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小说文学 -> 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 -> 正文阅读 |
[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第8页] |
作者:易水霜 |
首页 上一页[7] 本页[8] 下一页[9] 尾页[3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刘毅所说的陈颖,是嘉安医疗器械供应站的业务员,她30刚出头,长得不是很漂亮,但身材极好,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一般。她常去我们防疫站,有时在走廊或者院子里碰见她了,她都是很热情地招呼我,原来叫“方大夫”,后来叫“方科长”,而且还要停下来跟我聊一阵。 高昌彦跟陈颖“相好”的传言,我早就听说了。在我们卫生系统,这一类绯闻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因为内中捕风捉影的居多,仅供无聊之人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都见怪不怪。 我就是这“大家”中的一个。刘毅见我不信,好像很没成就感,他就继续耸人听闻:“方姐你来的时间短,跟你说咱们防疫站以前很有名,怪事不断,无奇不有,从老梁到老高,再到老甘,哎对了,他也是当兵的出身,可他那水平真不怎么样。他的奇闻异事更多,你要不要听,可好玩了。” 我不要听,不过我没直讲,我先说:“走,咱们也过去看看,他们玩什么呢这么上瘾。”一边往河滩走我一边问刘毅:“我发现你嘴里还净词儿呢,看来文化不低,你高中还初中啊?” 他说:“方姐你笑话我呢吧。我高中,恢复高考后我还想考大学呢,没考上。我以前挺进步的一个小伙子,防疫站坏人太多,把我教坏了。” 刘毅自然是在胡说八道,但让我有点没想到的是,这小子不发邪的时候,倒还能说几句人话。 |
我带着庆远、铭飞回到家已经下午四点,按照路程及坐车时间推算,史际明去拿钥匙也该回来了。结果五点半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打回一个电话,是他妈接的,说在外面有事,不回家吃饭了。 我听了史妈的“传达”,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遇见闫知薇了。 我自己气自己,朝着腮帮子上象征性地打了一掌。庆远在旁边看见我皱眉瞪眼,赶紧问:妈你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一个蚊子。然后我拉他到一边,开始拐弯抹角地“问案子”。 “庆远,今儿早上你帮奶奶算鸡蛋,真是你阎阿姨教的呀?她这不都赶上幼儿园老师了。” 庆远说:“她就是比我们老师强,也比我爸强,我爸教我半天,我都听不懂。阎阿姨拿些小猫小狗,一比划,我就明白了。” 我糊涂了:“什么小猫小狗?” 庆远找出一个纸盒子做的“万宝箱”,掏出很多彩瓷的小动物,说都是阎阿姨给他的。阎阿姨教的比较复杂的、带点逻辑性的算术题,就是一个小狗换两个小猫,一个老虎换五个兔子之类的。 |
问了半天,总算问明白了。原来,史际明带着庆远值班,遇见闫知薇只有一次。其他的“授课”,都是闫知薇来我们家,跟小哥俩玩的时候,进行的“娱乐性教学”。这样的事情并不多,但是庆远的悟性极好,能够融会贯通,而且还会自己灵活发挥(比如应用于粮票换鸡蛋之类)。 我幻想着庆远将来真能成为华罗庚第二的同时,再一次深深自责。实在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费这些无聊的、庸俗的,没档次的小心眼了。 史际明直到快十点了才回来,两个小坏蛋早就睡得呼呼的了。 我和公公婆婆正在客厅正等得着急。他一进门我就埋怨:“你真是的,怎么玩到这个时候啊?” 史际明说:“我不打电话了吗,跟卢师傅在外面吃了个饭。” “你吃的满汉全席啊,吃好几个钟头。”我递给他一杯开水。 史际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俩聊的热乎,忘了时间了。” 史妈在一边问:“是跟那个瓦工师傅吗,就你俩?”史际明一边喝水一边点头。 史爸移开手里的《解放军报》,先关心他那“鱼塘”:“他还真给修起鱼池子了,我就那么说说,你看还让人家给费事。修得怎么样?” 史际明说:“修得相当好,咱们自己干可弄不出那样来。卢师傅心细,还给加了个矮墙,说家里有小孩的话,挡一下比较安全。不光给咱修‘鱼塘’,他还把葡萄架的柱子也给竖好了……” “哎呀,这师傅可真好。”史妈不关心鱼塘,她喜欢葡萄架。她问:“那花了多少钱啊,你给人家钱了吗?” “我要给他钱,他说什么也不要。说砖瓦灰石满地都是,那葡萄架也是用的废旧水泥柱,他重新使细水泥抹了抹。他说这些东西只要用在老干部身上,人家干休所是支持的。他还说,都是利用礼拜天干的,也没费什么事儿。我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就请他出去吃了一顿饭。” “嗯,嗯,这小伙子真不错,很有助人为乐学雷锋的觉悟。等我见了他,我也要好好谢谢他。”史爸赞不绝口。 史际明笑道:“什么呀爸,那不是小伙子,卢大哥都35了。” 我一边听着有两个没想到,一是卢文进的岁数,我还以为他不到30岁呢;二是史际明竟然尊称他“卢大哥”,这说明两人“交流”的一定很不错。 |
后来上楼进了我们的屋子,我问史际明,你在哪儿碰到的卢师傅?他说:是拿钥匙的时候,在小马助理那里。然后卢师傅就和我一起去看房子,看鱼塘,好热情。 我说:那个卢文进人就是挺好的。 史际明瞅瞅我,皮里阳秋地一笑:“哎你说这事儿挺有琢磨头哈,你跟那卢大师傅不过萍水之交,你怎么这么大的面子,一句话就能让人家白干这么多活?真学雷锋啊他?” 我说:“那没办法,咱又不会干,干也干不好。而且,咱们要自己弄,水泥啊沙子啊什么,那都是公家的,咱不成了占公家便宜了?再说咱也没工具呀。” “我知道。问题是你想啊,卢师傅每天工作那么辛苦,天还这么热,要换了给别人义务劳动,他肯定不会这么积极。” 我这才听出来他那话里有话,我眉头一皱:“史际明你这话才有琢磨头呢。你等着,明天我就叫他把那鱼塘给填了。真是好事难做好人难当。” 史际明看看我,嘻嘻一笑:“咋了媳妇,说着玩呢你怎么还当真,这不是你风格啊。”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无事生非。史际明肯定是开玩笑,尽管多少带点“醋味”,我却不知怎么变那么敏感。于是我赶紧求和解,我也哼哼做笑:“什么当真啊。本姑娘就是面子大,你不服气怎么着。跟你说,知道我们单位最牛的刺头是谁吗?刘二混,全站没人敢惹他,我就不信,我治得他现在见了我就叫‘姐’。怎么样,你服不服?” 见我这样说,史际明觉得我刚才并没生气,他便嚣张起来,按倒我说,他就是不服,然后就开始动手,一会儿便把我治的连声讨饶。 我这会儿老老实实地任他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除了因为刚才我的神经过敏之外,我心里还有点别的“歉疚”,需要借我的“温顺”弥补一下。 |
2 事情发生在两天之前。那天上午,我骑车子去卫生局领党员的学习材料,因为管材料的人在开会,耽搁了时间,领上材料就快12点了。我就在局机关食堂吃了工作餐,然后骑车带着材料回防疫站。走到由南向北拐的纸房路,我忽然想到从这里往东不远,就到东郊干休所的南门了,于是我先不去防疫站,我调转车把去了干休所。 我想去看看那“鱼塘”修的怎么样了。 这天的天气有点热,又是午休时间,大太阳下,除了树影风声,干休所的院子里一个人也见不到, 当我来到那座小院的时候,只见卢文进正在那“鱼塘”边忙活。鱼塘不光已经挖好,而且砌了砖,抹上了水泥面。卢文进弄来一些草苫子,洒上水,正在往池子上面盖,为的是防止水泥未凝固好之前被晒裂。 其实,我一开始没注意他在干什么,我的眼神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体上了。 |
卢文进没穿上衣,光着膀子在那儿忙活。他的身体非常壮硕,尤其是胸前的肌肉凹凸有致,看上去像一片油光发亮的石头,他的两臂修长,二头肌使劲朝外鼓胀着,似乎要破皮而出的架势。还有他那布满汗珠的厚实的脊背,以及脊背的下面……我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烧得滚烫。 忽然,卢文进看到了我。他的眼神中闪过一片光亮,好像或者应该就是惊喜吧。 接下来他那眼风飞快地掠过我的全身,然后他叫到:“哎方科长,大中午头子你怎么跑来了?”与此同时,他再一次扫描我的身体,这样的扫描不太礼貌,不过我能理解,他大概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今天穿的是件月白色碎黄花的连衣裙。我本来不大爱穿裙子,原因很简单,怕露出右大腿上的伤疤。可是今儿实在太热,我早晨起来在家里试穿了一下,发现问题不大,因为那伤疤位置靠上,而我的裙子又不是太短。就因为入夏之后我一直没穿过裙子,所以裸露出的半截腿显得极白极嫩,挺显眼的。卢文进这么扫来扫去,我就有些窘迫。但我却没不高兴。 好在卢文进以为我是热得脸发红,便又招呼说:“你快进来吧,门洞里阴凉。你来的正好,瞧瞧这小鱼塘怎么样。” 我想说,我不看了,挺好,快上班了,我得回单位。但这话我只是在心里说,实际上我很听话地绕到南边的大门,走进了院子。 就这会儿功夫卢文进已经穿上了工作服上衣。我说:“卢师傅你真是,这么热的中午你怎么还给我们忙活呀,不急的。” 卢文进说:“没事,我们天天都这么干活,习惯了。上午我听孙干事说,有好几户老干部急着入住,我就抓紧先把这玩意弄起来。这点小活儿,很简单。”他又问我:“你爸爸是在军区吧,他们说这边军职的人都是军区的。” 我摇头说:“不是我爸,是我公公。我爸早就不在了。” 卢文进“哦哦”两声。我看看他,他的脸上不知为什么竟然闪出了一丝落寞,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我忽然想起一个事儿,就问他:“哎卢师傅,你不是瓦工嘛。这个院子里边现在应该没有瓦工活儿吧。” 卢文进一笑:“是没了。三个月之前我们瓦工就干完了。我这些日子在医科院宿舍工地上,就在你们防疫站东面。要不那天早上能碰见你嘛。” 我一下子特别不安,我说:“那那,你这不是专门跑这么远给我们忙活,这太不好意思了。” 他说:“你别老这么客气,多没劲啊。都是我们公司的工地,而且这边和医科院那边还都是我们三工区的。这点点小活儿,又不费事,你别嫌我干的粗糙就行。” 我说:“你这又客气开了。你修的这鱼塘太好了,多精致啊,拿来养鱼都觉得可惜。” 卢文进直笑:“你觉得好就行。”他又问:“你今儿没上班啊?” 我说了大中午来这儿的原因,他看看表说:“快到点儿了,那咱一块走吧。我还有点事情要求你。” |
于是我俩就出去,骑上自行车往防疫站的方向走。路上卢文进跟我说,他有个远房亲戚,管他叫叔,在嘉安大学金融系上一年级,他有个疫苗漏打了,能不能再补打。我问是什么疫苗,卢文进也讲不上来,便说哪天让他去找你行不行,如果能补打的话,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说没问题,你让他来找我就行。疫苗都是免费的,不要钱。 卢文进连连道谢,我皱着眉头学他的口气:“你更没劲,比我还没劲。” 卢文进笑了,我也笑了。 快到防疫站临分手的时候,卢文进又说:“从明天以后,我有一段时间不在工地上,我在工区的办公室有点事,你家还需要什么,或者搬家的时候要用人手,就给我打电话。三建三工区,电话号码是3639。” 望着卢文进骑车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忽有所动。按说这个卢文进是个普普通通的建筑工人,老百姓的话儿便是“泥瓦匠”,可我怎么总觉得他只是干活的时候像泥瓦匠,只要不干那活儿了,他就像变成了另外的一类人,一类比较特殊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我使劲想啊想啊,想到了他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怎么说呢,那眼睛好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闪亮的眸子就像映照在海中的朗月,那种幽静和深邃,充满了诗情与画意……还有,我猛然意会,还有他的独特气质。那气质让我很熟悉,有点像史际明,但不完全像,还有点像陶双飞,也不完全像。对了,像他俩的混合气质……想着想着我自己直摇头:逻辑混乱了不是?这个卢文进,我才认识他没几天,才见过三次面,因此这样的带有抒情意味的“总结”,不光没有道理,而且有点荒诞。 |
不过这会儿情况有变,因为史际明也见过他了,而且还跟他吃了饭,聊了那么长时间,我可以听听史际明的看法,别看这孩子有时候傻乎乎的,但他看人还是挺准的。 等史际明折腾够了我,我俩去冲了澡,然后躺凉席上说话,我问他,你跟那卢师傅吃饭都聊了些什么。 史际明故作一副惊悚的表情:你看我还忘了给你说。你绝对想不到,那卢大哥经历可复杂了。我俩算是一见如故,他什么都跟我讲了,他的那些故事你绝对想不到。 平日挺清高,经常觉得自己了不起的史际明,竟然一再管那“泥瓦匠”叫大哥,我倒真的没想到,不过我确实很高兴。我催他快说,史际明就绘声绘色给我讲起来,因为情节离奇,把我听的一愣一愣的。 我怎么都没想到,那卢文进竟然是“问题少年”出身。说直接点,他以前“犯过法”。 卢文进今年三十五岁。青海甘隆县人,父母都是贫困山区的农民。他5岁丧母,继母对他很不好,继母带来的两个“哥哥”也欺负他。卢文进14岁那年,大哥偷了家里的钱去赌博,却栽赃到他身上,他爹偏听偏信,竟然将他吊起来毒打,逼他还钱。卢文进忍无可忍,决计要报复。他那时还是个孩子,想不出别的办法,便在一天深夜,点燃了自家院里的柴禾垛。眼见得大火冲天而起,他吓坏了,赶紧逃跑,逃到了几十里外的表姐家。那场火烧了一个多钟头,烧掉了所有的柴草,烧毁了两间西屋,他那“二哥”还因为救火摔断了腿。他爹气得咬牙切齿,说找到他就要活剥了他的皮。卢文进见祸闯大了,便不敢回家,跟着一个堂叔去了内蒙古的武祠县。 卢文进在内蒙一呆就是十来年,吃了很多苦,受了好多罪。光死里逃生就有好几次:在草原上迷路差点被狼给咬死,在小铁矿拉车遇到“冒顶”差点被砸死,在采石场干活掉石头坑里差点摔死等等。直到后来他堂叔拉起了一个建筑队,他进去当了瓦工,生活才算稳定了下来。因为他们卢家的祖籍是嘉安,后来他堂叔又带着他回到老家,托亲友帮忙进了三建。由于家里穷,他的工种又不好,所以他到现在还是单身。 见我听完一副迷茫的样子,史际明忙安慰我说:你是不是担心他犯过法?那不算事儿,当年他“纵火”的时候还是小孩儿,而且事出有因,再说烧的还是他自己家。人家卢大哥不光是瓦工班长,人家还是区一级的“劳模”,人家还是党员呢。 他还是党员?我很惊奇,不过这让我彻底放了心。 |
史际明又说,不过卢大哥一直挺郁闷。别看当班长当劳模,他其实还不是正式工,因为他是青海的农村户口,好几次公司招工都没他的事。 我一听就着急,说那咱替他想想办法啊,人家给咱帮了这么大的忙。 史际明叹口气说:谈何容易,招工要经过劳动局,而且还得有指标。 我一想也是,这个难题太大,我们还真没法帮助卢大哥解决。 然后史际明又说第二条“新闻”,我听了之后,本来恢复正常的眼睛一下又瞪起来了。 这条新闻更“雷人”。史际明说,他闲着没事在干休所那“新居”楼上看风景,无意中朝西面远眺,看到一个未完工的小院里走出来个人,那竟然是老甘,甘学书。 我说,那怎么了,肯定是老甘在给他的老首长挑房子,这时史际明的“大喘气”喘完了,说出了下半句:“问题是他走了两分钟后,那院子里又出来一个人,很像是你们单位的陆英”。 我马上说,绝对不可能,你准是看错了。史际明说,还没完呢,那陆英出来的时候,用手直抹眼睛,好像是哭了。我说你更没谱了,西边没完工的那些房子离你家小楼总得有一二百米吧,抹眼泪你还能看见?史际明说,别忘了我两眼都是一点五。而且那女的真像是陆英。我说,那肯定是跟陆英长得差不多的人,反正不是她,你别出去乱说啊。 史际明嘻嘻笑道:我操那心,管她谁呢,不是我老婆就行。 “找死啊你。”我一顿暴打,把史际明打的连连求饶才算完。 陆英在我们防疫站环卫科,今年32岁,跟我关系挺好。防疫站男女各半,女人多的单位,人际关系都特复杂,因此“聚拢人气”就很重要。我一直在努力做这项工作,目前我已经有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姐们,除了陆英,还有工会的小苗和站办的小谢等人。 陆英的性格内向柔弱。但人很正派,老甘也是个纤尘不染的好干部,所以我坚持认为,其一史际明看错了人,把别人当成了陆英;其二那女的肯定是干休所的工作人员,是陪着老甘看房子的。至于抹眼泪嘛,也许那女的眼睛有毛病,见风流泪。 |
尽管我跟史际明反复强调他看错了,但我心里其实很有些嘀咕。事情挺巧,就在史际明发现副站长甘学书与“类似刘英”在干休所流泪相会的前后,二混子刘毅碰见了微检科长高昌彦跟陈颖在一起谈笑风生! 陆英正是高昌彦的妻子。 有点怪异哈。 3 月底,史家搬到了新居。比起原来的小旧楼,这儿的房子面积增大三分之一,两个院子,而且前院很宽大,有树、有葡萄架还有“鱼塘”,庆远和铭飞喜欢的不行,楼上楼下院里院外跑个不停。我一看就说,你俩这么淘气,在这大房子里捣蛋,爷爷奶奶看着你们该多累。赶紧,咱还是收拾收拾回咱自己家住吧。两个小家伙齐声抗议,庆远立马搬出他奶奶来说情。他奶奶便跟我说,没关系的,庆远听话,能管着他弟弟,我累不着。史际明也说,老太太带着两个孙子都习惯了,她舍不得那俩坏蛋,就让他们在这住着吧,等庆远上了小学再说。你要心疼我妈,咱就和以前一样,常回来住。 我其实主要是做做姿态而已。既然老太太那么喜欢“坏蛋”,我乐得清闲。但我也不是懒媳妇,我和史际明就经常住在干休所,以便帮着我婆婆做些家务。 这天是礼拜天,我和史际明一起去服务社买粮买菜。走过西面师职干部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少妇打开院门出来,正好与我照了个面,我惊叫起来:“封姐,哎呀,怎么是你啊!” 那正是身着便衣的封志扬。她看见我,也是惊讶万分:“子荷,小史,你俩这是……,你们也在这儿住啊。” 史际明才认出封志扬,他赶紧说:“是是。我爸妈在这里住,刚搬来没几天。你们家也住这干休所?什么时候搬来的?怎么……”史际明接着想问的是怎么在这师级干部的房子住,一下醒悟,把话打住了。 封部长已经去世,他爱人刘阿姨就不能再享受军职干部的房子。她也是军队干部,离休前是团职,应该是组织上照顾她,安排她住的师职房子。 就在史际明问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已经叽里咕噜转了好几个弯了。 一个多月之前,封志扬给我写信的时候,还说她妈没拿定主意来不来嘉安,说要是来的话,她再写信告诉我。结果她信没来,人却直接就来了;更奇怪的是,她来之前或者来之后,都该跟我说一声,我那办公室有电话,打个电话很简单一件事,她为啥一声不响呢? 这时,我听封志扬在说,真没想到史叔叔也住这个干休所,我以为他住一所呢,还跟我妈说,等收拾差不多了就去看他。 |
我就说:刘阿姨来了吗?好几年没见,可想她了。 封志扬说,我妈还没搬来,我是来打前站的,等都弄好了再接她。 然后她又满带歉意地说,家里院子里都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让你们来坐,等都安置好了,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 我忙说,我们帮你收拾吧,我俩也没事。 封志扬连说谢谢谢谢,不用不用,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想出去看看,有没有旧的水泥板什么的,支在院子里当个小桌用。 我很有点奇怪。因为我能看出来,封志扬对于这次“偶遇”,显得很意外,又很担心的样子。她不让我们进屋,又极力想让我们俩“走开”,这不大象她的性格。 史际明看出了封志扬的意思,就拉着我说:“小封那你忙吧,我们去服务社买粮。” 封志扬就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有空再来玩啊。” 我俩刚转身要走,忽然,那被封志扬虚掩住的院门一下子开了,有人叫着:“志扬你干嘛呢,倒是找着没有啊……” 那人说着说着突然卡壳。我和史际明同时回头,又同时呆在那里了。 那人竟然是四年多不见的魏淑玉! 魏淑玉除了稍微瘦了点,那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而且由于穿着时尚的薄纱短上衣,刚到膝盖的百褶裙,凹凸分明的身体线条毕现无遗,似乎显得更年轻也更漂亮了。 看来这样的“奇遇”魏淑玉万没想到。不过她显然成熟多了,也老练多了。她以极快地速度将“震惊”收了起来,很快瞟了史际明一眼后,就朝我做出一个极温柔极亲切的笑容,她说:“子荷,真没想到,你们也在这儿住啊。进来吧,好久不见,进来坐坐。”说着她反客为主,将院门打开,作出一副恭敬礼让的姿势。封志扬只好也尴尬地笑笑,说;那就进来吧。 显然,封志扬、魏淑玉还有史际明,他们三人都有点惶惶然,尤其是史际明,不断偷偷瞄我,眼神中带着担忧。 其实他们都过虑了。四年多的时间过去,我 不光有了更多的阅历,我还有了较深的城府。魏淑玉都能成熟,我当然更“熟”,我“熟”的程度别说封志扬、魏淑玉,恐怕连史际明都没大有数。 我的第一表现就呈现了这种成熟。我朝魏淑玉报以更温柔更亲切的微笑,我还大大方方地朝她伸出了手:“你好魏淑玉。好几年没见了,你还那么漂亮。” |
魏淑玉赶紧握住我的手,笑得愈加灿烂:“你好你好,子荷你也是,你还越来越年轻呢。你转业了?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因为我感觉到魏淑玉的掌心湿乎乎的。我说:紧张什么魏“膏药”,我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你的肉又不好吃。当然我只是心里在说,没有说出口来。 我嘴上也没“哼”,我一边随口跟她聊着,一边迈步进了院子,又进了屋子。那几个人也跟了进来。 进了屋子里才发现,封志扬刚才没说实话,“实话”是她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家具什么的大都到位,日常用具也还齐全。客厅地上放着水盆,拖把等,显然刚才她俩是在打扫卫生。 接下来,我跟魏淑玉聊,史际明跟封志扬聊。聊了十来分钟,两边的情况就都交流的差不多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魏淑玉并不是“跟着”封志扬来嘉安的,她竟然早就调来了。 时间是去年的十二月份,单位是嘉安市劳动局。劳动局不在市府院内,跟农机局也没什么工作关系,所以史际明一无所知。也就是说,当封志扬给我写信,说她去蚌埠帮魏淑玉“离婚”的时候,魏淑玉实际上已经离婚,已经到嘉安报过到,封志扬其实是去帮着魏淑玉收拾东西搬家的。封志扬故意隐瞒了这件事。 于是我的脑子里又开始风车似的高速运转。我想,我跟魏淑玉之间有封志扬这个“媒介”,按说我的情况、史际明的情况,魏淑玉应该全都知道,那她为什么还“敢”往嘉安凑呢?会不会有这样的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跟史际明还有联系,她来嘉安得到了史际明的“默许”。 这种可能性不大。但要不然的话,这么多城市她不去,特地跑到嘉安来干嘛?找不自在啊! 史际明这个臭孩子,肯定在背后跟我耍心眼呢,等回了家,我再好好收拾他。 不过跟魏淑玉聊着聊着,我发现自己的判断有误。因为魏淑玉含蓄地告诉我,这四年来她跟史际明没有任何联系,她知道封志扬她妈想来嘉安住干休所,那样封志扬肯定来;她还听封志扬说了我和史际明都在嘉安,她就更想来了。因为这样以来,她在嘉安就不是人生地不熟,而是起码有三个朋友在这里。 |
她还万分抱歉地说,以前是她不对,没有主动联系我,也没主动来看望叔叔阿姨,实在太不应该了,以后她一定常到我这里来。我就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和史际明先来嘉安的,你后来的你就是客,我们做主人的照顾不周,也不应该。 见我俩聊的很“和谐”,封志扬和史际明都很高兴,封志扬便提出留我们在她家吃饭,说魏淑玉现在做饭可好吃了。史际明说,以后有机会吧,我们还得去服务社买东西。 我俩告辞往外走,走到院子里我问封志扬,你刚才说找什么水泥板,我和史际明帮你去搬吧。 封志扬忙说不用不用,不着急。她又指着院子东墙跟的一棵榆树说,我就想在那儿支个桌子,天太热了在外面吃饭。我问:那你从哪儿找水泥板?她说:咱院里垃圾堆上扔着好多。我说,那些水泥板不能用,不是断的就是破的。然后我支使道:史际明你去打个电话,叫三建派人找块小点的给送来。封志扬说,小史有这么大的本事?史际明吹嘘道,你还想要什么,一起讲完。封志扬就笑:你能弄快好的水泥板我就谢天谢地了。 其实史际明没吹牛。我婆家搬来之后我们才发现,安个“新家”真不容易。那时这干休所只入住了六七户,而且好多附属设施都没弄利索,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这当中卢文进帮了我们很多忙,并且还跟史际明成了好朋友。史际明张口闭口都是“卢大哥”,卢文进就管我叫“弟妹”。这样的关系,要块水泥板自然小菜一碟。 在我说来,为封志扬做点事是天经地义的。我永远忘不了封言道封部长对我的关照,要不是他,我根本进不了后勤机关,我肯定早早就转业了。 史际明在封志扬家打完电话,跟我们说:正好,他就在这边的工区办公室,很快就送到。 魏淑玉问:“谁呀,你跟他这么熟?” 史际明说:“就是盖这个院子的,三建三工区的瓦工班长。人可好了,我家院子里的葡萄架就是他帮着竖起来的。哎封志扬你家要不要?” 封志扬说:“不用不用。那水泥板多少钱啊,我给他准备好。” 史际明说:“要什么钱啊,都是剩下来的。剩的材料好多,我们后面那家,用砖把院子全都铺起来了,还都是新砖。” 封志扬说:“白用不大好吧,都是公家的东西。起码也跟人家干休所打个招呼什么的。” 我心想转业好几年了,封志扬的思想还是这么“正统”,于是我说:“封姐你别管了,等我跟他们王副所长说一声就是。我认识王副所长,原来我们都在后勤政治部。” 封志扬这才放了心,说院子里热,让我们再回到屋子里等。 十来分钟后,卢文进用独轮小铁车推着半车砖和一个水泥板来了。 当时封志扬带着我和史际明在里间屋,正看封部长生前的影集,魏淑玉就先跑了出去。问:“您是卢师傅吧,辛苦您了。” 卢文进就说:“不客气。你想放哪儿啊?” 魏淑玉指着榆树底下:“就那儿。我来帮您抬。”说着她就要下手。 “别别别”,卢文进赶紧拦住她,“看弄脏衣服。我自己来。” 话到手随,卢文进双手抄起那水泥板,搬到了榆树底下。 魏淑玉一双漂亮的凤眼瞪得老大,她赶紧过去试了试,两只手一块用力,想掀动一下,结果那水泥板纹丝不动。 卢文进以为她要检查质量呢,就说:“怎么样?这是标准板儿,里面四根钢筋,绝对结实。” 这时我、史际明和封志扬都出来了。我和史际明招呼卢文进并介绍了封志扬,封志扬朝他道谢,他这才闹明白魏淑玉不是“房主”。他笑着对封志扬说:“这个女同志真负责,人家还给你验收一下。” 魏淑玉红着脸解释:“不是呀卢师傅,您别误会。我会验收什么啊,我是看着你……,你劲儿真大。”她又冲封志扬比划:“他他,他这个样子,直接就搬下来了。厉害吧?” 我们都笑。卢文进不在意地说:“干瓦工没劲儿不行,干不了。我们的长处也就是这么点傻劲儿。” 史际明说:“卢大哥你也太谦虚了。”他对魏淑玉和封志扬说:“卢大哥可是文武双全,他的见识和水平,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局机关没人比得了。” |
