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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第7页] |
作者:易水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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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尽管后来我镇静下来了,因为除了我的想象太离奇之外,我还想到了“证据”这个关键问题。就算他们开始这么怀疑了,但他们没有证据啊?他们总不能凭空给我和朱运穆制造了一个作案动机,然后就把这种臆想作为证据吧? 我的镇静没起作用。我刚才那短暂的惊恐,让面前的三个人更增加了怀疑。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李科长就对我说:“方子荷,由于来同敏一案有很多疑点没搞清楚,本着为来同敏同志负责,也为你方子荷同志负责的原则,经请示后勤领导同意,决定请你先到招待所住几天,我们再继续深入了解这件事。希望你能够理解,也希望你服从组织上的决定。” 我大声叫道:“我不理解,你们不能这么不负责任,我干什么坏事了你们要关我。” 白处长立即解释:“小方你不要误会。因为咱们这里是办公场所,在这里调查了解问题不是很合适。你放心,只要确定了你们(他着重强调了“你们”这两个字)跟这个案子没关系,很快就会让你们恢复工作,而且也不会对你们有任何不利的影响。你是军人,要服从命令,你是党员,要服从组织,这一点不用我们多说吧?” 他用大帽子压人,而且他的用词是“你们”,那意思是接受调查的不止我一个,我无话可说。随后,白处长带我下楼,坐上一辆吉普车,回家拿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车子随即开到了后勤第二招待所最里面的一个小院。那是一排平房,他让我住进了最西头的八号房间。这是个带卫生间的套间,我在里间,外间安排了两个小女兵“照顾”我,吃饭她们去给我打来,晚上她俩就睡在外间。在调查结束前,未经批准我不能外出。安排好之后,白处长就走了。 |
我仰倒在床铺上,两手捂住了眼睛。我真没想到事情会演化到这样一个令我屈辱和难堪的地步。我得好好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首先我想到了一个对我非常不利的事实。就是案发的那天晚上,我们这层楼上恰好没人(我隔壁的祁助理两口子回老家了,半夜十二点才坐火车回到河阳),我和朱运穆真倒霉,什么时候聊天不行啊,非找个周围没人的时候。但接下来想想,就算三楼上没别人,那另外的一、二、四楼至少还住着八九户的人家,灯火一片,人影憧憧,这样的环境下怎么能够“幽会”呢?!也许那三个“混蛋”认为,这样更容易掩人耳目?然后他们进一步推理,我和朱运穆关灯“办事”的时候忘了插门,结果来同敏突然闯进去了,我俩无奈之下就“狗急跳墙”,进而杀人灭口。 不过,白、李、周三人都是专干保卫的,应该也有点素质。他们不大可能仅仅凭着“莫须有”的猜想,就把我关起来“调查”。他们可能是已经有了根据。这根据就是,有人看到来同敏上了三楼! 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来同敏到四号楼,不是找张医助,她是来找我的。当时我听到的敲门声,应该就是来同敏敲门。但为什么她敲了几下就走了呢?这有几个可能,一个可能是,她忽然又不想找我了,第二个可能是,有人过来不让她找我,把她拉走了。 我的心头一激灵: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我的脑子实在是迟钝,这种可能性我早就该想到的。尽管这种可能性让人感到恐惧! 这种可能性就是:来同敏根本就不是自己失足摔死的,她是被人谋杀的。这个凶手一直就在现场!所以他知道朱运穆去了我家。他杀了来同敏之后,“贼喊捉贼”,蓄意陷害我和朱运穆,无中生有地编造了一个“因丑闻暴露,而狗急跳墙、痛下杀手”的天方夜谭,提供给保卫部门。能把我俩“屈打成招”为替死鬼最好,假如陷害不成(他的证据不足),最后将我俩平反了,他也能达到另外的目的,那目的就是利用这段时间,从容地制造假象、弥补漏洞,毁灭罪证,从而逃脱法律的严惩。 |
能够将军区保卫部的人弄来,导演这样一出“隔离审查”荒唐闹剧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没这么大的能量。 我终于想到了那个人,其实我早该想到他的。 那人就是施碧海!或者说,是他的可能性占到了95%。 他通过施文庆,动用保卫部门对我和朱运穆采取了措施,以达到他们父子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么说,那天晚上施碧海没有住在工厂,他应该是在他自己家里。他说了假话! 这么说,来同敏之死,施碧海的疑点应该是最大的! 施碧海说假话这件事应该不难核实,问题在于,谁会去核实这一点? 我把思路拉回来,我想,如果施碧海在家,然后来同敏也回来了,再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来同敏顶风冒雨来找我,可她没想到施碧海尾随而至,将来同敏杀害后推到了楼下。 我感到背后发凉,这太可怕了。这会是真的吗? 5 一想还有个地方不对,应该是来同敏敲门在前,施碧海下手在后,为什么来同敏敲了敲又不敲了呢?假如是施碧海此时下手,来同敏应该喊叫才对啊?难道是施碧海用什么东西猛砸,将她砸晕了?那样的话,检查她尸体的时候,应该能发现啊? 还有个更大的疑问是:案发现场不是在荒郊野外,那是在住着好几十个人的宿舍楼上。我无论如何也没法想象,那残暴的凶杀案会发生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还有,那个施碧海多少也有点“素质”,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嗜血的恶魔…… 也许,来同敏真是自杀,或者是失足摔死的,施碧海父子并没有“嫁祸于人”。一方面因为他俩没那么坏,另外一方面,那么做也可能会弄巧成拙。因为事情的调查是由军区保卫部牵头,施碧海的权威仅仅在后勤范围内管用,到了军区,事态发展他就无法控制了。 先不管那真相,这会儿我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如何突破眼前的困境。 |
我得往最坏处去想:假使真的是施碧海父子导演了这一幕,那么他们的最终目的,也不一定非把我跟朱运穆诬陷成杀人犯(他们也没这个本事),他们可能只是想以调查为名,将我和朱运穆隔离起来,先拖一段时间再说。拖过这一阵,上级的上级淡化此事,死者家属不再继续追究,“群众”也没无事生非,他们再以证据不足的理由将我俩放出来,这事儿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问题是他们都能过去了,我和朱运穆怎么办?我俩就这样被人随意污蔑,被泼上一身的脏水、臭水,然后人家说,本来可以指控你们,因为证据不足,就把你们赦免了吧!那样一来,我们俩的面子还往哪儿搁?我们还怎么在机关工作? 我开始真正地发愁了。我被他们弄在这个地方与世隔绝,我有劲使不上,史际明他们不知道,朋友们也帮不上忙,这真是让人束手无策了。 这天晚上,我仅仅睡了两三个小时,其余的绝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直到天色将明,我都没想明白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第二天吃过早饭不久,白处长、李科长又来找我。那个周干事没来,代替他的是个姓杨的年轻干事。 这回李科长问得更细致了。他先说,你们四号楼有同志反映,来同敏经常来找你,一聊就是很长时间。你们在一起都聊什么?我说:什么都聊,就是同志之间聊天呗,哪有什么固定的话题。他又问:你们本来关系很不错的,可是后来你一直在躲着来同敏,你甚至都住到了210医院,这是为什么? 我说:我那天讲过了,我不是什么躲着谁,是我朋友让我去跟她作伴儿。 白处长冷笑一声:“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找你的朋友吕英慧核实了,她说的很清楚,是你先说你要去她那里,跟她作伴的。” 我一时语塞,心里骂了吕英慧一句:多少担点责任你会死啊,这么点小忙你都不知道帮我。 抬眼看到白处长正瞪个牛眼盯着我,我就干脆直说:来同敏成天找我,讲她的那些事儿,我听够了,也烦她了,就这原因。 |
