女人有点胖,他根本拖不动,他正想叫老杜过来帮忙,突然看到巷子口窜出个少年,少年手里举着半块砖头,脸上却戴着个猴脸面具。 仇墨飞看看尸首的脸,突然想起来,这是吴生的老婆,当初躺在地上缠着顾东的那个胖女人。戴着猴脸面具的是他儿子! 几年过去了,这个小男孩长高了一些。他手举着砖头,身体有些发抖。 仇墨飞叹了口气,他放下尸体,回到板车上拿来一把锄头,一把铲子。他对小男孩招招手,小男孩慢慢走了过来。 空地靠墙的地方刚好有一个棵老樟树,树干巨大,开枝散叶。 一大一小两个人卖力的在树下挖了个大坑,然后把四具女尸抬到坑中。小男孩一直没有言语,当然,他也不能说话。就在仇墨飞想要填土掩埋的时候,小男孩伸手制止了他。 只见小男孩摘下面具,轻轻的把面具盖在她母亲的脸上,然后拿起铲子就开始填土,他动作迅速像是和谁在赌气,脸上的眼泪一滴滴跟着汗水往下掉。 仇墨飞拍拍他的脑袋,两人一起把坑填平了,也不敢垒出坟堆。这时阿光急匆匆的走过来骂道:“磨蹭这么久在干什么了?还不快点!” 仇墨飞懒得理会他,小男孩突然转过头去,眼睛里射出狼一般的光芒,阿光吓了一大跳,他指着二人支支吾吾的说道:“快……快点啊……”然后赶紧走开了。 仇墨飞对小男孩伸出了手,小男孩犹豫了一会,终于握着他的手。仇墨飞在心里说道:“走吧,我带你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不要再做恶魔了……” |
150 李士君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天色刚蒙蒙亮,外面有小鸟的叫声,窗户纸破了个洞,不停有温暖的风进来,毕竟是春天了。 屋子很小,家具也有些陈旧,但楚青收拾的还算整洁,这就是他们重返南京的栖身之地了。楚青爬起来依偎在他身边问道:“怎么了,又做恶梦了么?” 李士君摸索着点了支烟,他头上身上都是虚汗。楚青柔声安慰道:“君哥,没事了,红队的人都死了,徐秀峰也死了,谁也不知道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士君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我知道,就是这段时间东躲西藏的,委屈你了。” 楚青抱着他柔情说道:“君哥不要这么讲,要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死在徐秀峰手里了。” 李士君叹了口气,“徐秀峰那样的人,既然可以杀你,迟早也会把我干掉的,我们都是苦命的人,身不由己啊。” 楚青看着他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李士君抽完烟,坐起来穿衣服。 楚青问道:“今天有事情?” 李士君点头说道:“张坤华今天就任南京治安部长,日本人叫了很多外国记者,排场搞得很大,我过去做翻译……” 楚青帮他系上领带,一边笑道:“君哥,你不会一直这样的,我们也不会一直住在这里,总有一天,你也会飞黄腾达的。” 李士君叹道:“哪里敢奢望,能活着就很知足了。” 楚青抱着他说道:“我能布局帮你活下来,也能布局帮你爬上去……” 李士君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女人总是感性的,但男人还得面对现实。他西装革履,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出了门。随着春风回暖,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街巷的饭馆也重新开张,死气沉沉的南京城仿佛又恢复了一点点生气。 李士君吃了碗面,钱包里就没剩下几个子了。他抹完嘴站在街边等待着,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开了过来,车头挂了一朵红色的假花,那红色十分艳丽,就像一团绽放的血。 张坤华把脑袋探出窗外,得意的说道:“上车。”他穿着礼服,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酒糟鼻上满是红点,活像一盘六合的猪头肉。 这个卖主求荣丧尽天良的家伙,早期土匪发家,后被政府军收编,日本人一来立即投靠了日本人,杀害自己同胞比日本人还卖力,但就是这样的人却一路高升了。 李士君点头哈腰的上了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个保镖,李士君从副驾座上转头笑道:“恭喜张部长高升。” 张坤华指着他笑道:“士君老弟,你有文化,还会英文俄文日文,跟着我好好干,我张某人不会亏待你的。” 李士君连声道谢。 轿车一路往西,就任仪式放在原来的国民会堂以示隆重,也要展现日本人共建东亚共荣圈的决心。 沿路原来有很多日军岗哨和路障,为了向外国记者显示南京是平静安全的,陆续都撤掉了,但他们还是看到两个日本兵押着一个中国青年顺着路边走了过来。那个青年人往车上看了一眼,突然对着轿车跑过来,一边对着轿车大喊:“张先生救我,张先生救我……” 两个日本兵在后面紧追,一边用日语大骂。 三人挡在车前,司机不得已只能停车,两个日本兵把青年人按住,青年人依旧在喊。 张坤华纳闷的说道:“我不认识这个家伙啊……” 日本兵敲敲车窗,示意他们开门。 张坤华和李士君下了车,张坤华把脸笑成了一堆肥肉,一边对李士君说道:“快给太君解释一下。” 李士君连忙用日语解释了一番,日本兵叽里呱啦的用日语回了一通,李士君听得一愣,只好对张坤华翻译道:“太君说这个年轻人是个间谍,他怎么会认识你了,太君要你去宪兵部走一趟……”李士君一边说话一边擦汗。 张坤华着急的说道:“这怎么能,我还赶着去就任了,你告诉他们我是谁,特高科的石桓少佐是我的朋友……” 日本兵看着张坤华趾高气扬的样子大怒,一边骂一边用刺刀抵在张坤华胸前,车里的保镖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士君赶紧说道:“不去一趟怕是不行了,太君发火了,你去一趟宪兵部澄清一下就走了,不会耽误事情……” 张坤华看着日本兵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开枪,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日军岗亭,岗亭的日本兵嘻嘻哈哈的往这边看,只要日本人不吃亏他们是不会管的。 张坤华无奈的说道:“好吧好吧。” 日本兵把保镖赶下车,张坤华坐到副驾驶位置,两个日本兵和青年人还有李士君挤在后面,轿车调头往宪兵部开去,一路上李士君不断用日语和日本兵说着什么,日本兵刚开始很凶,后来在李士君的耐心解释下慢慢缓和下来了,张坤华虽然听不懂,但觉得这个李士君还是有些能耐的。 又聊了一会,李士君高兴的说道:“停车停车。” 