卢文进说:“史经理你开玩笑了。来来,劳驾给弄点水,我合点沙浆垒个垛子。” 接下来,我们几个当小工,搬砖合灰,卢文进三下五除二,垒上垛子安好了水泥板,再用皮灰细细地抹了面,看上去非常漂亮。 安好之后他对封志扬说:“先让水泥干一干,到明天再用。” 魏淑玉端着一盆水,拿着香皂和毛巾出来,让卢文进洗手。卢文进忙说:“你们洗吧,我得回去了,工区还有点事儿。” 我们一起留他,封志扬要请他在家吃饭,我说,封姐你这儿还没弄好,我家什么都有,让卢师傅上我家吃去。 卢文进说:“我都领情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吧,我真的回去有事。”说完他推着车子就往外走,魏淑玉赶紧去开院门,封志扬也去送他,连说:你看真不好意思卢师傅,让你礼拜天也没能休息。卢文进说:上午我也没事,闲着还怪闷得慌。他又对封志扬说:“小封,以后需要干什么活儿,或者需要什么材料,你尽管说就是了。还有你小魏,”他又转向魏淑玉:“ 要好东西没有,砖瓦灰砂石,木料油漆五金件,我们那儿有的是。” 魏淑玉说:“真的呀卢师傅,那我还真想求你点事,你那有没有大的合页呀,旧的就行。我宿舍那门的合页断了一半,开关起来吱吱嘎嘎可难听了。” “多大的?合页有好多种,好多型号。” 魏淑玉答不上来,但说看见了她就能知道。卢文进说“要不你跟我去看看吧,我们工区不远,往西过了河就是。” “哎呀那太好了。走,我跟你去拿。” 那天魏淑玉就跟着卢文进去了他们工区。 4 这天下午,工会干事小苗来办公室找我,跟我说:“方姐,陆英病了,咱一块去看看她吧。” 我这些天出差了没在家,闻听吓一跳,忙问什么病啊,前几天还好好的呀。小苗说,没确诊呢,大概挺厉害的。陆英这人就那样,以前她就身体不好,从来不说,硬撑着上班,可要强的一个人了。 陆英住在卢家沟北面的“医科院“老宿舍区。因为她爱人高昌彦原来在那个单位。那地方离单位两里多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我和小苗是步行去的,顺着那“兆阳河”的河沿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家里只有陆英一个人,我们去的时候,她正蜷缩在沙发上看书,神情很是萎顿。 坐下说起她的病来,没说几句,她就潸然泪下。陆英原先就有挺严重的胃病,入夏以来好像肝也不大好,肾也不大好,连带着脾气也变得不大好,经常跟高昌彦吵架。她先在我们“定点”的市人民医院检查,说是“再障”(再生障碍性贫血),后又去省立医院检查,又说不是“再障”,可能是内分泌的毛病,也可能是隐性的“肿瘤”,建议住院深入检查。但陆英却不去住院,她就认定了自己得的是“肿瘤”,还是恶性肿瘤,就是癌症,因此整日愁眉不展。 我宽慰她说:“你别觉得自己是学医的,什么都懂。省立医院的检查我看也不保险,你最好去上海啊,北京什么地方去复查复查,也许就是小毛病,根本就是虚惊一场。” 陆英直摇头,说:“小高的表哥就是学肿瘤的,他还能不懂,他非让我住院手术。我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就是孩子这么小……”她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弄得我和小苗心里也是酸酸的。 我说:“不管怎么样,你得坚强点。为了孩子,也为了高科长。他忙里忙外的,也不容易。” 陆英听我这么说,竟然撇了撇嘴:“他?他才不拿我当事呢。恨不能我明天就死,他才高兴。” 我和小苗都吃了一惊,尤其我的吃惊更甚。 |
魏淑玉赶紧握住我的手,笑得愈加灿烂:“你好你好,子荷你也是,你还越来越年轻呢。你转业了?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因为我感觉到魏淑玉的掌心湿乎乎的。我说:紧张什么魏“膏药”,我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你的肉又不好吃。当然我只是心里在说,没有说出口来。 我嘴上也没“哼”,我一边随口跟她聊着,一边迈步进了院子,又进了屋子。那几个人也跟了进来。 进了小楼才发现,封志扬刚才没说实话,“实话”是她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家具什么的大都到位,日常用具也还齐全。客厅地上放着水盆,拖把等,显然刚才她俩是在打扫卫生。 接下来,我跟魏淑玉聊,史际明跟封志扬聊。聊了十来分钟,两边的情况就都交流的差不多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魏淑玉并不是“跟着”封志扬来嘉安的,她竟然早就调来了。时间是去年的十二月份,单位是嘉安市劳动局。劳动局不在市府院内,跟农机局也没什么工作关系,所以史际明一无所知。也就是说,当封志扬给我写信,说她去蚌埠帮魏淑玉“离婚”的时候,魏淑玉实际上已经离婚,已经到嘉安报过到,封志扬其实是去帮着魏淑玉收拾东西搬家的。封志扬故意隐瞒了这件事。 于是我的脑子里又开始风车似的高速运转。我想,我跟魏淑玉之间有封志扬这个“媒介”,按说我的情况、史际明的情况,魏淑玉应该全都知道,那她为什么还“敢”往嘉安凑呢?会不会有这样的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跟史际明还有联系,她来嘉安得到了史际明的“默许”。 这种可能性不大。但要不然的话,这么多城市她不去,特地跑到嘉安来干嘛?找不自在啊! 史际明这个臭孩子,肯定在背后跟我耍心眼呢,等回了家,我再好好收拾他。 |
发重了,上面这段删除。 |
从陆英家出来,我俩就议论这件事。其实,我和小苗都听到过关于高昌彦“作风问题”的风言风语,我们都以为陆英不知道。但听她的口气,她是知情的。只不过她性格内向,又爱面子,从不说自己家里的事儿。今儿她这么说,让我和小苗都觉得她的情绪特别反常。 高昌彦和和陆英都是从农村考上的大学。只不过高昌彦上的是嘉安医大,而陆英上的是嘉南医专。去年卫生系统建设“干部第三梯队”,刚提科长不久的高昌彦已经被内定为副站长人选。与年富力强的高昌彦相比,现任副站长甘学书无论是年龄、学历、专业等方面都处于劣势,加上高昌彦恃才自傲,目中无人,所以甘学书非常讨厌他。 我自然算甘学书“圈子”里的人。可是我跟高昌彦并没有什么矛盾。平时他对我也挺客气。我觉得高昌彦尽管有毛病,可也不是什么“大坏蛋”,就算他跟陈颖有点“猫腻”,他也不至于“恨不能陆英明天就死”,所以那应该是陆英说的气话。 我忽然又想起了史际明所说的干休所那件事。我一直觉得史际明是看错人了,所以没怎么往心里去。但这会儿我脑子忽然“灵活”了一下,我开始设想,要是史际明没看错呢?要是那女的真的是陆英呢? 当然,那时候是大白天,又是在尚未完工的房子里,“幽会”两个字谈不上,那么他俩在一起干什么? 当然我可以猜想:或者是甘学书有事要找陆英,或者是陆英有事要找甘学书。事情比较隐秘,他们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这时甘学书正好要去东郊干休所,所以他就约陆英去了那里。 后来我才知道,甘学书帮老领导“看房子”,找的是干休所李政委。甘学书与李政委原来是战友,所以李政委给他提供了很多方便。 我这人有个毛病,遇事总喜欢寻根问底。但在“甘陆相会”这件事上,我还是以极大的毅力扼杀了自己的好奇心。因为我能到防疫站,就是得甘学书之力。我来了之后,甘学书待我一直不错。他是个好领导,我不能怀疑他,也不该怀疑他。 |
从陆英家回到单位,正赶上食堂开晚饭。我去办公室拿了饭盒往食堂走,迎面碰见高昌彦从车棚里推着自行车出来。他奇怪地问我:“方科长,你怎么在这儿吃饭啊?” 我解释说:“我对象出差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嫌做饭麻烦,干脆在单位吃了再回家。” 高昌彦推着车子跟我一起走。他问:“听说市农机局撤销了,你家史主任去了哪儿?” 我说:“没撤之前他就调走了,去了源西区农机公司。” 高昌彦大为不平:“胡闹啊这是。市局科长什么级别,区农机公司什么级别,去那儿当经理也太吃亏了。” 我说:“也行啊。幸亏走的早,不然这下子一撤销,好多人重新安排的还不如他呢。” 这时我俩已经走到食堂门口,高昌彦忽然想起什么来:“哎对了。下午我在总务科有事,碰见个小伙子来找你。 不知怎么找到总务科,我告诉他你的办公室。他去了没有?”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刘毅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叠连声地喊我。高昌彦烦他,跟我打个招呼就骑车走了。 我正好问刘毅,下午什么人去总务科找我,刘毅说,我没在意,好像是个大学生吧,还不认识你,也不知听谁说的“方科长”。他就是问问三联疫苗的事儿,帮别人问的,我们老安给他解释了一下,他就说明白了,也没再找你,就走了。 既然只是问问疫苗,而且也没再找我,说明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 我当时根本就不可能想到,我不认识那人,那人却认识我。他去总务科,并不是找我的,也不是问什么疫苗,他是另有目的。 刘毅又说,方姐我专门在这儿等你呢。咱食堂的饭没法吃,今晚我请客,我请你到外面吃去。 我以为他开玩笑,就说,“我不去外边,我去里边。这儿的饭我吃着还挺好。“ 他拉我到一边很认真地说:“别啊方姐,我已经跟人家饭店订好了,你别不去呀,不给面子啊?”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花那钱干什么,”我说,“你要钱多花不了,就给你爹一点。你看你爹过的,抽的那烟才一毛五一盒。” “不是方姐,我是真的想答谢你。这个月你一个缺勤也没画我的,让我拿了全奖金,我怎么也得谢谢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 |
按照站上规定,各科室要在每月月初的5号之前,将上月的考勤报政工科审查,之后再由政工科汇总,送给财务科,作为发放工资、奖金的重要依据。以前这事儿由老熊负责,现在他交给我管了。 我看到总务科报的考勤表,刘毅是全勤,其实这小子至少有七八天的缺勤。我知道这是总务科纵容下属的“惯例”,但我仍然警告了那个以“滑溜蛋”著称的总务科安科长,我说:你们不能老这样没原则。都跟你们科似的,咱防疫站就很快变成赶大集了。 老安脾气好,被我警告了他还笑:“方科长,说都是这么说,实际上咱站哪个科都不认真,防疫站就这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历来如此。” 老安走后我沉思了几分钟。 看来,老熊急着移交审查考勤的权力,很有点居心不良的味道。因为我怎么做,他都可以背后“黑”我。我要是马虎过去,他会说:你看,方子荷也就嘴上说的好听,照样不讲原则装老好人;我要是认真起来驳了总务科的考勤,他又会在安科长跟刘毅那里说我的坏话。无论怎么样,他都是只占便宜不吃亏。 我很快有了主意。行啊老熊,不就是耍心眼吗?咱俩试试谁能耍过谁! |
5 我拿着总务科的考勤去找老熊,找他的缘由冠冕堂皇:请教一下这考勤到底应该怎么报。 老熊看也没看,就把考勤推了回来,他认真地说:“咱们科的分工我都跟站长书记汇报过了。既然你负责审查考勤,那么就由你做主。你看着办就行。” 我学着他的认真样儿说:“是这样熊科长,我考虑原则还是要的,规定也是应该遵守的。刘毅上个月一共缺勤八天,他们科里有目共睹。我决定让他们科重新做考勤。你看行吗?” 他还是那句话:“你看着办,我没意见。” 我继续“认真”:“我看着办可以,但是站长跟我谈话时说的很清楚,政工科由你主持工作,所以我必须跟你汇报。你说怎么办?” 老熊有些不悦:“我已经说过了。你按你的想法办就行。” “好的,”我故作轻松地站起身来,补充了一句:“我知道刘毅是个刺头,怕他就此闹事。有你的支持,他闹上天我都不怕了。” “哎等等,”老熊紧着要“洗白”自己:“我的意思是,你看怎么办好,你就怎么办。我没意见。” “对呀,你尽管放心。”我装糊涂:“我跟刘毅先说明白,是我要扣他的奖金。然后我再把你的这句话告诉他。我保证一字不改。”我说着就往外走。 老熊这下彻底“熊”了。他对于刘毅之“混”,感受自然比我多得多,不然也不会把那二混子惯成现在的样子。他心里很急,却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眼见得我就要走出房门了,他才叫了我一声:“方科长,这个事儿……” 我回头,他一脸的讪笑。我问他:“熊科长还有什么指示?” 他赶紧摇手:“别别,方科长。咱不说那什么主持工作不主持工作,政工科的活儿,还是咱俩商量着办。这个,考勤这个事吧,里面确实挺复杂。咱们单位劳动纪律,是个老问题了,哪个科,哪个人,都不敢说一天不缺勤。刘毅缺的多了点,这个,可以慢慢教育,以前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啊,所以……” 他的这个黏糊劲真让我上火。于是我打断了他:“熊科长我明白你的意思。那这个月我听你的,还是按以前的办法,另外我再跟他强调强调,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以后不允许再出现这么多的缺勤……” “对对对,”老熊又补充:“关键是在他们科长那里,老安就得把考勤抓紧。归根到底是他考勤不是咱们考勤对不对,等我再跟他说。” 这件事情的过程就是这样。我不能让刘毅误会,于是我便对他说:“刘毅你千万别谢我,要我的意思,根本不能算你全勤,你把防疫站当什么了,饭店啊还是百货公司啊,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知道别的同志都怎么议论你吗……” |
“哎哎哎方姐方姐,我这都看你的面子,我比以前强的多了,你怎么不知道鼓励鼓励我呢。好好咱不说这个,反正只要是你扣我奖金,我保证没意见,谁让你是我姐呢,别的要是老安老熊什么玩意儿想整我,门儿都没有。咱说正经的,赶紧吃饭去,我真的订好包间了。” 见他不像开玩笑,我就说:“行。这样吧,我去叫上小苗和小谢,咱们一块儿,我请客,怎么样? 刘毅却说:“下次再叫她们,这次就咱俩。因为还得跟你汇报点私事儿,当着外人没法说。” 我还在犹豫,他却拉着我就走,还说不就是吃个便饭嘛,你怕什么呀? 我心想我怕你干嘛,我就是不愿意跟你这二混子吃饭。你要长得跟卢文进那样也行啊,你看你矬身子胖脸、猪头蛤蟆眼的,穿的像个“港客”(此时港客就是资产阶级的形象代表),跟你一起吃饭我“掉价”。 不过再一想,既然他这么“热情”相邀,我觉得趁机再好好教育教育他也不错。教育他“遵章守纪”是一方面,另外我还想“教育”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别看刘毅成天叫我“姐”,见了就咧嘴笑,但我现在每天骑车前还是要详细检查车况,我老是担心这二混子再偷着使坏,让我骑着车子在大街上摔个跟头。因为我听老熊讲过很多例子,说明刘二混干这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很上瘾。而且这小子还有个特色,就是他越是恨谁,表面越能跟谁套近乎,然后趁人不注意给人下绊子,打黑石头。还有他跟我说的那些咒骂高昌彦,嘲笑老熊,乃至攻击老甘和站长、书记的那些话,都让我觉得这是一个危险人物,我得想个法子让这小子“滚远点”,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离开防疫站。我已经有了个主意,不是很合适,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今晚就试试吧。 我问他:“你订的饭店在哪儿?” “就南边,很近。云龙铁矿招待所酒店,那儿干净。” |
我心里有点嘀咕。那个地方我知道,酒店确实干净,几道特色菜也不错,但地方有点偏,曲里拐弯藏在小街深处。再一想现在昼长夜短,吃完饭天都黑不了,我就点点头答应了。 刘毅很高兴,领着我来到那酒店。我说,咱就在楼下大厅随便吃点,他说,我都订好二楼的雅间了,那里清净。他带我上楼,推开走廊头上的一个房间门,朝我躬身摆手:“方科长请。” 那门一开我就愣住了。只见屋里的圆形餐桌边,还坐着四个男的。见到我,其中的三个小青年都站了起来。 一看那些人歪鼻子斜眼的形象,就知道这肯定都是跟刘二混一路的小痞子。他们刚才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高谈阔论,这会儿尽管都站起来迎接我,却又在偷偷地挤眉弄眼。 桌子的首位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三十六七岁的样子,身高体壮,一张大方脸黑乎乎,油光光,上头满是横肉,加上那厚嘴唇,宽下巴,一看就个坏蛋样儿。他也没起身,只是冲我咧咧嘴,算是笑了一下。 我心里腾的冒起一股火,咬咬嘴唇,转身就走。刘毅赶紧跟上来拉我:“哎哎方姐你干嘛?”我甩开他的手大声说:“我有事!” 刘毅紧追我下楼,边走便叫:“你不都答应我了吗,干嘛呀这是。” 我头也不回:“问你自己。你为什么骗我,你不说就咱俩吃饭嘛!” 刘二混赶紧解释:“方姐你别误会。那几个小兄弟,我是临时碰见他们的。岁数大的是我才认识的马六哥。我一说这事,他们都想见见你。你放心,别看那样,他们都不是流氓。方姐你绝对要给我这次面子,别让我在弟兄们跟前‘跌份’!” 这时已经到了酒店门口。我说:“那些什么牛头马面,你让我跟他们一块喝酒吃饭,他们有那个资格嘛,啊?你脑袋叫驴踢了是不是?”我说完转身就走。 刘毅愣了一下,又追上来拦住我:“方姐你听我说,我那些小弟兄无所谓,但是马六哥你必须得给他面子。要不就咱们三个一块儿吃个饭,怎么样?我也是才认识他,那天说起你来,他就说,你这样女的有特色,他就愿意交往这样的朋友……” “你有完没完!”我打断了他的啰嗦:“什么马六哥驴五哥的,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刘毅,以后你学点好,少掺和这些人,听明白了吗!” 我推开他就要走,刘毅恼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怎么着方子荷,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我刘毅求过谁啊,我不就请你吃顿饭嘛,你摆什么臭架子,告诉你你今儿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然你试试,你可别后悔。” 这家伙的狗脸翻的真快。我一下子火了,抢手反扭住他的手腕,猛往下一压,刘毅疼得尖叫一声,我再用力一搡,他弯着腰后退两步撞到一棵树上,在那儿呲牙咧嘴。 我恨恨说了一声:“你给我滚远点!” 我当时没注意,我俩这一幕被二楼窗户边的那所谓的“马六哥”看得清清楚楚。 |
第4章 1 打从这天开始,我就时时提防着刘毅。尤其是我那自行车,我干脆把它搬进了办公室。不过一连几天,我压根就没再见着他。有次碰见他科长老安,我问刘毅上班了没有,老安说,他请假了,好像是老家有点事儿。老安又说,这就不错了,起码他不来还能说一声,比过去大有进步。 我心想,这小子不定又要冒什么坏水。我并不怕他闹事,我是烦他,烦的要死。就像一只断腿少尾巴的癞皮狗在我身后晃悠,让人从心里腻歪。 这些日子史际明“下乡”了,我本来是在自己家住的,就是因为要提防刘二混子,我又回到我婆婆家,毕竟两个大门都有24小时门卫的干休所,要比史际明他们那个四敞大亮的旧宿舍院安全得多。 这天晚饭后,我公公婆婆雷打不动地带着两个小家伙出去“遛弯”。我收拾碗筷、打扫卫生之后,就坐在客厅里吃着葡萄看电视。这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竟然是魏淑玉。 从那次在封志扬家见了她之后,我这是第一次见她。我知道她经常去封志扬家玩,可她从没来过我婆婆家。她之所以今天过来,应该是瞅准了史际明不在家的时机。因为傍晚我去食堂打饭时碰见封志扬了,她问到史际明,我说出差了,她问,他怎么老出差啊?我说:他那农机公司在城里,可使用农机的地方都在郊区和乡镇,所以三天两头往下面跑。 我尽量热情地招呼魏淑玉。见她对房子很感兴趣,我就领着她参观了一下。她边看边对我说:“军职的房子就是比师职的好。你看封志扬,她爸要是早离休两年,这会儿她和她妈也能住军职的了。” 这时到了楼上我们的屋子,我一边让座一边说:“对了,我早想问你。她家是怎么回事,按照什么政策分的干休所的房子?” “按刘阿姨的标准。她以前的职务是师级单位的正科,应该算副团,勉勉强强卡到正团,离休时提到副师。我爸也没几年就该离休了,他说以后就在广州那边安家,我说广州那儿热得要死,有什么好的。” 我问:“那你怎么办?你以后再调去广州?” |
魏淑玉直摇头:“我这几年到处调动,够够的了。我以后就在嘉安,哪也不去。这多好啊,有志扬在,还有你,这么好的朋友上哪儿找去。” 魏淑玉说完看看我。我心想,承蒙你抬举,还把我当成“这么好的朋友”。我赞成你吧,言不由衷,反驳你吧,不是待客之道。于是我笑了笑。那笑是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 魏淑玉却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靠近我,很认真地说:“子荷,我心里有话,憋了好几年了。今天晚上我就跟你全都说了吧。说完之后,你要是还不原谅我,那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 我赶紧抢着说:“你千万别这么讲,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我都不想了,你还念念不忘干嘛。” “不是啊子荷,有些话,有些事儿,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连封志扬我都不告诉。因为她理解不了。你先听我说完,你就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我倒也真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我给她和我自己各倒了一杯茶,她就从头说了起来。 她先没说她跟史际明的事儿,她说的是她自己。 魏淑玉是在空军大院长大的。她爸解放初期由陆军转防空军,又转空军,先后在中南军区、武空(武汉军区空军),以及“河空”和“广空”任职,都是在军区空军机关。魏淑玉上学、参军以至转业到地方,全都是在大城市生活,而且当兵的多数时间,她都是干保密员,接触“外人”的机会都不多。大概由于涉世不深,“阅历”不足,加上魏淑玉本性单纯,思维天真,待人处事凭感觉,甚至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 正因如此,所以刚刚接触到“地方”的时候,魏淑玉很多方面都不适应,而且是极度的不适应。就在这种情况下,她很偶然地认识了史际明(当然还有我),并把他当成了自己在“地方”立身处世的主心骨。 刚到新单位的魏淑玉一点心眼也没有,想到什么说什么,自己觉得怎么做对就去怎么做,从来不会考虑什么“后果”,因而也就经常性地碰钉子。靠着史际明诲人不倦的指点,她才度过了“适应期”,因而她也就喜欢上了史际明。 魏淑玉认为,她对史际明仅仅是“喜欢”,与“性”和“情”没什么关系,就跟她喜欢封志扬,喜欢我一个样。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大地震前那个黑色的晚上。 |
魏淑玉尽可能详尽地给我还原了那天晚上的真实情景。她特地让我找出一个手电,然后关上房门再关上电灯,魏淑玉让我坐着不动,她去到门口,表演那个混蛋李知言。 魏淑玉演示了一遍之后,我有点懂了。 原来,那晚“停电”之后,史际明和魏淑玉一前一后往外走,当时是魏淑玉在前,史际明在后。当魏淑玉快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那里黑影一闪,紧接着一道寒光升起,她的面前就现出了一个极其恐怖的蓝黑色的鬼脸! 那其实就是李知言丑陋的长脸。那该死的李知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右手拿着手电筒,却将手放在脖颈下方的部位,然后一下摁亮手电,手电光从下巴那里朝上照,就照出了那么样幽灵般的效果。 就是这个瞬间闪现的鬼脸把魏淑玉吓得魂不附体。她惊叫之余,下意识地一回身抱住了史际明…… 我之所以有点懂了,是因为魏淑玉刚才演示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美人儿,那简直就是个阴森的女鬼。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我又笑了,这次的笑是由衷的。我完全相信了魏淑玉的解释。我告诉她,该我说对不起,我真的冤枉你了。我也有点对不起史际明,他在本性单纯这点上跟你很相像,我对他有点小心眼,还有点小题大做。 魏淑玉搂住我说:“谢谢你子荷,咱们还是好朋友,对吗?” 我说:“当然。是很好的好朋友。” 她伏我耳边小声说:“还不够,我要和你做最好的朋友。” 我一笑。我心想,那封志扬呢? 我俩聊到很晚,我才把她送出楼去,她这几天住在封志扬家。那所大房子封志扬一个人住着有点害怕,魏淑玉是来跟她作伴的。 我说你在我这住也行,反正史际明不在家。她说,再一天吧,我不回去,封志扬会一直等着我。于是我跟她说好,明天晚上没事的话,我去封志扬家,我们三个再聊。 结果到了第二天,计划行不通了。晚上下班后,我们单位组织党员干部传达上级文件,一直学到八点多。 等我骑上车子往回走时,外面已经黑透了,而且还飘起了雨丝。 从单位到干休所需要穿过卢家沟上的一座桥。这些日子那座桥上修路,所以我都是从桥边的小路绕到河堤上过去。那段小路很偏僻,没有路灯,两边全都是树林子。我在那小路上骑了不远,车子忽然变得很沉,下车一看,原来两个轮胎都没气了。仔细一检查,发现车胎上扎着东西,拿到眼前才发现,那竟然是几个小三角钉。我再俯身寻找,发现这一段的地上散落着很多这样的钉子,至少有几十枚! |