那几个人对视一下,白处长不问来同敏了,又问到朱运穆:“你跟朱运穆是怎么回事?据有同志反映,朱运穆经常用下流的语言挑逗你,是不是这样?” “你胡说!”我怒不可遏地叫道:“这是哪个混蛋胡说八道。你们怎么什么话都相信,你们想干什么?” 白处长比我声音更大:“方子荷,我们不光调查你,我们还调查了很多人。我们是为了查明事实真相,不是为了跟哪个人过不去。朱运穆平时说话很下流,不是一个人反映,我们为什么不相信。” 我强制自己镇静了一下,放低语调说:“他有时开玩笑不大注意,那也是因为他跟我太熟悉了。跟什么下流、‘上流’没有关系。” 李科长说:“你一定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可以告诉你,朱运穆已经被隔离,事情肯定能搞清楚。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说朱运穆九点五十从你家走的,朱运穆也说大概是那个时间。但是朱运穆所住的宿舍楼上有人反映,朱运穆最早是十点半才回到宿舍的。从你家到他的宿舍,不过五分钟的路,他竟然走了四十分钟。他根本解释不清这段时间他上哪儿去了,去干什么了。所以方子荷同志,组织上是相信你的,你没必要为了朱运穆,毁了自己的前途。” 李科长的意思很明显是在“分化瓦解”,他想让我知道,现在他们的注意力转移了,他们认为朱运穆的嫌疑更大,因为有了那凭空“消失”的四十分钟,朱运穆很可能就利用那段时间干了“杀人”和伪造犯罪现场的事情。 6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内疚。我觉得,假如真有那四十分钟,那很可能是朱运穆觉察到有人在偷听我俩说话,他心里不踏实,所以他下楼之后,在四号楼的楼下观察了一下;也许是他快走到宿舍了,又觉得不放心,返回来转了一圈。应该就是这两种可能。 可我要这样的解释的话(朱运穆很可能已经这样解释了),没有人会相信。这才是莫名其妙的怪事,你说实话,人家反而认为你是撒谎,那我说实话干什么,我还不如直接就撒谎呢…… 突然之间,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 我绝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绝对不能这样任人欺辱,我也绝对不能让我的好大哥朱运穆蒙受这种不白之冤。我想起来有件事我完全可以试着干一干。本来我是想不到这件事的,但既然两个姓施的如此心狠手辣,我也就不必装什么君子了。你们不怕撕破脸,我也不怕,我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
我望望李科长,他正全神贯注地观察我,他还以为我被他的话触动了呢。 我决定最后试探一下:如果他们“下流”的没了底线,那么我也就真的不客气了。 我朝李科长说:“科长,我们院里有些事情比较复杂,我希望你们的调查应该更全面,更公正,这样才有助于查明真相,你说是不是?” 李科长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白处长说你们已经调查了很多人,很多事,想必你们也调查出来了,来同敏跟施碧海的夫妻关系很紧张。所以有件事情非常关键,那就是,来同敏死的那天晚上,施碧海到底住在哪了?他真是在工厂住的吗?” 白处长抢着说:“方子荷你别管别人的事儿。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是在2145工厂找到施碧海的,你瞎怀疑什么!” 杨干事插嘴了:“白处长你先别着急。方子荷同志,你把你的意思说清楚。” 我说:“我的意思是,就算施碧海是住在厂里的,那么前一天的晚上,他是不是回过他家,是不是见过来同敏,是不是跟……” 白处长打断我怒喝:“方子荷你在胡搅蛮缠,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啪的一拍桌子:“这些事跟来同敏的死有关系!” 李科长拦住还要发作的白处长,对我说:“方子荷同志,那些事情我们会调查,你现在往下说,说跟你有关系的事。”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官官相护是吧,好,既然这样,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好了! 于是我朝李科长笑了一下,连我自己都能觉出来,我那笑有点——阴森。 “李科长,既然这样,我什么都说。不过,在说以前,我有个要求,我想单独跟白处长谈点事,谈完再跟你们说。” 他们三个全愣了,白处长马上说:“方子荷你要干什么,李科长他们是上级领导,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
李科长跟杨干事对视一下,然后他答应说:“可以可以,小杨,咱们到2号房间去看看。” 他俩走后,没等白处长发飙,我就抢着朝他说:“事情紧急,我必须要马上见到施副政委。” 白处长愣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我要说的竟是这个事儿。他想了一下才问:“什么紧急事情?你说明白。” 他这片刻的犹豫使我更加认定,整个事情背后确有施家父子的黑手。我说:“就是因为我讲了你也不明白,我才必须给施副政委汇报。” 他一口回绝:“不必。不管什么事情,你跟我们说就行,由我们逐级上报。” 我说:“处长,你不让我见首长也行,那我就把这件事的内幕公开了。我先提醒你,这事跟某位首长有关系。你们要是敢听,我就敢讲。反正我讲以前,已经把利害关系跟你强调了。” 我那严肃认真的态度,将白处长镇住了。他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不可以先知道,你要说的是哪方面的问题?“ 我说:“按道理,你连这个也不该知道,知道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不过你既然问了,我只能跟你说,这是牵涉到某位首长的隐私问题,你听清楚了吗?‘隐私’问题。”我把隐私两个字咬的很重。 “别说了别说了。”白处长使劲摇手,然后小声问我:“是不是非见施副政委不可?” 我深深点头。他立即匆匆起身,并嘱咐我:“我马上请示一下。那两人要来问你什么,你千万别说。” 我心里有数了。看来我和朱运穆的“倒霉”,的的确确就是那施家父子干的好事! 大概是看到白处长忽然不辞而别,那两人随即过来了。李科长问:“他干嘛去了?” 我说:“可能是内急。” 杨干事扑哧笑出声来。李科长差点也没憋住。 |
他俩显然是觉察到出了什么特殊情况,便没再问“案子”,而是说起了别的。李科长问我是哪年的兵,原来在哪儿,什么时候调到后勤来的。这时杨干事忽然说:“你是军区英模对吧,是不是还立过两次大功?” 李科长大为吃惊:“真的?什么时候?” 杨干事似乎很知情,就把我的两次英雄事迹给李科长讲了。李科长显然深为震动,连声说:“这这这,这不可能啊?” 杨干事说:“怎么不可能,板上钉钉的事实。这样的事儿能搞错?” “我不是说英模事迹不可能,我是说……” 我接上:“你是我说杀害来同敏不可能吧?我告诉你,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那绝对不可能,不光是杀人不可能,还有什么‘幽会’更不可能。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和我爱人,还有朱运穆之间,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战友关系。因为你们不懂战友之间的感情。” “不对方干事,”杨干事更正我:“李科长也是从基层上来的,也当过指导员,他怎么不懂,他特别懂感情。”他又跟李科长说:“朱运穆原来当指导员的时候,方干事的爱人史际明是他手下的文书。他俩那关系就跟亲兄弟一样。” 我大为惊奇:“杨干事你怎么知道的?” 杨干事不在意地说:“我了解的呗。” 这时李科长看看表,对杨干事说:“老白这家伙怎么一去不回头了,咱们也走吧。还有别的事儿。”说到“别的事儿”,他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了,他暗示我,要去调查施碧海那天晚上的全部行踪。 他们都走了之后,我躺到床铺上,又梳理了一下我的计划,觉得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当然,做事难求万全,为了朱运穆大哥,我就赌他一次。我都死过两次了(一次险些被歹徒刺死,一次几乎被余震砸死)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这个世界很“邪劲”,你越是胆小怕事,那坏事越是来找你,别人越是欺负你;你要真敢豁出去,那就轮到另外的人害怕了。 |
