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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湘南局》(原创长篇连载,民国悬疑谍战)[第10页]

作者:叶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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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5
    老张大概五十来岁,身材矮壮,为人非常热心,看起来让他做社区的治安员也是有道理的。
    “这栋老楼啊,原来是个五层大别墅,国民党时候的大官住过,抗日战争的时候住着个大汉奸,这楼啊,有点邪性,前后死了好几个主人,这大汉奸也是暴病而亡。小日本投降之后了,大汉奸的老婆被愤怒的人民群众活活打死,把尸体就吊在厅堂门口……解放后了,这栋楼就被人民群众分了,住进了十几户人家……”
    老张一边介绍一边指着前面杂屋,“大楼前面本来是个大院子,现在也被盖了房子,住的人更多更杂,闹鬼的地方了,还是这栋老楼……”
    程璐拉拉孟那的衣角,示意有点害怕。
    孟那满不在乎的问道:“你说闹鬼,那鬼长什么样了?”
    老张眉飞色舞的比划道:“看到的人都说是个女鬼,一到刮风下雨就会出来,那女鬼穿个白裙子,长头发,就是在这四周漫无目的的飘荡……”
    他说这话的时候,弄堂里正好吹来一阵风,程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孟那摇头笑笑,表示纯属无稽之谈。
    老张小声说道:“公安同志,实不相瞒,我都亲眼看到过……”
    既然老张都这么说,孟那就认真起来,“你看到的是什么情况?”
    老张看看程璐,程璐有点紧张,又有点好奇,老张就继续描述道:“那天深夜,下着小雨,我出来巡查,看见那个女鬼从大门走了出来,然后呆呆的站在雨里不动,我以为哪个夫妻吵架,女的生气跑出来了,就问她是哪个,她抬起头来看看我……”
    孟那问道:“那你看见她的脸了?”
    老张摇晃着手电筒说道:“我当时也是拿手电筒去照她,她的长头发披下来全部挡在脸上,我吓得手电筒都掉地上了,哪里还能看清她的脸……你看,就是这个手电筒,当时掉地上磕了一个坑……”
    老张边说边把手电筒指给两个民警看。
    程璐颤抖着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办?”
    老张答道:“等我捡起手电筒,哪个女鬼已经往外走了,我听过女鬼的传闻,但是这个女鬼会走路,我想是不是特务化妆成女鬼出来搞破坏,于是我就偷偷一路跟着她,结果她一路走,走到后山的乱葬岗去了,然后就不见了,我也不敢过去找,就自己回来了……”
    孟那皱着眉头问道:“你说那个是人扮的女鬼?”
    老张点头说道:“对,要不她怎么会走路了……”
    孟那看看程璐,程璐可怜巴巴的对他摇摇头。
    孟那想了想说道:“万一是特务捣乱怎么办,还是要去看看。”
    程璐拉着他衣角说道:“要不通知局里再多派些人手?”
    孟那满不在乎的说道:“一个假女鬼而已,有我在不用怕。”说完对老张叫道:“你带我们去乱葬岗看看,看能不能遇到这个女鬼。”
    老张点头说行,有公安同志在我也不怕。
    三人就打着手电往外走去,老张突然把手电筒照到楼上骂道:“三楼的不要乱扔东西,说过多少次了……”
    老张领着两个民警往后山走去,程璐提心吊胆的跟在最后面,黑暗中不知走了多远,人烟越来越稀少,问还有多久,老张只管说快到了。
    好不容易到了后山,这时天色也完全黑了,看着密密麻麻的乱坟包,就算孟那胆大包天,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但这是他说要来的,此时也只能大着胆子往前闯了。
    就这样老张走最前面,程璐紧挨着孟那跟在后面,三人在坟地里四处察看,突然老张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手电筒也掉地上。
    孟那赶紧跑过去扶他,一边问怎么了。
    老张一伸手一匕首刺在孟那腰上,也是孟那手快,他牢牢的抓着老张的手不让匕首深入,老张满头的汗,表情狰狞。可能也是等不及了,他猛的把匕首一拔,一脚把孟那踢开,然后又向程璐冲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程璐哪里还来得及掏枪,她抬起一脚就踢在老张裆下,趁着老张痛得反应不过来,拿起手电筒往老张脸上猛砸,一边砸一边骂:“以为女人好欺负是吧……”
    老张万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民警还会功夫,当即被打倒在地。
    孟那挣扎着爬起来叫道:“当心,还有埋伏……”
    两人掏出手枪举着手电筒背靠背站着,只见坟墓后面不断有黑影晃动,而且越逼越近。孟那毫不犹豫的朝天放了一枪。
    所有的黑影立即都趴在地上看不到了,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程璐关切的问道:“你伤得怎么样?”
    孟那咬牙说道:“没事,顶得住。”
    又过了好一阵,坟地外围突然几十个手电筒同时亮了起来,人声噪杂。
    “你们被包围了,赶紧投降……”
    到处人影乱窜,一片鸡飞狗跳。
    看到援军已到,孟那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下坐倒在地上。
    206
    直到快赶到渡口了,阳承金才知道情势有多危急。整个师已经被完全打散了,江边的树林里到处都是伤兵,大部分战士都找不到建制,基本弹尽粮绝。最关键的渡船被美军飞机炸的七七八八,只剩两条小船轮流运送伤兵,工兵连想尽办法在河两岸拉了几根绳子,让战士们趁夜抓着绳子游过去。
    混乱之中阳承金当即下令一连担任外围警戒,掩护大部队过河,一边到处找人问王义凡的情况,最后可算问到了师部的刘参谋受了伤,还在南岸等待渡河。阳承金急火火的找到刘参谋,他肩部负伤半靠着树干坐着。两人是认得的,阳承金见面就问:“师长了?”
    刘参谋含着眼泪说道:“不知道,他可能还在后面,我们被冲散了……”
    阳承金痛心的问道:“怎么回事啊?”
    刘参谋痛苦的说道:“这次我们上了美军的当了,他们早有准备,晚上的时候坚守,白天在飞机掩护下撤退,我们一晚上攻不上,白天又要躲轰炸,一路平推向前,想打打不着,想追追不上,完全使不上劲,被他们拖了几天,弹尽粮绝,后勤被飞机炸断了,本来想喘口气歇会看看下一步怎么走,他们突然打了个反击,部队哪里还有能力抵抗,被冲得七零八落……”
    “撤退的时候炮团白天躲在一个山沟里隐蔽,因为骡马受惊暴露了目标,被美军用火力封锁了山谷出口,又招来飞机轰炸。炮团是师长的宝贝疙瘩,他把警卫连派过去接应,结果炮团没救出来,警卫连全搭进去了……师长让伤员先走,他自己带着还能战斗的同志断后,全师至少还有五六千人,撤到这里才一千多……”
    阳承金把地图打开问道:“你和师长分开的位置在哪?”
    刘参谋指着地图说道:“就是这个叫青羊里的地方,这附近有个高地,视野好,既可以控制公路也能观察附近的小路,原来三团七连守着的,美军的先遣部队把七连打下来了,他们在这里设立了炮兵观察所,发现我军踪影就呼叫炮火轰炸,大部分同志都被堵在这里……”
    阳承金收好地图说道:“知道了,我现在立即派人送你过江……”
    刘参谋抓着他的手说道:“别管我了,让其他受伤的同志先走,我最后一个……你要想办法接应师长,你们是穿插的最远的部队,情况最危急的时候他还惦记着你们,问派出去通知你们撤退的同志有没有把消息送到……”
    阳承金点头说道:“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丢下我哥……”
    和刘参谋告别,阳承金回到连队立即全员集合,他瞪着眼睛怒吼道:“同志们,现在情况危急,我不多废话,前面就是汉江,我们晚上游过去都安全了。但在我们身后,还有整个师的大部队。同志们,我们不是腐朽的反动派军队,也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我们绝不贪生怕死丢下自己的同志……”
    “一连的同志们,仗打到现在,全师就我们连人员齐整兵强马壮,这是我们的光荣,但也是我们的责任。我就问你们,你们是愿意现在过江,还是跟着我回去救出我们的同志!”