“刘二混” !我首先想到这坏小子。就他一个人还不要紧,可能还有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在这儿等我。我一下紧张起来,赶紧左顾右盼,但因为浓云密布,星月无光,周围全是黑漆漆的林子,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微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拉沙拉声,附近也没别的声响。于是我心一横,将雨衣上的帽子拉下来,就推着车子疾步朝前走,边走边观察边倾听。结果等我走出小路穿过河提重新上了大街的时候,头发全都淋湿了。 又在路上走了好半天才到家。史际明出差没回来,两个小东西已经睡觉,老头老太太在客厅看电视。老太太见了我忙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说开会;她又问,你不是穿着雨衣吗,怎么头发湿成这样?我只好说,一阵风大,帽子戴不住。老太太就说,我给你烧点水,你赶紧洗洗头,别凉着感冒。她说着就要站起来。老太太这点挺好,知道疼我,有时甚至比我妈的心还细致。 我忙说:妈我自己来,你快看电视吧。 我烧了一壶水,提到楼上去洗头洗脸。一边洗我还一边琢磨今晚这件事,越想越感到奇怪。 按照我原先的估计,那些三角钉肯定是刘毅朝我使坏,不过他应该还有“后续手段”,比如装神弄鬼吓唬我,甚至打我的黑石头等等。否则他跑出来这么远,冒雨躲在那小路上等着我,就是为了扎个轮胎,这实在有点得不偿失,也不大像二混子的做派。因为刘毅这小子娇生惯养、怕苦怕累,这黑咕隆咚风雨交加的,他真是要报复我,不会仅仅扎坏我的车子就拉倒。因为此人的行为不够坏,所以这撒钉子的可能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那么难道这些三角钉并不是冲我来的?也不对。因为这条路虽然此时很冷清,但上下班的时候,这里来往的行人和自行车却很多,所以钉子不会是早就在那里,应该就是算计我快到这里的时候才撒上的。 再说了,我除了刘毅,并无别的什么仇人冤家,也没人会像他这样玩这“下三滥”的小把戏。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我决定明儿一早先去“审问”他,也不用他承认,一看他的表情,我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洗完头,吹干之后我躺到床上,忽然内心一阵烦躁。因为我想到一点,假如今天又是刘毅在使坏,那我以后的麻烦事儿还就少不了了。 我不怕坏人,但我怕小人,尤其是刘毅这类偷鸡摸狗、恶毒暗损的小人。他会让你经常地精神紧张,他的那些阴损下流的小把戏,让你防不胜防,甚至防无所防!更让我烦心的是,我怕他瞄上我的庆远和铭飞。 刘毅当然有数,他不会干得太过分,太离谱,因为那样的话警察就要插手,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而正因如此,他才更可恨。被蝎子蜇一下,自然要不了命,可这屋子里有蝎子你却看不见它弄不死它,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来咬你,那才是最让人郁闷的事情。 想了好长时间我都不得要领,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2 第二天一到单位,我就去总务科找刘毅,他没来上班;我抽空去了一趟三棉宿舍他的家(他老婆小孙是三棉的,在三棉分的房子),他家锁着门;回来我又去了他爸妈家。 刘毅的爸爸是防疫站老职工,退休前是站办的收发。这刘师傅倒是个老实人,一辈子与世无争,与人为善,没成想却养出那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听说小的时候,刘毅经常因为调皮过度挨他的揍,等到刘毅长到十八九,他爷俩的关系就颠倒过来了,当爹的平时都不敢多说话,就这样,刘毅还动不动就朝他瞪眼,发起火来更是砸桌子摔板凳,老刘只能蔫不声地躲在一边。 前几天我在路上遇见老刘,他朝我直道谢。见我不明所以,他就解释说,刘毅跟他讲,以后上班得认真点,方子荷提了政工上的副科长,她跟老熊不一样,干活儿(就是“工作”)特认真。不过人挺好,比咱站上那些人模狗样的头头儿强多了。 老刘强调说:这是刘毅头一次说站上干部的好话。方科长你以后真要好好管着他点,让他学着走正道。现在跟过去“四人帮”那时候不一样了,他再不学好,以后得倒大霉。 我还没走到刘毅家呢,就见老刘站在他那小院门口张望。我问他看什么,他说他在等刘毅。 原来刘毅他妈这两天血压有点不稳定,说好今天上班之后,他来接着他妈去市人民医院看看。但这会儿都九点多了,刘毅还没踪影。 我一听就说,大姨这会儿怎么样?要不我带她去看看吧? 老刘连说不用不用,刘毅可能也快来了。别的事儿他能忘了,他妈的事儿他可上心呢。 既然这小子上午还“有事”,那我也就不再找他了。往回走的时候我想,就是找到他也没用,他给你来个打死不认账,你有什么办法?还是得想个什么主意来个“一劳永逸”。 我自己苦笑:什么办法能一劳永逸,那只有把他掐死!还有个比这稍稍仁慈点的办法,弄个锥子捅瞎他的两只狗眼! 骂他归骂他,发狠归发狠,我心里明白,我还真的拿他的“下三滥”没什么好办法。 |
中午吃饭时,我还注意观察,看老刘来没来打饭,来的话我再问问刘毅回家没有。结果一直没看见老刘,却碰见了小苗。 小苗打上饭过来桌边叫我,说:方姐,回办公室吃去吧,给你说个最新的路边社消息。 我起身端着饭盒跟她往外走,一边问什么消息。小苗不吱声,出了餐厅之后才跟我说:你知道不?刘二混子昨晚让人给打了,打的可厉害呢,这会儿正在市立医院住院。 我愣了一下,心里随即升起一股幸灾乐祸的快感。我马上想到,这么说,昨天晚上的坏事不是他干的。 我忙问怎么回事?被谁打的?为什么? 小苗一问三不知。但她另有别的“后续报道”。 小苗说,具体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她是听到高站长接电话才知道这件事。她听的不大全,只知道刘二混被打的地点,是在兆阳河的十字桥边,时间是晚上的八点半左右。他被人揍得爬不起来,是路人发现后,找公用电话帮着叫的救护车。 我皱起了眉头,因为我发现了巧合,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巧合。 其一,所谓的兆阳河十字桥,就是卢家沟上面的石头桥,那个桥因为大修被封闭了,因此我的自行车被扎就是在“桥边”的小道上;其二,时间八点半,与我路过那里的时间差不多。 吃过午饭,我立即骑上自行车去了市立医院。 |
到了那一问,小苗的信息有误,刘毅还没住院,因为病房里没空床,他这会暂时住在观察室打吊针。 观察室里有四张病床,但只住着刘毅一个人。 我进去一看,只见这小子脑袋上缠着绷带,鼻青脸肿地躺在床上哼哼。他好像是刚吃完饭,小孙一边收拾碗筷还一边数落他。 见我进去,小孙连忙招呼让座,刘毅却脸色大变,惊恐万分,以至于说话的音调都打着哆嗦:“方方方姐,你,你怎么来了?” 刘毅的表情让我很奇怪。就算是他干的坏事,让我知道了,他也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啊。 我没坐,站在床边问他:“怎么回事啊到底?” 他老婆说:“‘作’的呗,刘毅你以后就跟着你那狐朋狗友瞎‘作’吧,早晚‘作’死了你就老实了。” 刘毅直朝外摆手:“你你,你快快快——刷碗去,我跟方、方姐有重要事儿说。” 小孙走后,刘毅先是小心翼翼地看看我的脸色,然后抱起手来朝我直拱:“方姐,小弟知错,小弟认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好生奇怪:“什么呀这是,乱七八糟的。你让人给打糊涂了?” “不是不是,方姐方姐,我发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再生父母,我一定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听什么,我要敢不听,我天打五雷轰,我死无葬身之地,我断子绝孙……” “哎哎哎,刘毅啊,别的什么咱先不说,你下午赶紧做个大脑检查!什么人打你打这么狠,都打出神经病来了。” 我被刘毅莫名其妙的赌咒发誓弄得哭笑不得。正想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进来一个精瘦的小伙子,管刘毅叫大哥,他也是一脸的惶恐,问刘毅什么时候出的事儿,是不是得报警? 刘毅骂道:“报你个头啊,快一边歇着去,我这有事儿。” 那小子瞅我一眼,然后转向刘毅点头哈腰:“是是大哥,我就在外面走廊头上那等着,一会儿我再来。” 那小子走后,我正色审问刘毅:“昨晚上你去十字桥干什么,是不是上小道上撒三角钉去了?” 刘毅闪烁其词:“你看你说的方姐,我怎么能干那缺德事,你一定是误会了。没准是刚才那‘麻杆’干的,等我好了我再收拾他。” 我心想你弱智啊,骗人都不会骗,我都不认识那小子,他扎我车胎干什么。不等我再问,刘毅又开始“认罪服法”:“方姐方姐,我知道你吃了点亏,我我我一定补偿你。你千万别跟我这种混蛋一般见识,还是那话,从今往后,我要再不听你方姐的话,我全家死绝行不行,求你饶过我方姐……” 刘毅还要往下说,他老婆回来了。看看快到下午上班时间,我也就没再多问。见我要走,刘毅坚持让小孙把我送到院子大门口。 |
回来的路上我想,这件事十分蹊跷。撒钉子扎我车胎,肯定是刘毅干的,或者是刘毅指使人干的。可刘毅显然误认为是我同时也要报复他,找了更厉害的人把他胖揍一顿。我估计他是被打傻了,等他清醒一下,他就该发现这个判断的矛盾之处。因为昨天晚上政治学习是个偶然事件,我们单位很少在晚上学习。就算我蓄意要“报复”刘毅(干嘛要报复他?他那时还没用三角钉扎我车胎,我也不知道他要冒雨摸黑去使坏),我就算提前找好了人,我怎么知道刘毅一定要去十字桥?这不符合逻辑啊! 不过更不符合逻辑的是,就算刘毅误会了,那么刘毅挨打这事本身还是无法解释。打他的是谁,他是怎么知道刘毅昨天晚上要对我“使坏”的? 或者,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儿?也就是说,那人原本就是要揍刘毅的,不管他那晚去哪里,要干什么,跟我车胎被扎的事情搅合在一起,纯属巧合。 直到单位,我也没想出一个能解释通的缘由来。 3 刘毅的伤都是皮外伤,在医院住了五天就回了家,然后在家又养了七八天。上班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先来找我,言辞恳切地还要请我吃饭。不过这次他说明白了,是请我到他家去吃,让小孙做淮扬菜(小孙是江苏泰州人)招待我。见他满脸真诚,我就说,小孙上班带孩子那么忙,就别麻烦她了,咱还是去铁矿酒店吧。 刘毅被打这件事,我们站上的人都认为是他那帮小混混“窝里斗”。可我觉得不像,为此,我还暗地里“调查研究”了好几天。 我先从那晚上的党员干部学习入手。那天传达文件是临时布置的,我们政工科下达的通知。除了给各科室的电话通知之外,还在办公楼楼下的黑板上做了“公告”。刘毅应该是看见公告,才知道我那天晚上要参加学习;而原本要揍刘毅的人,大概也是从这儿得到的信息。 经过分析推理,我怀疑上了卢文进。 卢文进的三工区就在干休所西北面,所以他经常去干休所帮着我婆婆种菜养葡萄,帮我公公侍弄花草捞鱼食,跟老头老太太相处得极好,我婆婆还留他在家吃过饭。他跟史际明更是聊得来,礼拜天史际明没事了常去工区找他。卢文进知道刘毅拔气门芯的事儿,提醒过我要当心他再使坏。他说,这种坏蛋还不如明火执仗的江洋大盗呢,人家说“盗亦有道”,怕的就是刘毅这种四六不靠、偷鸡摸狗的小混混。 三建在我们防疫站相邻的“医科院”有工程,所以卢文进在这一带常来常往,这样他就有可能听说那晚我们学习。不过有一次我遇到卢文进的徒弟小周,跟他聊了之后我就否定了卢文进。因为小周很明确地记着,那天晚上由于下雨,他和卢文进哪儿也没去,都在宿舍打扑克,玩到很晚。 既然不是卢文进,那么还有唯一的一个人就是史际明。不过他更不可能,其一他不知道我跟刘毅的“矛盾”(我没告诉过他,怕他瞎担心);其二,他下乡半个多月,前天才回到嘉安。 看来,这个谜底只能让刘毅自己揭开了。 |
我俩进了酒店的雅间,等上菜时,我便要确认那三角钉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毅红着脸承认,那是他一时糊涂干的混账事儿,我打断他的解释,很明确地告诉他,这事从此一风吹过,谁也不准再提。刘毅连连点头,我接着就问他挨打的事情,不料刘毅却怎么都不肯说了。他哀求道:“方姐,你一定要包涵。我现在闹明白了,我挨揍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得罪了道上的人。我那纯粹是自找的。不过挨顿揍对我说来真是好事,一下子把我给打醒了。 我 不是给你发过誓了吗,我以后一定学好。” 我点点头:“你真能学好,我自然高兴,不过你得有恒心,下决心往正道上走,别好个三天五天的,又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掺和到一块去了。” 他说:“我保证不跟他们混了。方姐说心里话,我原来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听什么。还有啊,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你说就是。我有两个小弟兄,对了,有一个‘麻杆’你见过,就那天在医院,去看我的那个,还有一个叫‘天亮’,他俩 绝对都听我的,到时候我们一块上。” 我哭笑不得:“什么呀就一块上,打架啊?” “不是不是,你家有脏活累活什么的。打架也行,以后谁敢欺负你,哦不,没人敢欺负你。就是你看谁不顺眼,只要你一句话,你说收拾谁我们就帮你收拾谁。” 我轻蔑地一撇嘴:“拉倒吧,就你们那几块料?就那瘦‘麻杆’?二混子,不是我瞧不起你,你也就是偷个鸡摸个狗,真打起架来你还真不办事。上次你打的那个人,就‘三建’那卢文进,你打上瘾了还没个完,实际上你根本打不过他。人家没还手,人家那是让着你,你知道吗?” “啊?我、我还真不知道,他,怎么个厉害法?” “我问你,你看清他的手了吗?” “手?手怎么了?” “笨蛋。你看他的手背,看他骨节上的茧子,那是打沙袋打树桩打出来的。你知道他有多大劲吗?二百斤的两包水泥他扛上三楼,连口大气都不喘。就像你这熊样的,三个两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还没数呢你!” 刘毅愣住了。 |
我还没完:“别说他了,其实真要打起来,你连我也打不过,别说我对象了。你信不信?” “为什么?你?还有那史大哥?”刘毅把他的小眼睛瞪的溜圆。 “对了。知道你史大哥当兵的时候是干嘛的?他是警卫连出身,当过班长、排长。你应该知道警卫连是干什么的吧。就告你一件事,警卫连擒拿格斗训练项目的考核,你史大哥在一百多人当中名列第二。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懂懂,我懂。我一个同学当兵就在警卫营。那里的兵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我史大哥能排第二,那他的功夫就了不得。” “我跟他差不太多。”我只简单炫耀了我的一等功来历,刘毅就被惊的目瞪口呆,随即俯首默默。 我问:“怎么?伤自尊心了?” 他说:“不是不是。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是有眼不识泰山。跟你说句心里话,我这些年没服过什么人,咱站现在的以前的一百来口子,有一个算一个,我没个服气的。不过我真心实意地服气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不配叫你姐,可是我还是真心实意拿你……” “哎哎打住,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了,看不起你我还跟你吃饭啊,看不起你我让你喊姐呀。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有个想法,早就要跟你说说,希望你能听进去。” “好好,你说,你说,我一定听。” 我想撮弄刘毅去经商。我说,你没文凭没技术,在防疫站当个小职工没什么发展前途。南边广州啊,深圳啊,又是对外贸易又是建设特区,搞的热火朝天,多少人都去那边闯荡。我看你挺聪明的,天生就是做买卖经商的材料,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我不敢,”刘毅倒是实话实说,“姐你想啊,那就是投机倒把,别看现在政府不大管,没准过上两年秋后算账,斗倒斗臭不说,最低也得开除公职,那我不彻底完了。” 原来这小子是顾忌这个,我一下子将他看轻了很多。说实话,真正能让人怕的,是那些无所顾忌的亡命之徒,或者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刘毅“在乎”的事情还不少,这样的人就容易对付的多。于是我就“点拨”他:“你是担心这个呀。刘毅你放心,开放搞活是党中央的决策,不会变的。别说两年了,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会变,我干政工我还没数,告诉你绝对不会再有‘秋后算账’的事。” “照你说,这活能干?” “能干。不过你也得谨慎点,提防别让人给骗了。你可以先来点小打小闹,摸摸门道,积累积累经验。” |
“这你放心,我有点路子。我那小弟兄天亮,他表哥就在广州那边当二道贩子。不过天亮这小子原来就没个正式工作,他去不在乎,我可有点舍不得咱这铁饭碗,要是去经商赔了本,再丢了铁饭碗,那我还不得饿死。” 他的这个顾虑,我早就给他想过。我说:“你笨死啊,铁饭碗眼前还不能丢。你先找人开个病假条,休上一两个月的病假,捣鼓捣鼓试试,赚了呢,你干脆就吃个长期的‘病保’,专心去‘投机倒把’;赚不着呢,你再回来上班。留足了后路,不就行了?” 刘毅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见他开窍了,我又趁热打铁,我说你要是“资金”不足,我先借你二百块钱,你挣了再还我就是。 刘毅喜出望外,他急问:那我要是赔了呢? 我干脆地说:赔了算我给你交的学费。你这么聪明,还有你那小弟兄的关系,你怎么会赔了,不可能。 我嘴上那么说,心里说的却是:你只要滚蛋了,我豁出来陪送你两百块钱,就权当是我修自行车了或者是买了辆新自行车。 其实我心里也多少有点数。因为听别人告诉我,现在只要敢去“投机倒把”,百分之九十五能赚钱,剩下的百分之五就是些大笨蛋了。 刘二混是有点“浑”,不过他似乎还不太笨。再说产生“大笨蛋”的概率也不高,我不会那么倒霉就正好碰上了吧。 这就是我敢借给刘毅二百块钱,让他去“投机倒把”的前提。 这之后一个礼拜,刘二混真的递上了一张病假条,然后怀揣着东借西凑的五百块钱(包括我的二百),带着他那两个小弟兄乘火车南下。从这之后,我骑车出门再也不用先检查“车况”了。 第5章 1 早晨上班的路上,先是碰见了环卫科的刘大姐,然后又遇见了司机张一德。我们三人便一路同行,进了院子到车棚放好自行车,又一起进了办公楼。因为刘大姐的科里今天要用车,所以张一德不去司机班了,他要直接到刘大姐的办公室去坐等。 刘大姐37岁,山东人,长得人高马大,因此脾气也大,常跟同事闹矛盾,人称“惹不起”,大家都对她避而远之,她便有点“孤家寡人”。不过我俩关系还不错。我觉得她这人办事干脆利落,不会搞阴谋诡计,而且胸无城府、心直口快,没什么小心眼。我还就是比较喜欢这样性格的人。 眼看我转业快一年了,可我还是不大适应“地方”人们的处事方式。我发现“地方”和“部队”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尽管部队内部也有很多弊端,可总体说来还是比“地方”好得多。“部队风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但这一套在“地方”行不通,“地方”最常用的一个词就是“研究研究”,所有的拖沓、扯皮、低效率、“无为而治”都包括在这“研究”里面了。尽管我也在努力适应这种“研究”生活,可我还是喜欢不用“研究”的人和事。比如这个大咧咧的刘大姐就不需要“研究”,因此我就能和她聊的来。 我们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楼道。我的办公室在西头,刘大姐的办公室在东头,我俩便分道而行,我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正开锁,刘大姐却在那边叫起来:“小方,你过来看看,我这屋门怎么开不开啊?” 我应了一声,先推开门把挎包扔到桌子上,然后才走了过去。只见司机小张正使出吃奶的劲在鼓捣那个门,工会的小苗还有防疫科的老马也在那儿,几个人议论纷纷。 我问:“怎么回事?” 张一德推推门说:“里面插着,应该是有人,可敲门又敲不开。” |
我使劲推了推也没推开。我们单位所有的房门都是明锁(此时很少有暗锁),也就是带有锁扣和锁搭的那种。开了锁推不开门,那只能是屋里有人把门插上了,可是我们几个又敲又喊折腾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又闻声围过来好几个人,有消杀科的老董、站办的小谢和计免科的小蔡。大家都猜不出这门为什么打不开。 我对刘大姐说:“肯定是你们科的人在里面,你这办公室除了陆英休病假,还有谁啊?” 刘大姐说:“那就是小秦。他昨天回老家了。” 这时我们科谭红旗也过来了。他不耐烦地说:“管他是谁,把门撬开就是了。” 刘大姐就问小谢:“你那有锤子和螺丝刀没有?” 谭红旗要逞能,他说,还用费那事,你们闪一闪。说着他拉开架势,飞起一脚,那门便应声而开了。 屋里黑乎乎的,小苗探了一下头说:“怎么还拉着窗帘呀?” 刘大姐一边往里走一边还怪罪谭红旗:“小谭你真胡闹,你赶紧给我们修……”,那“门”字卡住了,紧接着她“嗷”的一声惊叫,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跟在她后面的谭红旗也想叫唤,但他没叫出声来。他就像木雕泥塑一样“定格”在那里了。 我随即也看到了令人恐怖的一幕:斜对房门的办公桌一侧俯卧着一个女人,准确地说,她是俯卧在一片血泊之中!她的头发散乱地遮着头部,侧露着的半张脸一片惨白…… 刘大姐喊完之后,捂着嘴踉踉跄跄朝外跑;张一德动作更快,转眼已经没影了。谭红旗清醒之后也跑了,说是去打电 话。剩下我们三四个“胆大”的就进了屋子。 其实敢进来的并不是因为胆子大,而是因为都是学医的,没少见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也都能“正视淋漓的鲜血”,大家主要是震惊,倒没怎么害怕。当我们查看那人伤情的时候,更多的人围拢了过来。 死的是环卫科医师陆英,从现场看,她显然是割腕自杀。 很快,几个站领导赶来了,然后是市立医院的救护车,最后是警察。忙乱了一上午之后,事情总算有了眉目。 医院方面的结论很简单:陆英就是因为割腕至动脉破裂,造成失血性休克而死亡。死亡时间大约是半夜的十二点到下两点之间。 警方的调查也没费多少事。陆英在办公桌上留有一份遗书,上面说因为自己染上了不治之症,活着没意思,与其承受无尽的痛苦,不如早点寻求解脱。陆英死亡的现场门窗紧闭,没有外人进出的迹象。因此她只能是自杀。 陆英的丈夫高昌彦正在外县出差,赶回来之后一看到妻子的遗体,当即哭得晕了过去。 陆英之死一时间成了站内的头号新闻。中午在饭堂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议论的焦点不是陆英为什么想不开,而是她干嘛要深更半夜跑到单位来自杀。 据调查,陆英应该是晚上的九点半以后从家里到单位来的。防疫站院子的大门(西门)和侧门(南门)都没有门卫室。大门好歹还有两根水泥柱子和两盏路灯,侧门干脆连门也没有,就是个“过道”。在我们办公楼的门厅里,倒有一间“疫情”值班室,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昨晚值班的是卫生科的小陈,这小伙子九点半就关灯睡觉了。据他回忆,他睡前去上厕所的时候,看到陆英的办公室还黑着灯,这就说明她是九点半以后才来的。 按说既然想“割腕”自杀,只要有刀子(陆英用的是一把很锋利的裁纸刀,刀子是单位的“办公用品” ),在哪儿都一样,她干嘛非要在黑灯瞎火中步行两华里特意跑到单位来呢? 这个谜团让消杀科副科长何次道解开了。何次道“推论”说,陆英原来也许是想死在家里的,她之所以一定要出来,是怕吓着孩子。当天下午,陆英把孩子送到他奶奶家去了,那儿离她家坐公交有三站地。她肯定是想到,他奶奶送孩子回来的时候,万一是孩子先进家门,就会被那惨景吓坏,所以她绝对不能死在家里。当然,陆英还有别的选择,比如沟边的小树林什么的,大概她怕偶然遇上路人,“强行”把她给救下来。因此,她非要死的话,死在单位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听着那些人围在一起,兴致盎然地议论纷纷,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我便端着饭盒要回办公室去吃,站办打字员谢春雨也跟了出来,边走边问我:“方姐,那会儿你跟高昌彦在楼前说什么呢?” |