张坤华问道:“又怎么了?” 李士君笑道:“不用去宪兵部了,解释了半天,太君总算相信我了,你赶时间赶紧去国民会堂吧,我跟着他们去宪兵部录个口供就好了。” 张坤华松了口气,连忙说道:“那辛苦你了老弟,忙完赶紧过来吃酒宴。” 李士君笑道:“放心吧,一定赶得上。” 国民大会堂在位于长江路,整个建筑庄严气派,于民国三十四年建成,国民政府自己还没怎么用了,就落到了日本人手里。 石桓泰一志得意满的站在会堂的台阶前,左手边是军乐队,马路两边挤满了欢迎的人群和各国记者,一派热闹而又祥和的景象。 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头挂着的红花格外醒目,路边的人群开始摇旗欢呼,相机的闪光灯闪个不停,石桓一挥手,军乐队开始演奏,立即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张坤华坐在车里满心欢喜,虽然路上有些波折但好歹没耽误事,他不停的往窗外招手,此刻,无疑是他的人生巅峰。 旁边的保镖脚上碰到底座什么东西,他拿手去掏,摸到一个硬硬的盒子,纳闷的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石桓走下台阶,准备迎接张坤华下车。就在乐队演奏到最高潮的时刻,一声巨响,黑色轿车就像一团烟花一样爆开了,火焰从车内往外冒,隐隐能看见车内挣扎的人影,腾起的黑烟飘了很远。 |
151 仇墨飞和老杜就在欢迎的队伍里,两人摇着滑稽的小旗,看着轿车变成了一团火球。仇墨飞吓得旗子都掉了,老杜拍了他一下,“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两人夺命狂奔,一跑就跑回了家。 在司背街附近有很多无主的房子,主人要么跑了不敢回来,要么已经遇害了。因为这里位置不错,环境也还好,很多在南京就职的日本人就占据了这里,拖家带口的住了下来。 仇墨飞原本计划带着两个小孩逃难的,福山却很热心的帮他张罗工作,本着以华治华的原则,新成立的南京治安部需要大量的中国人,尤其懂日文的。福山就向筹备会主任石桓泰一推荐了仇墨飞,仇墨飞担心已经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此时再跑,要是被抓回来那就没有活路了。何况带着两个小孩,他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怎么在兵荒马乱的环境里活下去,这么一犹豫,就留下来在治安部打杂。因为他是个哑巴,不管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对他十分放心,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办,一来二去他竟然变成个重要人物了,石桓对他也十分的倚重,这样一来,他是更加跑不掉了。 仇墨飞回到家的时候,两个小孩还没回来,估计大的带着小的出去玩了。 老杜忙着煮水泡茶给两人压惊,这栋路边的三层大屋被治安部占了作宿舍,老杜也不想住家里,在家就会想老婆女儿,干脆搬到仇墨飞隔壁,两人一人占了一间房,就当有个照应。 房门没有关,一个年轻姑娘往里看了看,看见仇墨飞就笑了。仇墨飞连忙拍拍老杜,老杜笑着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年轻姑娘二十左右,生得娇小玲珑,她笑着说道:“我是新来的文员,我叫纪春,就住隔壁,请多关照。” 老杜点点头,请她进屋来坐,一边从怀里掏出张照片给她看,满怀期待的问道:“你见过这两个女人么。”照片是他老婆和女儿的合影,都很文静秀气。 纪春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 老杜期望的肥皂泡在眼中破灭,又恢复了麻木不仁的常态。他见个人就要把照片掏出来问,有时候仇墨飞都看不下去了,老杜只是解释道:“万一别人见过了……” 老杜一边给纪春倒水,一边叹道:“纪小姐,你年纪轻轻的又有文化,不要给日本人做事了,我们都是没办法的,反正活一天算一天……” 纪春一愣,眼眶里泛出泪花来,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要不是为了那一个月的两袋米,谁愿意给日本人做事……” 老杜知道自己多嘴,连忙安慰道:“既然来了就来了,大家都是中国人,以后互相照应。” 三人坐了一会,楼下传来一阵小孩说话的声音,仇墨飞知道两个孩子回来了,连忙跑到大门口去看,只见小酥子哭哭啼啼的,吴大圣鼻青脸肿,身上一身的泥。几个日本小孩围着他们大声斥责。 那几个日本小孩仇墨飞都认识,最大的孩子头叫山本太,他父亲叫山本淳一,在宪兵部做文职,仇墨飞也跟他打过交道。 只听山本太气愤的用日语说道:“你家的孩子竟然用石头砸我们,我回去告诉我父亲的话,他会把你们全部杀掉。” 仇墨飞连忙点头哈腰的致歉,一边把吴大圣拖过去打了几下,吴大圣也不哭,小酥子倒哭得更厉害了。 山本太见吴大圣挨了打,得意带着小孩们班师回朝,有个日本小女孩看小酥子哭得伤心,就过来安慰她,这是山本太的妹妹山本羽,两人经常在一起玩。山本羽帮小酥子擦了擦眼泪,还塞给她一个小布偶。 仇墨飞打着手势问吴大圣,老杜帮他们弄到本学哑语的书,两个人学得很快。仇墨飞问道:“你为什么打架。” 吴大圣气呼呼的答道:“他们玩打仗的游戏,缺一个中国兵,拖我去演中国兵。” “那你也不能打架。” “他们让我死,我不肯死,他们就一起上来打我,我没有还手。” “那他们为什么说你扔石头砸人?” 吴大圣含着眼泪答道:“妹妹想来帮我,他们打我妹妹……” 仇墨飞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比划着说道:“以后你不要和他们玩了。” 吴大圣坚定的答道:“不,我不怕,我一定要打败他们!” |