第27章 反击 1 下午三点半, 白处长自己过来,将我带回政治部大楼,带到了施副政委的办公室,然后他就走了。 施文庆将手里的一份文件和一支红蓝铅笔一起扔到桌子上,皱眉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听说你一定要见见我,有必要吗?你应该先把你自己的问题说清楚。” 我笔直地站在那里,语调平静地说:“我就是想把事儿说清楚。不过我要说的事儿跟军区保卫部没关系,他们是上级机关,如果上级机关把所有的问题都闹清楚了,我怕对首长不利。” “你什么意思?”施文庆声色俱厉:“上级就是来了解情况的,你早早把什么都坦白,对你要有利的多。” “那么请问副政委,施碧海和来同敏个人之间的问题,我也可以跟上级汇报吗” 施文庆大声说:“你要讲的是跟本案有关的问题!你明白吗?” 我的声儿更大:“我当然明白,这事不光跟本案有关,而且事关重大。不然的话,我怎么敢打扰副政委。” 施文庆愣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急问:“怎么回事?你说说!” “我不知道施碧海跟你说过没有,我俩很早就认识。另外,我跟来同敏也是好朋友。所以我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有些是属于首长家的私事。如果李科长他们问到我,我能说吗?” 施文庆的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我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心情一下轻松了很多。 说实话,在进行这次“豪赌”之前,我最担心的,就是施文庆什么事儿都知道,假如那样,他再要“调查”我,那就已经把各方面的因素都考虑到了,我怎么吓唬他,他都有应付的办法。但是现在看不是那么回事,他可能连我跟施碧海谈过“对象”都不知道(也许当时知道,时过境迁,他已经忘记了)。这样最好,这样我比较容易掌握主动权。 施文庆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了墙边的沙发上,然后招呼我说:“你过来坐。你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谁告诉你的,是施碧海还是来同敏?” |
我过去坐下,却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还要“铺垫”一下:“副政委,我先给你汇报个事儿吧。前一段时间,我跟来同敏相处的不错,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不过她说的好多事我根本就不相信,比方她说孙阿姨在经济困难的时候,大概是60年吧,她在粮站工作,偷偷拿回家两斤花生米,还因为这个受了处分,我说不可能,孙阿姨怎么会那样做。我还批评她不该在外面乱说首长家的事情。我这样做对吧副政委?” 我说完这段,停下来观察他的反映。 施文庆半仰在沙发上,轻抿嘴角,极力做出严肃沉静的样子,但他脸上的肌肉却不由自主地颤动了几下,我看得清清楚楚。 施文庆没想到来同敏“缺心眼”竟然缺到了这个程度。我其实也没想到。那段时间她对我这个“知音”几乎是无话不说,孙惠“偷”花生米的事儿,就是她当笑话讲给我听的。 其实那真的不算“偷”。六十年代头两年物资极为匮乏,副师级干部施文庆家孩子多,困难就更多。当时的食品副食品都是定量供应(目前也是),孙惠便利用职务的便利,多占了一点点“定量”,多买了两斤花生米。 这样的事儿在21世纪听起来是很荒诞的,即便是在20世纪的七十年代,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在“三年自然灾害”的那个特殊时期,这就是一个性质极为严重的错误。尽管孙惠多次检讨,不光退回了那个“定量”,连本该享受的定量也主动交了出去,可她还是因此受了个处分。 我用这个事儿来“铺垫”,就是要给施文庆一个“暗示”:像这样的陈年旧事,而且是不太光彩的旧事,按说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但我还就是知道了。我既然知道这件事,那我显然还可能知道别的事。 施文庆听了我的故事之后,故作镇静地不吱声。我心想,行,那我也不说了,咱俩“靠”吧,看谁怕谁。 很快施文庆“靠”不住了,他哼了一声:“这个小来,怎么瞎造谣。” 我还是不吭声,他只好问我:“她还说什么了?” |
2 他想听,我还不说了,我转而说起施碧海:“还有件事是施碧海做的。最近一个月来,施碧海几次找我,除了跟我说他与来同敏有矛盾之外,他还在我家的房门底下塞了 。” 这事显然更让施文庆的意外,以至于他“绷”不住了,他转向我,眼睛眨个不停,嘴唇也哆嗦了好几下:“什么什么?施碧海跟你讲什么了?他为什么还要给你写信?” 我又不说了。并且我在心里冷笑:老施啊,你激动什么?我说的这些你都没想到吧?我刚进门的时候你还给我摆你那臭架子,你以为你当大官有什么了不起啊?你连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摆不平呢,你还想吓唬我?你一边歇着去吧。 施文庆见我不理他就催我:“小方,你接着说啊,你跟施碧海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他一眼,心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问什么我就得说什么?我偏不,你问我张三我非说李四,你问我施碧海我非说来同敏——:“对了副政委,还有个事,就是来同敏也给我写过信。可能是因为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吧。我从那信上分析,小来和小施的夫妻关系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小施说小来外面有人,小来说小施老是满足不了她……” 说到这里我脸红了一下,但这句话非说不可,道理很简单,来同敏连这样的事都说,那她就没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了。 施文庆听到这里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却不肯善罢甘休,我还有颗重磅炸弹没用上呢。 这个炸弹原本就在我的手上,但我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意识到它是炸弹,我把它当成了地瓜蛋。后来我反复琢磨来同敏电话上说的那几个关键词:什么“75年”、“告黑状”、“四人帮”、“三种人”。尤其是她特意提到的“头一条标准”,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就想到我完全可以把来同敏没来得及使用的这点“本钱”借过来,让它充分发挥作用! |
2 他想听,我还不说了,我转而说起施碧海:“还有件事是施碧海做的。最近一个月来,施碧海几次找我,除了跟我说他与来同敏有矛盾之外,他还在我家的房门底下塞了 。” 这事显然更让施文庆的意外,以至于他“绷”不住了,他转向我,眼睛眨个不停,嘴唇也哆嗦了好几下:“什么什么?施碧海跟你讲什么了?他为什么还要给你写信?” 我又不说了。并且我在心里冷笑:老施啊,你激动什么?我说的这些你都没想到吧?我刚进门的时候你还给我摆你那臭架子,你以为你当大官有什么了不起啊?你连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摆不平呢,你还想吓唬我?你一边歇着去吧。 施文庆见我不理他就催我:“小方,你接着说啊,你跟施碧海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他一眼,心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问什么我就得说什么?我偏不,你问我张三我非说李四,你问我施碧海我非说来同敏——:“对了副政委,还有个事,就是来同敏也给我写过信。可能是因为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吧。我从那信上分析,小来和小施的夫妻关系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小施说小来外面有人,小来说小施老是满足不了她……” 说到这里我脸红了一下,但这句话非说不可,道理很简单,来同敏连这样的事都说,那她就没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了。 施文庆听到这里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却不肯善罢甘休,我还有颗重磅炸弹没用上呢。 这个炸弹原本就在我的手上,但我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意识到它是炸弹,我把它当成了地瓜蛋。后来我反复琢磨来同敏电话上说的那几个关键词:什么“75年”、“告黑状”、“四人帮”、“三种人”。尤其是她特意提到的“头一条标准”,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就想到我完全可以把来同敏没来得及使用的这点“本钱”借过来,让它充分发挥作用! |