我说:“我看他那伤心样,就劝他回家休息。他说陆英父母下午从乡下过来,他还得去接他们。” 小谢撇撇嘴:“你别听他的。他和陆英成天吵架,跟丈母娘家也是势不两立。他哭得唏哩哗啦的样子,纯粹是做给别人看的。” 我是跟小苗去陆英家探病的时候,才得知他们俩夫妻感情不好,没想到小谢竟然也知道。这样说来,那应该不算什么秘密。可既然很多人都清楚的话,高昌彦再“作秀”是给谁看呢? 想到那个陈颖,我问小谢:“他们吵架,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啊?” 小谢说:“你说陈颖是吧,以前是有点传言,后来高昌彦进了‘第三梯队’,自个挺注意的,还表白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谣言不攻自破’。其实他跟陆英的主要矛盾是经济问题。陆英家特穷,弟妹又多,老家什么事情都找她,高昌彦烦得要死……,前几天市里不是统一招工嘛,陆英的弟弟想去,高昌彦怕求人花钱,为这事跟他丈母娘闹得不可开交……” 我忙问“招工”是怎么回事,小谢也不清楚,她说,我史大哥不是在市府吗,你让他问问就是。然后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笑着说:看我这脑子,忘了史大哥早调出来了。你关心这儿干嘛,家里有亲戚想就工啊? 我说不是,是别的人,朋友家的。 小谢说:那你叫他等下一波吧,我听说这次招工没好工种,净些什么建筑公司、环卫处什么的。 小谢又嘀嘀咕咕跟我说了些别的,我都没大在意听,因为我忽然联想到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情。 |
2 下午,甘学书打电话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关紧门之后问我:“陆英的事儿,你听到什么反映没有?” 我心里一动,马上想到了史际明在干休所看到老甘与陆英“联络”的那件事。我本来已经忘了这茬儿了,这会儿想想,假如那天甘学书是在跟陆英“幽会”,那么今天的陆英之死,必定会给予他极大的刺激,他的神色就该有所异常。可是我注意观察了一下,老甘那张胖乎乎的大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我说,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反映。不过站上有些传言,说陆英跟高昌彦夫妻关系不好,以及高昌彦与陈颖的暧昧等等。陆英自杀,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里面。 甘学书说:“他们两口子闹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有孩子,所以他俩一直就这么凑合着。高昌彦跟陈颖那事儿,高站长、梁书记都听说过。前段时间,我代表站上跟高昌彦谈这事儿,他信誓旦旦,说跟陈颖仅仅是工作关系。如果底下群众有误解,他保证今后不再和陈颖单独接触。而且,下面传的大都捕风捉影,没有任何过硬的证据。要有证据就好办了。” 我有些奇怪,我问:“就算是有了证据又能怎么样?陆英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追究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甘学书说:也不一定。你比方说,到目前为止,人们都认为是陆英由于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从而厌世轻生。但如果高昌彦确有作风问题,就不能排除是陆英对高昌彦的胡搞极度失望,愤而自杀。这性质是不一样的.你想啊,得绝症的人很多,可真的因此自杀的又有几个?所以高昌彦就有责任。 我对于甘学书的这个逻辑不是很认同,但高昌彦保证不再跟陈颖“单独接触”,却并没有兑现。因为上次刘毅就说过,他亲眼看见高昌彦跟陈颖在大街上就“肆无忌惮”地“谈笑风生”。 其实我觉得那实在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他俩在街上碰见了,说几句话,聊聊天,能说有什么不正常。 |
甘学书却认为这就说明高昌彦是“口是心非”,性质很严重。 我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忙进行了补充说明。我说,那是刘毅“反映”的,他说的话,也不能全都当真。 甘学书说:我知道我知道。小方你这就对了。平时你要多留心,不管你听到什么,也不管是谁说的,说的对不对,都应该及时反映。咱站上的政工科,是党组织的办事机构,也该是组织的耳目。 我嘴上应者,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甘学书便又说:“小方啊,我先给你透个风吧。局里最近有人事变动,原来的刘局长到年龄了,要调到政协去,市里又调来一个程副局长主持工作。他新来乍到,咱单位就出了这件倒霉事。上午高站长给他汇报的时候,他问了好些问题,站长答不上来,弄的挺尴尬。所以,我就想多了解点情况,没别的意思。” 我点点头。这时他拿杯子喝水,我就像鬼使神差般的,突然问出了一句我不该问的话。 我问的是:“甘站长,你最近没再去干休所吧?上次你中午去的时候,史际明还看见你了。” 甘学书楞了一下:“哪天啊,我去过没几次。就那次,碰见你那回,别的还有什么时候?” 我故意含糊:“史际明也没说明白,就说是哪天的中午头,怪热的一天。他远远看见你了,你没看见他。” 甘学书当即否认:“不对,那他是看错人了,我中午没去过那里,我就是找干休所的人看房子,中午没人上班我去干什么。” 他显然不想再谈什么“干休所”,转而问起了科里的工作,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下班后吃过晚饭,我就去了封志扬家。 我其实是想找找魏淑玉,可今天她没来。据封志扬说,不光今天,她有一个礼拜没来了。 封志扬问我,你找她有事吗? 我说,想问问这次市里统一招工的事情,看三建那个卢师傅有没有机会。 听我一解释,封志扬才知道那卢文进原来还是个临时工。于是她很神秘地笑笑说,这事啊,我有她办公室的电话,哪天上班时间,你直接打电话问问她。 我说:听你的意思,她最近也没空来了,她忙什么呢? 封志扬不答,只是笑个不停。这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紧着问她,到底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她就给我讲了起来,我听了以后的感觉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匪夷所思”。 上次在封志扬家搞的“水泥板工程”,导致魏淑玉认识了卢文进,随后她又跟着卢文进去工区拿合页。我以为她拿了合页那故事也就结束了,却没想到那仅仅是个开始,后面的“续集”还长着呢。 |
那天,魏淑玉跟卢文进到工区的材料仓库看合页,那些合页大小不一、五花八门,她闹不清楚到底那种才适合自己的宿舍门。卢文进说,要不这样,你回去量一下尺寸打电话告诉我,我给你送过去,一块再给你换上。魏淑玉说,那干脆这会儿就去吧,多拿几种去试试。地方不远,就是西南边福顺街的宿舍院。卢文进说,行,你告诉我门牌号码,我一会儿骑车过去。魏淑玉说,那地方不好找,干脆你骑车带着我,咱俩一块去呗。 卢文进大喜过望(注意,这四个字只是我的想象),立即带上十好几种合页(也不嫌麻烦),用自行车带着魏淑玉去了她的宿舍。 福顺街上的市府第二宿舍全都是些老房子。魏淑玉住的“单身楼”是一幢开放式的三层小楼,好处是一个人住着十八平米的一间,坏处是那房子比较破旧。 以下的事情,有少部分“情节”是封志扬这天跟我说的,大部分的“细节”是以后我才知道的。 那天,魏淑玉领着卢文进来到门前,开锁请卢文进进去,卢文进稍稍迟疑了一下才迈步。迟疑的原因是他觉得初识魏淑玉,就进到她宿舍里“不太合适”;进去的原因是,不进去没法查看和更换房门的合页。 魏淑玉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而且还荡漾着一种“女生寝室”的独特气息。卢文进很少能到这样的特殊场合,进门后就有些手足无措。 魏淑玉很客气地请他坐下,然后就要给他倒水。卢文进四下看看,除了那铺着花床单的单人床,就是一把木制椅子能坐,但椅子上有个绣有梅花的粉红色椅垫。卢文进怕自己那沾了灰点子的工作服把椅垫弄脏,就说:“我不坐了,单位还有事。我给你换上合页就走。” 魏淑玉端着茶杯过来,拉着卢文进让他坐在椅子上,一边说:“你礼拜天有什么事儿啊,先坐会儿喝点水。” 卢文进刚坐下又赶紧站起来:“不行,我真的有事急着回去。我看看你的门。” 卢文进检查了那扇门,发现不光下面的合页断了一半,上面的那个也锈的厉害。于是他把两个合页都换了。换完看到南边的窗户关不严实,接着把窗户也给修好了。 魏淑玉在一边看着卢文进干活,赞叹说:“卢师傅,你不是瓦工嘛,这木工的活你也干得这么好。” 卢文进说:“我们建筑这摊儿,各工种不分家,什么都得干。我还会电工呢,以后电灯坏了的话,你就说一声。” 全都收拾好,仅用了二十分钟。这个过程中,他俩也就聊了二十分钟。封志扬曾问魏淑玉都聊的什么,魏淑玉说,那么点时间能聊什么呀,也就是互相了解了解呗。封志扬跟我笑话她:你说魏淑玉傻不傻,什么叫“互相了解了解”呀,又不是谈对象,气得我不稀得问了。 让封志扬再也想不到的是,这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卢文进竟然又“应邀”去过“女生宿舍”两次,一次是给魏淑玉换纱窗、修电灯。完工后两人喝着茶水吃着魏淑玉买的水蜜桃,聊了一个多钟头;另一次那宿舍没得可修了,是魏淑玉请卢文进去吃饭,用电炉子下的面条,就着凉拌黄瓜、炒猪肝以及午餐肉罐头等,喝了一瓶红葡萄酒。这一回卢文进在那儿呆了整整一下午! 这下封志扬不能不管了。她问魏淑玉,一个瓦工师傅,你跟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说?魏淑玉说,你是不知道,你只要跟他聊起来,你就根本想不到他是个泥瓦匠。他比小顾要强好几倍……不对,是好几十倍! 小顾就是魏淑玉的前夫。他是北京人,是上过军校的正营职军队干部。魏淑玉竟然说卢文进比他强几十倍,这也太没谱了。于是,封志扬把魏淑玉给教育了一顿。她是好意,她觉得建筑工人大都文化不高且傻大黑粗的,魏淑玉长那么漂亮,跟那些人接触多了怕她“吃亏”。她语重心长地说,就算那卢师傅看起来人挺好,可咱也不摸他的底细,你总得矜持着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要多长个心眼儿,多问几个为什么,千万可别上了当受了骗,那就悔之不及了。 |
她说着,魏淑玉既不反驳,也没认可,只是嗯嗯啊啊地胡答应,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封志扬说完这些又赶着解释:子荷你别误会,我不是觉得工人不好,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呀,而且卢文进还是班长。我是怕别的坏小子瞅上小魏。她这人有时办事特别缺心眼,从来都不让我省心。 我也没法反驳她,我只好点头应是。 见我点头,封志扬又问我:“子荷你说魏淑玉是不是让离婚刺激的不大正常了?她岁数又不大,工作那么好,人又漂亮的像个电影明星,她怎么会跟卢文进瞎掺和……” 封志扬如此看不起卢文进,让我心里特反感。而且我认为魏淑玉跟卢文进聊几次天,给他下点面条啥的,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更不等于魏淑玉看上他了,他俩也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我委婉地表达了这个观点之后,封志扬便解释,说她也觉得魏淑玉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想提醒魏淑玉要谨慎点,注意点影响。至于招工那事,能帮的话,魏淑玉还是应该帮帮卢师傅,起码也可以给他问问清楚,别让他错过机会。 3 第二天的下午,我还没给魏淑玉打电话呢,她却跑到我们单位来找我了。她说,是封志扬给她电话,说我找她,找她干嘛封志扬也没说明白。她正好要到这边办点公事,顺路就来了,顺便再看看我的工作环境。 我一边让座倒茶一边说:“我们这小破单位,比你们市政府差远了。你看这楼,听说是解放初盖的,外墙的砖都烂成一块一块的了。” 见屋子里没别人,魏淑玉面带好奇地小声问我:“才听说,你们单位有个女的割腕自杀,真的假的呀?” 我说:“真的。就是昨天上午的事儿。现场就在走廊的东头,地上还有血没擦干净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魏淑玉吓得双手乱摇:“不要不要不要。哎呀妈呀,你们不害怕啊?” 我说:“都是干医的,怕什么。就是有点忌讳,她们办公室的人都不愿意在那上班了,吵着要换办公室。” “怎么回事啊,怎么还那么个死法,多吓人。” 我问:“你想知道啊,那我就给你详细讲讲……就怕你听了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 “算了算了,我还是先不要听的好。哎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我说,我想问问这次市里招工的事儿,都有什么工种? 魏淑玉奇怪:你问这干嘛,你家有什么亲戚要就工吗? 我说:不是亲戚,是另外的人,等会儿告诉你是谁。 魏淑玉便跟我说,这次招工的对象主要是回城知青。因为去年招过两批了,大多去的工厂,所以这一次的工种就差点事,有环卫处、路灯管理处、市政工程处,甚至还有火葬场,指标最多的是市里的两个建筑公司,光这两家的招工名额就是140人。 我刚想直说就是为了卢文进的事儿才问她的。忽然又想起封志扬的那些话,我就拐了个弯,我要先来证实一下,她跟那卢文进到底怎么回事。 |
我故意问她:“是这样。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封志扬家,有个瓦工师傅给她送去的水泥板?” 说完我看着魏淑玉的眼睛,她连忙避开我的目光,呃了一声:“记得,卢师傅是吧,我还找他要的合页。” “就光要的合页,还有别的事儿吗?” 魏淑玉的脸一下子红了。显然,她意会过来了,不好意思地冲我笑道:“子荷你干嘛,拐弯抹角的,封志扬跟你说什么了?” 我有点吃惊。魏淑玉的表情告诉我,她和卢文进的关系,绝对不止聊聊天那么简单。 我笑了笑,决定不再跟她闹着玩了。我就直接问,既然建筑公司的名额那么多,象卢文进这样的,能不能借着这次招工的机会转了正,这方面市里都有些什么规定。然后我解释说:卢文进是史际明的好朋友,帮了我们家好多的忙,我就想帮他问问。 魏淑玉有些犯糊涂:“卢文进转什么正?入党啊?” 我说:“这哪跟哪啊,我说的是他的临时工转正。” 魏淑玉那双大眼睛直眨巴:“啊?他,他是临时工啊,他不是班长嘛!” 我说:“他不光是班长,他还是党员,还是劳模。可他是外地农村户口,从内蒙来三建的时候,就是按照临时工招进来的,一直都转不了正。他们公司象他这样的,还有几十个呢。” 魏淑玉急不可耐地说:“这人真是的,那他先把户口转过来呀,没有户口不能招工。他是不是担心户口进不了城?他可以先转到郊区农村,然后一步一步的来。” 我说:“他的户口在青海原籍,不知好转不好转。就算是转过来了,落到这里的农村,还是不好办,人家肯定光招城市户口的,对吧?” |
魏淑玉说:“农村户口要费点事,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办。这样,你先让他转户口,可以先迁到郊区的农村。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爸的老家是这一带的。让他找找亲戚,抓紧办这个事儿。别的我来想办法……” 魏淑玉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然后看看我,又紧着解释:“我是觉得,卢师傅那人挺好的,你看给咱们帮忙干活,一点价钱都不讲,人家还贴上材料。” 我心里好笑,脸上却作出很认真的样子直点头:“是啊是啊。所以能帮忙咱就帮帮他这个忙。” 魏淑玉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回去问问,看能不能专门调个指标到三建公司,‘戴帽’给卢文进。也就是说,绕开那个农村户口的难题。” “那当然好了。不过你们既然常联系,我觉得还是你直接跟他说,这里有些事情我不大懂……” “不不,子荷,还是你跟他说说吧,我们最近……没怎么联系。你跟他就光说转户口的事,那招工指标,你就说你一个朋友能想办法,让他先跟他们经理通个气就行。你千万别说是我办的,一定啊。” 我问,为什么呀,这样的事儿保的什么密? 魏淑玉迟疑半响,才解释说她最近谈着一个对象,她怕那对象知道了她帮助卢文进的事会“胡思乱想”。另外,她也不让我告诉封志扬,因为封志扬不愿意她跟建筑公司的人打交道。 我说,可封志扬知道招工这件事啊。 魏淑玉说,我会给她解释,就说那么多指标肯定用不完,没准他们建筑公司就主动给卢文进办了。 我忙问,能有这好事? 魏淑玉说,哎呀你真是,我骗封志扬啊,怎么会剩下指标,知青不愿意去,有多少农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真剩下了指标,都不够当官的走后门,谁在农村没个三亲六故呀。 魏淑玉接着再次强调,因为事情不一定能办成,所以跟卢文进只说迁户口的事情,别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他。更不能跟他提是魏淑玉帮他“运作”,防止他“误会”。 卢文进倒是没“误会”,显然是我和封志扬有点误会了。很明显,魏淑玉只是对卢文进印象不错,跟“感情”无关。“ 别说魏淑玉正在谈着对象(也可能她并没有谈,她只是找个借口而已,因为我多次听她说过,她对男人“够够的”,说下半辈子就一个人过了),就是没谈,她也不可能看上卢文进,但她在这件事上愿意给卢文进帮忙。这是我的判断。 可这里也有让我不解之处。因为一开始,我就想替卢文进问问情况,然后把信息转告他就行了。我万没想到魏淑玉接着就把这事揽下了。招工是个大事儿,尤其是卢文进这样的特殊情况更难办,魏淑玉肯定要费很多心思。她出了力,又不想让卢文进“误会”,这里的矛盾让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4 我下班回家,刚进干休所大门,就听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看看目无所见,再循声抬头,就见干休所办公楼二楼上的一个窗户里伸出个大脑袋,脑袋下面还有一只手在那儿摇晃。那是干休所副所长王云涛。 我上楼之后,他在楼梯口接着我,说:“哎呀子荷大妹子,想见见你还真不容易。来来,跟你汇报个事儿。” |
我和王云涛在后勤政治部共事了两年多,交情不浅,我跟他也很随便。我走进他的办公室,一边还说他:“你还想见我?我们家刚搬来的时候那么多事,想找你王副所长帮帮忙吧,你先躲起来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笑道:“我那不是躲你,我是出差了呀。我去买锅炉了,不然今年冬天你不得挨冻。” 我进去以后他关好门,挺神秘地问我:“你家的肉够吃不够吃?” 我丈二和尚不摸头脑:“什么意思?那有什么够不够的,反正每月就那点肉票。”我没好意思说我家真不够,原因是史际明跟他那俩儿子都是属狼的,每月供应的那点肉实在是杯水车薪。 他说:“看你怪可怜的,我救济救济你吧。”他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沓子“嘉安市肉食券”。 “呀,你怎么这么多肉票啊?”我惊叹。要知道,此时肉票的“珍稀度”,相当于三四年之后的“彩电票”。 他赶紧做个“噤声”的手势:“别吆喝,保密。我告诉你,这不快过十一了吗,市里要给咱们干休所供应一些猪肉。咱们这才入住了四分之一不到,可上面是按照‘满员’的标准给的,所以就多出来一部分,我全都换成了定期的肉食券,半年内有效。谁让你是我大妹子呢,咱们就来个利益均沾吧。你要多少?” 我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一大张一大张的,每张十个券,买猪肉的话,一个券买一斤,一大张就是十斤;要是买排骨猪头蹄子猪下货等,一大张就能买二十斤。我不好意思多要,我说:“给我两三张吧。” 他就笑:“我费这一顿劲你才要这点?” 我以为他说反话,我也开玩笑:“我倒是想都要了,你肯给啊?” 他立即数出八张来,递到了我的手上:“都给你不行,我还有好多关系户呢。这些够不够?” 我喜出望外,连忙道谢。他摆手说:“自己人客气什么,以后所里有事你尽管说就是。” 我兴致勃勃地揣着那些肉票回了家。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进去一看,原来是闫知薇来了。不光她一个,她还抱着五个月大的女儿朵朵。 闫知薇今年都34了,才刚刚享受到当母亲的乐趣。她做月子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她,当时她的朵朵又瘦又小,像只黑乎乎的小猫。几个月不见,这会儿长得又白又胖,变成了一个大瓷娃娃。 我们进屋时,铭飞正在抱她,吓得我连声吆喝:“小祖宗你快放下,看把小妹妹摔着!”说着我伸手就要去接朵朵。铭飞赶紧抱着朵朵藏到闫知薇身后,还喊着,“别别,别动,妹妹,要抱我。” 闫知薇笑道:“没事的。铭飞可会抱了,都抱半天了,你看朵朵光笑,好喜欢她小哥哥呢。” 不过铭飞看来是抱不动了,他把朵朵放到沙发上,凑上去逗她玩,小朵朵就咯咯地笑个不停。 有铭飞给“看孩子”,我便和闫知薇坐下说话。原来,我婆婆帮着给她找了个小保姆,叫她来商量一下。 |
我婆婆在一边解释说,就是咱原来在二宿舍住的时候,在你李叔叔家的那个淑玲。你爸老家那个县里来的,小姑娘挺利索也挺勤快。不过刚才打电话,她回老家了,明后天才能回来。 闫知薇说:“其实不用看。刘阿姨觉得好,那就准没错。”说着她就起身告辞。我和婆婆都说留她吃饭,她说下次吧,今天晚上她妈包饺子,说好让她带着孩子回去吃的。 于是我送她去门口坐公交车。铭飞跟那小妹妹玩得高兴,便也要跟着去送,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闫知薇就跟他说:“到过十一幼儿园放假,你和妈妈再来阿姨家跟小妹妹玩儿,好不好?” 铭飞问,那还要几天,闫知薇说,五六天吧。铭飞又问,那我,能在你家,一直跟小妹妹,玩吗?闫知薇说:行啊,那你不想你妈你爸呀。铭飞坚定地摇头。我冲着闫知薇直笑: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子,见了小美女连他妈都不要了。闫知薇笑得前仰后合,连说:真好玩,你家铭飞太可爱了。 刚出大门口,就见史际明骑着车子回来了。见到我们,他下来跟闫知薇说了几句话,等闫知薇坐上公交车走了,我就跟他说铭飞抱着朵朵不撒手的事儿,我说:“你这儿跟你一个样儿,长大了一定是个好色之徒。” 史际明听了也是乐不可支。他连连叹道:也真难为他,还不到四岁呀,就这么会怜香惜玉。 他说着还直拍他儿子的头。铭飞便问他爸:“你说的,什么鱼啊?” 5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有人敲门,我说了“请进”,进来的是穿着一身工作服的卢文进。 我忙起身让座,他问:“你怎么换办公室了,还是单间,你升官了?” 我说:“升‘瓦罐(官)’。这个屋子才死了人,谁也不敢在这上班,空着怪浪费,所以我就搬来了。” 我现在的屋子,就是原来环卫科的办公室,也就是陆英切腕自杀的那一间。 陆英死后,刘大姐代表同屋的小秦找高站长交涉,说这屋子成了“凶宅”,要求给他们另外换一间办公室。站长一开始不答应,说楼下没别的屋子了,你们也不能上楼去呀,同一个环卫科,楼下一间楼上一间像什么样子。要不然,让你们科长跟你们换换。 结果一商量,科长老孙坚决不干,他更迷信,说他宁可罢工,也不愿意在死过人的屋子里办公。高站长便将此事推给了管后勤的副站长李纯。李纯只好去跟工会商量,把二楼工会的一间小仓库倒了出来给了环卫科。 陆英和小秦搬走之后,这房子便一直空着,就让我给瞅上了。 按说我们政工科五个人,两间办公室也不算少了。但我们的屋子都比较小,而且我们科光文件柜就有六个,占了很大的面积。还有一点是,谭红旗跟老熊合不来,不愿意跟他一个屋,老熊也看他不顺眼。但谭红旗要上我们屋子的话,办公桌搁不开。所以,我如果能要下那个凶宅,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李纯听了我的要求,还以为我是开玩笑,后来看我很认真,他奇怪了:“哎,你不害怕呀?你也不忌讳?” 我说:“我当然也不愿意要这个屋子,我主要是为了给领导解决困难,咱单位不是办公室紧张吗?” 李纯说:“好啊,我先谢谢你这崇高精神。那房子就给你们科吧。” 我刚要报以诚挚加温柔的微笑,他却接着说:“但是……你注意我这个‘但是’啊。但是这间屋子大的多,你和老毕都在这儿还绰绰有余,然后把你俩那间腾出来。” 我跟李纯比较熟悉,对他也比较了解,所以我收敛笑容,认真想了想,然后用“外交辞令”说:“李纯副站长同志,我注意到了您的用语,您说的是,这房子就给我们科了。至于其他问题,我在请示我们当局之后,由当局给您正式答复。”说完我就走,李纯在我身后嘀咕:“方子荷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