    全连战士群情激昂,举着枪喊道:“打倒美国鬼子,志愿军万岁!”
    一时间树林里压抑消沉的气氛被带着热血的呼喊瞬间吹散,周围的同志纷纷被感染,他们要么要求主动加入,要么把仅剩的一点弹药送了过来,一连的战士们也把随身带的干粮分给其他同志,都说你们多吃点,我们上前线去了只怕也吃不了这么多。
    阳承金正在检查装备,这时又有一队伤兵从前方撤了回来,他连忙亲自赶过去问情况,遇到一个满脸漆黑的小个子战士领着伤兵们下来,阳承金一开始没察觉,和那个小战士一对眼,立即激动的叫了起来:“小燕子!”
    周小燕看着他都惊呆了,大喊着承金哥冲了过来,两个人见了面又不好意思抱,只是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阳承金心疼的问道:“你怎么黑成这样。”
    周小燕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被烟熏的,没时间洗了……”
    阳承金突然想起来,让警卫员过来把干粮全拿出来,警卫员说:“都拿出来连长你吃什么……”
    阳承金心说这是我老婆了,气的一把抢过挎包,把里面的东西全塞给周小燕,周小燕激动得大呼小叫,哇,美国罐头,还有饼干,然后全分给了身后的伤员。
    阳承金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你不饿啊……”
    周小燕笑着摇摇头,“看到你我就不饿了。”
    阳承金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一块巧克力了,连忙拿出来三两下撕开,然后命令道:“你吃,你当着我的面吃了。”
    周小燕红着脸接过去咬了一口,然后说真甜。
    阳承金看着她吃一边问道:“你知道师长的情况吗?”
    周小燕答道:“师长让我们带着伤员先走,他在后面掩护我们……”
    阳承金点头说道:“行,你赶紧带着伤员过河,我们要去接应他们了……”
    周小燕一把抓着他的手,“那你一定要小心。”
    阳承金满不在乎的说道:“放心吧,死不了,我还有你的万能膏药了。”
    周小燕也不说话,眼泪哗哗的在脸上洗出两条小沟。
    这时李大顺过来报告,“连长,队伍集合完毕。”
    阳承金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于是大喊道:“立即出发!”
    一连战士们昂首挺胸的向着炮火的方向逆行,旁边的战士们全部起立向他们敬礼,连伤员都坐了起来。周小燕眼泪汪汪的看着阳承金走远,突然大喊道:“承金哥,我等你回来!”
    207
    专案组的干警们站在坟堆旁边大眼瞪小眼,各人表情丰富,有人好奇,有人疑惑,有人一脸不屑。
    只有仇墨飞一脸严肃的躺在一个坟堆上,两手放在胸前,两眼紧闭,就像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刘豪悄悄说道:“王局,这是封建迷信,不能这么搞。”
    王霜低声骂道:“你闭嘴。”
    上次孟那和程璐的钓鱼行动大获全胜,一下抓到了五个特务,这五个特务隐藏很深,不是这次当场抓到,平常还真发现不了。专案组大喜过望,连夜审讯,却发现一个重大的问题,这五个人都不是主谋,平常彼此也不联络,如何行动全靠收信,有人会送纸条告诉他们怎么做,记住内容后他们就把纸条烧掉。他们已经行动好几次了,每次都能得手,所以这次主谋胆子也大了,想来个一箭双雕,把五个人全派了出来,结果就栽了跟斗。
    如何揪出幕后主谋现在成了专案组的工作重点,但五个特务无法提供主谋的任何线索,这就让大家犯了难,只好又去问仇墨飞的意见,仇墨飞提出要亲自到现场看看,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过了好久,仇墨飞终于睁开眼睛,他三两下拿出纸笔然后写道,当时局主就躺在这里。
    大家都一愣,刘豪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仇墨飞继续写道,这个位置最好,躺着也可以看到整个坟堆的情况,他身上铺着枯草,躺在这里不动,晚上很难发现他。
    民警们一片哗然,原来那小子也在现场,可惜没把他搜出来。
    王霜问道:“这是局主的惯例吗?”
    仇墨飞答道,凡是重大的行动,局主都会到场,随时准备后手,以防万一。这样的行动他是不会错过的。
    王霜点点头,表情立即严肃起来,当时那么多民警在现场搜查,局主竟然能岿然不动,这个人也真够冷静的。
    一直在思考的程璐突然问道:“那我们现在把局主的棋子都抓了,他以后是不是也很难再兴风作浪了……”
    仇墨飞想了想写道,很难确定他还有没有其他棋子,就算没有,孤身一人的局主更可怕,厉害的局主,能让所有人都成为他的棋子,包括你我。
    民警们将信将疑,当场就热烈讨论了起来。
    王霜一直沉思着没有说话,这时一个民警骑着自行车飞快的赶过来,一边大喊王局。
    王霜连忙迎上去问什么情况。
    来人大声报告说:“有发现,搜查一个特务家里的时候,在烟灰缸里发现一张没有烧完的纸条,上面还有几个字……”
    众人连忙赶回局里,民警小心的把纸条拿出来,残缺的纸条上还有歪歪扭扭的三个字,“领过去……”
    大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王霜让民警把纸条收好等待鉴定,回头却发现仇墨飞神情紧张,脸色有些发白。
    王霜关切的问道:“老仇你怎么了?”
    仇墨飞摆摆手,示意没事。
    这时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刘豪突然插了一句,“老仇你不会认识这个笔迹吧……”
    仇墨飞如被电击一般一下呆住了,众人都惊讶的盯着他。
    思考了好一会儿,仇墨飞终于点点头。
    王霜激动的问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又想了一会,仇墨飞终于下定决心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吕心同”
    208
    宋军辉带着侦查小组去了很长时间,阳承金等得十分焦虑,因为再等下去天就要亮了,在白天发动进攻的难度实在太大了。
    所幸就在他派人去催的时候,宋军辉侦查小组回来了,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赶紧报告:“美军至少一个加强排,山顶布置环形防御工事,东边公路上有两辆坦克和装甲车,我
    们只能从西坡进攻,从北坡进攻会被公路上的坦克机枪横扫……”
    阳承金想了想问道:“地形怎么样?”
    宋军辉叹了口气,“西坡地势开阔,不利于进攻,而且……西坡有好多同志的尸体,应
    该是兄弟部队进攻受挫留下的。北坡地形陡峭,但距离山顶近。”
    阳承金知道如果兄弟部队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也冒险向这个高地发起攻击,说明这个高地的重要性,是要非拿下不可的。他看着天色见亮,知道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当即拍板道:“就从北坡上,不要管公路上的坦克,直接往山顶冲。”说完又拍拍宋军辉的肩膀,“军辉,我们会尽量潜伏接近山顶阵地,进攻的号声一响,你立刻把所有炮弹全部打完,不要犹豫,不要管我们在哪里,不要怕误伤我们,这个时候美军万不会想到我们还有炮,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炮弹打得准不准!”