于是,当我说到:“哦还有,小来不太注意政治纪律,她跟我说过,你转当副政委的时候,就提前知道自己要代理政委,因为……“见施文庆想拦我,我赶紧又祭出了那枚“大杀器”: “这事儿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她还瞎说八道,她说你以前对形势很敏感,七五年年初的时候,上面特大特大的官儿都知道你,因为你给他打电话汇报过某某事儿,结果七六年那大官就……” 就怎么了,我故意省略,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估计是,七六年那人就成了“四人帮”了,但我只是“估计”,从来同敏把“打电话”这种事当成她自己的“重型自卫武器”来看,应该八九不离十。 施文庆猛一下站起身,到桌边去拿水杯,我从背影都能看出他的腿有点发抖;而且刚倒上的开水他拿起就喝,烫的他“丝丝”的直吸冷气。 好一阵,他才端杯子走回来,他似乎忘了“上面特大官”的事情,忽然问我:“你喝水吗?” 我摇了摇头。 他坐下,尽力做出平静的表情,慢慢转动手里的茶杯,转了一回儿才说:“白景明(就是白处长)跟我汇报,说是有些事情需要跟你核实。你别有什么误会,他们不是怀疑你。” 我点头,但不出声。 “还有啊,军区保卫部要来了解情况,我们作为下级单位,我们只能配合。这个事儿呢,你要理解。你不要有情绪。” 我继续点头,但我提醒了一句:“不光我,还有政治部组织处的朱运穆。” 施文庆就像没听见,继续按照他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那会儿说的很对,有些事情不能乱说,你先请示我是对的。那些事你没跟任何人说吧?”他不放心似的叮问了一句。 我说:“绝对没有。有些人拐着弯抹着角想让我说,我都没说。” |
施文庆大为赞许:“对对,你做的很对,你没证据嘛是不是?当然不能随便说,更何况来同敏脑子有病,经常胡说八道。哦,你还知道些什么,来同敏为什么给你写信,她都写了什么?那信你带着吗?” 很明显,现在施文庆最关心的事儿,就是来同敏那封信。 来同敏的信上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大事”她也不可能在信上说。不过她没写不要紧,要紧的是施文庆不知道她写没写。这就好办了。而且我从施文庆的语气中判断,施文庆还有别的更加怕人知道的“隐私”。我便很认真地跟施文庆说:“副政委,那两封信我都烧掉了。你尽管放心,除了写信人,以及你和我,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存在过那两封信。来同敏在信上写的什么,我已经全都忘记了。你还记得你刚当副政委那会儿到我们办公室视察吗?你表扬我是个很优秀的女同志。‘很优秀’我不敢当,但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施文庆的眼神告诉我他有些失望。 望着他那斑白的鬓发,我忽然有点同情他。也许我冤枉他了,他并不是故意要“整”我的。他也可能是受了某些人的“蒙蔽”。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了退路,我很明白“妇人之仁”是政治斗争的大忌。我必须坚持我的立场。 3 施文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很简洁地问我:“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明白了施文庆话里的“潜台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说:白处长他们的做法有问题。我不是说调查我和朱运穆不对,但问题是那天晚上所有四号楼的住户都应该被调查,为什么没把他们都关起来?另外,要是论到“作案嫌疑”,那么我们整个北院的人全都加起来,可能也不如…… 我说到这施文庆打断了我,其实我根本就没准备往下说。他问:你还有什么想法? 我说:既然领导不再信任我了,那么我继续在这里工作显然已经不太合适。我儿子还小,一直由他奶奶照看着,所以我想调嘉安那边去。希望首长给予理解和支持。 施文庆皱起眉头说:“有困难组织上应该照顾,不过跨军区调动比较复杂,而且最难的是接收方面同意。你在嘉安有人吗?我以为你想调成都军区呢,你父母不是都在四川吗?”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嘛调成都军区?我家不在四川啊,而且,我父亲早就去世了。” 施文庆更奇怪:“怎么,去世了,他,不是在三线的工厂吗?” 我一下明白,施文庆显然是把我跟戴若思搞混了。他这一错反而提醒了我。我解释了一下之后紧接着问他:“有件事我也得闹明白,到底是谁在造谣,说我跟朱运穆关系不正常?” |
施文庆说:“没有人那么说。有些同志也就是就事论事,不是别的意思。” 我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姓戴的吧?对朱运穆有点小意见,就干这种事。” 我只是猜的,施文庆却立即为我证实了:“她也没有错,她得服从组织,服从上级,对不对。”说完他就赶紧扯开话题:“调动的事情,只要你联系好了接收单位,再写个请调报告,我尽快安排研究批复。不过,这得等调查结束以后。” 我很不高兴地说:“调查可以,但不能老是关着我们。” 施文庆很为难地说:“我可以建议,不过不好做决定,因为李科长他们是上级机关的……” 我打断他:“我回招待所可以,但是你们得让朱运穆出来。” “这不行,确实不行,因为朱运穆的嫌疑没法排除,而且,就是你的事儿,我也得跟李科长商量……”见我阴着脸,一副不肯让步的样子,他只好说:“那我打个电话,如果李科长坚决不同意,我就实在没办法了。” 他拿起电话来,让总机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了李科长,谁知没等他说什么,那边先说了一大串,施文庆嗯嗯地直点头,然后说:“那就这样吧,你们部长那里,我稍后再给他沟通一下。” 放下电话他问:“后勤哪个单位有个叫宇文君的,你认识吗?” 我很奇怪,点头说:“认识,是咱们后勤培训基地的助理员。怎么了?” “她找到李科长反映,说她事发当晚从总医院回来,在路上遇见了朱运穆。时间是十点十八分,当时朱运穆正在南院门口的树下避雨。来同敏坠楼的时间是十点二十分,所以很显然,那件事跟朱运穆绝对没有关系,跟你就更没关系了。对不起了方子荷同志,我代表组织,正式向你表示歉意。” 我大度地说:”不必啊,副政委帮助我调动,我还得谢谢你呢。” 施文庆随即打电话找来了贾达海。对他说:“贾处长,前两天我安排方子荷同志配合军区保卫部的同志工作,现在任务完成了,小方表现的很好。回去以后,处里开个会,你要点名表扬方子荷同志,要求全处同志学习她这种顾全大局的精神。你听明白了吗?明天你就把这件事办完。” 贾达海自然是越听越糊涂,但他努力装作全都听明白的样子说:“是,今天快下班了,我明天一早就开会。” |
4 从招待所一出来,我就回了北院宿舍。我没回自己家,而是先找宇文君,我这会儿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我觉得她还真是宽宏大量,而且很有正义感。她跟老朱以前矛盾挺深,跟我也有过节,可她还是主动站出来为朱运穆(当然也包括我)澄清了不白之冤。 宇文君的临时住处是个平房。到她家门前一看,房门锁着。不过门前的蜂窝煤炉子上还座着烧水的铁壶,这说明她并未走远。我便在那里等她,等了有十来分钟,那壶水都开了,她才低着头从南边过来。见到我,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甚至可以说有点紧张,说话都磕巴了:“方、方子荷,你,你来了,没事了吧?” 我顾不上琢磨她那神情是怎么回事,上前就握住了她的手:“副指导员,谢谢你,要不是你出来作证,他们还得关着我和朱运穆呢。你说这些人怎么这样啊。” 宇文君连说:“应该的,应该的。我我,我得去医院,我不让你进屋了啊,以后你,再来玩。”说完她就匆匆地走了,连那壶开水也忘了灌。 我回到四号楼,刚上到三楼的时候,就听见我那屋子里有人说话。听出声音之后,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撞开门一看,只见史际明和朱运穆坐在桌边,紧挨在一起小声说话。 我先惊喜地叫着:“际明,你怎么来了?”然后又问朱运穆:“我还想上招待所叫你呢,你跑的倒快。” 史际明过来拉住我,上下看了看,回头对朱运穆说:“没事儿,哪儿也没少。” “去你的。”我嗔怪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老婆差点让人家打成杀人犯。”我又特内疚地对朱运穆说:“真对不起了朱大哥。你好心好意帮我搬苹果,我还连累你吃这么一个大亏。” 朱运穆神情有些奇怪,他虽然咧嘴笑了一下,但笑得极不自然,也很勉强。