当天中午趁午休的时候,我便找小谢和小苗帮忙,将我的办公桌和一个文件橱挪了过去,占领了那间屋子。后来李纯找我,说你走了,老毕怎么还在那屋不动弹?而且谭红旗也过去了,你们跟我耍赖啊。我说,我不知道啊,我只管把我“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至于老毕和小谭的问题,属于我们熊科长的管辖范围,你去找老熊吧。李纯笑着说:好你个方子荷,你跟我玩阴谋诡计啊。我找老熊去,你们政工科一共五个人,你们占多少办公室。 李纯真的去找老熊,让老毕和小谭搬家。老熊资格老, 不听他那一套,老毕和小谭都说凶宅不可呆,坚决不搬。 当然,李纯也就是做做样子。见整个政工科都在耍赖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自己有了办公室小谢最高兴,因为她午休有地方呆了。她的办公室另外还有两个男的,中午都不回家,小谢想“眯一下”都觉得不方便。所以帮我收拾好屋子之后,便专门跑总务科要来了两张连椅,便于我俩午休时小睡。结果头一天中午在我这屋,就把她吓着了,说是睡着睡着,忽然看到地上躺着个人,浑身都是血…… 其实不光是小谢,一楼其他的人也都忌讳那间屋子。因为一楼的卫生间在西头,好多人为了不从那屋门前经过,宁可到二楼去上厕所。小苗问我:方姐你胆子真大,你就一点不害怕?我说,你不也是学医的吗?死了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她笑着说:不是怕死人,是怕……鬼! 反正不管大家怕的是什么,我的表现给单位人们的印象是:当兵就是有好处,只要是当过兵的人,不管是男兵还是女兵,都会练得不怕鬼不信邪,什么“忌讳”都没有。 听我说完,卢文进也夸我胆子大,说在他们老家,“横死”(就是非正常死亡)的人住过的房子叫“煞院”,真的是没人敢住。然后他又问:“我也能听说你们单位那件事了,那女的到底为什么自杀呀?” 我说:“因为得了癌症。怎么这事都传你们那去了?” “我听小周说的。他们这些日子不是在防疫站东边干活嘛。” 小周叫周跃进,是卢文进的徒弟。他家在干休所北边的大周庄。这几天我上下班,在路上碰到他好几次。昨天又遇见他,我便让他通知卢文进有空到防疫站来一趟。 我让卢文进坐下,跟他说了市里统一招工的事情。 卢文进说,他知道这件事,可他不够条件,他是农村户口。我便把魏淑玉说的那些话,跟他学了一遍。 卢文进显然是喜出望外,而且非常激动,他不住搓着那双大手,都有些不知该怎么措辞了; “哎呀,方、方科长,我实在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关系,我我,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实在、实在……” 我接上:“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不是?那就什么都别说了。不过我要说清楚一点,我实在、实在帮不上多大的忙,是另外的人,是我的朋友……不过这个我们暂且不提,因为事情还不敢说一定能办成,还要办办看。现在最主要的,是跟你们经理先打好招呼,另外尽快找人,抓紧把户口迁过来。” 卢文进直点头:“我回去马上下手,争取尽快迁户口。” 我又说:“卢家沟派出所的方所长我认识,你户口能落到这个范围内,我可以找找他。别的,我可能就使不上劲了。” 卢文进又是连声道谢,我拦住他,嗔怪道:“卢师傅,你别再老这么客气。你帮了我婆家多少忙啊,我不也就说一声谢谢算了。你要是老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好好,一切我都心领,我不说了。那你先忙吧。” 我说:“等一下,给你个东西。”我拉开抽屉,拿出了三大张肉食券递给他。 卢文进伸开看了一下,赶紧又还给我:“不用不用。我就一个人,整天吃食堂,我用不着这个,这玩意儿现在特别紧缺,你自己留着吧,你家那么多人。” 我直接将那券塞进了他的衣袋:“看你这人。你用不着不会送人啊,给你们经理也行,你的事儿还要麻烦人家。” 不知怎么,卢文进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勉强笑了一下,说声:“我什么都不说了,都在我心里呢。我走了方科长。”说完他头也没回开门而去。 我倒有些疑惑了。就这么点点小事,他至于这么激动嘛。 第6章 1 进入十月中旬,我读的嘉安医大的函授课程增加了很多,而且月底还有个期中考试。这是入学后第一次考试,我自然很重视,于是天天回家后加班加点地看书记笔记。 史际明为了不打扰我学习,晚上都是在楼下看孩子,等两个小家伙睡了之后,他就跟他爸妈在客厅看电视。 我看书看得投入,没注意外面已经变了天。一阵强劲的北风夹杂着雨丝从开着的窗户外头吹了进来,把桌子上的一叠模拟题刮了一地。 我赶紧放下书本去关窗户。当我摘下挂钩,正要拉窗扇的时候,又一阵强风吹来,啪一下那窗扇自动关上了,再一看,那插销竟然也自己插上了。 我好生奇怪,认真研究之后,发现了玄机。 |
原来事情很简单。那插销有点生锈,所以在拔上插销开窗时,插销的铁柱有时会停留在插槽里不动。而关窗时的震动,却能将那停住的铁柱震落下来,正好落进下面的插孔,从而将窗户插住。 这个发现让我呆在那里半天没动地方。 史际明进屋来,见我冲着窗户发呆,地上到处是纸片。他一边捡一边奇怪地问:“孩儿他妈,你干啥呢?上神啊?” 我将史际明拽过来,给他演示我的新发现。我问: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史际明说:意味着你再咣当几下,这窗户就散架了。 “笨哪你,”我点点他的脑门,“这意味着谋杀的现场可以伪造。比如我们单位的陆英,她就有可能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的。明白吗?” 史际明皱起眉头,凑到眼前细细看我。我推他一把:“干嘛呀你。不是跟你说着玩,我是认真的。” 史际明说:“叫你少看那些侦探小说你不听,看‘神道’了吧?人家有‘尼罗河谋杀案’。你这‘卢家沟谋杀案’啊!” 《尼罗河谋杀案》是上个礼拜天我和史际明去看的一个电影,源自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史际明喜欢看小说,但只看两类题材:战争类的和侦探类的。我被他所影响,也迷上了侦探小说,尤其是克里斯蒂的那些书,因为我觉得一个女的,能把写作功夫用在诡异加血腥这上头,本身就挺不简单。我对“不简单”的人比较感兴趣。 我说:“我不是看侦探小说看的,我是看《诊断学》看的。那上面说,要确诊一种疑难疾病,需要用到排除法。排除法你懂吗?不是甲不是乙,一般说来,那就是丙。当然也可能是丁,不过医学界迄今尚无法证明丁的存在,因此只能是丙。或者说,最大的可能是丙……你明白没有,跟你这不懂医学的人说话真费劲!“ “不是不是,你先说明白一点:你们陆英的案子已经盖棺论定就是自杀,你清清楚楚跟我说的,你怎么又想起这件事来了,这可不是小事,人命关天,你可不能没根据乱说,了不得呢!”史际明越说越严肃,我却噗嗤一笑。 “看把你吓的。我谁也没说,这不跟你说嘛。而且我也不是没根据,今儿中午在单位午睡,就那么一眯瞪的功夫,我梦见陆英了,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她说‘告诉国庆奶奶,领他上幼儿园的时候,从后门走,前门车多’。国庆就是她儿的小名。” “这叫什么根据,而且你还是白日梦。简直莫名其妙。” “你听我说完啊……”我开始学着那位比利时大侦探“菠萝”(波罗)的破案思路进行推理: 我要说的是,我对所谓陆英自杀而死的怀疑不是一天两天了。 |
其实,刚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怀疑她的自杀。因为“证据”十足而且充分。归纳起来是3个,首先是“癌症”,这一点全单位的人都知道;其次是“遗书”。那是在陆英的办公桌上发现的,就是从类似日记本一类的本子上撕下来的一张纸,上面有几行字,写的是: 活着真累,我活够了。 其实提前解脱了应该是好事,不然得了这样的绝症,拖到最后还是个死。 毛 不是说嘛,人固有一死。反正一死万事皆空,我这样的人,无论如何没法重于泰山,既然是轻如鸿毛的死,早点晚点,没什么不同。 虽然写的不大像,但大家都认为这就是“遗书”,不然她干嘛要郑重其事摆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呢? 还有一点就是“现场”。房门和所有的窗扇均无被破坏的痕迹,而且都是从里面插死的。这就排除了外人进去作案的可能性,因为那“外人”没法出来。 我的怀疑,产生在我帮着整理刘英遗物的时候。不是她家里的遗物,也不是她留在办公室的遗物,而是她身上的“遗物”。确切点说,那就是一件外衣。 刘英死的时候,上身穿的是白色的棉布衬衣,还有一件的确良混纺的浅蓝色小开领上衣,挂在门后的一个木制衣帽架上。因为发现出事的时候比较混乱,大家的焦点都在“善后”上面,所以这件衣服没人注意。出事后的第三天,陆英的科长老孙来找我,说陆英还有“遗物”要处理,让我代表政工科去做个见证。他说的衣物,就是那件浅蓝色的外衣。衣服是刘大姐这天上午才发现的。 |
其实衣服早就挂在那里了。当然,说早也不是很早,应该是陆英死的那天晚上她穿到办公室去的。 陆英死后,刘大姐和小秦搬去了二楼。刘大姐就是在往楼上搬的时候,注意到了陆英挂在衣架上的那件衣服。 按照刘大姐的意思,让科长老孙把这件衣服拿去给高昌彦就行了。但是老孙心眼多。他提出要检查一下那衣服里都有什么,还要找个人作证。他怕时过境迁,高昌彦以后再说陆英衣服里应该有多少钱之类的,他不好交代。 于是在我和老孙的共同见证下,刘大姐掏了那件衣服的两个口袋。结果里面除了一串钥匙两张纸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两张纸,一张是文家街奶点的订奶交款收据,另一张似乎是个“介绍信”。订奶收据上的时间,和那介绍信的落款时间,是同一天,也就是陆英自杀的前一天。 订奶收据一看就明白,那个介绍信稍微复杂点,不过刘大姐知道这件事,她一解释,我和老孙也就都明白了。 那介绍信是写给河北区天宫桥五九厂幼儿园园长的,写信人是五九厂供销科的科长。内容是介绍陆英前去联系幼儿入托“事宜”。 陆英的儿子九月份就该上幼儿园了。因为那孩子多数时间是他奶奶帮着带,所以陆英一直想找个离他奶奶家比较近的,条件比较好的幼儿园。陆英的婆婆从农村迁入城里之后,住在十字口附近的一个大杂院里,离那儿最近的就是天宫桥的五九厂幼儿园。不过那是个内部幼儿园,一般不收外面的孩子。当然,如果要是有“二般”的话,自然另说了。于是陆英找了她一个同学的嫂子,那嫂子的弟弟就是五九厂的供销科长,这个科长又跟幼儿园的园长是上下楼的邻居,所以就有了这封介绍信,还有一个“所以”——所以,让我对所谓的陆英自杀案产生了怀疑。 其实,我的第一个怀疑还不是这个介绍信,而是陆英挂在衣帽架上的那件上衣,这介绍信排第二。 按照目前的“共识”,陆英那天晚上去办公室就是“赴死”的。让我产生怀疑的是,马上就要切腕自杀的人,怎么会还跟以前来上班一样,从容不迫地将外衣脱下,挂到门后的衣帽架上。甚至挂的位置,都是她经常习惯挂的那个挂钩(刘大姐告诉我的)! 跟介绍信比,这只是个小怀疑,那个介绍信,才是彻底颠覆我既往观感的关键! 假如陆英是自杀的,那么她规划这种自杀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就是说,肯定是在订奶(那是续订,因为此时的奶点都是一月一订)和拿到介绍信之前。想自杀的陆英在死前给她儿子续订了牛奶,但是却没去联系办理入托。这绝对不合情理。因为孩子入托,在此时(八十年代初),绝对是比订奶要大无数倍的超级大事! |
按照正常的逻辑,陆英如果想死,那么她别的什么事儿都不管不顾,也会先把儿子入托这件事给办好。反过来说,也没人逼她马上死,她完全可以多活上一天,去找了那个园长,将手续办完之后再“从容就义”都不迟。 也就因此可以说明,陆英并不想死,起码那天晚上她还不想死。 由这两个怀疑入手,我继续分析下去,发现了更多的疑问。 比如那个癌症。陆英的“癌症”并没有得到确诊,这一点,她自己都对我和小苗说过;即便是真得了癌症,用甘学书的话说,因此而自杀的人,在整个癌症患者群体中的比例也是很小很小;还有个细节也很重要,就是那次我跟小苗去看她的时候,她对高春彦的怨气,远远超过了她的悲观情绪。我注意到了她扔在茶几上的那本书,那是刚出版的长篇小说《星星草》,她还有心情读这种消遣类的历史小说,也说明她的悲观情绪并没到特别严重的地步;第二点,是高昌彦“婚外情”的传闻。我想,既然单位很多人都知道,陆英必定能听到风声。陆英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从逻辑上讲,这样的人不大会选择自杀,那岂不是让第三者可以顺利地“坐享其成”?还有就是,陆英这人心事重,牵挂多,她上有父母,下有幼子,按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这么轻率地撒手而去。 当然,“遗书”和“现场”这两个症结比较难破解,我也就因为这两点,将所有的疑点暂时都放下了。 但是,今天晚上从我家窗户自动插上的奇观,让我意识到,那个最大的症结也被我攻破:如果陆英是被谋杀的,那么凶手杀人后完全可以从窗户逃离,再像我演示的那样,让那窗户的插销“自动”插上! 至于凶手是如何做到“割腕杀人”的,我也给出了答案:他可以设法给陆英服安眠药,或者临时性地麻醉她,或者用其他手段找机会下手。只要能被认定为自杀,而且家属无异议,法医一般是不会介入的。 如果这个最大的难题破解了,那“遗书”也就好解释了,也许那就是陆英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写下的一页日记而已! 史际明越听越紧张,而我对于凶手的猜测,更让他惊愕万分。 我认为,高昌彦是最大的嫌疑人,杀人动机就是“婚外情”。 史际明赶紧摇手,低声告诫我,子荷,子荷,这事关系重大,千万别随便讲,以免引起严重的不良后果。 我说:“我没随便讲,我这不是跟你讲嘛。你不敢听就算了。”其实我知道史际明的好奇心比天都大,我要真不说能憋死他。 史际明于是又哄着我往下“推理”。我先宽慰他说:“其实事情很清楚,这案子没法再复查了,因为时过境迁,人已经火化,现场全部破坏,痕迹荡然无存。而且人们都知道高昌彦事发前三天就出发了,没在家。我们就是在瞎猜而已。”史际明就追问我是怎么“猜”的,我便说出了三个可能性,都够吓人的: 第一个可能是,高昌彦案发当晚悄然从林平县返回嘉安(他在林平出差),作案后再悄悄回去,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因为受交通工具的限制(晚上没有长途客车);第二个可能,高昌彦有个同伙,高昌彦精心设计了谋杀过程,让同伙替他杀人;第三个可能与姓高的没关系,那就是陆英也有个“相好”,但他俩不知为什么反目成仇,她是被那相好杀死的。三个可能有个共同的前提,就是有人在事先故意设计了陆英的“癌症”,也就是说,凶手显然是蓄谋已久。 史际明这会儿干脆捂住了我的嘴:“我的天啊,俺家怎么还出了一个候补的福尔摩斯。别说别说,千万别说了,你也别瞎想,再瞎推理你非神经了不可,你还是老老实实研究你的本职业务吧……哎对了,你不是在看专业书吗,怎么莫名其妙想起自杀案来了?” 我说:“看着看着看不下去了,因为今天上午出了点小事……” |
2 今天上班的时候,我一进楼门就看见高昌彦提着个人造革的小皮包上二楼。我叫了他两声,他没听见似的继续朝前走,我只好追了上去,在他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我叫住了他:“高科长,喊你半天怎么不吱声啊?” 他头也不回,进门扔下那个小皮包才爱答不理地问:“什么事,说!” “哎你今天吃了枪药了?我问你,你们科的季度总结,上周就该交的,全站就剩你们科没交了。你倒是快点。” “你催命啊你,这还不到月底,总结个屁!”他竟然瞪眼冲我叫了起来。 我一下愣住了,甚至都没顾上生气。我想这是高昌彦吗?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是中邪了还是吃错药了。于是我也朝他瞪眼:“哎你叫唤什么?周末前交季度总结是站上办公会布置的,你没听见啊,什么毛病你!” “我没毛病,我看你才有毛病。行了行了,你走吧你走吧,我知道了。”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就像是在赶一只苍蝇,然后他拿起抹布擦桌子,不再理睬我了。 我甩下一句:“简直神经病!”转身摔门而出。 回到我自己的屋子,我就开始生闷气。我心想高昌彦这小子今天是哪儿神经搭错了,怎么变成了个癞蛤蟆。平时他不这个样子。尽管他比我大好几岁,学历也高,资格也老,但他都是很认真地叫我“方科长”。有时凑一块儿聊聊天,气氛也很融洽,今儿他这邪火不知从何而来。 这时小苗来送工会的总结,我就跟她说了刚才的事儿,还气哼哼地骂高昌彦病的不轻。小苗早就对高昌彦有意见,便也跟着我骂高昌彦,还说,我原来和他一个科,我最了解他。那人自命不凡,心胸狭窄,报复心特强,比女的还不如。 “报复心”三个字让我心里一震。我突然意识到,高昌彦毫无征兆地突然冲我发火,必定有个缘由。我跟他工作上的接触很少,最近也没有任何引发矛盾的因素,那么只能有一种解释:他听到了“风声”,也就是说,他可能知道了我在陆英死后,跟副站长甘学书汇报了他的“作风问题”以及群众反映。 他是刚刚知道的。他很清楚,既然有那个与陈颖暧昧的“作风问题”,那么别人由此就能推论陆英是因为高昌彦的“婚外情”愤而自杀,或者还能更深入地“推”下去,那就是,陆英也可许不是自杀,而是死于“奸情”双方的谋杀! 高昌彦最怕也最恨的,是后面这个“推理”。所以他会失态。 问题是,这个事情我只跟甘学书一个人说过,要是高昌彦听到了风声,这“风声”就是甘学书泄露出去的! |
再一细想,甘学书绝不可能在高昌彦那里“出卖”我,也许他跟别人说了这件事,“别人”漏了风,然后让高昌彦知道了。 甘学书也不会跟一般人乱说,他倒极有可能跟“上级”汇报。 甘学书跟高昌彦不和我是知道的。甘学书一直担心卫生局会将高昌彦提拔为副站长,从而影响到他的地位。如果甘学书很“及时”地跟上级汇报了此事,“上级”就算不相信高昌彦会“杀妻”,但上级可能会更加慎重地看待高昌彦,“提拔”他的事情也就会因此放下。 由于“上级”周围的人比较复杂,“素质”也参差不齐,结果就把“风”给露了,最终传到了高昌彦的耳朵里。 当然,以上仅仅是我的猜想,我不能保证它就是事实。但现实告诉我,这是事实的可能性很大。 现在的关键,是我没法“求证”这个事实,因为我来防疫站的时间还不长,我在站上、在局里的“人脉”都不广。而且单位里我也没有自己的“圈子”,真要遇到事情了,我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我这会儿才忽然意识到,我在防疫站的“政治基础”还是相当薄弱的。 我正瞎琢磨,消杀科的副科长何次道来找我,要两份“入党积极分子培养登记表”,因为他是三支部的组织委员,他们支部明年有两个“发展计划”。 我给他拿了表之后,他却没有马上走,而是有些神秘地小声问我:“早上我看见你摔高昌彦的门,他怎么惹你了?” 我说:“没什么,我问他要总结,他冲我阴阳怪气的。可能是心情不大好吧。” 何次道今年四十二,在防疫站干了将近20年,算是元老了。但他的“仕途”很不顺畅。他69年就当上了副科长,在卫生、计免、药械、环卫这些科都“副”过一段时光,十几年下来,不但没混上科长,连那个副科长都越混越没样,最后混到了消杀科。这个科是我们单位“业务技术含量”最低的一个科室,别的科都不要的,或者是犯了什么错误无处可贬的人,才往那个科安置。那科也没科长,一直都是老何在“主持工作”。 老何这人多年不进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以前犯过一个不大不小的“作风错误”,那还是他在市立医院干大夫时候的事。然后他调来防疫站,曾有一个阶段想“洗心革面”干出点成绩来,结果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表现,那存在档案里的“污点”老是他绕不开的绊脚石。想明白这点之后,老何就换了一颗平常心,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副科长。 从表面上看,老何这人其貌不扬,身子又矮又瘦不说,那五官长得也挺别扭。他老婆是农村的,没工作,个头长相跟他倒是挺般配。不过老何在我们单位的口碑不错,他很热情,见了人总是未语先笑;不管谁找他办事,哪怕是食堂卖饭的小姑娘,他都能让人家满意;另外老何也有点能力,消杀科的那些“牛头马面”,也就是他还能拢得住。总而言之,老何长得不怎么样,却并不让人讨厌。 听我描述了高昌彦的“阴阳怪气”,何次道就坐到我对面跟我说:“你别理他,我也死烦他。他就那么个人。仗着有点学历,谁都看不起,连老婆他也看不起。他跟陆英老打架,不就是因为陆英家里穷嘛,问题是当初还是他追的人家陆英呢。”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好奇地问:“对了,那时候他俩还不是一个单位,他们怎么认识的?” |
何次道说:“当年高昌彦在‘卫检中心’,陆英在咱们站卫生科,两人都是团干部,卫生局团委开会什么的认识了。陆英年轻时长得挺好,高昌彦看上她了,就老是追她。刚开始陆英还不愿意,嫌高昌彦个儿矮,后来挡不住高昌彦死缠烂打,就跟了他。可是高昌彦没想到陆英的老家那么穷,而且她父母生病、兄弟盖屋、姊妹出嫁,侄子外甥上学,成天那么些事啊,什么事都来找她‘赞助’,简直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你不是去过陆英家吗,他们那家具都是旧的,电视才9英寸,因为他俩的钱好大一部分都去‘济了贫’。陆英这一死,她老家以后也就没了‘救济款’,刘英的两个弟弟找上门,非说是因为高昌彦欺负他姐,他姐才死的,差点没把高昌彦撕成碎片……所以,你别看他表面装得挺洒脱,他的苦楚多的是。” 这些我还真不知道,可我还是说:“谁家没点困难啊,慢慢想办法克服。再说有情绪也不能带到单位上来,跟别人该他多少钱似的。” 何次道叹道:“唉,都不容易,你多谅解谅解他吧。” 临近中午快下班的时候,高昌彦亲自来给我送总结,一进门就满脸堆笑:“方科长啊,对不起对不起,让我们科耽误事了。这不,我才赶着写出来。你再审查审查。” 我知道他又在说假话。那厚厚的一沓子稿纸,他两个钟头能写出来?他明明是早就写好了,故意不早交,跟我找事儿。于是我也不接,只淡淡地说了仨字:“放那儿吧。” 他将总结放在我的手边,脸上仍然笑意盎然:“怎么,还生我气呢?别价啊,我那会儿心情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老放在心上。”见我不吭声,他继续解释:“这不,昨晚把孩子从他奶奶那接回来了,早上起来弄他上幼儿园。我不大会‘捣鼓’孩子,他也不听我的话,这个那个净事儿,还把喝奶的碗打碎了,气得我扇他两巴掌,他就哭个没完……,哎呀烦死了。” 他一说到孩子,我心里更有气。因为我经常听陆英抱怨,说高昌彦这样当爹的天下少有,他平时很少管孩子的事儿,孩子跟他也不亲。于是我将以前对他的怀疑翻了出来,细细推理。我觉得就凭这家伙连亲生儿子都不当回事的邪恶心理,他下毒手杀害陆英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史际明听了之后就说我:“排除了其他因素,那么高昌彦突然发邪,真的可能是听到什么风声。你也是,象‘外遇’这种道听途说的事儿,你又没根据,你瞎汇报什么呀?那关系重大你知道吗?” 我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欠考虑,可还是狡辩说:“我哪儿瞎汇报了,我不是跟老甘说嘛,而且还是他问的我。” |
史际明直摇头:“地方上的‘政治’最复杂。咱以后都小心点,‘祸从口出’,一点不错的。” 史际明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不光对高昌彦,就是对老甘,以后说话也得小心点。 其实今天中午我还见着老甘了。是从食堂打了饭回办公室的路上。他叫住我,问我这次站上分房,我是想要楼房还是要平房? 我们站上在后院新盖了一幢四层的宿舍楼,算是我们单位最好的宿舍了。工会拟定的分房方案主要照顾老职工,所以没我什么事儿。但是我可以申请要那些倒出来的旧房子,名义上是“临时住住”。那些房子大都是些平房。甘学书是分房领导小组的组长,他想我也许不愿意要平房,如果我想住楼房,他可以帮我调一套旧宿舍楼。其实那些旧楼也不怎么样,采光不好,里面的房间也太小,尽管总面积比平房大点,住着并不舒服,所以我先道谢,然后说我还是要平房吧,平房住着方便。反正史际明那里还有房子,我也不大在这边住。 我本来还想跟他说说高昌彦“发邪”的事儿,验证一下是不是他给我露了话,因为他的一片好心小小地感动了我,我想我还是别给领导添堵了,我就没说。 不过以后我真得小心点,在单位多加谨慎,话到嘴边留三分,绝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但我的心里还是极度的不平衡,我可怜陆英,我怕她会死不瞑目! 既然这件事我做错了,那我还得跟“史经理”汇报另一件事,那件事儿也让我感到不大踏实。 那事是这样的:下班前卢文进到我办公室来找我,说他的户口落好了,就在卢家沟的上湾村。因为派出所的方所长帮了很大的忙,所以他想请我约方所长一块吃个饭。 其实卢文进迁户口落户口这件事,帮忙最大的还是他们公司的副经理老楚。只是在最后需要落户上湾村的时候,方所长给帮着说了话。 我后来才知道,卢文进他爸爸的原籍并不在卢家沟,更不在上湾村。他爸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卢文进的爷爷去了青海,卢文进的爷爷早去世了,他爸也不大记得原籍到底在嘉安的什么地方。因此他提交的有关材料中,关于原籍,有点弄虚作假的嫌疑,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充其量就跟我当年“篡改”岁数,以便混去当兵一个性质。我现在有点拿不准的是,这个样子帮着卢文进落了户口对不对。因为说句心里话,我老是觉得卢文进这个人有点“神秘”,却不知道这感觉是怎么来的。 好在人家史际明特仗义,他听了之后不在意地说,这事没错,那是咱卢大哥,再说事情本身合情合理,他祖宗的原籍在哪儿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担心什么啊。于是我就放心了。 但以后的事实证明,我当时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