152 列车缓缓的开进浦口车站,在站台等候的石桓略有忐忑,他是第一次会见三井五治,这个特高科的传奇人物,土原的智囊,因为其行事隐秘以至于外界一直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个人存在。张坤华被当众刺杀,经过国内外记者的报道,在国际上也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这个时候土原派三井来南京,只怕用意很深。 石桓心情复杂的在站台边等了半天,车上并没有人下来,过了很久,才下来一个穿黑衣的年轻人,只听他问道:“石桓少佐是哪一位?” 石桓连忙上前。 年轻人点头说道:“石桓少佐,三井君请你到车上一叙。” 石桓一愣,连忙跟着年轻人上了车。 包厢里端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头发花白,其貌不扬。他正悠闲自得的沏茶倒水,动作熟练而优雅,一看就是精通茶道之人。 看见石桓进来,他立刻热心的招呼石桓坐下,仿佛和石桓已经相熟多年。 三井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解释道:“我只是路过南京,受土原君的委托,过来看望你,所以我也就不下车打扰了。” 一听他只是路过,石桓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三井笑着示意石桓喝茶,石桓郑重的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皱起了眉头。 三井微笑着问道:“很苦么,石桓君。” 石桓惭愧的点点头,“确实,有些苦。” 三井笑了起来,“我一直认为茶道真正的精髓在于泡制的过程,怀着喜悦的心情摆放茶具,看着晶莹剔透的泉水从壶口流出,细小的茶叶在水中旋转跳舞,都是赏心悦目的事情,谁还在乎茶的味道了……” 石桓听得连连点头,似有所悟。 三井边喝茶边问:“张坤华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么?” 石桓连忙报告道:“我们查访了张的家人,他出发时心情很好,并无异常。在路上的时候,他去接了个叫李士君的翻译,据李士君交代,半路的时候张想起要去宪兵部拿个疑犯的档案,就把他送到宪兵部附近让他去拿档案,我们去宪兵部证实,李当时确实过去拿了份档案。但李半途下车很可疑,我们把李抓起来拷问了几天,用了很多手段,但李坚持原来的说法……” 三井端着茶杯的手一直没有动,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这是一个局啊……” 石桓激动的说道:“那李士君肯定脱不掉干系,我继续拷问他,撬开他的嘴……” 三井摆手说道:“你把弦绷得太紧,就会断,松一松,攻心为上,说不定更有效果。” 石桓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连声说是。 三井看着他说道:“石桓君,听说你是主动要求来南京的?” 石桓点头说道:“是的,我来南京,是为了报家师之仇。” 三井点点头,“宫崎博士的事情,我们都清楚的,他是布局的大师,能布局杀死他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石桓坚定的答道:“几年前我们也展开了复仇战,但让主谋跑掉了,我有感觉,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他们一定还会出现在南京。” 三井淡淡的说道:“如果宫崎博士还活着,你觉得他会希望你做什么?” 石桓一愣,过了一会才答道:“他一定希望我找到真凶,为他报仇。” 三井默然说道:“我和宫崎也算得上朋友,我们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布局之人,终究会死于局。既然如此,何必在乎个人生死,所有的局主,毕生都在追求一件事,布一个完美的局,揽括万千,波澜壮阔,成为局中的传奇。” 石桓听得有些不明白。 三井严肃的说道:“石桓君,如果宫崎博士还活着,他一定会告诫你,你不可以局限在报仇这件事上,你的局的境界应该包括整个南京,整个中国,甚至整个亚洲……” 石桓连忙鞠躬道歉,连说受教了。 三井盯着他说道:“石桓君,你知道吗,古时候的日本一直都是中国的属国。” 石桓又是一愣,连忙辩解道:“历史上日本从来都没有被中国占领过,就算是强大的大元,根本还来不及踏上日本的国土就被消灭了……” 三井哈哈大笑起来,把石桓弄得有点莫名其妙。 三井笑完之后说道:“谁说征服一个属国,一定要派军队占据它。自汉唐以来,我们对中国倾慕仰望。我们学习他的文字,学习他的制度,模仿他的文化,渴望学到他所有的一切,并以得到中国的认可为荣,从而使日本成为一个像中国一样先进的国家。请问古时候的日本难道不是一个小小的中国吗,所谓的附属最终都是文化和精神的附属,跟是否用战争征服有什么关系?” 石桓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竟然无法反驳。 三井继续解释道:“你先不用灰心,承认自己不足才能进步,反过来看看现在。如果说之前吸收学习了中华文化的大和文化,无论如何也不能超过中华文化,但随着西方科学的兴起,我们率先吸收学习了西方文化,事实已经证明,吸收了西方文化的大和文化远胜过中华文化,这,为日本征服中国提供了文化思想基础。” 石桓听得眼前一亮,一瞬间从质疑困惑到佩服的五体投地。 三井注意到他的神情,继续说道:“自中日开战以来,军部和内阁一直处于对立的状态,军部每次冒险都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而内阁却每次都急着议和,倒不是内阁胆小怕事,而是内阁大部分人头脑还算清楚,知道日本是没有办法完全占领中国,因为中国实在太大了。基于这种理念,内阁总是见好就收,军部对他们不满也是有原因的。现在军部越走越远,内阁完全控制不住,占领南京之后,军部的声望到了顶峰,所有人都认为军部是对的,对此,我们一定要有十分清醒的认识。” 石桓恭谦的说道:“愿闻其详。” 三井不慌不忙的总结道:“其一,中国军队虽然在战役中失败,但并没有完全崩溃,他们在失败中学习,似乎也找到了些对付皇军的办法,徐州和江南陷入苦战便是明证,军部的损失一天比一天大。其二,我们在占据了大片土地的同时,如何治理,又面临着很大的问题,后方如果不稳,前方怎么打仗。所以,我认为战争会在之后进入一个相对平缓的阶段,军部看清事实不那么激进,内阁看到利益没那么保守,双方会再度合作,保证对中国的占领能持续下去。” “特高科之前的任务主要为军部服务,收集情报制造混乱,现在要反过来了,我们要在占领区制止混乱。就算把全部的日本人招入皇军的队伍,也无法占据整个中国。但是文化思想不一样,它会像病毒一样渗透发展,不需要一兵一卒,就能让中国人乖乖听话。你要知道,中国人是全世界最要面子的民族,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实际上吃点亏也无妨。所以,要管理好中国人,就要给他们面子,让他们在虚假的幻象中麻木的生活下去。以华治华,这一原则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特高科的任务就是要多发掘拉拢这样的中国人,这样的中国人就是大和文化的种子,也是中华文化的病毒,他们渗透的越快,对我们越有利。自治管理方式的成败,决定了中日战争的成败。军部的那帮狂妄分子永远都不明白,战争只是政治的末技,没有谁只依靠战斗就能得到长期可靠的利益,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才是战争的主体。” 