他这时已经站了起来,没接我的话茬,却对史际明说:“际明,我得回去了,处里这几天攒下好多活儿,我加班赶紧弄弄。”说完他转身就走。史际明忙上去拉住他,一定要留他在家吃饭,他却说,你这什么都没有,现买现做怪费事的,再一天吧,再一天我请你外头吃去。说完他就匆匆地走了。让我十分意外的是,他竟然都没跟我打声招呼。 我疑惑地问史际明,老朱这是怎么了。史际明叹口气,骂道:“你说后勤这帮玩意儿,给老朱弄这么一出,伤他伤得太狠了,而且,这么好的一个哥们,这情分到这儿就算完了。” 我大惑不解,史际明给我一解释,我才明白过来。 别看老朱以前经常大大咧咧,老是跟我胡说八道(他跟别的特别熟识的女的也这样),但老朱骨子里是个特别传统的人,“作风”非常严谨,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这回莫名其妙给安上个与方子荷偷情,因奸情败露而杀人灭口的嫌疑,简直是窝囊透了。更让他有苦说不出的是,没人公开这么认定,甚至也没人正面这么说,但这个“嫌疑”却恰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那“黑锅”就跟一阵邪风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来无影去无踪,让你想解释却无处解释,想澄清都没法澄清。像朱运穆那样自负清高。而且骨子里很刚强很傲气的一个人,这种无形的杀人刀对他精神上的伤害之大,简直都没法形容。这种伤害最直接最彻底的一个“副作用”,就是朱运穆今后要跟我们两口子拉开距离。 |
我同意史际明的分析,但是我觉得就因为这件事儿,我俩跟朱运穆的“情分”就尽了,却好像没什么道理。不过我顾不上跟他讨论这个,我急着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什么时候过来的,还有宇文君的“作证”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际明跟我说,他刚才正和老朱聊这件事呢。 史际明昨天上午才知道我“出了点事”,是宇文君打电话告诉他的,他当时差点没疯掉,马上给家里说了一声,说的是单位有紧急的出差任务,然后跟局里要了个车,十万火急赶往火车站。车票也没顾上买,是上了火车之后才补的票。 宇文君得知我“出事”的信息很偶然,她是在机关食堂打饭的时候听人讲的。讲的人语焉不详,只说:来同敏那事儿可能很复杂,我看到白处长带着方子荷回家拿东西,好像把她给扣起来了。听的人很吃惊,说不会吧,那跟方子荷有什么关系。宇文君还想往下听,但政治部的王处长也来买饭,他瞪着眼一声吆喝“别瞎传小道消息”,一堆儿等着新闻的人如鸟兽散,宇文君也就无从得知我为什么被扣了。 不过宇文君自有别的办法,因为她对象病休前是招待一所的副所长,跟后勤二所的人也很熟。她先托人查了一下,我并不在一所,于是又去找二所的熟人,结果证实我确实被“软禁”在那里,不光我,还有朱运穆。她也弄清了我俩的“嫌疑”是怎么回事。 |
等史际明赶来找到她之后,她先提出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应急方案,就是去给朱运穆作证,能把朱运穆洗刷了,我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史际明一听就责怪宇文君,说你想到了就该赶紧办,这是解脱他俩“谋杀罪”的关键证据,你还等我来干什么?!结果宇文君细细说了一通,史际明才知道他冤枉宇文君了。 原来,出事那天晚上,宇文君在总医院呆到九点多钟,照顾她老公入睡之后,她才穿上雨衣往家走。她临时住的修理厂在北院的西北角,那个厂有个朝西开的大门,但一到下班就关上了,所以宇文君必须绕路从后勤南院的东门进来,沿着那条南北路向北走,走出南院的北门,进北院的南门,才能回到她借住的地方。 当她走到南院的北门附近时,雨势突然增大,她就看到有个黑影跑到一棵大槐树下避雨。那人随即点火抽烟,打火机的光亮一闪,她认出了那人是朱运穆。由于宇文君穿着雨衣,加上天黑雨大,朱运穆没认出她来,她也没搭理朱运穆,便从他身边不远处走过,直接回了家。 我知道宇文君跟朱运穆有矛盾,可没想到宇文君对他的成见这么深,见了面都不想跟他打招呼。 不过后来当宇文君得知朱运穆涉嫌“谋杀”的时候,尤其是得知连我也牵涉其中,她觉得自己该站出来说话了。可念头好起,决心难下,这就是宇文君必须要等着史际明来的原因。 宇文君看到朱运穆了不假,可她没法确定他俩相遇的具体时间。 宇文君的婆家是农村的,负担极重,所以她经济条件很差,连个手表都舍不得买。她从总院出来的时候,估计时间是九点多了,多多少,闹不清。从总院住院部到后勤南院,步行一般需要二十分钟到二十五分钟,可那是白天,黑天加下雨路不好走,需要的时间必定要延长。回到家之后,她忙着照顾孩子,又跟婆婆说些医院的事情,也没顾上看表。等她忙完就寝的时候,才看到马蹄表上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五分。 因此,宇文君没法知道她遇见朱运穆的确切时间,而这却至关重要。 |
来同敏坠楼的时间是十点二十,也就是说,如果在这之后宇文君碰到朱运穆,那他可能已经“作了案”,正在“逃离现场”。宇文君要证明的,必须是她在十点二十分之前遇见的朱运穆,而宇文君恰恰没法证实这一点! 宇文君之所以要等史际明,就是要问问他,这个证人还做不做?应该怎么做? 她以为史际明总要考虑一下,甚至是犹豫半天才能给她答复,不料史际明马上就说:既然这样,你出来作证就是做“伪证”,你不能做! 宇文君问:那你老婆和老朱怎么办? 史际明说:事情总会闹清楚,绝不可能无中生有的。 宇文君说:你要考虑到施文庆的因素。为了生死存亡的利害关系,有的人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 史际明说:那就想别的办法。你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绝不能连累你,方子荷也不可能同意的。 宇文君说:你真的不同意让我去作证? 史际明说:真的。这事儿你想也别想了。 宇文君长出一口气,她望着史际明,深深点头,然后说:好吧。你别管了。我去作证。 史际明有点发蒙:你去干嘛? “作证”。宇文君轻轻提了一下左手的袖子,史际明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块旧表。她接着说:“这是我爱人的表,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戴着他的表回的家。我可以证明,我在南院大槐树底下遇见朱运穆的时间,是十点十八分!” “你不是说,你不去了吗?” “我没说。我原来的意思是,如果你让我去,我可能就不去了;但现在是你不让我去,那我就非去不可。不过我还要托你件事,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啊,万一我因为作证被牵连进去了,也被他们给扣下了,我孩子,我婆婆,还有我爱人,都麻烦你帮着照应一下。” 说完,宇文君夺门而出。史际明没拉住她,开门去喊她,她跑得更快,一直没有回头。 宇文君走后,史际明反复琢磨这件事,才意识到宇文君的顾虑是很有道理的。 宇文君敢于去做“伪证”,前提自然是我和朱运穆的绝对清白无辜。即便最后证明宇文君提供的时间有误,宇文君也可以辩解说天太黑,看不清楚表的指针,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如果真相不是那样,最后上级查明了我和朱运穆就是与来同敏的死有关,那宇文君就有了大麻烦,她就属于捏造证据,包庇坏人,她就涉嫌犯罪了。 我怦然心动。我没有想到,宇文君竟然能不计旧怨,冒着风险向逆境中的我和朱运穆伸出援手!此情此义,感人肺腑。我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