第7章 1 卫生局政工科是我们“业务”方面的顶头上司。科长跟史际明是“本家”也姓史,刚满五十的一个胖老头,人很随和,每次我去办事,都留我闲聊一阵。这次正聊着呢,程局长进来了。 我赶紧站起来,老史却没动地方,只是叫了一声:“程局长。” 程局长跟他说事儿,我便走到一边,看着老史,从程局长背后伸手指了一下房门,意思是告辞。老史就一边听着局长的指示,一边朝我点了点头。不料我们这个小动作让局长发现了,他回头叫我:“等一下,你是不是防疫站的方子荷?” 我忙说:“是啊,程局长。” “你稍等等,”他三言两语给老史交代完,回头就往门外走,在走过我身边时说了三个字“来一下”。 我跟着他来到位于走廊另一侧的“局长室”。 他的办公室并不大。西墙那儿是张写字台,写字台后面挂着一张世界地图,东墙那里两组书橱,南窗边一溜沙发,北墙根一张半橱几把木椅。 程局长坐回到写字台后面,让我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先问了一句:“喝水吗?” 我忙摇头,他就自己端起一个大号的玻璃杯来“咕咚”两大口。 在这个间隙,我偷偷将他“侦察”了一番。 程长玄局长五十出头。精瘦的细高个,文质彬彬地戴着副眼镜,头上已经有了很多的白头发。他是个老“卫生”,48年他才19岁的时候,就是某解放区医院的管理员。后来他当过中医院的科主任、卫生局的医政科长,还在省卫生局(以前叫厅,以后改成局,以后又改成厅)几个处室转悠过一阵,然后又转到市局来当了副局长,前不久成了代局长。这些我都是听老史说的,不过我没想到他会认识我。他刚来的时候曾经到下面的所属单位“了解情况”,我随着站里副科级以上干部见过他,不过那个场合可是好几十个人呢,难道说他一下子就记住了我? 他喝足了水之后才发问:“你是转业去的防疫站吧,去多久了?” 我这才听出了他的胶东口音。心想,从我爷爷那论,咱俩还算是老乡呢,你个胶东人咋跑到嘉安来了? 我可不敢问这个,我回答说,快一年了。 “在部队不是干医的吧?怎么样,在防疫站适应不适应?” 我说,现在基本适应了,我还在医大上函授,抓紧学习专业知识。 他点点头:“对。部队转业 的嘛,都要有个适应和提高的过程。那你进单位时间也不短了,防疫站各方面的情况你应该都了解一些。据你看,你们站的领导班子怎么样?” 我以为他是例行公事地“了解情况”,就捡好听的说了一通。他听完又问我们政工科的情况,说你们那个熊孝文我认识,当了多少年的副科长了。他没什么上进心,不过干事儿还比较认真。你俩工作的配合还行吧? 我照例说过年的话,将“老熊”表扬了一番。这时程局长突然冒出一句:“你还年轻,要多向老同志学习,老同志毕竟经验丰富。对不对,你们今后的机会还多的是。”之后他就让我回去了。 走在路上我直犯嘀咕,我想不明白程老头最后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指我们科的科长人选,那么他赞赏“老同志”的意思,是不是暗示我将科长让给老熊啊?老熊岁数大了,今后很难再提拔,而我还年轻,我还有的是机会。会是这个意思吗? |
我听说站上已经研究过让我担任政工科科长的事情。而我们站正科长以上干部的任命,由卫生局审批,难道他们已经报到卫生局了? 问题是,程长玄如果真是不想让我当科长,他不会这样跟我说出来。以我的经验,“地方”干部都是“狡猾狡猾地”,象这种于我不利的事情,程老头不光不会事先给我打招呼,他还会以“集体研究”的幌子来遮掩他自己的决定。他明明白白跟我说了,一点好作用也不起,还会让我记恨他,甚至骂他一辈子。他不应该这么“傻”。 晚上躺在床上,我跟史际明探讨这件事,史际明也想象不出老程那话是什么意思。但总不象是什么好意思。他问我:“这事儿老甘怎么说?” 我摇头,说:“程局长的话我没跟他讲。以前研究提我当科长那会儿,他说应该问题不大,因为按照以前的惯例,卫生局都会尊重站上的意见,毕竟就是个副科长提科长的事儿。” 史际明说:“于公于私,老甘肯定都会帮忙。关键是他在你们防疫站说话还算有分量,到卫生局恐怕就差点事了。更讨厌的是,这程长玄还是后调来的,我这有劲也使不上。” 我奇怪:“你能使什么劲,在我们市级干部面前,你个区的小农机公司经理就是下级,你们的任务就是‘使劲’干活。” 史际明不服气地说:“你忘了,我在市局干过好几年呢。我们原来的副局长老薛——你不也认识他嘛,他调到农委去了。等我找他走走关系。” “哎哎,打住打住。咱们不搞歪门邪道的。再说了,农委跟卫生局根本就不搭界。我就是这么说说,你以为我急着当科长啊,我副科长才当了几个月,我还没当够呢。” |
史际明就笑:“你不说我还忘了,你这不才当上的副科长嘛。老甘当时说要你去当科长,他也得有个过程。咱先安心当它一年二年的副科长再说,是不是?” 我说:“是什么是!不是我急,是站领导着急。你不认识那个老熊。他实在是弄不了这个政工科,而且那人素质低的要命,还不讲卫生。我们科一共俩副科长三个兵,那仨人都讨厌他。原来谭红旗、小丁跟他一个办公室,谭红旗搬出去之后,小丁更不愿意跟他一个屋,这不,上周非闹着搬我那屋去了。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工作受影响啊……算了算了,我个小芝麻绿豆的,我操什么心,我得尊重老同志是不是,他们日子不多了。” 史际明指点着我说:“你看你看,说着说着就带出情绪来了,还你不着急呢。” 我说:“我就是不着急,什么破科长,叫我当我还不稀的当呢。” 2 闫知薇来电话问她女儿打预防针的事情,我说:下面那些预防接种点儿,疫苗都是由我们这里供应的,他们的条件不如市站,有些达不到“冷链”的要求,所以你还是来我们这里打吧,这儿的疫苗绝对保险。闫知薇说,她女儿的“点儿”在区“妇幼”,能转过去吗?我便给了她详细的解答。第二天上午,她就抱着朵朵来找我了。 朵朵长大了好多,已经会坐了,笑起来更加阳光灿烂。我逗着她玩儿,一边对闫知薇说:你好长时间不去我家,铭飞可想朵朵了,一到礼拜天,就拽着我要去看朵朵。 |
闫知薇说:我也想去啊,想看看叔叔阿姨。可是上着班真的抽不出时间,歇个礼拜天,家里那些事儿啊,烦死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沈,超级书呆子一个,什么都指望不上他。今天本来我们那里也有事,一个什么厅长来视察,我不管那一套了,就是部长来我也得请假,我的朵朵比什么大官都重要。 于是我俩就开始聊孩子。我发现闫知薇真的不大会弄孩子。听她说,朵朵晚上睡觉不老实,总蹬被子,冻着好几次了。我说你可以做个被筒子,直接穿她身上,她就怎么也蹬不开了。说了半天,闫知薇还是不明白怎么做,我急了,我说,你哪天回你家,我去给你缝起来。 闫知薇说:我那保姆回老家有事,我这些日子住我妈那里。要不礼拜天吧,你带着庆远和铭飞到我妈家来玩。 我说不行不行,去你家还凑合,去你妈家可不行。我那两个小坏蛋不懂事,大呼小叫的,影响你爸工作。 闫知薇说,那你自己,今晚去我妈家行不行?要变天了,我怕再冻着朵朵。 我不大愿意去闫知薇她妈那里,主要原因是跟她妈她爸不熟。可为朵朵着想,我就点头说,行。下了班我在食堂吃点,然后直接就过去。是36路车对吗? 闫知薇说:36路和55路都到。你直接去我家吃饭就是了。 我连说不用,还找借口说,也许下班后还有事儿,我不一定几点过去。反正今晚一定叫你家朵朵睡上被筒子就是。 闫知薇走后,我给史际明打了个电话。这段时间我们没在干休所住,防疫站下班早,史际明下班晚,一般都是我回家给他做饭。我说今晚我有重要工作,你自己在外面吃点得了。 史际明现在越来越懒,我要不回去,他就不愿意做饭,宁愿胡乱凑合着买点吃。 我是晚上八点刚过到的闫知薇的“娘家”。 闫知薇她爸是省纪委的处长。住在省委蓝湾宿舍。到那儿一敲门,开门的正是闫知薇。 我进门先问:“朵朵呢?” 闫知薇说:“她姥姥抱着她串门去了。快进来吧。” 我进了客厅却楞住了。只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老头,正聊得热闹。这两人我都认识,又都不大熟。一个是闫知薇她爸闫处长,另外一个竟然是市卫生局局长程长玄。 |
他俩同时转脸看我,我先叫“闫叔叔”,然后再叫我们局长:“程局长,你也在啊?” 他俩又同时站起来。闫处长跟我握手,笑着说:“小方啊,好几个月没见,你爸挺好吧?” 他是指我公公。我说挺好的;我问他身体如何,他说还行,走个三里五里问题不大。他的腿有点风湿,听闫知薇说近来恢复的不错,能走上三五里就很好了。然后程局长又跟我握手,我便抢先解释说我来找闫姐有点事。 寒暄几句之后,闫知薇将我领到了她的房间里。 这天晚上,我用一个小时给朵朵缝起来一个被筒子,然后闫知薇她妈抱着孩子回来了,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九点多点,我告辞回家。那时程局长早已经走了。 闫知薇送我到公交站,路上给我解释了程局长跟他爸的关系。她说,程局长原来在省卫生局当科长的时候,他爸在省委组织部,他们那时候就认识。 我回到家快十点了。就见史际明正饶有兴致地鼓捣新买的14寸黑白电视机。 我婆婆家有电视,我们家一直没买。史际明当了经理之后,“经济收入”比原来高了很多,所以他跟我计划要买电视,还要买电风扇和缝纫机。我去看了看他买的电视,跟他说,这玩意倒是不错,不过听人讲,那电冰箱更好,用着可方便呢,可惜没卖的。 史际明就说,别着急,你看现在,这电器发展多快。再过几年,咱一准买上冰箱,还买那种带冰盒的,以后自己做 冰棍吃。 我说:“你要先买冰箱就好了,马上冻上一盒冰,我有急用。” 史际明很糊涂:“大冷天的,你要冰干嘛?” 我说:“因为我要报告一个特大喜讯给你,你别兴奋过度晕过去,到时我好用冰块给你镇静。” 史际明笑嘻嘻地问:“是不是你提科长了?” 我说:“比那个喜讯大多了。干脆告诉你吧,我约了阎知薇,让她礼拜天带着朵朵来咱家吃饭。” 史际明很奇怪:“这叫什么喜讯——哎你去闫知薇那儿了?她不是在她妈那里住吗,你去干嘛?” 我眉头一皱,伸手揪住了他的大耳朵。 “东西放下,你过来,我有话要问。” “哎哎你轻点啊,”史际明护痛直叫。我将他扯到床上,开始审问。 “你听好了史际明:前儿个你跟我说,你有一个多月没见到闫知薇了,对不对?” 史际明直点头:“对呀对呀,知道你今晚上去,我就陪你去了……哎呦!”史际明的大腿被我使劲拧了一把,他吆喝完了才解释“你讲不讲理啊,我的意思是,黑灯瞎火的,你出去我不放心,我陪着你到她家门口。” 我说:“我谢谢你,你活该,谁叫你不说清楚。”我又问:“既然你好久没见她了,你怎么知道她在她妈那里住?快说,不准现编!”我又拧了他一把。 “哎呀妈呀,别打了,我投降,我交代,我叛变啊……它是这么回事……” |
史际明解释说,他是估计的。因为闫知薇住的化工局宿舍没暖气,闫知薇又格外怕冷,所以每到冬天,她都住她妈那里,好几年了一直都是如此。 我一想还真是这样,这事儿我也知道。但我继续胡搅蛮缠:“那这事算了,还有啊,我刚才说让闫知薇来吃饭,你为什么反应平淡,你为什么不高兴的蹦起来?” 史际明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老婆大人明示,我为什么要高兴呢?” 我冷笑:“真傻还是假傻,我这是为你安排的,不然你老想找旧情人还没有借口呢!” “说什么呢方子荷,你敢污蔑史经理,我马上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史际明翻身起来,将我按在身下就开始耍流氓,开着的电视机也不管了…… 第7章 1 我跟着站长到下面区县去检查工作,回到站里刚下汽车就见卢文进在办公楼前等我。天很冷,把他冻得脸通红。我赶紧要带他进屋,还埋怨他说,你怎么在外头等着,你上值班室也行啊。 他说,我不进去了。其实我来的时间不长,想等会儿看看,你再不来我就给你家打电话。他接着问:你明天晚上有事吗?我想请你和史经理吃顿饭。还有小魏和小封。 我明白了,他这是想“答谢”我们。 卢文进最近是双喜临门。首先是他办理了招工手续,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建筑工人;其次是他的户口“农转非”,从刚落下的上湾村农业户口,转成了三建公司的城市集体户口。也就是说,卢文进从此就成了地道的城里人。 在此时,也就是八十年代初的时候,这是两件足以让人欣喜若狂的大好事。 按说,给卢文进帮忙最大的是魏淑玉,其次是我。史际明和封志扬就是跟着“打酱油”的。我说:行。大家凑一起,给你祝贺祝贺。 卢文进说:那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我想借机会庆祝你方科长转正。 我笑道:你消息还真灵通。我们站上还没宣布,好多人还不知道呢。 我其实也是昨天才知道。昨儿临下班,甘学书到我办公室来,跟我说,刚接到局里通知,你的任职报告已经批了,这两天就会宣布。那任职通知的主要内容是,方子荷任政工科科长,熊孝文调到刚成立的“退管办”去当主任,也是科长级。也就是说,我俩都“升官”了。 |
其实我这事儿,打从我在闫知薇家见到程局长开始,就基本有了眉目。从那儿之后,我再去卫生局办事见到程局长,他对我的态度明显热情了很多,好几次叫我到他的办公室跟我说话。而且也不是谈工作,是那种亲切自然什么都可以聊的形式。当然,他从此再也没提什么“尊重老同志”的事儿。 “地方”上的名堂太多,我得一个一个的去领悟。比如,程局长肯定能了解到,我和闫处长的关系,仅仅在于“闫处长的女儿,与方子荷的对象,好几年前曾经是一个办公楼的同事”这样一种层面上。当然,也可能比这层面还要紧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两点”之别。不过这毕竟能体现出一种关系,而这种关系老程以前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他就会在一定的程度之内,体现出来他已经知道。这其实在他说来并不费事,也不难办,毕竟我提科长是我们单位确定的事情,在他那里只是走个程序而已。 还有一个事儿我也闹清楚了,程局长只是认识老熊,不光没什么深交,甚至也没什么“关系”。程局长原本就没打算提拔熊孝文当科长,他当时跟我说的那些话,是有着别的含义的,或者说,他也没什么很深的含义,他就是要让我的脑子多绕几个弯,让我多费点心思。 事情原本挺简单,可这简单里蕴含着深刻的“复杂”,简单的复杂才是最复杂的复杂,这就是“地方”的官场!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我转业才一年多,由科员而副科长,由副科长晋正科长,应该说这“仕途”还算一帆风顺,自己觉得似乎也该庆祝庆祝。于是我对卢文进说:“大家都是朋友,那咱们就同喜同贺。不过史际明最近挺忙,他要是实在来不了,我就代表他。” 卢文进说:“那不行,你一定要叫他来。他当了经理以后,我见他一面还真不容易。” 我说:“那好,只要没有天塌下来的大事,我指定把他拖来。” 坐了一会儿卢文进要走,我送他到办公楼的大门。刚走到门口,就见一辆崭新的“铃木”摩托车驶来停在大门外,一个“海外华侨”打扮的小伙子正在下车,我看了好几眼才认出那是南下“经商”的刘二混,刘毅。 卢文进却根本没认出他来,朝我说:“外面冷,你快回去吧方科长,你想着一定叫史经理去啊!” 刘毅那两个小绿豆眼一直盯着卢文进骑自行车走远,才转头嘻嘻笑着对我说:“方姐,这不那谁嘛,这小子怎么黏糊上你了?” |
“别胡说。你瞧你这一身人不人鬼不鬼的,头发还这么长,没钱理发了是咋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毅说:“今儿才回来。十月初我回来过一次,你出发了没在,我接着就走了,也没能见上你,我好遗憾了一顿。” 我说:“你一直在深圳那边住着吗?我以为你会来回跑,好倒腾东西呢。” 刘毅说:“我不跑嘉安这边,太远,我往湖南、江西那边倒腾……这‘投机倒把’干起来挺复杂,有空我再给你汇报。我这回给我那俩‘外甥’带了一个小玩意。” 他说着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纸盒递给我:一边又说:“本想再请你吃饭的,这回可能来不及了。我不是一个人,我还领着几个‘老广’来考察,都住嘉州宾馆。我还得照应他们去。我走了啊方姐。” 刘毅说完回头就走。我打开那写满洋码的纸盒一看,竟然是一台微型收录机。我赶紧追过去,拉住刘毅的摩托车说:“不行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刘毅你刚开始干,花这冤枉钱干什么,你快退了去吧……” 我话还没说完,刘毅已经瞪起了眼:“方姐,你还瞧不起你老弟怎么着。跟你说这不算什么,那边很便宜,你先玩着,下次我给你弄一台17寸索尼电视,那玩意看着才过瘾呢。行了方姐,我现在真是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了,我走了啊,以后有空咱再细聊。”话音未落,那小子骑着摩托车“轰隆”一声蹿出去一大截了。 |
我看着收录机,那确实是个好东西,市面上很少见。有几个人从办公楼里出来看见了,说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录音机?有人说,嘉安百货大楼有卖的,好贵好贵呢。 这时我才想到,刘二混办了件傻事。他不该火急火燎在大门口就给我收录机,因为那不是“小东西”,他应该到我办公室去才对。不过这好像是怨不得他,谁成想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就有人正好从楼里出来呢。 不管怎么样,我得从现在开始“防微杜渐”,也就是,这个玩意我不能留着,我得妥善“处理”了它。 2 第二天下班之后,我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位于卢沟北街的“江北大酒店”。其实这个酒店并不很大,就是上下两层楼。卢文进之所以选择这儿,因为这里离魏淑玉和封志扬上班的地方都比较近,离防疫站也不远(就是离史际明那儿有十几里地)。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酒店的背景,这是全嘉安首家“中外”合资酒店,管理者是个美籍华人,所以这儿比较雅致也比较干净。 卢文进订的是楼上的雅间,名字叫“翠竹轩”。那儿的墙上挂了很多水墨画,都是竹子。我是第一个到的,闲着无聊,就四下欣赏那些“墨竹”。 魏淑玉是跟封志扬一块来的。她们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三十五分,比卢文进约定的时候晚了五分钟,但是卢文进还没到。 魏淑玉有些奇怪,说卢师傅这个人干事特仔细,特认真,今儿这是怎么了? 我也有同感。今天是卢文进请客,客人到了,主人却迟迟不露面,这样失礼的事情,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因此我很有些担心。 封志扬却说:“没关系,也许单位临时有急事。差不多也该来了。” 随即我们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门一开,进来的却是史际明。他进门就道歉:“各位各位,对不起啊我来晚了,开着会呢走不开……哎,都站着干什么?不用起立欢迎,赶紧都稍息吧。” 我说:“谁欢迎你啊。我跟你说史际明,你没来晚,你还来早了呢。你那哥们怎么回事啊,把我们都晾这里了。” “啊?”史际明有些吃惊,“卢哥还没来?你们没打电话问问?” 魏淑玉忙问:“哪有电话?” “服务台有啊,我去问问。”史际明说着转身就走,魏淑玉喊了一声,“哎哎,我和你一块去!”便跟上他下楼去了。 |
见封志扬很暧昧地直瞅我,我便故意皱眉瞪眼做发怒状,封志扬嘻嘻直笑,对我说:“小方你别想偏了啊,魏淑玉她是担心卢文进,没见她急得抓耳挠腮的。跟你家小史绝对没关系。 我忙问:“哎哎封姐,怎么个意思,魏淑玉真的看上卢文进了?” “yes。”封志扬也在上夜校学英语(这是当今的“时尚” ),所以会时不时蹦出个单词来显摆一番。 封志扬说:“开始我也没想到。后来发现,魏淑玉不大去我家了,听说没事就跟卢文进在一起。昨晚她找我说卢文进请客的事儿,我就问她进展如何。开始她装糊涂,我就说,过去是我不对,对工人阶级有点偏见,现在我检讨。我觉得那个同志还是优点多多的,比方说:他多有劲啊,那么重的水泥板,他一个人就能搬起来……” 说到这儿封志扬笑起来:“你猜怎么着子荷,小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红得那么厉害,我还从没见她那么害羞呢……” 我明白了。但我还有点疑虑:“可是,卢文进,他是农村出来的呀,他都三十五六了。” 封志扬说:“这些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想啊,卢文进跟他老家几乎不来往,他就跟个孤儿一个样,什么农村不农村的,没什么关系。岁数大点,才大四五岁,也不算什么;脸上有块伤疤,也不怎么影响形象。而且,卢文进没结过婚,魏淑玉可是已经有孩子了。” 我俩正在细细研讨卢文进与魏淑玉爱情关系的合理性、科学性与可行性,忽然有个小服务员进来打断了我们。她问:“哪位是方同志?服务台有你的电话。” 我和封志扬这才想起来,不光卢文进到现在没来,而且史际明跟魏淑玉竟然也是一去不回头了。 |
我俩赶紧跑下去。我拿起电话一听,原来是史际明。他说,卢文进出事了。他在骑车前来江北大酒店的途中,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撞倒受了伤,被送进了邻近的嘉安医大附属医院。这会儿他和魏淑玉都在那里。 我跟封志扬赶到医院,魏淑玉在急诊室的外面等我们。她跟我俩说,卢文进头部、左臂和双腿多处受伤,不过都是皮外伤,没有骨折,问题不大。大夫的意思,最好能住院观察一下。 带我们往里走时,她又告诉我们,当时在酒店前台,史际明先给工区值班室打的电话,找到了卢文进的徒弟小周,小周说卢文进六点不到就骑自行车去了酒店。于是史际明就用他骑来的摩托车带着魏淑玉,顺卢文进来的方向去找。结果在沟北的十字口见到了匆匆而来的小周,小周说医院刚刚给工区打来电话,说卢文进受伤,正在急诊室。于是他们三人便赶来了医院。 我们进到急诊室,还没跟卢文进说几句话,卢文进他们工区主任带着好几个工人也赶来了,随后就是交警来调查情况。 情况既简单又复杂。简单的是,一辆摩托车从卢文进的后方超车,把他给挂倒了;复杂的是,那人不但不停车救人,反而加速逃的无影无踪,还是一位路过的卡车司机把卢文进给送医院来的。由于当时天色已黑,事发地段比较偏僻,而且路灯稀少,要找到肇事逃逸的摩托车,困难相当大。 忙乱一阵之后,交警走了。然后建筑公司的人便与医生协商,要把卢文进转到省“建筑医院”(那是建筑公司的“定点”医院)去住院。工区来的人很多,加上还有卢文进的徒弟小周在那照顾,用不着我们了,我们几个就跟卢文进说了一声,出了大门准备各自回家。说是“各自”,实际上我、史际明和封志扬是一起走的,魏淑玉说她还有点事,便又转了回去。显然,她是要照顾卢文进去建筑医院。也就是说,她不怕建筑工区的那些人“误会”她与卢文进的特殊关系。这点倒是让我和封志扬挺佩服她的。 3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刘毅急急忙忙来找我。见我就问:“方姐,你去酒店了,那服务员才告诉我,说你给我留的条子。” 我让他先把房门关紧,然后才说:“你真是懒蛋。我去宾馆的时候,你在客房睡得跟死猪一样,敲门也没敲开。我才留了个条子给前台。” 他嘻嘻笑着说:“我昨儿晚上跟那几个‘老广’喝多了。你找我有事啊?” 我说:“有事。我先问你,你昨天晚上干什么来着?” “我,没干什么,不是说了嘛,跟几个广东人喝酒。” “昨天下午六点到七点,你在哪儿?” “六点……,怎么了方姐,出什么事儿了?” “ 你先回答我。” “六点我在嘉州宾馆的餐厅吃饭呢,不是我一个,我们五六个人呢。” “真的假的?” “你看你方姐,我能骗你吗?再说吃饭喝酒正常事,我骗你干嘛?” 我逼问:“你老实说,你去没去沟北的十字庙?离江北大酒店不远。” |
刘毅有些发蒙,想了一下才说:“什么十字庙,是十字口吧,东过道旁边那个地方?” 我的心一紧:“你真去了,你是不是骑着摩托车去的?” 刘毅直摇头:“我跑那去干嘛。我们在嘉州宾馆,离那好远呢。到底怎么了?你直说啊!” 见刘毅着急,仅仅是着急,我反而松了一口气。从刘二混的表情看,撞伤卢文进的缺德事,应该不是他干的。他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今天早上来上班之前,顺路去了一趟建筑医院。那时卢文进刚起床,小周正打来洗脸水帮着他擦脸。见我这么早过来他很有些意外,随便抹了一把脸就紧着让座。 我说,还得上班去,不坐了。你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卢文进故作轻松地说:不疼了,早就不疼了。等会儿医生来查房,我跟他说说我得出院。 我说:那可不行。你起码得观察一天再说。还有你别逞能,不可能一晚上伤口就不疼了。你少活动,多躺着休息。 卢文进连连点头。我就问起他事发经过,因为昨晚上没顾的详细问。 卢文进告诉我,他是六点刚过就从单位出来了。从“三建”骑车到“江北大酒店”,十分钟就能骑到。由于天黑,加上这一带路灯不全,所以他骑得很小心。当他骑到十字口附近时,听到后面有辆摩托车追了上来,他便特意朝路边靠了靠。但是那摩托车仍然撞上了他。他从车上摔下来,脑袋碰到马路牙子上,一下失去了知觉。就在被撞的一瞬间,他看到那是一辆脏乎乎的大摩托车,没有挂车牌。骑摩托车的人穿一件套头的雨衣之类的大衣服,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卢文进估计,交警很难查到那摩托车,一是因为当时周围没有行人车辆,二是因为那车好像是故意撞他,骑手必然会进行伪装。 我有些糊涂。我想,卢文进一个普普通通的建筑工人,小小的瓦工班长,为人低调、无职无权,没处去得罪人,是谁这么坏要故意害他呢?我说出这个疑惑后,卢文进苦笑:方科长我想法跟你一样。我琢磨了一晚上,最后的结论是,这小子可能是认错了人!我跟你说你也许不信,我来嘉安三四年了,我真的是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我也从来没有跟人打过架。别人不知道你应该清楚,你们单位那个小混混那么欺负我,我也是忍气吞声。我不可能跟人结仇啊。 卢文进的话提醒了我,于是我便要告辞。卢文进非要送我出去,怎么拦都不听。他一瘸一拐地送我到走廊,我正好问他:魏淑玉昨天是不是跟着你来了?啥时候走的? 卢文进很不好意思,说,你知道了? 我说:废话,你俩这样,瞎子都能看出来,你俩还保密呢! 卢文进赶紧说:不是不是方科长。我既便不和别人说,也不会跟你保密。只不过,原先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不知怎么跟你说合适,所以就一直犹豫着。 我问:你是怕魏淑玉变卦吧? 他点头:有点。所以我多次提醒她,要她多想想,多征求一下家里和周围朋友们的意见再决定。说实话方科长,当初魏淑玉表示要跟我好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算什么呀,人家魏淑玉军干子女,股级干部,我什么都不是,我就个土木工人…… 我说:你还党员呢,思想蛮封建的,还是门当户对那一套。 |