    宋军辉坚定的说道:“连长放心,这十五发炮弹,我保证分毫不差的落到鬼子头顶上。”
    阳承金欣慰的点点头,当时撤退的时候他就让炮班把炮和炮弹全扔了,宋军辉舍不得,硬是扛着迫击炮和十二发炮弹一路急行军回来,炮班战士的肩膀都快磨烂了。从渡口过来的时候又从别的部队收集到三发,这十五发炮弹现在成了一连的杀手锏。
    阳承金正准备命令部队前进攻击,突然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对宋军辉说道:“军辉,你们把炮弹打完,就地把迫击炮拆卸掩埋,然后赶紧回渡口随大部队过江,不用管我们了。”
    宋军辉一愣,“连长,你这是什么话,看不起我们炮班……”
    阳承金骂道:“没有炮弹的炮兵有屁用,打完就给老子滚,这是命令。”
    宋军辉也不说话,掉头就走。
    这时又有个战士跑过来说道:“阳连长,我是三团七排排长杨成,我们排打头阵吧……”
    阳承金之前并不认识杨成,他们一个加强排打得只剩八个人了,编成一个班主动加入到一连的战斗。这样没有大炮掩护的进攻,尖兵班就是开路趟地雷炸药的,阳承金断然拒绝,“不行,在一连必须听我指挥。”
    王成冷静的说道:“阳连长,没有时间争论了,你们一定要成功,再见。”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到队伍最前方去了。

    山顶的美军非常警觉,队伍爬到距山顶两百多米位置的时候就被发现了,美军抢先开火,偷袭不成就只能强攻,不等冲锋号吹响,杨成带着七排战士猫着腰勇猛的冲了上去,李大顺带着一排紧随其后。
    宋军辉说到做到,炮弹一发接一发准确砸到山顶美军阵地,慌乱之中,美军接连引爆阵地前沿各种定向雷和预设炸药,攻击路上火光冲天。战士们不顾一切的往山顶冲锋,在最关键的时刻,一发迫击炮弹炸掉了美军的机枪阵地,一排的战士猛冲上前扔出一通手榴弹,然后直接和美军展开了肉搏,美军没想到这个时候的志愿军还有如此战斗力,终于支撑不住,只能向山下的公路退却。
    攻上山顶的战士们二话不说就开始挖工事,准备敌人的反扑,公路上的美军坦克时不时的往山上来一炮给大家助兴。
    阳承金还没坐下喘口气,却远远的看见宋军辉带着炮班的战友爬上来了,他是又气又感动。等宋军辉嬉皮笑脸的凑了过来,阳承金指着他骂道:“要不是老子没力气,非一脚把你们踹下去。”
    这时一个战士兴冲冲的跑了过来报告,“连长,美军在山顶留下两门迫击炮,还有好多炮弹……”
    宋军辉笑着说道:“连长,你踹嘛……你不踹我们就服从命令撤退了……”
    阳承金想了想满不在乎的说道:“撤吧撤吧,反正美军的迫击炮你们也不会用……”
    这下把炮班一帮人气的,全跑去摆弄美军的迫击炮了,没过多久,匡匡两发炮弹落到公路上,美军坦克装甲车吓得掉头就跑,一下就没了踪影。
    这时天已经亮了。
    阳承金大声命令道:“挂旗!”
    旗手把一面红旗绑在山顶的树上,红旗迎风招展,一连战士的心情也是意气飞扬。
    阳承金连派三个侦查小组去接应大部队,再三叮嘱道:“告诉同志们,要他们尽快通过青羊里赶往渡口过河,我们会在这里坚守到底,直到打光最后一个人!只要看到红旗还在,我们就在!”
    209
    已经到晚上了,仇墨飞还没有走,他正在翻译一份文件。自从他上次供出吕心同之后,鉴于他和吕心同的关系,局里把他请出专案组,继续做他的文职工作。
    专案组在另外一个角落开会,王霜站着主持会议,她神态平和,时而侃侃而谈,时而认真的倾听,如果擦去她脸上的皱纹,她应该是个很清秀的女人。她的气质总是让仇墨飞想起一个人,这一点在王霜刚到局里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让他感觉非常不好。
    王霜开完会看到仇墨飞也在收拾东西,于是走过来笑道:“老仇,你也忙完了,一起走吧……”
    仇墨飞内心想拒绝她,但却下意识的点点头。
    两人走到屋外,屋外是迷人的初夏的暖风,王霜眯着眼睛慢悠悠的走着,风吹起她的短发,她用手在额前拨了一下,仇墨飞突然觉得她特别美。
    王霜看着他笑道:“老仇你怎么啦,发呆啊……”
    仇墨飞不好意思的笑笑,两人一路无语走到楼下,王霜笑着看看他,“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仇墨飞连忙把她请上楼,小酥子一个人在家做作业,她早就习惯一个人独立了,但是看见王霜过来依旧没有好脸色。
    王霜毫不在意的和小酥子聊了一会,一边在屋子里到处看看,仇墨飞忙着去给她泡茶,王霜转了一圈后回桌边坐下,她端起茶杯不经意的问道:“老仇,这屋里一直是你们两个人住吗?”
    仇墨飞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王霜不慌不忙的说道:“我查过吕心同的资料,他是国民党高官,官宦子弟,留过学,你觉得他写的字会歪歪扭扭的像个小学生吗?退一步说,他不想让别人认出他的笔迹,故意写得很难看。但我们请专家鉴定过,这个人字就是这个样子,并不是装的……”
    仇墨飞低着头没有做声。
    王霜从身边拿出个东西放在桌上说道:“这是我刚才在箱子里看到的,老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仇墨飞看着桌上那个集满灰尘的猴脸面具,脸色变得阴郁起来。
    王霜叹道:“你要是不想告诉我,也没有关系,我迟早会找到他的……”
    仇墨飞抬头看看她,突然在纸上写道,他是我儿子。
    王霜一愣,皱着眉头问道:“所以你是为了保护他,就谎称是吕心同?”
    仇墨飞摇摇头写道,不,我想保护你。
    王霜更加不解,仇墨飞继续写道,他是个疯子,你去抓他,你会死的。
    王霜微微一笑,“老仇,是人都会死的,人生的意义不在于能活多久,而在于活得有没有价值……”
    仇墨飞痛苦的写道,我不想你死。
    这回王霜没有做声,她静静的看着仇墨飞,仇墨飞也静静的看着她。
    王霜淡淡的说道:“老仇,你并不了解我的,我是别人眼中没有感情的女魔头,那么多同志,他们领教过枪林弹雨,见识过尸山血海,经历过生死离别,但他们还是会怕我,为什么,因为我经历过比他们更痛苦的事情,我能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生离死别,而是生不如死吗?”
    “老仇,我从来都不怕死,我只是想,我必须死的有意义,因为,我是背负着好多条人命才活下来的……如果是为国家为人民而死,那我死得其所,我欣然接受,我也可以坦然无憾的去见那些牺牲的战友。”
    “老仇,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并且深信,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感受,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你之所以活着,就是想做一些你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这应该是我们能产生共鸣的地方。或许,我们都在内心期盼着那个最终的归宿,甚至好奇它会怎么到来……”
    210
    从早上八点多开始,美军的炮弹就没有停过,各种口径的榴弹炮哗哗的往山顶上砸,一连辛辛苦苦连夜挖的工事一下就被炸个稀巴烂,最后几发炮弹在山顶上炸起几道白烟,美军的飞机就像闻到血腥的蚊子,嗡嗡的赶过来下了几个燃烧弹,把阵地烧成一片火海。烧完之后美军还是不放心,稀里哗啦又是一顿炮弹,步兵这才开始进攻。
    早上美军的第一波进攻非常顽强,钉在山腰不肯退,反复冲杀,最后宋军辉的迫击炮发挥作用,他们打得机动灵活,两个迫击炮阵地轮流转,打完几炮又赶紧换个地方,在他们的持续攻击下,终于把美军赶下了山。
    中午的时候又来了大批美军援军,他们知道这个时间点非常关键,如果失去这个白天,到了晚上志愿军就能安然撤退。他们一定要在白天占领这个制高点,然后沿着公路直插渡口,就能切断志愿军的退路。
    又是一下午的激战,加上补充有一百八十多个人的一连只剩下四十多个人能战斗了,阳承金知道再怎么困难也一定要坚持到晚上,他命令伤员全部撤退,几个轻伤员赶都赶不走,大家苦苦坚持着,但是弹药也打光了。
    黄昏前美军蜂拥而上,这是他们最后的攻击了,宋君辉的迫击炮响个不停,但是突然就停了,阳承金气的大骂,赶紧派个战士过去通知宋军辉,都到最后的时候了,就不要节省炮弹了。结果跑去送信的战士哭着回来了,说炮班被敌人的炮弹炸没了。阳承金痛悔交加,这时美军趁机一窝蜂冲了上来。
    阳承金热血上涌,化悲痛为力量,第一个跳出战壕,怒吼着冲向美军,战士们也跟着冲了出来,双方很快搅在了一起。
    尽管战士们英勇奋战,但毕竟架不住美军人多,阳承金知道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反而迸发出巨大的能量,他挥着铁锹左突右打,勇猛异常。就在最关键的时刻,一支五六十人的志愿军援军赶了上来,他们毫不犹豫的冲过来加入到了混战,筋疲力尽的美军坚持不住,终于开始退却,守军已经杀红了眼,一路追杀到山腰才止步。阳承金累得一下瘫坐在地上,这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晚,美军是不会在晚上进攻的。
    带援军上来的是师警卫连的副连长郭守信,阳承金是认得的,郭守信走过来说道:“师长派我来接应你们,你们撤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了……不要讨价还价,这是命令。”
    阳承金笑道:“你个副职还敢命令正职了,干嘛,想抢功啊。”
    郭守信也笑着在他身边坐下,“你后台那么硬,我怕是抢不到了……”
    阳承金看到战士们拼命翻美军尸体,因为不是一连的兵,他想说又不好说什么。
    郭守信叹道:“同志们实在太饿了,两天没吃东西了,身上一粒子弹都没有,也是亏得你们在肉搏,我们也只能肉搏了……整个师部还能战斗的同志都来了……”
    阳承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问道:“大部队怎么样了,师长到哪了?”