我还是有个地方没弄明白,那就是,他们怀疑我和朱运穆“作案”,一个重要证据是,朱运穆从我这里走了之后,没有马上回他的宿舍,他那段时间上哪儿去了?假如是按照我想象的,他出门之后,因为怀疑有人在偷听我俩说话,所以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四号楼周围转了转。如果这“转”的过程足够长(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那么他应该发现来同敏才对,他也应该发现尾随来同敏的施碧海。甚至——他还有可能目睹来同敏坠楼的整个过程。他怎么都没说这些事儿呢?就算什么都没看见,他也应该解释一下,解除我的疑惑才对呀! 5 我一边想着这个极大的疑问,一边跟史际明着三不着两的说话,后来史际明说困了要去铺床睡觉,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间有点明白了。 那个风雨之夜的九点五十到十点半之间,朱运穆肯定是看到了点什么。但由于某种原因,他看的不清不明,或者对于看到的情况迷惑不解。 比如,他看到了一个男的人影也到了四号楼,却没有进任何一个房门;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他不认识施碧海),他也不知道那人跟我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只看到了一个或者两个人影,他既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四号楼干什么。这之后他就走了,走到南院在大树下避雨,还抽了一支烟。也许直到被关起来“调查”,他都没搞清那天晚上的四号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事与我有没有牵连,因此他什么都不能说。这反而增添了他自己“有事”的嫌疑…… 可现在他能说了,他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呢?因为他仍旧有顾虑,原因是有史际明在。 这里的原因十分微妙。 我和朱运穆都一口咬定,说他是九点五十离开4号楼的,可是有人看到朱运穆十点半才回到宿舍。因为朱运穆无法向别人证明这半个小时(刨去从四号楼到他宿舍的时间和避雨的时间)他都在哪里,在干什么(他总不能说自己站在院子里淋雨吧),所以必然有人会不怀好意地判断:朱运穆实际上就是快十点半的时候走的。在此之前,包括来同敏坠楼的那个时间,他一直都在方子荷的屋子里,而且那个屋子还黑着灯(外屋灯管坏了)! 意会到此,我心里窝囊极了。 我怎么向史际明解释这件事?我简直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
我脸色凄然地脱衣上床。史际明看看我,伸手将我揽在怀里。 他悄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朱运穆。 他声音很小,在我听来却如同石破天惊! 我挣开他的手臂,我要向他解释,解释不通也得解释。 他再一次揽住我,同时轻轻捂住了我的嘴。 “你先别说,你先听我说。我说的事情,你一定感兴趣。我问你,你知道宇文君这一次为什么‘大义凛然’了吗?” 我看着他,带着点傻乎乎的样子反问:“为什么?我还有点奇怪呢,她这次怎么表现的这么好?” 史际明凑上来吻了一下我的腮:“对不起子荷,有件事我没敢跟你说,我怕你打我。你要保证不使用暴力,那,我就全都坦白。”他说着,顽皮地笑了一下 我好奇地催他:“快说快说,我赦你无罪,你说完了,我再解释我的事儿。” “你什么都不用解释,如果我不了解你,那还有谁能了解你。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听我的就行。” 原来,史际明跟宇文君一直都还有联系。确切点说,是宇文君直到现在还是“忘不了”史际明。不过,宇文君自己也有数,她有爱人,有孩子,而且爱人身患重病,她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一直把史际明当成“至爱亲朋”,或者说当成类似于我跟朱运穆那样纯粹的异性朋友。 史际明就是这么形容的,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从史际明下面的讲述中,我却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那么简单。 |
当年副指导员宇文君整我的“政治问题”、“作风问题”,的确是有理有据、合情合法。因为她根据的是九班战士韩守英的检举揭发,而且她本人也相信韩守英说的是真话。所以当文书史际明找到她,明确提出希望她“放手”时,她真有点气急败坏。她那时已经察觉史际明是喜欢上了我,她觉得史际明太蠢:方子荷是那样的一个人,你史际明还拿她当宝贝,这不是弱智是什么?不过因为史际明的坚持,宇文君还是放弃了自己坚守的原则。她跟史际明说:文书,也就是你吧,除了你,就是我妈给方子荷讲情,我都不会答应放她的。史际明回答的更绝,史际明说,你就是放过了方子荷,我也不会原谅你,你也太狠了一点。宇文君说:既然那样,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就是不放她。史际明说:那你就试试,我看你敢? 宇文君马上妥协,她还就是不敢,哪怕史际明不原谅她,她也不敢。这事儿透着邪门吧? 这回的事情也是如此。在得知我“被扣”之后,宇文君最着急(她肯定不是为我着急,她是替史际明着急),她绞尽脑汁想出了去做“伪证”的办法。不过,事情办完之后,她却来跟史际明讲条件。她说,我拼了命去找了那个李科长,我冒了好大好大的风险,你必须得补偿我。史际明说,行,我知道你经济上比较困难,我给你钱。宇文君说,你就气我吧。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和方子荷给我道谢,你抱我一下总可以吧?史际明干脆地说,不行。宇文君很委屈地退了一步:那我抱抱你,就一秒钟。史际明说,你抱你孩子吧。宇文君发狠道:史际明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宇文君服过谁,我就是在你跟前低声下气的。现在你老婆遭了难,我冒着风险去帮助她,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就这一丁点的条件你都不能满足我,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史际明说,我这人一贯不讲理。宇文君说,好吧,我马上再回去找李科长,我就说我时间记错了,我也不知道那是几点。史际明说,你去啊!你以为你还有功怎么着?就这你还欠着方子荷的账呢,谁让你当年那么整她,我明告诉你吧宇文君,那事我他妈的记恨你一辈子!宇文君被气哭了,边哭边骂史际明混蛋,说,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傻的女人吗?我问你史际明,你说还有没有比我傻的?史际明就傻笑,说好像没有。 宇文君哭了半天,最后自己擦干眼泪叹了一口气:我上辈子造什么孽了,今生碰见你这个魔星。反正你总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然我不走。史际明道:你说吧,我听听什么事。宇文君说:你跟我到我宿舍去一趟,我那有人家才送的新鲜桔子,你拿些过来吃。见史际明犹豫,她又恨恨地说:怕个鬼啊,我婆婆在那儿! 结果就这点小事,史际明也没做到,因为恰在此时,朱运穆来了。宇文君见了他扭头就走。朱运穆连着说:“谢谢你啊宇文君,多谢多谢。”宇文君理也不理地扬长而去。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在宇文君家门口见到她的时候,她脸色阴晴不定,神情异常尴尬,原来,那是才跟史际明抒完情的缘故啊! |
不过宇文君的这份痴情也确实挺感人。我在心里已经彻底原谅了她,当然我更能谅解向我“坦白”这些的史际明。同时我也明白,史际明跟我坦白这些的目的,就是阻止我再去说朱运穆。他比我更了解朱运穆,所以也就能够完全地谅解我,同时也希望我能完全地谅解他。 我当然会谅解他的。我谅解的方式就是起身掐住了他的脖子:“好啊你个臭史际明,还真是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你还有什么罪行,一块说清楚了,我就饶你一命!” “是是是,孩他娘你轻点啊,你放手我就说。” “快说,一丁点都不许隐瞒。” 于是史际明继续坦白。他说,今年春天有一次他和宇文君通电话的时候,得知她对象住院了,宇文君家在南郊离医院挺远,她来回跑很不方便。史际明在密阳农场的一个战友,现在是后勤修理厂的厂长,他便电话找了那个战友,从修理厂借了三间房子给宇文君暂住。这事儿史际明没敢跟我说,原因是我曾经和他开玩笑,说250工地要是没有我,他就跟宇文君好了。 |
感谢一直顶贴的朋友! |
我再次揪住史际明,同时又摸起了扫床的笤帚:“还有,继续交代!“ 史际明双手投降:“报告长官,真没了。” “没了不行。”我扬起笤帚威胁。 史际明哭丧着脸直叫:“别打别打。还有就是,我思想意识太坏,我之所以不理宇文君,是因为我光想着方子荷,我想跟方子荷睡觉啊!” 我伸手就打:“我叫你睡,先挨我两下再说。”我俩在床上闹腾起来,没一分钟,我就完败,然后那胜利者就开始非常“残暴”地为所欲为…… 折腾到十一点,我俩重新躺好,我枕在史际明的臂上,把这些日子的遭遇以及我破釜沉舟,跟施文庆斗智斗勇的经过,详详细细讲给了史际明听。 史际明听完说:“这么看来,来同敏到底怎么死的,还是一个谜。” 我说:“有施文庆罩着,施碧海那里肯定调查不出什么名堂来,很可能最后结论还是意外事故。” 史际明说:“我下午的时候,仔细去看了楼梯拐弯的那个平台,那儿的栏杆断了一大截。不过就算是来同敏失足跌倒,也应该是跌在楼梯上,直接跌到楼下去的可能性很小。” 我说:“他们会认为,正常情况下来同敏不可能失足跌倒。可她那天犯了病,本身晕晕乎乎的,加上又是风又是雨,上楼梯时不小心歪到楼下去,也有可能。” 史际明说:“那就不好办了。死无对证,她公公又是高官,没人会下功夫去调查的。” 我叹口气:“唉,你不知道啊,尽管来同敏有好多毛病,可她毕竟那么相信我,什么话都跟我说,可我那时候还烦她,还躲着她。临下乡的时候,她一肚子苦闷,来找我找不到,专门写封信塞到我的门下,想想挺对不起她的。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真是不甘心……” 史际明也叹口气,摇了摇头。 |