石桓惊呆了,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大胆又远见卓识的言论,仿佛有醍醐灌顶之感。 三井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只是淡淡的说道:“日本是一个岛国,岛国思想让我们变得思路狭隘。自汉唐以来我们一直学习中华文化,但我们永远也学不会大陆思想。现在,如果我们想统治大陆,必须要打破我们的岛国思维,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而是所有的日本人,这样,我们才能占据这片大陆,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 石桓含着眼泪站起来说道:“受教了!” 三井看着车窗外,车窗外还站着石桓组织过来欢迎他的人群,有老人有小孩,还有年轻的女人,他们神情麻木的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心里可能都在埋怨,为什么欢迎仪式还不能结束。为什么还不让他们回去。 三井叹了一口气,最后说道:“鬼义隆下棋的时候,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先手,别人都不理解,鬼义隆回应说,一个人眼光有多宽广,他的棋局就有多大。石桓君,我们一起努力吧,把这片大陆,把所有的中国人都纳入到我们的棋局里面,让我们为他们设一个局,局外面挂着儒家的招牌,里面却开满了大和之花……” |
153 李士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想动一下,但浑身绑着绷带,就像个还没风干的木乃伊,稍一扯动,全身都在痛。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要折磨老子到什么时候,等他平躺在床上,看见破旧屋梁上那张残败的蜘蛛网,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是在家里了。 楚青在一旁哭着说道:“士君,你可算醒过来了……” 李士君隐约觉得,可能还是死了的好,所以他也没有答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屋梁。 楚青忍不住怒骂道:“可恨的小鬼子,把你脑子也打坏了……” 女人就是女人,由她哭去吧,李士君疲惫的闭上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李士君猛的一惊。 楚青示意他不要慌,一边止住哭声问道:“谁呀?” 门外一个男人答道:“王老板派我来送药的……” 楚青疑惑着过去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车夫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拎着一包药,他举着药包说道:“王老板感谢李先生的帮忙,让我看看李先生,顺便给李先生送些药。” 楚青以为是李士君的哪个熟人,就让他进来了。 车夫走到床边看了李士君一眼,只见李士君浑身缠满绷带,污血从绷带里渗出来,浑身散发着一股烂肉的味道。 车夫痛惜的说道:“可恨的日本人啊……”说完放下药包,“王老板谢谢你帮忙,要我转告你安心养伤,他还会再来看你的……” 等车夫走了,李士君还是一头雾水,哪个王老板,我什么时候帮过他的忙了。 楚青小心翼翼的打开药包,里面哪有什么药草,竟然是一包钞票。 两人都吓了一跳。 楚青小心的问道:“士君,这是怎么回事?” 李士君示意她先出去看看,楚青懂他意思,跑到屋外确定外面没人偷听才返回来。 李士君压低声音说道:“那天,我上了张坤华的车,路上被两个日本兵拦下来了,其中一个日本兵用日语跟我说,我们是锄奸队的,你不要乱讲话,老老实实按我说的意思翻译,否则就打死你……” 楚青吓了一跳,小声问道:“那你照他的意思说了,反正张坤华又听不懂日语……” “我还能怎么办,总比当场被打死好吧……”李士君小声说道,“何况张坤华那种人,根本不值得我去救……” 楚青恢复了平静,想了一会说道:“所以人家在车上偷偷放了炸弹,再找个机会下车,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局。” 李士君茫然的说道:“对,这就是个局,这个局的关键就在于我,在于我还不想死,我在车上用日语拼命和他们解释,不是为张坤华,而是告诉他们我是个好人,是个中国人,是为了养家糊口才过来做翻译的,没干过坏事……” 楚青握着他的手说道:“否则他们要连你一起炸死对吗?” 李士君艰难的点点头,“那个年轻人很犹豫,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就发狠说如果不放过我,我就告诉张坤华实情,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反正在市区里面,枪声一响谁都跑不掉。他们才同意让我下车……” 楚青抱着他哭道:“士君哥,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李士君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似乎有几分真心,于是安慰她道:“没事的,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你看日本人那么拷问我,我都忍住没说,我知道一说出来,作为共谋,就死定了……” 楚青平静下来,擦干了眼泪, 过了一会,她看着那包钞票淡淡的说道:“所以,人家是来谢谢你的” 李士君叹了口气,“或许吧……” “他说还会再来找你?” “找就找吧,都是中国人,为中国人做事,总比当汉奸好。”李士君坚定的说道。 楚青叹了口气,“士君,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原来是共产党,投降了国民党,共产党那里已经容不下你。我们又设局害死了你的顶头上司,国民党迟早会查清楚的,他们也容不下你。你想想,两个党都容不下你了,中国之大,还有你容身的地方么?” 李士君心里一震,他疑惑的看着楚青,眼神又开始迷茫起来。 楚青继续说道:“士君哥,送钱的那个车夫不是来感谢你的,他是来监视你的,看你有没有真的受伤,有没有和日本人串通一气,他们只是看你能不能利用,等你哪天被日本人抓进去了,他们会立马和你断绝关系,还巴不得你快点死……” 见李士君没有作声,楚青试探着说道:“士君哥,如今还有一条路,就看你走不走……” 李士君看着她犹豫的说道:“汉奸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你忘了南京城里满地的尸体了吗,日本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的……” 楚青握着他的手劝道:“改朝换代的,哪次不是尸山血海,我们普通人,总要先活下去吧……” 李士君有些惊恐的看着她,仿佛从来不认识她。 楚青眼睛里闪出刀一样的光亮,她握着李士君的手柔声说道:“士君,我说过,我能设局救你,也能设局帮你爬上去……” |