    郭守信笑笑,“大部队和师长现在已经快到渡口了,亏得有你啊,之前我们在这里冲锋了好几次,硬是冲不下来……”
    阳承金看着山下的公路说道:“那我们还得再坚守几个小时,不能让美军过去。”
    郭守信严肃的说道:“临走的时候师长再三交代,一连已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应立即撤退,由我接防阵地,你不能违抗军令!”
    阳承金站起来拍拍屁股,“姓郭的,你休想抢走老子功劳,要不是看在你刚才及时帮忙的份上,老子现在就把你赶走……”
    郭守信气的大骂,“姓阳的,你真不是个东西……”


    阳承金迷迷糊糊的做起了梦,他梦见无数的蝗虫飞过天空,无数双翅膀振动空气,发出嗡嗡的巨响,那响声越来越大,震得他耳朵发麻。这时他感觉有人在推他,“阳连长,阳连长……”
    阳承金猛的一下坐起来,刚才他实在太困了,他晕头晕脑的问道:“怎么,美国鬼子又上来了?”
    郭守信指着山下说道:“你听……”
    阳承金竖起耳朵听到山下有马达的声音,慢慢由远及近,但是公路上又看不到车灯,他立即意识到,是美军关了车灯想偷偷从公路上溜过去。从这里到渡口,坦克只要开半个小时,哪怕是一辆坦克,对还在渡口等待过江已经弹尽粮绝的战友都是屠杀。他立刻问道:“几点了?”
    郭守信答道:“十点半。”
    阳承金跳了起来叫道:“必须把路堵死,不能让美军过去。”
    郭守信示意他不要着急,一边说道:“我们从美军尸体上搞了些弹药,我带战士们悄悄下去,把第一辆坦克干掉,你们再从山下往下推石头,争取把路堵死……”
    阳承金点头说道:“可以,不过还是我们去打坦克……”
    郭守信转头就走,“你们一连不能把功劳全抢了,总要让我们喝口汤……”
    阳承金叫道:“你带几根木头,塞它履带里……”
    郭守信笑道:“就你懂……”
    郭守信带了十几个战士悄悄摸下山去,阳承金带着其他人下到半山腰,然后到处找大石头,又过了一会,听见山脚一阵火光,接着一声闷响,应该是郭守信得手了,这时公路上的坦克装甲车也发现了异常,突然把探照灯全部打开,把郭守信的小分队照了个正着,机枪立刻响了起来,公路边的战士避闪不及,被机枪火力完全覆盖。阳承金急得大喊快扔石头,大家拼命把石头往山下推。
    混乱之中美军又打出照明弹,也看到了山腰上的志愿军战士,坦克不停的往山腰发炮,机枪也扫了过来,战士们没有地方隐蔽,不断的中弹倒下。
    阳承金对身边战士大喊:“撤退,快撤退……”
    李大顺跑过来拉他,“连长你先撤……”
    阳承金听着声音不对,一把把李大顺推倒,一发炮弹就在他们身边爆炸,阳承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211
    王霜看着面前这棵大樟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棵大树躯干粗壮,华盖如伞,跟沂蒙山上的那棵大树很像,可能只有这样巨大的树木,用它巨大的树荫,才能遮挡人世间巨大的痛苦哀伤。
    那时候她一个人在树下埋葬了自己的战友,三个女战友的尸体惨不忍睹,鬼子轮奸了她们再把她们杀死。而她只能躲着眼睁睁的看,她尝试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但战友们的呼喊一直在她耳边回响。从那一天开始,她才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她深刻的意识到,战场上没有男人女人,只有死人和活人。
    一瞬间,王霜觉得精神有点飘忽,她仿佛看到树底下站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光着身子,像极了她那位已经牺牲的密友,王霜想叫她,那女人突然转过头来,却不是她的战友,这是个陌生的中年妇女,这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一脸哀怨的说道:“你走开……”
    一阵阴风吹来,王霜打了个冷战,旁边的刘豪推推她,“王局,你怎么了?”
    王霜猛的一下清醒,这光天化日的,树下哪有什么陌生女人,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刘豪看着大树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树不对劲,阴气有点重……”
    王霜没有说话,转身往旁边的土房子走去,这时早去探访的孟那和程璐也回来了。
    刘豪问道:“打听的怎么样?”
    程璐答道:“这屋里住着的是个孤寡老人,是个女的,靠捡破烂为生……”
    刘豪看看王霜说道:“那就对不上了,撤吧……”
    四人走到土屋门口,外面上了一把铁锁,看来这个老女人也不在家。
    王霜正打算离开,程璐补充道:“这个老人不会说话,邻居们也很照顾她,但她很少和别人来往……”
    王霜立即问道:“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程璐点点头,“邻居们都说她是个聋哑人……”
    王霜指着门锁说道:“砸开!”
    孟那捡了块石头,几下就把小铁锁砸开了,房门吱呀推开,里面潮湿阴暗,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王霜皱着眉头说道:“孟那和程璐在门口等着,我和刘队进去看看。”
    刘豪拿出打火机,看到桌上的蜡烛,他点亮蜡烛交给王霜,两人走进房间各自搜查。王霜进到卧房,只看到一张木板床,除了床就什么都没有了。王霜仔细的察看四周,又看着这张床,这床应该是新做的,上面的被子看着也很干净,不像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孤寡老人盖的。
    她掀开被子,很快在床头发现一道裂痕,床头角落里有根不起眼的带子,她用力一拉,就把小隔板拉了起来。她往隔板下面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放着手枪炸药还有美式手雷。她赶紧把蜡烛移开,正要喊刘豪,突然听到外面砰的一下,像是有人倒下了,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她,一定是有事情,她立即吹灭蜡烛,掏出手枪,顺便从床下摸了个手雷抓在手里。
    王霜靠卧室的木板墙站着,举着枪对着门口,一边喊道:“刘豪,你在外面吗?”