第28章 震颤 的心灵 1 上班后我打电话给马伊莎,说:“谢谢你的苹果,这是我这一辈子吃到的最好的苹果。我永远都忘不了,因为只有我亲妹妹,才能给我这样的苹果。” 马伊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笑道:“咱姐俩你说这干嘛。那苹果是小杨看好的。以后有什么需要他办的事情,你就找他。你尽管放心,你支使他,比我支使他都管用。” 我说:“你看我笨的,我直到最后才悟出来这‘杨干事’是怎么回事。他替下周干事来插手这件事,应该费了很多周折吧?“ 马伊莎说:“都是一个科的人,也没费多少事。只不过我知道消息晚了点,不然你还可以少受点罪。那个‘李’有点倔,不过人是好人。” 我说:“你跟小杨讲,哪天有空,我和你姐夫请他吃饭,我还有事要跟他说。” 马伊莎答应了。 马伊莎的“对象”竟然在军区保卫部,这我当时还真没想到。我现在找杨坚,是想跟他说说来同敏之死的嫌疑之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会儿特别同情来同敏。而且我还很清楚,假如不是来同敏那么相信我,给我说了好多的“秘密”,要想叫施文庆“就范”,主动提出放弃“调查”,并给我和朱运穆彻底恢复名誉,还真的不容易。 由此我确信,来同敏大概真的掌握了施家的什么“绝对隐私”,那隐私的性质闹不好比我知道的还要严重。不过我这会儿不关心那个,我关心的是来同敏的死会不会另有原因。这个问题不牵涉什么感情、同情之类,牵涉到的是“伸张正义”。 史际明住了两天就要回去。下午我俩上街,先去火车站买了晚上九点半去嘉安的火车票,然后又去“河阳一百”给我儿子、婆婆各买了一件衣服,给老爷子买了两瓶蜂蜜。回来时在路边等公交车,遇见了市农机局的总务科王科长坐一辆小卡车路过,他下来就把史际明给抓住了,说史科长你不够意思啊,来一趟嘉安也不去局里看看?史际明只好说,我这正准备去呢,看看咱的哥们,看看赵局长。不过我得跟我老婆请示一下。 王科长回车里等着,史际明过来小声跟我说:没办法,遇上“劫道”的了。晚饭你自己吃吧。我说:你别喝多了呀,再耽误了火车。史际明说,我有数。我又抓住他的胳膊很认真地嘱咐道:还有啊,记着去看看你那罗月平妹妹,人家才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她坐月子的时候我去了,发现那小孩长得还有点像你哎!我说完就笑,赶紧捂起了嘴。 史际明鼻子都气歪了,他恨恨地在我耳边说:“要不是怕影响军民关系,我这会儿非把你扔到马路上去不可。” 史际明上车要走,我听那王科长问他:“弟妹是不是夸我呢,显得那么高兴?” 史际明说:“是,夸你原来长得像猪八戒,这会儿像猪八戒他二叔了。” 晚上七点多,我正在家里给史际明收拾东西,外间门响,我以为是史际明回来了,就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怎么吃到这个时候啊。” 进屋的人没吱声,随即我听到插门和拉窗帘的声音,我说他:“接着就走,你插门干嘛……”话音未落一个人影闪进了里屋,我抬头一看,那竟然是施碧海。 |
几天没见,施碧海像是苍老了十岁,他眼圈发黑,胡子拉碴,身上的军衣也是脏兮兮的。这会他站在里屋的门口,歪着头毫无表情地望着我。 我那感觉,就像看到一只癞蛤蟆爬到了腿上那么恶心。我大声说:“你来干什么,你把门打开。”我说着就要出去,施碧海一伸手拦住了我:“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我不想让别人打扰。” 我推了他一把:“我不想听。你把门打开。” 他反手又推了我一把,他的用力很大,将我推了一个趔趄。“方子荷我告诉你,这几句话我非说不可,你要是不让我说,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冷笑:“你吓唬谁呢。跟你说我现在不想见你也不想听你说话,你走,马上走。” 施碧海惨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现在谁都不想见我。我爸原来最疼我,这次气坏了,他还打了我。是你的事吧方子荷,你跟他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差点没气死他你!还有,今天师政治部来人调查我,他们怀疑是我害死了来同敏。也是你造得谣吧?你跟军区保卫部的人怎么说的?我跟你讲方子荷,尽管你过去拒绝了我,可是我没拿你当敌人,我没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我!” 我说:“笑话。我怎么会知道你的事,那都是来同敏说的。你说你没对不起我?那保卫部把我和朱运穆关起来是怎么回事?别跟我说那和你没关系,你老爷子都承认了,你还抵赖?” “可我没害死来同敏。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我怎么会那么残忍……不过咱不说这些,方子荷,反正我倒霉跟你有很大的关系,今天算我求你吧,你要帮帮我。只要我过了关,我爸爸一定报答你。他真的有可能当政委,那样,你的提拔、晋职,或者你想调动也行,全都不成问题,你要不信,我可以立个字据……” “哎你等等,”我大为不解,“你没糊涂吧施碧海?你爹是副政委,位高权重,什么事情他办不到,怎么还得我帮你?” |
“一点不错。我爸在后勤这么多年了,他什么事儿都能办到,就是这件事不行。这件事非得你帮我,我求你了行吧,毕竟,咱们还,还有过一段的交往……” 我打断了他:“那你说说,到底什么事?” “事情特别特别简单。是这样,明天一早,军区保卫部的人会找你核实,就是10月21号那天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在你家里,我跟你说话,说到了十点半。你只要认可,你说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好不好方子荷,我求你了。” 我大惑不解:“什么意思啊施碧海,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啊?” “不是不是,你千万别误会,我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他他,是这么回事……” 施碧海一解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军区保卫部的李科长、杨干事做了大量的工作,调查施碧海事发当晚的行踪,并找到了“人证”,彻底揭穿了施碧海所说他当晚没有回家的谎言。 “人证”是后勤军务部的栾姓参谋,栾参谋证实,就在来同敏死的那天晚上,大约九点多快十点的时候(具体时间他记不清了),他曾经在北院的家属宿舍楼东面马路上看见了施碧海。 栾参谋是在南院加班忙工作,忙完回北院的平房宿舍。当时天下小雨,他穿的雨衣,施碧海打着一把伞。他认识施碧海(施碧海作为现施副政委,原施副部长的五公子,大院很多人都知道他),但施碧海可能不认识他,两人相错而过,他也没跟施碧海打招呼。 李科长他们将此事通知了高炮师政治部,政治部派人与施碧海核实的时候,施碧海慌了手脚,他只好承认自己确实在北院“呆过”一段时间。但是他没在家,是在方子荷那里。他之所以以前没说这个细节,既是怕别人误会他,也怕连累了方子荷。 施碧海的“瞎话”是这么编的,他说,他跟方子荷以前谈过恋爱,最近一个阶段,因为与来同敏闹矛盾,他很郁闷,便经常找方子荷倾诉一下。那天晚上,在来同敏被送回来之前,他回了趟家,结果发现来同敏因为发泄对“下乡”的不满,临走前把家里折腾的像个猪窝,他一气之下就想回厂里去住。走过四号楼,看到方子荷家亮着灯,就上去跟她说了一会话。他是十点上去的,十点半走的,然后直接回了2145工厂。至于来同敏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什么时候去四号楼找他,又是怎么失足坠楼的等等,他一概不清楚。 |