卢文进问我:方科长你说实话,你刚察觉这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不相信,你也担心魏淑玉就是脑子一热,心血来潮。因为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天壤之别。是这样吧? 我说,不是。对别的人我可能会那么想,但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卢文进,他们都不是。 卢文进直笑,说了一句话,让我老半天没寻思过味儿来。 他说:世上的事情,难得圆满,无奈太多。 想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我也就不想了。我开始琢磨为卢文进抓“凶手”。我想到了那辆摩托车。 由于事发突然加上天黑,卢文进只能确定那是一辆两轮的大摩托车。我对摩托车知之不多,就知道有个牌子叫“雅马哈”,因为史际明单位就有一辆,他经常公车私用,昨晚他去“赴宴”就是骑的那辆车。另外,还有个人也是骑着那样的一辆摩托车,那人就是刘毅。 从情理上说,上回“打架”那事儿,是刘毅欺负卢文进,如果这次是刘毅的蓄意“报复”,那简直就毫无道理。 不过,对刘二混这种小地痞你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看待他。别看这小子前天送我一台收录机,可我这两天下班到车棚推车子的时候,仍然会条件发射地把自行车检查一遍。说白了,只要这小子在嘉安,我的心就不可能放安稳。 经过察言观色,我解除了对刘毅作案的怀疑。便说,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又从抽屉里拿出收录机还给他,说,我不大听这玩意儿,你给你爸让他听京剧吧。 刘毅拦住我的手,很严肃地问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说方姐你不够意思,我什么都跟你说了,你怎么还有事瞒着我? 我觉得我也没必须要瞒他,我就给他讲了卢文进被人撞伤的事情。当然,我还附带着解释了一下我跟卢文进的“友好关系”。 刘毅大呼冤枉,说,你审问我半天,原来是为了他。那真不是我干的,我马上就开公司当老板了,哪能干那些小玩闹。再说那次是我找他的事儿,你那朋友不记恨我,我就烧高香了,我怎么能去报复他,他报复我嘛还差不多。 |
我先纠正他:“什么我的朋友,不跟你说了吗,卢师傅帮我婆婆家干过活儿,我和我对象都认识他,就这关系。”然后我说:“我估计你也不会那么坏。可问题是卢师傅人特别老实,从不得罪人,怎么还有人朝他下黑手呢。” 刘毅想了想说:“咱们这卢家沟附近,我的哥们不少。要不我想法去打探打探?” 我以为他是说好听的,就摆了摆手:“算了,嘉安多少人口啊,多少摩托车啊,你上哪儿打听去。” 刘毅说:“要在全嘉安打听什么,我是不办事。可卢家沟这一段,什么南街、北街、东过道、西十字铺,南十字口,我的小弟兄多的是。你把详细情况给我说说,我马上出去找人问问。” 我原以为刘二混就是吹牛,万没想到这小子还真当回事办了。下午四点多他给我打来电话,说卢师傅被“黑”的事儿他查到线索了,让我去一趟沟北的天宫桥桥头,他在那儿等我。 天宫桥离我们单位不远,骑车过去也就是五六分钟。我到那儿以后,发现刘毅不是一个人,还有个五大三粗,满脸黑胡茬子的大汉跟他在一起。那人打眼一看就不是像个“善茬”,尤其是他那双眼睛,闪着兀鹫一样阴鸷的冷光。我觉得他有些面熟,可想不起他是谁。 见到我,他点点头,伸出一只骨节粗大的右手,说:“是方科长吧,幸会,又见面了!”他说话倒还挺“文雅”。 我不愿意跟他握手,我心想你懂不懂规矩啊,应该是女士先伸手,你才能跟人家握手的。不过看在他有可能给我提供信息的面子上,我还是勉强跟他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坚硬,很有力度,我便也暗中使了一下劲,传递给他的信息是,我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柔弱。我还客气了一下:“麻烦你了,你贵姓师傅?” 刘毅忙说:“方科长你忘了,这是马六哥,上次在铁矿招待所酒店……” 我一下想了起来。于是我先道歉:“对了,是马师傅。不好意思,上次我不是冲你,我是看不惯你手下,那几个歪鼻子斜眼的家伙。” 刘毅解释说:都是误会,怨我,没说清楚。那几块料不是马六哥的人,是我的小兄弟……不是,就是狐朋狗友吧。 马老六挥手打断了刘毅的啰嗦。他冲我说:“是这样,我能告诉你撞你朋友的人是谁。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 |
我心里腻歪,什么叫我“朋友”啊,可再一想,卢文进就是我跟史际明的朋友,人家用词也没错。再说刘毅肯定给他解释过我与卢文进的关系,我便应道:“你说,马师傅。” 他说:“第一你那个朋友不能报复人家;第二,你跟谁都不能说是我讲的。” 我心想这“条件”不是包庇坏人嘛!于是我耐心教育他:“马师傅你想,那坏蛋故意撞人,他那就是犯罪啊,咱不能纵容罪犯是不是……” 他打断了我的话:“我老马没那么高的觉悟。我是觉得你这人跟别的女的不一样,所以我才多管闲事。你不答应,我就走。” 他倒是干脆利落。我其实比较喜欢这样直爽的人。于是我点头:“行,我答应你。” 他追问:“你能做了你朋友的主?” 我再次点头:“你放心就是。” 这倒是让他没料到。他怔了一下,又说:“我可能问的多点了,方科长你多担待。我听说被撞的那人,就是个干建筑的,我怎么都想不到……,对不起啊,我,我不问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问的就是有点多,我本来可以不回答他,因为他也没明着问。但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我发现这个看似“凶恶”的“马六哥”,似乎并不简单。而且,他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黑”了卢文进的家伙找出来,可见其能量非同小可。所以我决定跟他多“交流”一下。 |
我说:“没关系马师傅。那个卢师傅——就是被撞的那个人,确实,他就是个普通的瓦工。可我觉得他为人正直,老实忠厚,而且乐于帮助别人,心地非常善良。眼下,这样的好人不多,所以我和爱人,都真心拿他当朋友。和什么地位呀,身份啊什么的,一点点关系都没有。另外我觉得马师傅你也是这样的人。因为你能帮着我查出来那坏小子是谁,你还肯告诉我,所以你也是有正义感的好人。” 老马直点头,他眼睛中的冷光不见了,代之以热诚的神情。他对我说:“方科长你有这样的感觉,我老马真要谢谢你。今儿我就不耽误你了。我跟你说,那缺德事儿十有八九是郭利用干的。那是个街痞子,派出所常进常出。他有个舅舅在外地当县长,还有个本家叔叔在市府当官。行,就这样,我走了方科长。” 我一句“谢谢你了马师傅”还没说完,他就跨上一辆机动三轮车绝尘而去。刘毅冲着他的背影连连哈腰。 我打了刘毅一巴掌:“哎,行了行了。你这马六哥到底什么来头啊这是?” 刘毅挺神秘地告诉我,这马六哥外号马老六,在沟北运输队开拖拉机,手下弟兄有二三十……,他没说完我就叫起来:黑社会啊,刘毅你这小子就是不学好! 刘毅赶紧解释说,什么就黑社会,没那么严重,就是,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我接上一句,就是“恶势力团伙” !他说:也不是,就是在沟北这一块多少有点势力。老马以前因为打架伤人“进去”过,出来以后变老实了,一般不大惹事。你没看,他连郭利用这样的小痞子也不想得罪。 |
刘毅接着给我讲了他结识“马六哥”的经过。他那个小伙计“天亮”,跟老婆在宫北街开了个买杂货的小门头,被几个地痞骚扰,眼看开不下去了。天亮来找他“大哥”刘毅,刘毅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不敢惹那些地痞。他一个同学认识老马,于是刘毅就带份重礼求上门去。按说老马一般不会管这样与他无关的闲事,但那天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应承了下来,而且也没要刘毅的那份礼。 事情很快解决了,怎么解决的,马老六也没说。刘毅感激不尽,请马老六喝酒,在那酒桌上,他说到了我。 刘毅辩解,说他不是有心要跟马老六说我的。因为那次马老六教育他,以后还是要走正道,不要在外面老惹事,尤其是不能随便欺负人。那天你是不是在你们院子门口揍人来着?刘毅吃惊地问,好长时间的事儿了,你老怎么知道? 就是从那件事说到了我。 马老六听了刘毅的描述,好像很感兴趣。也闹不清他是对我的“行为”感兴趣,还是对刘毅形容的“美貌”感兴趣,或者兼而有之也未可知,反正刘毅那次非要请我到铁矿酒店吃饭的大前提,是要给马老六“引见”我。不过那天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没把偶然遇上的那几个小兄弟撵走。假如不是我特烦那些流氓气的家伙,也可能我就跟刘毅、马老六他俩一起吃饭了,毕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会把马老六当成跟卢文进一样的“工人师傅”看待的。 作为能拢住二三十人的团伙头头,这个马老六确实比较“低调”,而且说话行事,也并不招人反感。更主要的是,人家敢去查那个有点背景的大坏蛋郭利用,还敢告诉我,这就不简单了。于是我不光没有责怪刘毅冒冒失失把我“引见”出去,反而还表扬了他,说他这次表现不错,还算主持了正义。刘毅马上说,方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为你办事真的全心全意。我还替你打听了那个郭利用,他那亲戚是劳动局的小科长,可能是副的。 我更高兴了,就继续表扬他:“很好,很好,二混子,你比以前真是大有长进。我是不是还得好好谢谢你?” 他说:“不要你谢,只要你以后相信我就行。”他又说:“方姐我真是服你,交朋友就该交你这样的。你看,那卢师傅就是个小工人,帮你婆家干点活罢了,你还这么出力帮他,你真够义气。” 他这一说,我忽然心中一动。我问:“哎,你这会儿要是没事,跟我上医院看看那卢大哥吧,他真是挺好的一个人。” 刘毅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4 我和刘毅来到病房,只见卢文进在床上半躺半坐,斜对面是站着的魏淑玉,俩人正在说话,我一进去,他俩都和我打招呼。 刘毅先看到魏淑玉,一下被这个大美女镇住了,同时脸上还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大概是闹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泥瓦匠,如何能把如此的美妙佳人给吸引来。我悄悄捅他一下,他才回过神,上前对着卢文进叫“卢大哥”,同时把一袋苹果放到床头柜上。我便介绍说:“这是我们单位的刘毅。听说你受了伤,一定要来看看你。你忘了卢师傅,那回你们建筑公司在我们院儿门前挖地沟,他掉沟里了,你俩发生了点误会。” “哦,是你啊?”卢文进这才认出来,忙伸出手说,“对不起啊,刘毅老弟是吧?一下没瞅清楚。谢谢你来看我。” 刘毅赶紧笑着上前。等握了卢文进的手,他才感觉出我以前说的话不假:卢文进那手又厚又大,筋骨刚硬,正反面全都是茧子,就这样的手,一巴掌就能把他扇晕了。人家当时任他拳打脚踢,真的是忍辱退让,不跟他一般见识。于是他特真诚地说:“卢大哥,小弟那次对不起你,在这给你赔罪了,你千万原谅我。这不,我将功折罪,我把骑摩托车撞你的坏小子给查出来了……” 我直朝刘毅使眼色,因为病房里还有别人,我不想让他现在就说。但这小子光顾“丑表功”,全都说完了才想起马老六的嘱咐,后悔不及,小脸一下子吓得变了色。于是我就善解人意地补充并解释了马老六的那两个“条件”。 魏淑玉一边急问:“你刚才说,那坏蛋姓郭,他叔叔在劳动局当副科长,是吗?” |
刘毅说:“好像不是亲叔,是叔伯叔叔什么的,我也没大搞清楚。” 魏淑玉脸色一变,说了一句“你们坐,我去打开水”,就匆忙拿起暖瓶出去了。 卢文进没注意魏淑玉的神色变化,他对刘毅说:“小刘你放心,我不会报复那个人,也不会露出话去。况且我跟那姓郭的无冤无仇,他不可能故意害我,大概就是不大会骑摩托车吧。再说,我的伤也不重,还是公费医疗,所以这事到此为止。你相信我吗?” “相信相信。”刘毅连连说:“卢大哥,你真痛快,我绝对相信你,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从今往后……” 卢文进打断他:“小刘,咱不提过去的事。这回你帮了我的忙,你就是我的好兄弟。来来,坐下坐下。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见他俩聊起来,聊的还挺热乎,我就去到开水房找魏淑玉,我很奇怪她刚才的反常表现。 开水房里空无一人,却见魏淑玉提着暖瓶躲在锅炉间外面的僻静处,一手不住地擦眼睛,显然是在偷偷地哭呢。 我见状吃了一惊,赶紧过去问她:“淑玉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魏淑玉一个劲摇头,哭的更厉害了,还一边说:“都是我的事,都是因为我,卢文进他差点没给撞死。” 我愣在那里了。我的想象力有限,所以无论如何也闹不明白,卢文进被撞,怎么会是魏淑玉的过错? 魏淑玉把事情的内幕告诉了我。 魏淑玉真的爱上了卢文进,尽管这让外人看起来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当然,这个“外人”不包括我。在我,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而且从我的小私心来说,魏淑玉能跟卢文进好,我真是求之不得,因为在我内心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始终存着对魏淑玉的“一点点”戒心。当然,是因为几年前那段“往事”。 我觉得她跟卢文进好是在情理之中,是因为我觉得,他俩如果结合,今后会有一个很和谐很稳定的家庭生活环境。我和魏淑玉有个共同的认识,那就是卢文进除了“老家”以及“本职工作”稍差点,其他的方面几乎全都是优点:卢文进正在上“业大”,将来也会有学历;他是党员,又是公司级“先进”,解决了“临时工”这个问题后,应该很快就能提干;他非常聪明,多才多艺,不仅“木瓦油管电”各工种无所不通,而且他还会烧菜,会笛子二胡手风琴,更加能引诱魏淑玉的,还有他那异常强健的体魄和冷峻中不乏儒雅的外表…… 不过,卢文进一直都不知道的是,他还有个“情敌”。那人叫郭复卿,职务是劳动局计划科副科长。也就是坏小子郭利用的远房叔叔,当然说远也不太远,也就是郭复卿跟郭利用的爹共用一个爷爷。 郭复卿未婚,跟魏淑玉同岁。去年魏淑玉刚一调去劳动局,就被郭复卿瞅上了,并开始追求她。郭复卿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也算是一表人才,而且是年轻有为的副科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其实也不算太好,他家在一座小县城,父亲的“成份”是“小业主”,现任农药厂的供销科长,母亲是小学老师,说起来也就是一般家庭),而魏淑玉是离过婚且有过一个孩子的女人,他这未婚男能看上魏淑玉,还应该是魏淑玉的“福分”。 让他没想到的是,魏淑玉却没看上他,找的理由是“感情上受过挫折,今后不想谈恋爱了”,对他表示了拒绝。自尊心受了打击的郭复卿嘴上说“尊重”她的意见,但依然对她锲而不舍,多方献殷勤,想挽回美人的芳心。 前些日子,魏淑玉找到郭复卿,求他帮忙调了一个招工指标给三建公司,说是为一个朋友帮忙。当时郭复卿也没往别处想,很积极很负责地给她把事办了,办完后一打听才知道,受益于那招工计划的人,竟然是魏淑玉的男朋友!再一打听他得知,那竟然是一个毫无背景、黑不拉叽,成天跟泥水砖瓦打交道的普通建筑工人! 魏淑玉就是因为这个泥瓦匠,才残忍地拒绝了他郭复卿! |
郭复卿气坏了。他认为这是对他最大的“羞辱”,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然后就发生了郭利用撞伤卢文进的事情。很明显,这件事肯定是郭复卿指使郭利用干的! 魏淑玉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报警!她要报复回来。但她接着想到,事情已经牵涉到了很多人,所以远没有那么简单。思来想去,卢文进可能要吃个哑巴亏了。而这事完全由她而引起,她面对坏蛋却还无能为力,她才会显得那么伤心。 我细想想,也觉得这件事可能只好到此为止了。首先,即便报了警,警察可能也没法证实就是郭利用撞的卢文进;我们这边呢,还不能将信息来源和事情起因透露出去,那样的话,郭利用这个坏小子得不到惩罚不说,卢文进“转正”还名不正言不顺,魏淑玉还彻底得罪了她的副科长。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于是我就安慰魏淑玉,刚劝的她收了泪,只见刘毅找了来。见状他吃惊地直问:“嫂子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他那“嫂子”叫的魏淑玉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没事,就提着暖瓶去打水。刘毅跟我说,“卢哥”来了客人,所以他就告辞,然后他把收录机留给卢哥解闷了,特地跟我说一声。 我说:“这就对了。哎,你俩聊的怎么样?” 刘毅说:“真的谢谢你方姐,不是你,我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大哥去……对了,刚才怎么回事,我嫂子哭什么?” 我说:“废话,你大哥伤了,你大嫂能不心疼?” “不对不对,绝对不是那回事。你看方姐,你怎么老是信不过我呀,我跟你说啊,我要是不拿你当亲姐,那我一家子……” “行了行了行了,”我训斥他:“别老是胡说八道。是这么回事……”我简单给刘毅讲了魏淑玉伤心的原因。 刘毅小眼睛转了几圈,见我皱眉,忙说:“咱不和那些混子一般见识。那没事我得去宾馆了,你回去吗,我摩托车带着你。” 我说我还有点事,刘毅就先走了。 |
我和魏淑玉回到病房,看到有个中年男人正坐床边跟卢文进说话。卢文进介绍说这是他的朋友徐大哥,从内蒙来这出差,刚到的嘉安。然后又介绍了我俩。那位“徐大哥”就朝我俩点点头。 我打眼一看,就发现这徐大哥不同寻常。 这人年纪有四十出头,个子不高但是身板笔挺,相当壮实。在这寒风凛冽的天气里,我都穿上薄棉袄了,他却是一身单衣单裤。他留着寸头,细长的眼睛上面是两条粗黑的眉毛;脸上的线条很分明,刀刻斧凿似的一条是一条,透着一股冷峻之气。我本能地感觉到,他应该是习武出身。 魏淑玉赶紧给他倒水,我就闲闲地问他:“徐大哥在内蒙做什么工作?” 他说:“我在公社经委,哦,现在叫乡经委了。” “啊。来这边,是来联系业务啊?” “是的。现在经济不是搞活了,我们那里有马、有牛,价格比较便宜,想来看看这边的牲口市场、副食品市场怎么样。” 说了几句,我先告辞。结果我在街上等公交,发现徐大哥也出了医院大门。因为5路车随即开了过来,我没顾上招呼他,就上了公交车。人很多,我上车后就走到了车厢最后面,结果发现那徐大哥竟然也上了这辆车,因为被挤在车门处,他没看到我。 车走五站,到了“嘉安大学北门站”,徐大哥挤下车,径直朝着嘉安大学的北大门走去了。 我设想了多种可能,都没法把这个貌似江湖游侠的人物,跟本省的最高学府联系起来。我仅仅能确定一点:这位徐大哥跟卢文进一样,身上带着一股相当浓郁的神秘色彩。 |
第8章 1 周六下午下班,我回了干休所。 走以前给我婆婆打了电话,我说我在天宫桥买点熟食,你晚上光熬点稀饭就行了。我婆婆说,那你多买点,小闫带孩子来了。 闫知薇前几天让我帮她买的丙种球蛋白,今儿上午我打电话说买到了,周日让史际明给她送去,看来她是不想让史际明跑腿,专门到我婆家来拿的。 闫知薇这一点很好,她善解人意并心细如发。她是我和史际明的好朋友,但她却极少去我家,有什么“交流”她宁可舍近求远去我婆婆家。还有一件事就是当年那出“听声辨人”的表演,我一开始还怀疑她对史际明“上心”,后来自己琢磨明白了,因为真要是那样,闫知薇绝对不会把那个“绝技”展示给我,她既然展示了,恰恰证明她心底无私。 闫知薇是聪明人,而我很向往有个聪明人当我的“闺蜜”。 天宫桥的熟食在整个嘉安都很有名。我买了水煎包、蒸饺、五香牛肉等等一大袋,提着进了院子,却没听到往常小家伙们的笑闹声。 进了客厅,只见我婆婆和闫知薇坐着说话,史际明早回来了,正翘着二郎腿一声不响地在看报纸。 我问:“小东西们呢,跟他爷爷出去了?” 闫知薇起来接我的袋子,一边笑着说:“在楼上听爷爷讲打仗的故事呢。” 我好奇怪:“那些故事也就庆远愿意听,铭飞和朵朵呢?” “也在听啊,我刚才悄悄去看了看,可好玩了。你来你来。” 闫知薇放下东西,就拉着我轻轻上了楼。 他们都在史筱茹那间大屋子里。我公公坐在沙发中间,讲的正起劲,他讲的这段我还没听过。 我公公说的是抗战初期的一件事:那时他在八路军的一个炮兵连当连长。说是炮兵连,其实只有四门小迫击炮。青山湖伏击战之后,他们意外地缴获了一门意大利野战重炮,还有几十发炮弹。深知“战争之神”威力的史连长高兴极了,跟团长要求,无论如何也要想法把这门大炮带走,结果没想到,从村里找来了七八头牛横拖竖拽,那大炮竟然纹丝不动。折腾了半天毫无办法,最后只好将炮弹堆到大炮周围,用个炸药包引爆,将大炮炸毁了……“我眼见的那瓦蓝瓦蓝的大炮炸得散了架,把我可惜的呀,差点没掉了眼泪。”我公公说着还直摇头。 |
我公公的左边听众是庆远,他靠在茶几上小手支着脑袋听的入神,然后还要发问:怎么那么多牛还拉不动大炮呀?右边的听众就比较复杂了,右边是个单人沙发,上面是四岁多点的铭飞和十一个月大的朵朵,他俩整个身子都陷在里面,朵朵拿着一支笔,在本子上胡乱画着,那本子就垫在铭飞的腿上。铭飞一边听他爷爷讲故事,一边还要照看着朵朵,俨然一个“工作”非常认真的小大人。 显然,铭飞根本听不懂他爷爷在讲些什么,他之所以在那儿坚持着不动,是因为朵朵在他腿上搞“创作”,只要朵朵的创作不结束,铭飞就得皱着眉头不想听也要强忍着听下去。 而他爷爷正因为今天听众多了两个,所以讲的很起劲,没有马上结束的意思,这可就苦了铭飞了。 我和闫知薇对望一眼,我俩都很感动,为了小铭飞的懂事,更为了他对妹妹的一片“真情”。 好在朵朵终于发现了妈妈,她扔下笔,挺着身子就要下沙发。铭飞赶紧先出溜下来,然后伸出小手搀着朵朵。朵朵刚刚学着走路,还站不大稳,铭飞不扶着她,她就会摔倒。 闫知薇抱着,我牵着,带两个小东西下楼的时候,闫知薇感叹道:他爷爷讲到大炮没了想哭,我看着铭飞的可爱样儿,也感动的要命。他怎么这么懂事?他难道真的知道疼他的小妹妹?他才这么点儿。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我说:也真是特奇怪。铭飞对别的小女孩可没这么上心,我们站上小谢的女儿,比朵朵大两个月,也挺好玩,可铭飞见了都不带搭理她的。 闫知薇笑着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我也笑:现在不兴订娃娃亲了,不然咱们就给他俩订下。 吃饭的时候,我问公公婆婆还记不记得来过咱家的那个魏淑玉,婆婆说,就是长的像个女明星的姑娘吧,不是西边小封的朋友嘛。我公公忙问:哪个明星来过,我怎么不知道?婆婆说他:一听明星就来劲。长得挺漂亮,可不是个明星,是子荷的战友。 我公公离休之后,“地位”低了一大截,我婆婆会经常这样挖苦他,他也不生气,只是嘿嘿一笑。人老了真有意思。 |
我想更正一下,那不是我的战友,那是你们儿子曾经的“友好同事”,但我没说。我怕我说起来就控制不住,万一当着外人(闫知薇)漏出“醋味”就不好了。 我说的是:就是她。原来在河阳的时候我们住邻居。她也是转业的。你们再也想不到她跟谁谈对象呢,跟以前常来咱家的那个卢师傅! “跟谁?”我婆婆眼睛一睁好大:“建筑公司的那个小卢啊?怎么可能,你们肯定搞错了,一块说说话不一定是搞对象呀!” 我公公又乱打岔:“怎么不可能啊,小卢他没结婚,他是单身。不过那个明星,怎么回事?” 我抢在我婆婆之前赶紧说:“就是来过咱家的那个小魏,我妈说她长的像明星。就是她跟小卢谈恋爱呢,是真的,他俩都承认了。” 我婆婆表示震惊:“那小魏,多好的条件,怎么找个建筑工人呢?不会有什么毛病吧,生育上?” 我说:“什么呀妈,她有个儿子,那回你不是问过嘛。” “哦对对对,她离婚的。现在脑子真是不好使。怪不得小魏愿意呢。” 我婆婆这么说,我公公不乐意了,指责她说,“你还共产党员呢,怎么满脑子封建思想,小魏一个干部嫁给工人怎么不行,那无产阶级是领导阶级……” 我婆婆不占理了就胡搅蛮缠:“你知道什么你,瞎掺和。你怎么还吃啊,油水这么大,差不多行了,这又不是三年自然灾害……” 我公公偏要吃,又抓了一个肉包子:“你还不让人吃饱了?你再说我把这一盘子都吃光……” 眼见要起冲突,我赶紧转移话题,我拦着我公公说:“哎爸、爸、爸,包子不重要,可我刚才有个重要的事儿忘了问你:就你们缴获的日本鬼子那野炮,多重啊怎么七八头牛都拉不动,我不信……” |
我公公转头对我说:“不明白是吧,你们没赶那时候。跟你说啊,鬼子拉野炮,使的是汽车,也有使马拉的,马都经过专门训练,它会拉,牛不行啊,牛都是老百姓耕地的,它哪会朝一起使劲,这牛朝东那个牛朝西,几个牛它胡乱走,所以……” 史际明和闫知薇在一边偷着笑。史际明小声问闫知薇:“你爸你妈不这样吧?他俩原来也不是,后来我爸一退下来,好家伙,满肚子话没人听,浑身的劲没处使,整个就像变了一个人。” 闫知薇也小声说:“我爸妈也差不多呢,人上点岁数都这劲儿。咱就该跟子荷那样,多顺着他们就是。” 我在心里叹口气,你俩倒是爸妈齐全,多好。我倒真想我妈我爸象我公公婆婆这样吵吵闹闹的,可惜啊……那点忧伤一上来,我就没听到我公公还讲了些什么。反正庆远又听得高兴,吃完饭就拉着他爷爷,还要听打鬼子的故事。 这边我们也快吃完了。闫知薇在喂朵朵喝小米稀饭,她喝了两口就摇那个小脑袋,闫知薇直劝,说下午也没怎么喝水,得把这些都喝上。朵朵先是摇头晃脑,被逼急了不高兴,拿小手又拍桌子又敲板凳。我赶紧支招,我说闫姐你别急,让铭飞跟她一块喝,她就喝了。 铭飞本来已经喝饱了,但为了妹妹,便捧着碗过来跟朵朵说:“我一口,你,也一大口,朵朵听话,好不?”说着他就勇敢地喝下去,朵朵也就真的跟着他,把剩下的稀饭全都喝了。 闫知薇拉过铭飞,直摸他的小肚子,说:“宝贝儿,没撑着吧?” 铭飞撑的直打嗝,但却依旧摇头,说:“朵朵要喝,我,还能喝。” 闫知薇看看我,叹到:“真的不可思议,他才四岁呀。”然后她抱住铭飞,说:“明天礼拜天,你到阿姨家去玩好不好,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她又抢着对我说:“我知道你俩明天都有事儿,没关系,我专门来接他。晚上我再把他送回来。” |