    外面没有人应她,她继续喊:“孟那……程璐……”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王霜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冲出去的时候,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影,她毫不犹豫的连开两枪,那个人轰然倒地,只听他挣扎的说道:“快走……”
    这是刘豪的声音。
    王霜一愣,这时只听外面两声轻微的闷响,两颗无声手枪的子弹穿透木板墙,正中她的腰部,她立即痛苦的倒在地上。
    又等了一会,门口有人探头进来看了两眼,看见王霜已经倒地,他才小心的走了进来,王霜的手枪已经掉落在地,两手放在身下捂着伤口,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来人踢开地上的手枪,对着王霜的后背又补了两枪,这才放心的蹲下把王霜的身体翻过来察看。他看到王霜手里已经拉弦的手雷滚落一旁,王霜睁着眼睛,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212
    阳承金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地上晒太阳,拐杖扔在一旁,他的这根拐杖是战友们到处收集材料,最后由老孟亲手做成,有点艺术细胞的小刘闲来无事还在拐身刻了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并号称这是一条龙。
    战友们就把这根拐杖叫做青龙偃月拐,此拐可上打美国佬,下可扫二狗子,天下无敌。
    阳承金抚摸着这条珍贵的拐杖,余光不由自主的扫到了自己空荡荡右裤腿。
    旁边的老孟小声说道:“哎哎,最近三狗子逼得紧了,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阳承金答道:“我没有什么消息,我只有我的判断,美国鬼子要停战了,反动派逼得越紧,我们就越快回家了……”
    老孟叹道:“这个事了,我是又盼望又不盼望……”
    老孟也是湖南人,土匪出身,第四次战役的时候部队撤退,前面的班长走着走着就倒路边睡着了,老孟以为部队停下休息了,也跟着躺下睡了,结果一觉醒来就当了俘虏。老孟为人讲义气,也有办法,阳承金刚到战俘营的时候伤口没好利索,动不动就发烧,老孟对他很照顾,阳承金对这个老乡还是心怀感激的。于是小声安慰他,“没事的,你又不是主动投敌,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老孟又叹了口气,“我就怕说不清楚,本来就是个土匪,政府给我机会改过自新,结果又弄成这样……”
    阳承金指着他说道:“你别傻,不管怎么样,回国就能回家,你去台湾,孤苦伶仃,死了都没人埋……”
    老孟摇摇头,“就是这样啊,难!”
    这时远处的三狗子对着他们走了过来,战俘营的韩国人是二狗子,台湾来的国民党特务就按顺序被称为三狗子,二狗子只是凶,喜欢叫,摆威风,他们可能只是想把在战场上失去的尊严在战俘营里找回来,大家也不怕他们。三狗子表面上还算和气,但下手最狠,所以大家最痛恨三狗子。
    三狗子径直走到阳承金面前,叫阳承金起来。
    老孟挡在前面说道:“他腿都断了,你们为难一个残疾人干嘛……”
    那三狗子不耐烦说道,“叫你来就来,哪有那么多废话。”
    阳承金站起来对老孟笑道:“莫慌,我有青龙偃月拐护身了……”
    三狗子带着阳承金直接走到管理室,管理室里站着个战俘,低着头,头发有点花白。听见有人进来他抬头看了看,尽管他满脸皱纹老态横生,但阳承金还是一眼就扔出了他,“李大顺!”
    李大顺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但看着阳承金激动的冲过来,他也抱着老连长哭了起来。
    这时有人走过来鼓着掌说道:“老友重逢,真是感人。”
    阳承金回过头看看他,这人有些陌生,但好像又曾经见过。
    那人看着他笑道:“承金,你不记得我啦!”
    阳承金惊呼道:“吕……吕心同,你怎么在这里?”
    吕心同两手扶着他的肩膀,“承金啊,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阳承金看着他那身军服,一时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吕心同解释道:“我现在在台湾是情报处副处长,上级派我来拯救你们这些老战友啊,你看看你,放着好好的上校团长不当,跑到共党阵营里做个什么小兵,现在腿也没了,作为老朋友,我都替你伤心啊……”
    阳承金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情绪,淡淡说道:“吕处长,你是名门世家的金身,我是一介草民,各有天命……”
    吕心同笑道:“承金,毕竟我们这么多年老交情,过去的磕磕绊绊就让他过去,我们往前看,大家互相帮忙,只要你肯过来,我保你官复原职,另外还有重赏。”说完又递给他一张纸,“只要你在上面签个名,一切好办。”
    阳承金瞄了一眼所谓的弃暗投明倡议书,冷笑一声,“我已经断了一条腿了,不在乎再多断只手……”
    吕心同劝道:“你原本是国军的上校团长,现在在朝鲜主动投敌,你回去了,你觉得共产党会怎么收拾你。”
    阳承金坚定的说道:“我弹尽粮绝受伤被俘,没什么好丢脸的。不像有些人,跪着投降跪习惯了,今天跪日本人,明天跪美国人,这种人根本不配做中国人!”
    吕心同也不生气,淡淡对李大顺笑道:“大顺,你也是他的老战友了,你不劝劝他……”
    阳承金疑惑的看着李大顺,李大顺低着头不敢看他。
    吕心同冷笑着说道:“当初他带着你跑到美国人的阵地上,求爷爷拜奶奶的让美国人收留你们,只差跪下了……”
    阳承金一把揪住李大顺的衣领怒道:“你说,我是怎么被俘的?”
    李大顺哭着说道:“你中了炮,腿被炸烂了,血流个不停,再不救,就要死了……”
    阳承金扔掉拐杖,一巴掌呼在他脸上,“那你也不能带老子投降啊,不能投降啊!你为什么要害我……”
    李大顺也不躲闪,哭着解释道:“我实在没办法把你背到渡口了……”
    看阳承金打得凶,旁人过来想把他们拉开,撕扯之中,李大顺的破上衣被拉开了,露出他胸口上一个怪异的伤疤。阳承金仔细一看,这个伤疤竟然是用刀刻出来的一个图案,是一面青天白日旗!
    阳承金抓着他的衣领,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李大顺哭着跪了下来,“连长,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那么多的兄弟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不想让你死啊,连长,我不想让你死啊……你救过我那么多次,你就不能让我救你一次吗……”
    213
    会场上人山人海,人群激动起来随便喊个口号都如山呼海啸一般。主持人举着扩音器喊话,下面完全听不见,他只好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人群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
    主持人指着台上跪着的犯人说道:“就是这个坏蛋,他叫仇墨飞,是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反动派特务。表面上他老实巴交,骗取人民的信任,暗地里和反动派特务勾结,害死了四名公安干警,实在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
    人群高呼打倒反动派,枪毙反动派。
    主持人接着说道:“我们进一步调查发现,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曾经帮汪精卫大汉奸做事,残害抗日民众,罪恶滔天罪加一等……”
    站在前面的群众捡起石头土块就往台上砸去,仇墨飞顶着个光头跪着,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主持人担心愤怒的群众冲上台把犯人打死,于是立即宣布,“反革命分子仇墨飞罪大恶极,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宣布完之后,两个民警就把他押了下去。