154 十年不见,兴宁的旧城墙看上去更加破败了。不过破败的不光是城墙,还有吕心同这身行头,他的衬衫好很久没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几年的颠沛流离也让他看着苍老了很多。 扶夷江水依旧沉默的一路向东,它哪里知道物是人非世道变幻,吕心同看着两岸的萧瑟的秋景,突然想起来,十年前来兴宁的时候,那可是一个春天,草长莺飞,水暖花开,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弹指一挥间,这满江秋水还记得那个踌躇满志的青年专员么。 因为回到了老家,云娟和云烟倒是非常开心。如今的兴宁更加热闹,外人更多,因为长沙战事不断,逃难的人群只能往广西方向跑,必须经过兴宁,就把这个湘南小城挤的满满当当。 吕心同一家随着人流进了城,这一回,肯定没人抢他的帽子,因为他已经没有帽子了,就连头发都愁得快掉光了。 李林木站在路边维持次序,他依旧那么胖,说话的声音几里开外就能听见。 “莫挤莫挤,鬼子离这里还有几百里……” 吕心同呆呆的看了他一会,李林木指着他骂道:“看你个脑壳,莫站在这里挡……”他边骂边走过来,等看清是吕心同之后,惊喜交加,“吕专员,你怎么回来了!” 吕心同摇头苦笑道:“我已经不是专员了,就是个逃难的……” 李林木握着他的手笑道:“只要在兴宁,你这辈子都是专员……” 吕心同看着他真诚的样子,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欢喜,想起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个中辛苦,眼泪就不争气的涌出了眼眶。 李林木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一边招呼旁边的警员帮忙拿行李,不由分说的拉着吕心同就往前走。 吕心同忙问:“老李你带我去哪?” 李林木哈哈大笑道:“局子里。” 兴宁的公安局并没有变化,就是多了些警员,李林木把吕心同安排在之前住的房间里,一边对厨子大喊:“炒个猪心过来,给吕专员接风……”。吕心同想起十年前来心宁看到的那具尸体,忍不住笑泪交加。 听说吕专员回来了,和他并肩战斗过的警员们纷纷过来探望,很快,外面的人也知道了。兴宁的父老乡亲们也接踵而来,公安局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吕心同看着堆满房间的各色慰问品,吃穿用度,无一不全。进城门前他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难民,现在他就成了杂货店老板。看着眼前这一切,吕心同的眼泪哗哗的掉了下来,多么淳朴的老百姓啊,你为他们做过一点点事情他们都会记得你。 云娟过来安慰他道:“心同,不要难过了……” 吕心同连连点头,“我不难过,不难过,我们总算到家了……” 这时外面又响起李林木的声音,“吕专员,你看谁来了。” 吕心同站起身一看,忍不住叫道:“徐队长!” 徐君候人更瘦了,似乎也憔悴了不少,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李林木介绍说:“吕专员,徐队长早就升县长啦……” 徐君候摆摆手说道:“不要这么讲,我还是以前那个徐君候。”一边又对吕心同说道:“吕专员,不好意思,实在是事情太多,搞到现在才来看你。” “我现在就是个被罢官的难民,还要给你们添麻烦,实在过意不去。”吕心同惭愧的说道。 徐君候爽朗的答道:“吕专员是兴宁的救命恩人,不管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兴宁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恩德的,我徐某人更加不会忘记。”顿了顿他又对李林木说道:“吕专员原来是做警察的,现在警局也要人,你先帮吕专员安顿一下,稳定下来,以后慢慢看形势再说。” 李林木连连点头,“放心吧,徐县长,交给我了。” 吕心同感动的说道:“我可是戴罪之身啊,你们收留我,会连累你们的……” 徐君候笑道:“我徐某人还怕什么牵连,自己犯的事就够多了,你千里迢迢携家带口,从江苏跑到湖南,只为不做亡国奴,就凭这份爱国热忱,怎么重用都不为过。” 李林木也连忙帮腔,“就是,再说如今大敌当前,又要安顿难民,又要组织备战,正是用人之际。” 吕心同知道这个时候也没啥可矫情的,兵荒马乱,自己还带着老婆孩子,没有事做也只能饿死,在警局做事一家好歹能活下去,这也是对他的照顾。于是他万分感激点头应承下来。徐君候和李林木也松了口气。 吕心同小声问道:“徐县长,现在局势怎么样了?” 徐君候叹道:“长沙失守之后,日本人一路南下,兵峰直指宝庆,看样子是要拿下兴宁,直取桂林,形势很严峻啊。” 吕心同皱着眉头问道:“那这里,很快也要变成前线了……” 徐君候点点头,“上方已经派五七六团来兴宁协防,这两天部队也该到了。” 吕心同激愤的说道:“我一路从江苏躲到安徽,再到江西,再到湖南,中国这么大,竟然没有地方躲了,只能在这里战死算了……也算为兴宁人民做点事,不枉你们厚爱……” 徐君候摆手说道:“也不一定的,说不定鬼子另有他图,我们做战备也是以防万一……” |
155 到了秋天,湘南地区的稻田收割完毕,会把秸秆码成一个个的大草垛,像个小房子一样散落在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干草味道。 白沙乡附近人头攒动热闹异常,原本人迹罕至的乡村开拔来了一支军队,大概有七八百人,闹哄哄乱糟糟,搅得乡里鸡犬不宁。 中午的时候还有点热,所以部队吃完饭后继续休息,五七六团团长在棵大树底下喝酒乘凉。士兵带着一个老农走过来报告,“团长,这位老乡说有重要军情报告。” 团长把鸡骨头吐到地上,斜眼看了看那老农,老农衣衫褴褛,瘦得跟鬼一样,他不耐烦的问道:“什么军情,你有什么军情?” 那个老农激动的比划着说道:“日本鬼子,前面有日本鬼子在田里挖土……” 团长可算听明白了,指着老农笑了起来,“你知道日本鬼子长什么样吗,还日本鬼子,日本鬼子离宝庆还有一两百里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旁边的军官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老农更加激动了,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口里还骂骂咧咧。 