2 闫知薇说“礼拜天你俩都有事”,是因为史际明又要下乡,我没什么“大事”,我的“事儿”是在单位值班。礼拜天和节假日,站领导和科长们轮着值班,轮到我了。 一般的情况下,也就是没有突发疫情的情况下,值班很清闲。所以我带着本《药理学》在值班室攻读,上午十点多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但那不是报疫情的,那是魏淑玉。 她说,她往干休所打了电话,是庆远接的,很清楚地告诉她:妈妈在防疫站值班,而且张嘴就背出了三个电话号码,一个是他妈办公室的,一个是政工科的,一个是值班室的。魏淑玉直夸:“你大儿子真聪明。” 这倒是不假,我发现庆远对于数字有着天然的敏感,我经常跟史际明探讨,如何更好地教育他,让他朝着成为华罗庚二世的方向发展。 不过我不能对着别人夸自己儿子,我便说:“你儿子肯定更聪明。等冬天幼儿园放寒假,你接他过来玩玩吧,还没见过他呢。” 魏淑玉答应着,然后挺神秘地问我:“你知道我打电话给你干嘛?” 我说:“不知道,你礼拜天闲的吧?今儿卢文进是不是加班?” 魏淑玉笑:“去你的。跟你说啊,一个特大喜讯:那个‘兔崽子’郭复卿骑车把腿摔断了,这会儿正躺在医院里哼哼唧唧呢。” 我也高兴,我幸灾乐祸地说:“该。叫他再使坏,这就叫恶有恶报。” 魏淑玉继续播报。她说,今儿也巧,她本来不大喜欢上街。可今天卢文进公司组织党员义务劳动,魏淑玉就想去菜店买点肉买点菜,在宿舍做好饭等卢文进中午过来一块吃。结果出宿舍院不远碰见了他们科长,告诉她郭副科长受伤的不幸消息。魏淑玉只好装装样子表示关心,就跟着科长去医院看了那个“兔崽子”,这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郭复卿这小子一贯假积极,礼拜天就从没休息过。反正他家也不在这里,他是单身也没什么事儿,因此每个礼拜天都去单位“加班”。其实科里根本没那么多事干,他就是去做做样子。你别说这招还挺管用,被局长遇见好几次,种下了一个“小郭工作很勤奋”的好印象,大概提他当副科长,就有这个因素在内。 不过今天他的假积极不合算了。他早上在骑车通过天宫桥的时候,一下摔了个狗吃屎,撞在在石头桥墩上,摔断了一条腿,差点没疼死他。 |
魏淑玉说的“天宫桥”我知道。那是一个跨越兆阳河的水旱两用桥,桥面紧贴河床,平时可以走人走车,遇到兆阳河发大水的时候,河水便能从桥面上淌过。连接那桥两边的高坡又长又陡,很多人骑车到了那,都是下来推着车过桥。看来郭复卿是仗着自己车技好,直接骑车下坡的。 不过再一想这事挺“赶巧”。郭复卿既然想“秀”车技,自然应该有点把握,那他怎么还会摔倒呢,还摔得那么狠,他那车没车闸吗? 我正想呢,魏淑玉又说:“可惜,还没等把他疼死呢,有个小青年路过,他还真能多管闲事,就拦个车把郭坏蛋送到了附属医院。你猜怎么着 ,那人还是你们市防疫站的。真是的,他见义勇为也不看看对象,像郭复卿这样的兔崽子,死一百遍也是活该,再叫他坏!”魏淑玉说到最后咬牙切齿。看来她跟郭复卿的仇是解不开了。 我挺好奇,没发现我们站上还有这样的“活雷锋”啊?我问那小青年叫什么?魏淑玉说,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听郭坏蛋说,好像是姓刘。 我一怔,赶紧敷衍两句,扔下电话就出了门,一路小跑去到西院的家属宿舍,找到刘毅家问他爸,刘毅过来没有? 刘师傅说:“昨晚来了,就在家住的,一早急急忙忙出门,说去火车站买票,晚上要去广州。这不,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买上票没有。” 我问:“他会不会买了票就回了他自个家?” 刘师傅说:“不会。小孙带孩子回娘家了,他说了中午要回来吃饭。你找他有事啊方科长?” 我说:“有点事。我今儿值班,他回来你让他去趟值班室吧。” 结果直到下午四点半了,刘毅才跑到值班室来,进门就道歉:“不好意思方姐,我刚忙完,才进家门我爸就说你找我,这不我转身就往你这儿跑,刚倒的水都没顾上喝。” 我把自己泡的茶给他倒了一杯,瞅着他的脑袋问:“哎,你的长毛呢,怎么成寸头了?” 刘毅摸摸前脑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卢大哥好像不大喜欢,我就,剃了。” “你在卢大哥那倒挺自觉,我说过好几次你像假洋鬼子,你都不听。”我把水递给他,又问:“你干嘛呢忙了一整天,你爹说你早上早早就走了。” 刘毅坐下喝水,说:“这不去买火车票嘛,想买个直达车的卧铺,可费了劲了,找了仨关系才买上,还不是今天的。哎方姐,下回我给你捎两件衣裳回来,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
祝关注本文的朋友们春节快乐!鼠年大吉!万事如意! |
“咱先把衣裳搁一边,我问你个事儿啊。哎哎,你脑袋转悠什么呢,你看着我!” 见我有点严肃,刘毅立即嬉皮笑脸:“嘿嘿不是,方姐我不敢看你,你太漂亮了,看着你我紧张……“ “别胡说。我问你,你早上去天宫桥干什么了?” 刘毅十分意外,瞅着我小眼睛乱眨:“你怎么知道,你看见我了?“ 我说:“当然,我就在你身后,我什么看不见啊?” 刘毅显然回过神来了,猜出我是在“诈”他,于是继续嬉皮笑脸:“方姐你真是的。我不是买卧铺嘛,去那附近找了个朋友。正好看见一个小子摔倒了,我就按照你的教导,我学点好,那就学雷锋做好事呗,应该的,应该的——你听谁说的?附属医院急诊你有熟人?” 这时我忽然有了新想法,于是改了口气,我放缓语调说:“咱先不管雷锋的事儿。二混子你好好听我说啊,就一句话,你一定要听,否则我就不给你当姐了。” 他直笑:“干嘛啊方姐,搞这么严肃。你说你说,我保证听,绝对的。” 我盯问一句:“真听假听?” “我什么时候跟我方姐说假话来着。我发誓行不行,我要是不听方姐的,让我断子绝孙,叫我出家门就让火车撞死……” “不用你赌咒。我的话就是,你今后绝对不准再干那种事了。听见了吗,胡闹啊你。” 他愣了一下,马上就小鸡啄米一样直点头:“是是是,我一定听方姐的,这就是最后一次。我那不是气坏了吗,敢朝我卢大哥下黑手,你说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行了吧你。你就图一时痛快,你想没想到过后果?你那是犯罪!万一被郭复卿察觉报了案,他只不过一时受点伤痛,你可要坐上几年牢!知道吗你,太得不偿失了。” “ 坐牢?那事能判刑吗?”刘毅有点傻眼。 “站上的法制教育课你是不是一次没听过?骨折就属于‘轻伤’,故意伤害致人轻伤,足够判你两年三年的了,你还没数呢。” 刘毅确实害怕了,脸色都有点发白。这小子,也就偷鸡摸狗的那点胆量。所以我又说了他几句,他连连称是,发誓以后一定听我的话,绝对不敢“胡闹”了。 刘毅“整治”郭复卿的细节,我是以后才知道的。 原来刘毅这小子,混起来的时候蛮不讲理,可对于真让他“服气”的人,他却不乏“侠肝义胆”,尽管这“侠肝义胆”带点“鸡鸣狗盗”的味道。 |
得知郭复卿使用“流氓手段”给卢大哥吃了“哑巴亏”,让“卢大嫂”伤了心(“大嫂”长那么标致,伤心起来如同梨花带雨,刘毅真心疼),还让方大姐着了急,他这当兄弟就应该给大哥报仇,替大嫂出气,让大姐安心。于是乎,他就盯上了罪魁祸首郭复卿。想呀想呀想了没一会儿,想出来一个“缺德”办法。 刘毅发现郭复卿每天早晨骑车上班,都要经过天宫桥,而且总要在桥北头下来,在路边的“马家”烧饼铺买两个肉烧饼当早餐。那烧饼铺生意极好,经常要排一会儿队。郭复卿排队的几分至十几分钟时间,足够刘毅之类的“专业人士”在他的自行车手闸上做点小动作。刘毅的本意,只是想摔他个跟头而已,没想到由于郭复卿下坡时“秀车技”骑的太快,结果因刹车不灵歪倒在了桥边石柱上。 刘毅当时就骑行在郭复卿身后“护送”他,见状便主动拦车救人,还把郭复卿遗落在现场的自行车送到了医院。郭复卿伤好之后,打听到了这个“活雷锋”的工作单位,专门给防疫站送去了大红的感谢信,给刘毅家送了谢礼。他根本就没想到是被这个“恩人”给暗算了。 这事除了我之外,再没人知道。刘毅的“鸡鸣狗盗”也到此为止,以后他再也没干过类似的事情。 不过此时的状态挺有意思:刘毅迷惑不解,他不知道我一直在忽悠的前提下“诱供”,所以就闹不清楚我是如何“破案”的;我也挺好奇,我当时还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作案”的,而且在“作案”之后,还能让“受害者”把他当成“见义勇为”。“下三滥”的闹剧演的如此“出神入化”,也堪称一大奇观。 此时此刻,我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要制止他今后再这样胡闹。闹到他触犯法律,那不是我“帮教”的彻底失败嘛! 看着刘毅被吓住了,我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但他的神情还是有些紧张,这样紧张下去,也不太好。于是我想了一下,就问:“你这会儿还有别的事儿吗?” 刘毅忙说:“没事了,方姐你有事啊?” 我说:“你没事的话,借用一下你的摩托车,到平阳路省四院儿,把我儿子接回来。” “你会骑呀?没见你骑过。”刘毅说着伸手掏钥匙。 我说:“我哪会骑。你带着我去吧,你技术行不行啊?” 刘毅楞那儿了。 3 我装没看见,起身去衣架上拿大衣,一边还解释:“今儿礼拜天,一个朋友把我小儿子接她家去了,说晚上给我送回来。我一想就别麻烦人家了,麻烦麻烦你吧……怎么了?你不敢带人啊?” 刘毅站起身,忙说:“不是不是。方姐,方姐,我我——,我配吗?” 刘毅这么说,一下子让我感动了。我上去打他一掌:“胡说什么呢,你叫我姐,你就是我兄弟。赶紧走,一会儿天黑了。” “哎哎,马上走。”刘毅喜笑颜开,一边抢着去给我拿大衣,一边连说:“谢谢姐,谢谢姐。”我任他去“谢”,因为我不知道他“谢”的是什么。 刘毅骑摩托车驮着我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前些时候带来的几个老广,想要在这边注册个公司,搞些“南北贸易”。此时搞公司,限制还是很多的,所以他们想挂靠个国营单位。刘毅如果入股的话,也就成了股东,但他“底子薄”,投也投不多,将来还是人家大股东说了算,因此他一直在犹豫,问我怎么办好。我想了想说,你刚入道,经验也不多,你还是先跟着人家跑跑腿,摸摸里面的门道,将来政策放宽了,你再注册公司自己干,那样比较稳妥。 刘毅说:“那天跟卢大哥商量,他也是这个意思。那我听你们的,我先当够了小伙计再说。” |
很快,我们到了平阳路省府第四宿舍院大门口。刘毅停下车问我,你那朋友家离大门口远不远?我说,不远,就是东面第一排楼,进去就行,我跟门卫说一声。 刘毅却说,既然不远,我就不进去了,我在门口等你。 我说:不要紧,关系很好的一个朋友。你进去坐坐,这外面怪冷的。 刘毅坚持不进去,说今儿天不大冷。这旁边不有个百货店嘛,我去买盒烟。你在里面多呆会儿不要紧,我在店里等着就是。 见刘毅忽然这么“懂事”,我也就不勉强他了。 闫知薇家里只有她、朵朵和铭飞三个人。她爸她妈回老家了,她爱人在学校还没回来。她责怪我说,你这人真是的,不是说好我给你送回去嘛,从防疫站到这儿这么老远你还跑一趟干什么。我说,我怕铭飞淘气,再说你弄着两个小东西,你怎么做饭啊? 闫知薇笑道:你才说错了,你家铭飞在这儿,我倒更省事了。你来看。 她引我到客厅,只见地上铺了很大一块地毯,堆了好多的玩具,铭飞和朵朵玩的特别投入,连我进去都没发现。我也没打扰他们,跟着闫知薇又到了她的房间,闫知薇一直在夸铭飞。说她怎么都想不到,铭飞那么会照顾朵朵,他会喂她喝水,劝她吃水果,甚至还懂得给她拿痰盂撒尿。她这一说,我也想不到,因为他是老小,他哥庆远虽然时常管着他,但也很会让着他,他以前小,拉屎撒尿也常常是庆远给他拿痰盂。他倒能“活学活用”,用到朵朵这里了。 说了一会儿两个小家伙,我偶然看到阎知薇手上戴着一枚很别致的金戒指。拿起她的手一看,发现戒面是一朵精致无比的蔷薇花,中间的花蕊部分,镶着一粒晶莹的红宝石。我问:闫姐,这你们的结婚戒指啊?她说,哪儿啊,我们那位根本没这情趣,这我定做的。好看吗?我说,太好看了,我从没见过这个式样的。她说,你喜欢我也帮你定做一枚。我说,不要不要,我从来不戴戒指。 |
阎知薇说,其实我也不大戴这东西,这是今天上午才去拿回来的,戴上就忘了摘下来。她说着,就从手指上取下了那个戒指。于是我拿过去把玩了半天,这戒指确实做的很特别,我以前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做工的戒指。我当时万万想不到,这个戒指竟然还会跟我有着微妙的关系。 说了十来分钟的话儿,我就要走。闫知薇不让,非要留我吃晚饭。我说,我搭同事的摩托车来的,他还在大门口等着呢。闫知薇就说,你让他也进来一起吃饭就是,我说那不行,他回去还有事呢。 于是,我们就去客厅,招呼铭飞跟小妹妹再见。铭飞不想走,但看看我的眼神,没吭声。朵朵却不干了,拽着铭飞不撒手。闫知薇只好骗她,说小哥哥很快就回来,朵朵似懂非懂,就放了手。我赶紧抱着铭飞告辞,我们刚出闫知薇家的门,就听朵朵在屋里哭了起来。 我将铭飞的小棉帽捂紧,一溜小跑出了大门。刘毅迎上来奇怪地问:“咋的了方姐,跑这么快干嘛。”我跨上摩托车就喊:“刘毅,赶紧,我朋友家那小女孩不让铭飞走,马上就追出来了,快点!” 刘毅哈哈直笑,摸了铭飞的脑袋一下,说:“你小子行啊,这么点就把小女孩弄的五迷三道!”他说着跨上摩托车,呜一下飞出去老远。 4 刘毅这趟去广州时间很短,只有半个月就回来了,原因就在我手里的一份“请柬”上。 那天,刘毅从广州一回来,就到办公室来找我。 工会干事小苗正在我那里闲聊。见了刘毅她笑道:“这假洋鬼子什么时候学好了,这会儿穿的比我还朴素。” 小苗叫苗青青,跟刘毅一样,是“顶替”进的防疫站。只不过刘毅“顶”的是“刘师傅”,小苗“顶”的却是“苗站长”——小苗的爸爸原来是防疫站副站长,文革后期因病去世。小苗和刘毅同岁,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就连顶替进站的时间,都只差两个月。据说,当然是据未经证实的传说,刘师傅曾经有意让小苗当他儿媳妇,但苗家不干。小苗她妈闲刘毅“不务正业”。 我对这个传说有疑惑的地方,那就是,为什么苗妈嫌的不是门不当户不对呢?后来一细想才明白,虽然刘毅他爸只是个“职工”,比不上“副站长”(曾经的),但刘毅长得挺“精神”,而小苗虽然也不能说丑,但有点黑,还有点胖。反正总而言之吧,最后刘毅找的是嘉棉十三厂技术科长的女儿孙雪英,而小苗找的是交通医院的司机大刘。 |
刘毅也冲小苗一笑,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哎呀,你什么时候烫发了?这家伙,一下子光彩照人呢。你这还朴素啊。” 小苗说:“你少见多怪吧,没见防疫站女的好多都烫了,人家前年就烫了,我这还算晚呢。” 刘毅瘪着嘴直摇头:“我没看出来烫头有什么好,有的弄那么大个花,像狮子狗似的,难看死了。你瞅人家方姐都不烫。” 我见小苗朝他瞪眼,就说:“刘毅你不懂。赶明儿你家小孙还烫呢,我是因为我的头发不行,行的话我也烫去。” 刘毅赶紧说:“对对,人和人情况不一样。小苗这个烫的就挺好,跟脸型相配啊,是吧。你看你看,这一卷起来,漂亮多了。” 小苗哼了一声,起身说:“我得准备迎春晚会的材料去了。哎二混子,你这回是不是过了年再走啊?到时候我去找你,给捎几件衣服。” “行行,没问题。”刘毅连连答应。 小苗走后刘毅才诉苦:“真烦死了,每次都那么些让我捎东西的,有时候我还得贴上钱,一趟一趟的都瞎忙活了。” 我顺势教育他:“你别烦啊,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这大半年进步很大,人缘好多了。虽然是‘投机倒把’什么的,到底挣得是自己的辛苦钱。再说了,谁叫你回来这么勤的?” 刘毅说:“这次我非得回来,我卢大哥结婚啊,我怎么能不回来。等这边公司一开张,我就不出去了,想捎衣裳,到公司来买就是。” 我说:“这次你卢大哥还跟我商量呢,说不告诉你了,省得你来回跑。当初的请柬都没你的,谁想你还是知道了,你这情报系统还挺有效率的嘛!”我说着,把卢文进后补的一份大红请柬给了他。 刘毅先看请柬,只见上面用毛笔正楷写着: 兹定于1982年2月2日中午12时在云龙酒店举行卢文进、魏淑玉结婚典礼及宴会,恭请刘毅贤弟拨冗光临。 刘毅高兴极了,高兴的原因是上面称他为“贤弟”。他急着问我:“方姐,我准备送他们一台佳能照相机,市场上卖四百多呢,行不行啊?” 我干脆地否定:“不行。你卢大哥不喜欢那么贵重的东西。咱们都一样,送床被面啊,水瓶啊、台灯啊什么的就可以。你送那么贵重的东西,人家怎么还你的礼啊,再说了,我们也送不起,你这不显得我们小气嘛。刘贤弟,想事一定要想周全哦。” “对对对,我这个猪脑子。那好,我听你的,我送他们一床被面。” |
按照卢文进和魏淑玉的意思,婚礼越简朴越好。在卢文进,是因为他一向“低调”,在魏淑玉,自然是认为“再婚”不必招摇。所以,所谓的“结婚典礼”并未举行,只是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其实也不“大”,就是一桌。卢文进那边,只有他们楚经理和他的徒弟小周,魏淑玉那边,只有她的科长;另外就是我和史际明,刘毅和小孙,另外还有封志扬。 即便这样,我在婚宴上最主要的一个感觉还是“匪夷所思”。也不须太久,仅仅上去八个月,我都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我、史际明、魏淑玉、卢文进还有刘毅,这本该“风马牛不相及”的五个人,竟然能在一张酒桌上杯盏交错,喝得兴高采烈,聊得热火朝天。 当时我决然没有想到,这根本不算什么“匪夷所思”。真正让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发生在好几年之后。 第8章 1 好几年之后的这个秋天好像来得早了一些。立秋刚过不久,嘉安连着下了三天雨,最高温度从三十七八度飞降到了二十四五度,让刚经历过长期酷热煎熬的人们,感觉非常凉爽和舒适。 雨后初晴,艳阳西斜,我和张一德进到站台的时间是下午的四点二十分。再过十分钟,从河阳开来的345次直达旅客快车就要进站了。我那转业的“妹妹”马伊莎就在这个车上。 我原本是要自己来的,可又一想不行,马伊莎还带着行李什么的,我必须得找个车。先是找的史际明,结果电话打过去,他陪着个什么处长出去了。没办法,我只好去找张一德。 张一德现在是我们站上司机班的班长,手下有三个司机。虽然他还要受站长办公室的领导,但多少有点自主权。今儿下午他本来是要和副站长李纯去省防疫站的,就找了别的司机替他,他便和我接站来了。 张一德之所以能当上班长,叫我总结是两个优势,次要的优势,是他开车技术好,而且他的修车技术也不错,另外三个司机都不如他;而主要的优势,就是他听话,当然是听领导的话,或者再明确点说,就是对站长、书记,加上他的直接领导办公室蔡主任,唯命是从。 除了那三个之外,如果说他还有一个“领导”,那就是我了。我是政工科科长,虽然就站上各科室来说,也算有点小权力,但这权力基本与司机班无关,因此张一德拿我当“领导”,就显得有点莫名其妙。用排除法深入分析之后,我觉得是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他觉得我“人好”,另一个也是由于我“人好”——注意,虽然都是“人好”,但不是一回事:前一个指的是人心眼好,后一个指的是人长得好。因为除了这俩原因,我再找不出别的原因了。 |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张一德就是愿意听我的话,不光是听,他还愿意说给我听,说的自然是不能对别人说的话。他经常给站长或者书记开车(我们单位就一个“上海”,基本上是站长书记的专车,一般都是张一德开),因为他嘴严,站长、书记书记说什么不大避着他,所以他俩的一些小秘密(不是大秘密)我很快就能知道。 比如刚才在来的路上,张一德就跟我说了昨天甘站长和方书记“吵架”的新闻。 我们防疫站原来的高站长,三年前就退了,甘学书顺理成章当了站长,然后梁书记去年年初退休,原嘉安卫校的校长孟致远调来当了书记。 孟致远刚四十出头,在市卫生系统同级干部中属于“少壮派”。他中等个头,长得挺敦实,四方大脸,五官端正,要是再瘦上三分之一,就算个帅哥。既然他不肯减肥,那我只能暗地里叫他“孟墩子”,或者“孟菜墩子”,尽管他距离胖成菜墩子的体型还远得很。 送他“菜墩子”的雅号自然是骂他。刚才我还说我人比较好,所以不会无缘无故骂人。他从刚来时的孟书记,蜕变成我心目中的大菜墩子,自然是有原因的。 孟致远刚来时认为我们防疫站的工作作风“懒散成性”,所以就要烧那“三把火”进行整顿,首先就抓“劳动纪律”。他发现站上很多人住院子西边的宿舍,上班签到(83年下半年,站上开始在两个楼的大门口设立上班签到簿)之后,就溜回家干私活,快下班的时候再回到办公楼来。说了几次收效不大,孟致远便下令在宿舍区与办公楼之间,安设了一道铁栅栏,中间装个门,上班后锁闭,下班时再打开。把钥匙交给政工科,让我们认真把关,不准任何人上班时间回宿舍。 孟致远这个“集中营”式的野蛮政策,遭到了几乎所有站内住户的坚决反对。新政实行第一天,就有人闯到政工科强行拿走钥匙开门,结果我被孟书记批了一顿。我和他争,我说,那钥匙挂在墙上,我们总不能再安排人给钥匙站岗吧?孟书记就任命我们科副科长谭红旗为“钥匙管理员”,让他把钥匙栓到腰上,结果第二天,找不到钥匙的人就把那个铁门的门锁给砸了。 |
砸锁的是站上另外一个堪比刘毅的“刺儿头”老廖。他是冷藏车(主要拉疫苗用的)司机,他老婆是站培训中心服务员,家里有个吃奶的孩子。孟致远要“处理”廖司机,我说,哺乳期女工有法定喂奶时间,你锁上栅栏门让人家从南门出去再绕一个大圈去西门,确实没有道理。孟致远说,可以让谭红旗按时给她开门,我说,谭红旗一个副科长,你这不是把人家贬成接来送往的“店小二”了! 因为站上的食堂在栅栏门的东面,因此西面住的退休干部、职工想早点去食堂买饭,门锁着他们也特别不方便,于是就集体去站长那里闹事,甘站长代表他们与“老孟”商量,最后把那个门给拆了。 孟书记的“新政”破产,与我没关系,但我一直消极抵制,所以他对我很是不满。 他对我不满意,我对他还不满意呢。甘站长给我透露,说孟书记几次跟他商量要换个政工科长。我就跟老甘说,正好我也不想干了,你给我换个科室吧,或者我去经营公司。“经营公司”是站上的一个“经济实体”,管理着单位对外出租的一些房产,另外也经销些药械,那地方挺舒服。甘站长不同意,说,你别管他,我不点头他就换不成。 其实我真的不是“蓄意”要得罪孟致远,但我有时候控制不了我的情绪,这确实对我下一步的“发展”极为不利。因为从去年年底,我们站上就开始酝酿女副站长的人选了。由于我们单位发展到现在,女的比男的还多了,所以卫生局一直想要配个女的站领导。年初的时候,市委组织部专门来人考察了现任的四个女科长,其中我的综合得分最高,但从那以后就再无声息。有消息说,主要障碍就是在孟致远那里。你说,我内心里(表面上我不敢)能不恨他吗? |
因此,张一德刚一提起甘站长和孟致远吵架,我就来了精神,我轻轻拍拍小张的右胳膊:“哎怎么回事,快说!” 张一德被我拍的很舒服,裂开嘴乐了。于是他就从头讲了起来。 原来,昨天余山市防疫站的张站长来了,他与甘站长是老熟人,甘站长请他吃饭,希望孟书记能去作陪。因为那个张站长兼总支书记,孟书记出面“意思”一下也应该。但孟书记瞧不大起县级市的站长,便以卫生局下午有个座谈会的借口拒绝了。晚上,张一德开车拉着老甘、李纯、站办主任老蔡和张站长去了云龙酒店,不成想在这里意外遇见了孟致远。 站上的涉外宴请,一般都在附近朝阳街上的楚阳大酒店。昨晚那里凑巧有个婚宴,所以当蔡主任请示甘站长的时候,老甘就说,咱别去凑那个热闹,换一家。去“云龙”吧。 “云龙”就是当年卢文进结婚的那家酒店,规模并不太大,特点是干净、雅致,缺点是稍远点,不过反正开车去也无所谓。于是老甘他们就去了云龙。酒喝了一半的时候,老甘出来方便,结果发现了在另外一个雅间喝得满面红光的孟致远。 开始老甘还没生气,因为他没看清酒桌上的另外三个人。等到那些人吆喝着朝孟致远敬酒的时候,老甘听觉和视觉全都灵敏起来,不禁火冒三丈了——原来那竟然是我们站上经营公司的三块料:经理老陈,会计老莫、业务主管老孙! 也就是说,孟致远这小子在撒谎,他拒绝去陪老张,根本不是卫生局有什么座谈会,原来他是要跟经营公司的这几块料喝酒! 老甘憋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便推开门直冲了进去。 尽管喝了不少酒了,尽管被怒火烧得眼发红脸发烫,不过老甘还没失去理智,他进去之后,不理睬他们现出的惊愕表情,也不理会老陈等人的盛情相邀,径直朝着孟致远叫道:“老孟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完后他转身就走。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都朝着孟致远看。 孟致远的脸色一下就阴了。他迟疑片刻,还是站了起来,对满脸忧色的老陈说:“没事,你们喝你们的。我马上回来。” 老甘出了雅间就直接下楼,在大厅的一侧等着孟致远。见他过来第一句话就问:“老孟,你不是开座谈会嘛,怎么把会开到酒桌上了?!” |
如果老甘不是上来就这样的剑拔弩张,老孟可能就会好好跟他解释一下,他俩也就吵不起来了。老甘既然这样连讽带刺,老孟也就来了个针锋相对,他说:“你管我开什么会?我来这儿是为了工作,你来干什么,你就是来公款吃喝的,你说得着我嘛!” “什么什么,你还有理了,你才是公款吃喝。告诉你孟致远,你以后再这么故意拆台,你就别怪我老甘不给你留面子。” “你想怎么着,你想怎么着:你以为我不知道,打从我来防疫站,你就憋着不自在,你不想让我来,你还跑卫生局去找,你无理取闹,我还告诉你甘学书,如果你……” 他俩就吵到这里为止,因为老陈叫着蔡主任一起寻过来了。甘站长和孟书记同时看到他俩走来,瞬间都换了一副面孔。老甘咧嘴似笑非笑地问:“那……你不过去坐坐了?”老孟跟着咧嘴:“我不能再喝了,我回去还有事。张站长那里,你代我致意一下。”于是甘学书带着蔡主任上楼,继续陪着张站长喝酒,而孟致远则跟老陈嘀咕了几句,转身出了酒店的大门。 当时司机张一德自己在楼下的“零点”餐厅吃饭,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老甘和老孟光顾着吵架了,根本就没发现躲在一边的张一德。 我马上评论说:“这明显是老孟不对,不想陪老张也就算了,他怎么能带着经营公司的人出去喝酒呢,影响多不好!” 张一德说:“不是那么回事。老甘误会了——” 原来,跟甘学书的那个“酒局”相比,孟致远才是“公事”。原因是老陈的经营公司要扩大业务,想在营业执照上增加经营“化学试剂”项目,工商局拖着不给办,老孟的一个同学是工商局合同科的科长,说好请他吃个饭,让他去给管这事的企业科“通融”一下。老甘闯进“酒场”的时候,恰好那个科长去服务台打电话不在现场,不然老甘也就不会闹了。 |
首页 上一页[7] 本页[8] 下一页[9] 尾页[3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
午夜咖啡馆 |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
|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