    仇墨飞也没觉得害怕,反倒有种天高海阔神清气爽的感觉。
    民警把他押回看守所,厉声问道:“仇墨飞,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仇墨飞想了想,示意给他纸笔,又示意给他松绑。
    两个民警互相看看,考虑到他是个哑巴,于是给他松绑,又去取了纸笔。
    仇墨飞在纸上刷刷写道,小酥子,我亲爱的女儿,我们就要永别了,你不用难过,这对我来说就是解脱,我罪大恶极,但求一死,如今心愿达成,当含笑赴九泉。
    你还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希望你不要被我影响,要勇敢乐观的面对未来的生活。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苦难,受到过很多不公,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有权利像那些对我们施暴的人一样,对他人报以仇恨和暴力。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希望你仍然选择善良,坚守善良,这,并不是为了别人,或者为了社会,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能保持你自己内心的平静。等你逐渐成年,你就会明白,一个人,能平静的过完这一生,是多么的艰难。
    我也相信,无论世道怎么变化,它一定是在变好,你们这一代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你要珍惜你的生命,并要为未来的幸福生活努力奋斗,不负此生。
    我不希望你成为像你母亲那样的人。
    仇墨飞写完,对民警表示感谢。
    民警把他的书信收好,再次把他绑了起来。
    仇墨飞跟着民警上了囚车,囚车一路向前,也不知道开到哪里,等车停下来,仇墨飞下车一看,这个地方怎么有点熟悉。他终于看清楚,这是紫金山南麓的草坡,是之前他和洪虹经常见面的地方。
    他看着熟悉的草坪,想起洪虹在这里抱着他,教他救命的绝招,可惜他再也用不上了。他先是哭了一会,然后又发自内心的欢笑起来。
    押送的民警不解的看着他,一个民警小声说道:“又吓傻一个……”
    214
    一九八八年五月的一天,一位老者在几个年轻人的陪同下登上了南京长江大桥的桥头堡,老者站在观景台上感概万千的说道:“完全变样了,我完全认不出来了,大陆真了不起……”
    旁边的中年人笑道:“那吕总以后常回来看看,南京会越来越好的。”
    老者连连点头,会的会的。
    在桥头堡下面有个很大的公园,很多小朋友在嬉戏玩耍,欢笑声不绝于耳。老者欣慰的说道:“这个公园建的好,很漂亮。”
    中年人缓缓答道:“说起来,这也是我父亲的愿望吧……”
    老者问道:“你父亲是……”
    中年人坦率的说道:“我父亲是个开国将军,南京是他以前战斗过的地方,他跟我说过,很早之前他对他的战友许诺,等以后胜利了,会在长江边上建设很多漂亮的公园,让孩子们可以快乐的成长。后来,他的战友都牺牲了,我父亲也在五十年代就因病去世了,这件事成了他的终生遗憾。我原来也是部队的军人,后来主动申请转业来地方,也算是完成父亲的托付吧……可惜,父亲看不到了……”
    老者握着他的手激动的说道:“陈市长,你做得很好,你父亲会看到的,他一定会以你为傲……”
    陈市长诚恳的说道:“吕总,这也是我们希望你来大陆投资的原因,没有企业,城市就没法发展……我们希望你们这些爱国的企业家回来帮助我们……“
    老者连连点头,“应该的,请陈市长放心,只要政策一开放,我们就会回南京投资,让我们一起,把南京建设得更美好……”
    这时又有人赶上来,在陈市长身边耳语了几句。
    陈市长略带遗憾的对老者说道:“吕总,你托我们打听的人,仇墨飞先生,他……在五十年代被作为反革命分子枪决了……”
    老者没有说话,他两手扶着栏杆,呆呆的看着脚下江水,口里喃喃的说道:“都走啦都走啦……”
    陈市长又说道:“他还有个女儿在世,目前在文物局工作,你要见见她么……”
    老者回过头来说道:“你能帮我安排么?”
    陈市长爽快的点点头,“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小车从大桥径直开到了南京博物院,两人也没心情观赏文物,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直接去了办公室,略显昏暗的工作室里,他们看到一个短发的中年妇女,她正拿着个盘子在仔细端详。
    工作人员叫道:“仇小酥同志,有人来看你了……”
    中年妇女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盯着她手中的盘子看,过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她满脸的皱纹,头发花白,苍老的像个有点痴呆的老太太。
    陈市长在老者耳边说道:“她文革的时候受过冲击,被人打坏了脑袋……”
    老者含着眼泪说道:“能让我和她单独聊会吗?”
    陈市长连忙把工作人员叫了出去。
    老者和颜悦色的说道:“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我叫吕心同……”
    小酥子茫然的看看他,突然问道:“那你认识我母亲吗,你知道我母亲是谁吗?”
    吕心同一愣,想说什么又不好说。
    小酥子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为什么了,为什么我父亲要我不要成为像我母亲那样的人,我母亲做过什么坏事吗?”
    吕心同想了想说道:“每个人都做过坏事的,我自己也做过,那样的环境下,每个人可能都难以幸免……”
    小酥子突然笑了,“是吗,你做过什么坏事,说来听听。”
    吕心同痛苦的说道:“我和你父亲是最好的朋友,但我陷害过他……”
    小酥子哦了一声,一边摆弄着盘子一边自言自语道:“那你还好,没把他怎么样,我比你厉害,我把他害死了……”
    吕心同大惊失色。
    小酥子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我很爱他的,尤其在我哥哥背叛我之后,我就把全部的爱放到父亲身上了,但是我父亲不理解,他说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都快气死了……直到有一天,他们单位的一个女同事来找他,我才明白,他爱的是这个女人,他们才是适合的一对了……”
    小酥子一边说着话,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她变幻莫测的脸上,半边明亮,半边阴暗。
    她发了一会呆,突然转过头咬牙说道:“我恨死那个女人了,我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不对劲,她会把父亲从我身边抢走的,我知道她在找我哥哥,我哥哥很厉害的,我就偷偷把我哥哥住的地方告诉她,我知道,她一定会去找我哥,而我哥一定会杀了她,嘿,后来啊,他们全都死了。我开心呀,他们都是坏人,一起死了最好。这样我就可以和父亲永远在一起了……”
    吕心同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小酥子继续说道:“但是我父亲很不开心,跟死了爹妈一样为那个女人伤心,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告诉他,那个臭女人是我害死的,是我把哥哥的住址告诉她的。父亲那个气啊,啪的就打了我一巴掌,我从小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了,他什么时候打过我?我气的当时就离家出走了,我越想越恨,恨到想要杀死他的地步……我就走啊走,竟然莫名其妙的走到了公安局,我向他们举报我父亲,说他害死了公安干警。警察立即过去把他抓走了,结果啊,我那个傻瓜父亲全部都认了,他竟然全部都认了……”
    小酥子说到这里哈哈哈笑了起来,她捧着个盘子哈哈大笑,笑完又把盘子抱在心口开始呜呜的哭。
    吕心同听得毛骨悚然,后背冷汗直冒。
    小酥子细心的擦拭着掉落在盘子上的眼泪水,一边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吗?”