团长不耐烦的骂道:“乡野刁民,想领赏钱想疯了,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几个士兵把老农绑起来吊在树干上,然后用皮带抽打,打得老农鬼哭狼嚎。团长一边喝酒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觉得这个炎热的中午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旁边的副官看不下去了,低声说道:“团座,一会行军还是要小心点,听说日本人打仗神出鬼没的,不好对付啊。” 团长想了一会说道:“那就让那个新来的连长走前面探路,他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跟日本人打过仗吗……王八蛋……叫他在前面送死……” 福山和士兵一起蹲在稻田的壕沟里,壕沟离大路有点远,也挖得隐蔽,在他们前面散落着十几个大草垛,大路的另一边也是稻田,再远处还有条河流。中国到处可以见到这样的平原地形,这样成片的沃野良田在日本并不多见,福山觉得拥有这样的天赐礼物,中国人竟然还很贫穷,真是难以理解。 福山从小在乡下长大,对于田野有着天然的亲切感,一般来说,这样的平地非常不适合伏击,尤其对方一个团有七八百人,而自己带领的这支突击队一百人都不到,如果对手反击的话己方无险可守,也不好撤退。但福山坚持自己的主张,拒绝在山地设伏。他坚信,布局就是要出其不意,把对手逼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对手往往会不知所措,很容易被牵到口袋里。 午后的太阳很大,士兵趴着也是一身的汗,更可怕的是田野的蚊子,又大又毒,大家也只能忍着了。旁边的三浦拍拍他的肩膀,福山连忙拿起望远镜,大路上走来一群中国士兵,大概几十个人,他们行动迅速,同时也很警惕,福山想了想低声说道:“这是尖兵,放他们过去。” 尖兵们很快通过了伏击圈,福山又在焦虑中等了很久,远处大路上尘土飞扬,大部队终于出现了,福山在望远镜里看到疲惫不堪的中国士兵,队形散乱无精打采,很多人衣裳不整,拿着步枪当拐棍,就像一群行动中的僵尸。 壕沟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福山示意三浦先等等,等大队人马完全进入了伏击圈,福山命令道:“开枪!” 三浦一枪就把骑马的军官给打下来了。 这只是个信号,隐蔽在草垛里的三挺机枪跟着响了起来,迫击炮弹准确的落在队伍的头尾,大路上的中国军队一片混乱,在各种火力的打击之下,他们就像被驱赶的羊群,毫无组织的跑下大路,往另一侧的稻田逃去。 福山跳出壕沟,举起手中指挥刀大喊:“皇军的士兵们,冲啊!” 壕沟里的士兵端起刺刀往大路上冲去,喊杀声更加剧了中国士兵的恐慌,大路上只留下了尸体和垂死的伤兵,活着的人都往另一边的稻田逃去。 日军冲到大路上看到预料中的一幕,中国士兵们丢盔弃甲的在稻田里逃跑,但另一边的稻田早就被日军悄悄灌了水,土地表面看着被太阳晒得很干,一脚踩下去全是烂泥。中国士兵们就这样哭爹叫妈的深一脚浅一脚的逃跑。 埋伏在草垛里的机枪队也冲了过来,把机枪架在了大路上,随着九六式机枪的哒哒声再度响了起来,很快,稻田就成了屠宰场,在人多的地方,中国士兵的尸体倒成了一堆,鲜血和烂泥混在一起,变成奇怪的黑红色,空气弥漫着干草和血液的腥味。 在这样的屠杀之下,残余的中国士兵完全丧失了斗志,他们有的丢下武器拼命逃窜,有的站在原地哭喊着举起了双手。日军士兵哈哈大笑,他们拿着步枪开始了打靶训练,打中逃得最远的人他们会击掌相庆。当田野上再也没有站立者的时候,日军士兵脱下皮鞋,光着脚举着刺刀下了田,他们就像扎青蛙一样把受伤和倒地装死的中国士兵刺死,哀号声和求饶声响成一片。 最终,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几只觅食的乌鸦蹲在树枝上,它们嘎嘎的叫着,声音无奈又有些凄凉。 福山驻着指挥刀,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脸色铁青。 三浦兴奋的过来报告道:“少佐,大胜!大胜!我方只战死三名士兵,还有七个伤员,敌人的尸体初步看也有四五百具,你的战术完全成功了!” 在他周围的士兵们都跟着欢呼起来。 “混账!”福山大声怒骂道。 士兵们顿时都呆住了,谁也不知道福山少佐为什么发火。 福山继续骂道:“没错,在战场上你们的任务就是杀死敌人,但请你们带着最大的敬意杀死他,战斗不是游戏!战场也不是游乐场!”边说他边指着田野里的尸体,“你以为他们很软弱很愚蠢,不像真正的士兵吗?不,他们只是摊上了一个白痴指挥官,如果换一个真正的指挥官,他们也会像你们一样勇敢善战。所以,请尊重他们,请尊重你们的敌人!因为终有一天,你们自己也可能这样被敌人屠杀,尊重敌人就是尊重你们自己!” 士兵们低着头,被骂得不敢吭声。三浦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但他已经感觉到,福山一郎不再是南京城下的那个菜鸟少尉了,几年战火洗礼已经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士兵领袖。 等福山稍微平静了一点,三浦小声问道:“少佐阁下,士兵们已经很疲惫了,要不要在这里先休息一晚。” 福山厉声说道:“兵贵神速,既然是奔袭就要保证突然性。现在战斗已经打响,兴宁很快就会知道我们来袭的消息。要士兵们赶紧吃饭,稍作休整立即出发。”说着他驻着指挥刀看着远方。 “我们要在兴宁城内,迎接明天初升的太阳。” |
156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一天天又凑成了一年年。 每天上下班,仇墨飞觉得有些麻木,但在麻木之中心底似乎有一点点期盼,在期盼什么了,他也不大确定,只是觉得,似乎有一件很大的事情在等着他做,他一定要先做好准备。这样毫无根据的信念,支撑着他在治安部混了好几年,终于混到吴大圣长成个小伙子,小酥子也能上街打酱油了。 这天他赶到办公室屁股刚刚坐稳,老杜就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见四下无人,他低声说道:“我昨天刚好从纪春房间过,听见阿光在里面跟她说话,然后两个人就搞起来了……” 仇墨飞一愣,打着手语说道:“你怎么尽关心这些事情。” 老杜叹了口气,“听说纪春就是阿光介绍进来的,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被畜生给糟蹋了……” 仇墨飞摆摆手,“管好自己就行,不要操心别人的事。” 老杜苦笑一声说道:“在以前啊,我最烦管闲事的人了,不就是想找老婆女儿么,我如今也变成个包打听,哎,自己的事没打听着,尽知道些别人的破事……”说完他又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吗,新的治安部长上任了,前几任非死即走,总还有不怕死的……” 这时正好纪春走了进来,老杜连忙站起来回到座位上。 仇墨飞看着纪春有些尴尬,只好笑了笑。 纪春工作几年后显得更成熟了,人也变得丰满,有种特别的韵味。仇墨飞看着心中也有几分酸楚。这时只听纪春小声说道:“仇大哥,新来的李部长要见你……” 仇墨飞连忙跟着她进了部长办公室,办公桌上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他正在低头看文件,听见有人进来,抬头来看。 仇墨飞一下呆住了。 倒是吕义正主动上前握住他的手激动的说道:“墨飞,你还活着啊……” 仇墨飞和吕义正之前熟识,吕义正作为一个长者,谦厚睿智,一直是他景仰的对象,没想到却在这里相逢,一时百感交集。 见仇墨飞一脸疑惑,吕义正先请他坐下,然后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仇墨飞连忙点点头。 吕义正叹了口气,“你知道啊,小芙出事之后,我们一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但毕竟小芙是外来的媳妇,我和陈先生关系密切,一时倒也没把我们怎么样。但心同又惹下了大祸,他在兴宁查案的时候,和一个女人勾搭上了,还怀上了孩子,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不敢跟我商量,偷偷把那个女人一家大小全带到了南京。那个女人有个哥哥叫阳承金,心同应该在信里跟你提过……” 仇墨飞想了一会,然后点头称是。 吕义正皱着眉头说道:“心同为了照顾他,稀里糊涂把他招进了警察局,这个姓阳的在兴宁的时候就参加过红军,到了南京竟然加入了中共红队,在警察局大摇大摆的当起了卧底,后来调查处把红队一锅端了,这个阳承金身中六枪竟然没有死,也是天意啊,顾先康死了,徐秀峰也死了,姓阳的就落到戴雨农手里……” “调查处灭了红队立了大功,陈先生也很有面子,戴老板的特务处就不舒服了,他对付不了陈先生,就拿我开刀,把阳承金的事情抖了出来,这下新账旧账一起算,陈先生也保不了我了……” “我被撤职,心同也被撤职,没有办法,只好一起回了常州老家,没呆几天,日本人又打了过来,心同不想做亡国奴,劝我跟着国民政府撤到内地去。我一把老骨头,是想报效国家,可国家已经不要我了啊。当地的乡绅推荐我去和日本人交涉,保地方平安,我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其实也是为了地方自治,不要让日本人乱杀我同胞。心同看不下去,和我大吵了一架,骂我是汉奸,竟然带着那个湖南女人走了……” 吕义正说得唉声叹气,满面愁容。仇墨飞知道他以前是满头黑发,精神抖擞。如今头发花白,神态萎靡,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在纸上写道,“心同他们去哪里了?” 吕义正摆手说道:“谁知道了,估计是跑回湖南了。” 仇墨飞听罢低头不语。 吕义正继续说道:“后来汪先生回了南京,成立了新政府,南京治安部一直缺个部长,这是个火山口的位置啊,谁想坐了。就是因为我原来在南京管这个的,有人就向汪先生推荐了我。起初我是不想来的,日本人在南京杀人放火,谁不知道,我不能助纣为虐。后来汪先生亲自来劝我,说如果这个位置让日本人坐了,那不是要继续疯狂杀人么,你来坐这个位置,起码可以保护当地百姓,这不是害人,是在救人,是大功德……” “我思来想去,觉得汪先生说得也有些道理,反正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大用,坐到刀山上来,如果能多救些人命,我自问心无愧的,于是,就来这里了……” 仇墨飞呆呆的看着他,仍旧没有说话。吕义正以为他因为哑了,说话不方便,又接着低声说道:“前几任都出事了,我只能改名换姓悄悄的上任,军统可不管你是谁,想要干什么,只要你坐上了日本人给的位置,就得死,这是什么混账逻辑,这样腐败无能的政府,焉能不败……” 仇墨飞想了想在纸上写道:“如今局势怎么样了?” 吕义正摆手苦笑道:“你有所不知,国民政府一路溃败,日本人已经打到湖南境内了。心同以为逃到湖南就安全了,但湖南很快也要守不住的,不知道他到时还能逃到哪里去……” 仇墨飞想起吕心同携家带口逃亡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一下就原谅他了,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仇墨飞在心里默默的笑了,不当亡国奴的男人真是好样的。 吕义正见仇墨飞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和颜悦色的说道:“我到任之后检查职员的名单,一下就看到你的名字,心里安稳多了。你和心同是多年的好友,我也一直非常欣赏你的为人和才干,如今乱世之中,我们还能重逢于此,必是天意。老天让心同离开了我,但把你送到我身边,也不算亏待我啊……” 仇墨飞想了想写道:“我无德无能,只是为了活下去。” 吕义正笑道:“乱世之中,谁不想活下去了,可那么多人已经死了,还有更多的人会死,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你来帮我,我们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仇墨飞纳闷的问道:“怎么帮?” 吕义正答道:“你的能力毋庸置疑,先帮我做治安副队长吧,一是管好地痞无赖不要捣乱,二是看到日本人违法也要及时制止,我再去协调宪兵队收拾他们,让我们联手,再把南京打造成一方乐土……” 仇墨飞想起之前南京遍地的尸体,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寒战,连忙写道:“我无德无能,又是残疾之身,难当大任,请再觅人选” 吕义正笑着说道:“正因为你说话不方便,所以请你当个队副,你别先忙着拒绝,再考虑考虑……” 仇墨飞正要告辞,门口来了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叫道:“李部长,你找我有事?” 吕义正站起来笑道:“士君,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 |