    吕心同茫然的摇摇头。
    “因为呀,它们都不会说话……”
    215 结局
    一辆吉普车开到县委大院门口,门卫说不是政府的车不让进,司机打开车窗给门卫看证件,一边说王司令员身体不好,急着进去找人,不要耽误时间。
    门卫一看是部队的车,车上还有个司令,赶紧放行。司机问民政局在几号楼,门卫指着他们看,一边心想身体不好不是该去医院么,去民政局干嘛。
    听说是兴宁籍的将军回来了,民政局局长亲自赶过来接见,只见会客厅的沙发上躺坐着一个老人,他脸色发黑略显疲惫,旁边陪同坐着个年轻军官。
    局长连忙问有什么事,年轻军官解释道:“我叫王轩,我父亲王义凡想委托你们找一个人,务必请帮忙找到……”
    将军的要求必须办到,局长连忙问找谁,一边把下属都叫过来待命。年轻军官说找一个叫阳承金的退伍老兵。
    民政局有人了解这个情况,连忙解释道:“哦……这是王将军几年前就委托我们找过的,但实在是时间太久了,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王义凡淡淡的说道:“我恐怕活不了几天了,今天无论如何,你们要帮我把他找出来,不然,我调一个师的部队过来挨家挨户去搜……”
    众人面面相觑,局长一看事情有点大,连忙派人去通知县长和书记,一边劝说将军先去医院休息,他们再想办法去找。王义凡斩钉截铁的表示,你们找不到人老子哪都不去,死都死在这里。
    没多久县长和书记都赶过来了,了解情况后赶紧让大家一起想办法,但这一时半会的怎么去大海捞针,登报寻人也要时间啊。
    这时有人提议,要不拍电视吧,以前没电视,现在也有了,而且拍电视快,这会拍了,晚上就可以播放。
    县长说可以,先拍个电视,把将军哄到医院去再说,人可以慢慢再找。当即就打电话给广播局。广播局不敢耽搁,立即派人扛着摄像机就过来了。
    王轩对着镜头说我来讲吧,王义凡挣扎着坐了起来说你叔不认得你,还是我亲自来说。
    摄像说开始,王义凡看着镜头平静的说道:“承金啊,我快要死了,肝癌,晚期……我现在很好,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没有别的事,就想见见你,如果你还活着,就来找我吧。过去,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不住你,请你原谅,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我……我给你跪下了……”
    王义凡一边说着一边真的跪了下来,摄像师吓得差点把机器都掉在地上,众人大哗,纷纷上前劝将军起来,王义凡推开众人怒吼道:“别管我,拍,继续给我拍……”

    王轩坐在病床边陪着父亲,老将军一路奔波,坐车从长沙回到兴宁,下午又情绪激动,实在是累了,拍完电视想骗他来医院,老将军就是不上当,后来县长灵机一动说电视里留的是医院的地址,阳承金看到的话会去医院找你的,这才把将军骗进了病房。
    医生给将军打上点滴和止痛药,将军也累了,一直睡到半夜,然后突然醒来就问,你承金叔来了没。
    王轩笑着说没那么快,再等等。
    王义凡让儿子把病床摇起来让他坐着,一边说:“我不能再睡了,再睡怕就醒不来了,见不到你承金叔了……”
    王轩见父亲精神还可以,就坐在床边陪父亲聊天,他当兵的时候被父亲一下扔到边疆,常年回不了家,还是第一次在参军之后陪伴父亲这么久。
    王轩笑着说道:“爸,你给我说说承金叔的事了……”
    王义凡笑道:“你承金叔可不得了,传奇人物啊,你要是个耍笔杆子的,都能帮他写本书……”
    王轩笑道:“爸你小看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耍笔杆子……”
    王义凡叹道:“我和你承金叔,从小就是过命的交情,我们在孤儿院里,地主欺负我们,我是小孩子里面最大的,和地主对着干,地主拿木炭在我肩膀上烫,又把我关到小黑屋里,想饿死我,你承金叔省下一手心的米饭,偷偷送给我,我才活下来。黑心地主想要我的命,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地主喝醉酒,几个小孩合伙把他给杀了。”
    “那时正好红军过境,我只有十五岁,谎报自己十七岁,就被红军收留了,也算走上革命道路了,你承金叔还太小,留下来和其他小孩相依为命。后来你承金参加了国民党军队,打过日本人,又在东北和我打了一仗,仗打得那叫一个惨,我就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顽强的国民党部队,要不是他一念之差,我也被他的重机枪扫死了。就靠我肩上被烫伤的疤,他认出了我,哎哟,我们两个哭的呀,一个旅长一个团长,当着手下的兵痛哭流涕的,真是没脸提……不过也是高兴啊,也算是老天可怜,让我们兄弟重逢,从此走上一条道,我把我的狗皮帽子往他头上一扣,就算他加入了解放军……”
    王轩问道:“那你这样组织上也没调查你……”
    王义凡笑道:“调查个屁,你承金叔带上狗皮帽子跟打了鸡血一样,带着我们抄小路直奔反动派师部,来了个一窝端,敌人全线溃退,部队俘虏都抓不完。大家立了个集体三等功,谁还去说这事……”
    王轩笑着说道:“那承金叔还是和你感情深,见了你,他自己那边的人都不认了……”
    王义凡点头说道:“那肯定,我也一样,就算那天他在战场上打死我,我也认,我这条命本来也是他救的……哦,对了,那天和我一起冲锋的还有个女卫生员,叫周小燕,这小姑娘,第一次见面就看上你承金叔了,你叔也是有点魅力的人,你说我追你妈费了多大劲哦……”
    父子俩一起笑了起来。
    王轩又问:“那后来了?”
    王义凡叹道:“后来,后来就去了朝鲜,你叔在尖刀连当连长,我是有私心的,希望他多立战功,早点升到副团早点转业去地方,和你小燕阿姨结婚生娃去。结果第三次战役打过汉江的时候,我们中了美国人的计,全师被包围在南岸回不去了。你叔的尖刀连穿插的最远,反倒没事,他们本来可以渡江突围的,你叔不肯走,带着他那点人马回来救我们,夺下撤退要点之后坚守阵地一天一夜啊……”
    “我们原本已经绝望了,师部打算让大家分散突围,能走几个是几个,但是看到远处阵地上挂着的红旗的时候,我们就知道,阵地在自己人手里了,战士们都含着眼泪往渡口跑,连伤员都没拉下,但是你叔没回来……”
    “我一直在渡口等他,等到天快亮了他还是没回来,我是全师最后一个过江的……全师南下时有九千多人,回到北岸时只有五千多人了,但就这五千多人都是你叔带着尖兵连用命拼出来的,尖兵连一共回来了十七个人,都是新兵和伤员,他们让新同志带着伤员撤退,干部和老兵一个都没回来……”
    王轩想了想问道:“那承金叔也没牺牲?”
    王义凡叹道:“他要是牺牲了,那倒也是好事了,他手下有个排长,和他一起起义过来的老战友,那时候你叔被炮弹炸断了右腿,血止不住,他不忍心你叔就这么死了,背着他去了美军阵地,美国人给他包扎又拖到医院给他截肢,总算是活下来了,可这也成了他投敌的原因。后来交换战俘的时候,你叔没去台湾,坚持回国。我在战俘名单里看到你叔的名字,开心啊,起码我知道他还活着……那时候我已经是军长了,我找到之前的老战友,大家联名写信证明你叔是有功的,是为了拯救部队自愿身陷险境,并且是受伤被俘,他不但无罪,而且有功,希望组织上能够考虑。”
    “结果,审查的同志告诉我,你叔已经叛变投敌,是十足的反革命分子,罪证是他签署了一个投诚倡议书,倡议被俘的同志去台湾。我说这绝对是国民党特务陷害,你们要查清楚他是主动签署的还是被迫签署的。审查的同志又扔给我一个证据,是一个假肢,说是你叔签了倡议书之后,国民党特务从日本给他订做了一个假肢,你叔一直戴着它回国的……”
    “我拿着那个假肢眼泪都掉下来了,他腿都炸没了,不戴假肢怎么走路,我们不能这么不讲人情。审查的同志严肃的说,就算爬着回来也不能戴敌人的假肢走路回来……我真的快气疯了,就差把枪掏出来了。后来司令员找我谈话,命令我必须回避这个事情,我找老战友签署的证明完全无效……”
    “就是那份倡议书,还有那个假肢,定了你叔叛变投敌的罪,除了开除军籍,还判了他七年有期徒刑,当年他带着尖兵连迎着美军的炮火来救我们的时候,可能再也想不到是这个结果吧……”
    王义凡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王轩叹道:“那时候,志愿军许多被俘的同志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王义凡继续说道:“宣判下来了,我才见了你叔一面,他假肢也没了,拄着个拐棍走路,人瘦的跟个鬼一样,我说你为什么要在倡议书上签名了?美国人把你打傻了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逼得,只要你是被迫的,我这个军长就是不做了,也要给你申冤……”
    “他苦笑着跟我说,哥,我的事,不要再提,这是我的老对手给我布的一个局,没得解,就这样吧……但你要帮我一个忙,我们炮班的宋军辉同志,他是英勇战死的,被美军炮弹把尸体都炸没了,他和炮班其他四名同志,不能算失踪,他们是烈士,是功臣,要给他们家属应有的待遇,我跟审查的同志说,他们根本就不听,总觉得我是在撒谎,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你帮我办好这件事,你还是我哥……我听得眼泪都下来了,我的傻老弟啊……都这样了,他还惦记着其他牺牲的战友。临分别的时候他又给我撂下一句,你告诉周小燕,就说我已经死了……”
    “说起来,这件事,最痛苦的就是你小燕阿姨了,四次战役的时候,师医院被美机轰炸,她为了保护伤员,把自己盖在伤员身上,被木梁砸了个脑震荡,身上,脸上都被火烧伤。后来人是救回来了,但是经常性头痛,伤口痛。没办法,只好转业回她老家的医院当了个护士,因为她是战斗英雄,医院也很照顾她,就安排她管理医疗器械什么的。她不停的写信问我阳承金的下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她,也不敢说你叔已经死了,我怕她来部队追根问底,再说你叔也不想让她知道实情,我就只好告诉她,下落不明,属于失踪人员……”
    “你小燕阿姨等了他一辈子啊,她是在八一年走的,去世前一直头痛,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但去世那天突然就好了,照顾她的家属跟我说,她那天兴致很好,对着镜子化了妆,涂了口红,还开玩笑说不来也好,我都毁容了承金哥也看不上我了。她就搬了把椅子坐在走廊里,呆呆的看着门口的马路,她侄女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她尝了一口,说巧克力怎么是苦的了,我以前吃过一次,明明是甜的呀……她就那么坐着走了,到最后也没等到她的承金哥……”
    父子俩一时沉默无言,王义凡擦擦脸上的眼泪,“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你叔,我回北京找人订做了个假肢,带去监狱看他,他也不肯见我,我只好把假肢留下走了。我只知道他坐完牢就回老家了,后来又是各种动荡,你也知道的,我也受到了牵连,更加没法找他。再后来政策宽松了,我又找到以前的老战友,大家都觉得不能让英雄这么蒙冤,四处联络还活着的老战友,联名写信呼吁给你叔平反。后来平反书也下来了,要给他恢复名誉,给他补偿,但人就死活找不到了,我知道你叔也不在乎这些,可是,我在乎,我不做完这件事,我没法安心的死……”
    王轩安慰道:“爸,没事的,承金叔会知道的,你的心意他都懂……”
    王义凡看着病房门口说道:“那他为什么不肯来看我了,他还不肯原谅我么……”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一下激动起来,进来的却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医生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把王轩叫了出去,王轩知道医生有话要说,就让父亲先休息一会,跟着医生出去了。
    王义凡一直盯着门口,盯得有些累,迷迷糊糊的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这时有人在旁边拍拍他的肩膀,一边叫道:“哥……”
    王义凡一下清醒过来,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个老人,他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尽管多年不见,王义凡一下就认了出来,这是阳承金。
    王义凡高高扬起巴掌,最后却轻轻落在阳承金肩膀上,然后像个小孩一样靠在他胸口哭了起来,“弟啊,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两个老人就这样抱着痛哭失声,就像当年在东北战场意外重逢一样。
    哭了一会,王义凡想起什么事,他颤颤巍巍的从胸口的口袋拿出一张纸,递给阳承金看。
    阳承金打开一看,这是给他的平反证明,也不知道王义凡贴身放了多久了,捂得皱皱巴巴。
    只见纸上写着,“兹查实阳承金同志在青羊里战斗中重伤昏迷后被俘,并非主动投敌。他在战俘营里仍坚持与敌斗争,为保护自己的同志不受伤害,被迫在敌投诚协议书上签名,并非自愿。之前对于阳承金同志的判决是不公正的,为此,特颁发此证明为阳承金同志恢复名誉,其军籍,职级待遇等,一并恢复。阳承金同志是光荣的志愿军战士,是优秀的基层指挥员,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屡立功勋……”
    阳承金就着灯光费力的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纸上。
    王义凡痛苦的说道:“是哥没用,害你受委屈了,今天才给你平了反……”
    阳承金擦干眼泪,把平反证明小心收好,一边笑着说道:“谢谢哥……”
    王义凡也笑着说道:“八三年就给你平反了,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我知道我弟是好样的,不是孬种,谁要敢说我弟坏话,我就拿出这个证明,给他一巴掌……”
    阳承金笑道:“哥,你还是个臭脾气……”
    王义凡问他:“弟啊,你现在在做什么,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啊?”
    阳承金想了想说道:“什么都干过啊,当过木匠,种过菜,后来给人做鞋修鞋,生活的也很好……”
    王义凡抓过他的手,看到一手厚厚的老茧,他的眼泪又噼噼啪啪落在弟弟的手心上,“不好,不好啊,你是战斗英雄,打过日本鬼子,又打过美国鬼子,年轻时候在战场拼过命,老了怎么能给别人修鞋……对不住啊,弟,对不住啊……”
    看着王义凡哭得太伤心,阳承金安慰他道:“哥,我能活着就很好了,那么多战友都回不来了……”
    王义凡点点头,“那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好好活着。”
    阳承金也认真的说道:“那你也要把病治好,我们兄弟俩一起活……”
    王义凡摆摆手,“我的病我清楚,没事的,见到你,我也就好了……”说完他又想起一件事来,“我以前给你做的假肢,你试过合适吗,师傅说要本人过来才能订做,我就找了和你差不多高的战士,让他们量着做了……”
    阳承金点头说道:“合适合适,比小日本做的那个还舒服,就是后来时间太长,坏了,我就自己做了一个……”说着他掀开自己的裤腿,给王义凡看。
    王义凡连连点头,“回头让王轩再给你定做一个,我老是想起,那个审查的同志把你的假肢把桌上一摔,我就感觉,他是把你的真腿砸在我心上一样……我想起那个场景,我就难受……”
    阳承金笑道:“都过去了,不怪他……”说完他岔开话题问道:“哥,你一直在部队,现在部队怎么样?”
    王义凡点头说道:“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吃穿不愁,装备也越来越好……”
    阳承金欣慰的说道:“那就好,过去我们总是强调精神,觉得精神力量可以战胜一切,但是在强大的火力面前,光有精神也是不行的。和美军打仗的时候,总觉得美军怕死,攻不上就退下,呼叫各种火力支援,其实,别人是因为没必要,他们也有勇敢的时候。他们也有他们的优点,就是打仗很科学,他们很少耍什么奇谋诡计,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关键的要点拿捏的恰到好处,很多时候,我们完全预测到美军要干嘛,但我们就是没有办法……”
    王义凡坚定的说道:“他们是我们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我们也一直在向他们学习,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们会超过他们的。我们为国家为民族奋不顾身的精神,别人不一定能学会,但别人的装备我们迟早都会造出来,解放军什么都不怕……”
    两位老人又聊了很久,阳承金什么时候离开的,王义凡也不记得,醒来的时候只看到王轩坐在旁边。他一把抓着王轩的手说道:“你承金叔了,他来过了,你看到了吗?”
    王轩笑道:“看到啦,我们还在外面聊了好久……”
    王义凡松了口气,“那不是做梦,是真的,他人了,你有没有留下他的地址……”
    王轩答道:“他先回去休息了,我问了住址的事,叔不肯留,他说他现在过的挺好的,不想被打扰……”
    王义凡怅然若失的说道:“我死了之后,他就是你父亲,你要替我照顾好他的啊,你怎么不要个联系方式了……”
    王轩说道:“爸,承金叔说了,他就是一名普通老百姓,只要我们把国家治理好,让所有老百姓能安居乐业,他也就会很好了……”
    王义凡点点头,“你叔说得也对,人民就是我们的亲生父母,人民好了,父母也就好了。你要记得你叔的话,以后不管在部队,还是转业去地方,都要把人民放在心里……”
    王轩认真的点点头,“爸,放心吧,我会牢记的。”
    王义凡又问:“你叔还说什么了?”
    王轩想了想答道:“我叔还说,天下大势就如一局,泱泱宇宙也是一局,无论里面的局主棋子怎么蹦哒,大势总是向好的,谁吃掉谁只是暂时的,人民总是渴望幸福安定,社会历史总是向前发展,不会以个人意志而转移,个人只有顺应历史潮流,发挥自我价值推动历史前行,才不会在棋局中迷失自己……”
    王义凡笑了起来,“你叔啊,就喜欢讲这些封建迷信……”
    (全书完)
    第四部是写得有点仓促,很多情节也没展开,暂时也只能先这样了,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补上吧,我好歹也尽力把它写完了,这本书就先这样吧,也谢谢书友们的一路陪伴,后面我会继续努力,继续写下去,期待和你们再见。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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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6 17: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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