157 徐君候忙了一天,刚刚坐下端起饭碗,就听见外面一片嘈杂,他连忙拿着饭碗走到屋外,看见县府大院涌进来几十个军人,他们衣衫褴褛,一个个满头的汗,应该是一路急行军过来的。 徐君候连忙问道:“是五七六团的弟兄吗?” 李林木陪同一个中年军官走了过来,那个军官又黑又瘦,看着像三四十岁的年纪,脸上一道疤痕尤其显眼。 军官敬了个礼说道:“徐县长,我是五七六团一营三连连长金红,特来向你报到。” 徐君候连忙说道:“金连长辛苦了。”一边交代李林木 “快去给兄弟们准备饭菜,多准备点,后续还有大部队了……” 李林木苦着脸看看他,没有做声。 金红淡淡说道:“不用了,徐县长,其他人都来不了了……五七六团就只剩下我们三连六十多号人了……” 徐君候惊得差点把饭碗掉在地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这时金红身后一个军官气愤的说道:“五七六团是由地方部队临时改编的,把我们这些老兵补充进来是为了提升战斗经验,谁知道王团长排挤我们,处处给我们下绊,我们连长提什么意见都不听,结果中了鬼子埋伏,全他娘的死光了……” 金红回头怒斥道:“雷全,不要乱说话。”一边又对徐君候说道:“雷排长说得也不差,我们连作为尖兵躲过了鬼子埋伏,其他人都没了……” 徐君候面如死灰的叹道:“八百多号人啊……” 金红似乎见怪不怪了,直截了当的说道:“徐县长,鬼子估计有一两百人,还带着迫击炮,兴宁是守不住的。我团原本奉命坚守兴宁,如情况不利,则撤往广西,如今部队全军覆没,我只能带着弟兄们先撤到广西和大部队汇合了,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 徐君候连忙说道:“金连长,兴宁城里有大批难民,还有准备转运广西的大量物资,你们一走,物资拱手送给鬼子,百姓就要被屠杀,你们不能走啊……” 金红提高声调说道:“徐县长,我来通知你,就是建议你立即疏散民众,撤离物资,鬼子今晚就会到,一定会在明天凌晨时分攻城。你现在跑,还跑得掉……” 徐君候气得把饭碗一摔,“金连长,我徐某人要跑早就跑了,等不到今天,可我徐某人职责所在,不能丢下百姓不管……”说完他也不客气,大手一挥,“金连长执意要撤,我徐某无权阻拦,慢走不送……” 金红当下敬礼说道:“告辞!”一边回头喊:“部队集合!” 这时大院门口围了很多难民,大家陆陆续续听到一些风声,议论纷纷。几个年轻人走过来对金红说道:“长官,我们是长沙联合大学的学生,我们是从天津一路逃过来的,鬼子把我们学校给炸了,如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向鬼子低头的。我们几十个同学,从长沙逃到这里,打算绕道广西去贵州,现在有几个同学生病了,老师也病倒了,再让我们跑我们也跑不了,落到鬼子手里大家不如死了算了……” 金红看看他们,面有难色,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你们赶紧组织一下,跟着我们一起撤退,我们护送你们到广西。” 一个学生问道:“不能走路的同学老师怎么办?” 金红想了想斩钉截铁的答道:“抬着走!” 雷全在后面拉拉他衣袖,小声说道:“连长,鬼子可是一路急行军啊……” 金红平静的说道:“我们这些人死光了,很快又能拉一帮新兵……”说着他又指着几个大学生,“他们如果没有了,我们这个国家就没有了……哪怕我们三连打光,也要为国家保住这些读书的种子……” 一个学生流着泪说道:“谢谢长官的厚爱……但是他们,又怎么办了?” 金红顺着这个学生手指的方向望去,大门口挤满了衣衫褴褛的难民,有老人有小孩,都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老太太们都哭着喊道:“长官,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这样的情形,金红经历过很多次,他早已心如铁石,但是在这里,感受却完全不一样。当他看到人群里站着一家的三口,那个女人和他四目相对,如触电般抖了一下。金红猛的一怔,心里就像被扎了根针,她怎么也在这里! 人群中的吕心同发觉云娟有些异样,连忙问道:“怎么了?” 云娟低头擦着眼泪说道:“没事没事,唉,鬼子又要来了,我们可怎么办?”旁边的云烟也跟着哭了起来。 吕心同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总有办法的……” 云娟双手捂着脸,然后点点头。 吕心同看着金红转身去找徐君候,忍不住疑惑的说道:“这个人,总感觉在哪见过似的……” 徐君候正在集合团防队训话,“弟兄们,鬼子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正规军不行,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我们死死守住东门,为全城百姓撤离争取时间,就算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绝不后退!” 金红走过来小声说道:“徐县长,你们这样半个小时都撑不住……” 徐君候回头讥讽道:“金连长,你不是走了吗?还有什么要求吗,是要好酒好菜招待你们吗,不好意思了,我们还真没这闲工夫……” 团防队的人都笑了起来。 金红倒不在意,不慌不忙的说道:“徐县长,日本绕过宝庆,长途奔袭兴宁,是要在宝庆守军身后插一刀,兴宁一失,宝庆守军必不战而溃,到时大局就不可收拾了。但鬼子长途奔袭,也有其自身的弱点,只要我们把他打痛了,可以让这股鬼子乖乖撤退。” 徐君候看他样子像是久经战阵之人,如今形势紧迫,也容不得怄气了,于是他心平气和的问道:“金连长有什么办法么?” 金红问道:“地图了?” 徐君候命人拿出地图摊在桌上,一边命令道:“赶紧做饭,让三连的兄弟们吃饱再走。” 金红指着地图说道:“从宝庆到兴宁,只有东面一条路可走,到观瀑渡口过扶夷江,然后直达兴宁东门。如果你们守东门,鬼子带了迫击炮,就是为攻城用的,兴宁本来就小,如今这么多人挤在城里,几十发炮弹下来,不投降也得投降了。” 徐君候皱着眉头问道:“那还能守哪里?” 金红指着观瀑渡口说道:“守渡口!” 徐君候回应道:“兴宁城在扶夷江北边,渡口北边是一大片平地啊,无险可据,而河对岸鬼子那边是山,鬼子随便把机枪往高处一架,打我们不还跟打兔子一样。” 金红咬牙说道:“我就是要他把机枪架在高地上……”说完又问:“你们团防队有多少人?多少枪?” 徐君候指着队员们说道:“一共三十几个人,十多杆长短枪,就是,子弹有点少……” 金红把雷全叫过来说道:“叫弟兄们分点弹药给团防队。” 雷全啊了一声,“连长,我们自己也不多……” 金红骂道:“要你给你就给,哪有那么多废话!”说完又问徐君候,“你们有水性好的人么?” 徐君候指着旁边的一个壮汉说道:“这是我们团防队长孟志庆,人称水猴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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