施碧海说的颠三倒四,我没大听明白,尤其是什么“回厂里去住”,我问他什么意思,他使劲眨眨眼,恍然一悟的样子,赶紧说:“怨我怨我,我没说清楚,这我得从头给你解释——” 据施碧海说,10月21号那天下午,他是临时出差来河阳,在北郊的2145厂签收校正的仪器。办完事之后,天色已晚,他就决定第二天再返回部队。他们部队跟这个厂经常打交道,厂招待所有个他们单位长期租用的单间,施碧海可以住在那里。但是这一天由于变天了,他穿的少,就想回家拿件衣服,在家住一晚上,第二天从家里再返回部队。可是一见家里那个赖样,他就火了,他不想在家住,就要回厂里住…… 他说到这里我打断了他,我质问:“施碧海,你编瞎话没打草稿吧,蒙谁呢?就因为家里乱你就要回厂去住?刮着风下着雨,路那么远没公交车了,你或者凑合凑合,或者去你爸妈那里,你也不可能顶风冒雨再折回厂里。你别在这费劲胡编了,你赶紧走。” “不是不是,它它它,它这里很复杂,你听我解释……” “我没功夫。我告诉你施碧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说实话,你还想骗我,你真够混蛋的。你给我出去,还让我帮你,做梦吧,你想都别想。” 施碧海大概在来见我之前,就设想了多种的可能性,见我不信,他立即做出一副可怜样:“对不起子荷,我该死,是我不对。我我我,我一定说实话,我豁出去了,我把全部的事情经过全都告诉你,可是有一点,我说了实话你必须得帮助我。” 我忽然想到,这是一个可能探明真相的好机会,于是我含糊地承诺“能帮你我肯定帮你”之后,施碧海就讲了起来。 2 这一次施碧海承认,他那晚的确是见到了来同敏。 那天他回到家里,进屋一看,屋子里一片狼籍,桌上是没刷的碗筷,床上地上乱扔着衣服鞋子袜子,半橱上竟然还扣着一个痰盂。显然,这都是来同敏前几天回来时搞的恶作剧,明显是在发泄让她“下乡”的不满。这个“现场”让施碧海气得要发疯,甚至都摔了一个茶碗。然后他也没开灯,就躺到床上想接下来怎么办,甚至连离婚都想到了。到了九点多,他起身去院子外面上厕所,回来时突然发现自己家的院门上趴着个人,正从门缝里往里看,那竟然是来同敏。不知道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施碧海正想冲上去骂她一顿,忽然想到这会儿都快十点了,他俩一吵,影响太坏,于是他干脆也不回去了,就直接去了厂里…… 施碧海还没说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往外推他了,他极力挣着不走,我斥责道:“我给你机会了,你既然还是胡说八道,那你就别怪我不帮你!” “我没胡说啊,我说的是真的!”他扒住门框不走,脸上一副受了冤屈的样子。 |
我决定诈他一下:“还骗人,你还想骂来同敏,她不骂你就不错了。她为什么到了家门口不进去,因为屋子里还有别人!” 施碧海脸色大变,这下,我心里有数了。 眼见是在瞒不过去了,施碧海终于把那个“别人”说了出来。 实情是:施碧海在从2145工厂回家的路上,遇见了(他说是遇见,此处存疑)市文化宫那个姓尹的女同学。小尹正在跟她丈夫闹离婚,精神状态很差,口口声声说活着没意思,施碧海怕她想不开,就把她领到家里安慰她。到家之后一见屋子里的惨样,施碧海气得七窍冒烟,这时小尹便又反过来安慰他,两人同病相怜,互诉衷情,结果就忘记了时间。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来同敏顶风冒雨突然回来了,他俩只顾说话,没注意有人来。等施碧海发现院子里有动静,起身追出去的时候,来同敏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哎你打住——”我又听出了漏洞,我将右手朝下摆了两下,“你是怎么知道来同敏回来的?不可能仅仅是听到了动静吧?” 施碧海张口就答:“就是听到的动静,我能听出她的脚步声。” “你的意思是,来同敏进了院子,听见你跟小尹在说话,她就火了,转身就走,对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 “对什么对!”我不知不觉学起了李科长“审”我的口气,“蒙谁呢你。按照常理,来同敏要是知道你带了小尹来家里,她准定会闯进去大闹一顿。她以前一直想抓你的把柄还抓不到呢,她会悄没声地转身就跑?你能不能把瞎话编的档次稍高点!” 施碧海愣了一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赶紧说:“对不起,我记糊涂了,它是这么回事……” |
施碧海经过更正和补充的“供述”是: 那天晚上七点半左右,施碧海带着小尹进了家门。为了怕被邻居发现,他一开始没敢开灯,而是先把里外屋的前后窗帘全都拉上,这才拧开了写字台上一盏可以调光的小台灯。开灯后,他还专门跑到院子门口朝里看,确定看不出房子里有灯光,更看不出里面有人,这才放了心。 他回到屋里之后,小尹指给他看,他才发现满屋的狼藉。地上的确碎了一个茶碗,那不是他摔的,那是来同敏临走故意摔碎在地上的。 他和小尹聊了很长时间,直到九点半,小尹提出来说天不早了,她得回单位去(她在文化宫有间宿舍)。于是施碧海说,你等一下,我先去上趟厕所,回来我送你。 厕所在宿舍那排房子的西头靠南,走过去要三四分钟。施碧海这趟来回大约花了十一二分钟。当施碧海回来走到他那排宿舍西面房头的时候,突然发现他家的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竟然是来同敏! 施碧海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知道大事不好了。 他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再看那边的时候,发现来同敏的动作很奇怪。她似乎并没有要推门进去的意思,她是趴在门扇上在倾听。 此前施碧海与小尹在屋里私语的时候,他是从里面插着大门的。为的是万一有人来,他可以借开门应对之机,腾出时间让小尹藏起来。但这次出去上厕所,他觉得反正马上就回来,就没从外面锁上院门。这样一来,来同敏回来看到的,就是大门没锁,屋内无光,可她却似乎听到里面有动静。来同敏大起疑心,在院门上听了半天,又离开院门绕到了屋子后面,显然,她是想从后窗那里窥探一番。 施碧海赶紧也从西面房头奔到后面,但他发现房后有一排碗口粗的榆树,密密层层的枝条挡住了视线,使他根本看不到在东面房头的来同敏。施碧海犹豫了一下,又绕回南边,朝自己家的大门跑。就在这个当口,他看到来同敏从屋后出来,匆匆忙忙朝着南边走去了。 施碧海三步两步跑回家,想抓紧把里面的小尹“放出来”,但屋子里空空如也。后来施碧海才知道,当他去上厕所的时候,小尹在屋子里听到有人给来同敏打招呼,接着就有两个人在院门口那里说话,小尹吓坏了,于是就打开后窗,跳窗而逃。平房后面有条路,既通西北角的修理厂,也通修理厂北侧的一个便门。由那便门出去就是人民路,便门附近有个公交车站,12路、34路、122路等公交车都经过那里。其中34路可到文化宫,最晚发车时间是10点整,从火车站那边开过来,小尹完全可以赶上那趟车。 |
施碧海当时可不知道小尹是“安全脱逃”的,他怕来同敏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赶紧又跑去找来同敏。据他估计,来同敏可能是发现家里有人或者是听到屋内有动静,她也许是去找方子荷帮忙,也许去找她公公婆婆告状(如果她听到屋内有女人动静的话)。 假如施碧海说的是实情,那么来同敏到四号楼来,肯定是找我的。至于找我干什么,现在已经不得而知。或者是要让我帮着她去抓小偷(前提是她认定自己家进了贼),或者是找我当见证与她一起去“捉奸”(前提是她听出了家里的人是小尹),或者说她也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不敢进去,要跟我商量对策…… 当然,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来同敏可能预见到我不一定能开完会,也就是说,不一定从嘉安回来了。那么,她可能就是先到我家看看我在不在,如果我不在的话—— 我一下明白了,如果我不在,她可能就会上四楼去找张医助帮忙,反正她这会儿是不敢自己一个人进家门的。 |
来同敏到我家的时候,朱运穆还在,来同敏敲了两下门,才听出来屋子里还有个男的,于是她赶紧避到了一边,以至于朱运穆闻声开门,外面却没人。这之后不一会儿,朱运穆就走了。来同敏在确定他走远之后,才又到我的门口第二次敲门。这时施碧海赶到了,将她拉到了东头的平台上。施碧海说,来同敏你别胡闹,你听我解释,小尹在咱家这不假,可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施碧海这么一辩解坏事了,来同敏原本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这下她当即认定那屋子里刚才是在“幽会”,她火冒三丈,说你用不着解释,你的屁话留给那姓尹的妖精听吧;施碧海又说,那这样,咱别在这儿吵,咱到我爸妈那去说好不好?来同敏说,你爸你妈跟你一个德性;施碧海说,那你总得回家吧?来同敏狠狠地说:回什么家,我没家!我今晚上就在方子荷这儿睡。说着她甩开施碧海就朝我的屋子走,施碧海使劲将她往楼下拽,她就拼命挣扎,结果一下子歪倒,施碧海拉了一把没拉住,她就从栏杆的破损处摔了下去。 施碧海吓坏了,他赶紧下楼,就见来同敏倒在楼墙外的水泥板上昏迷不醒,头上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施碧海想喊人来救她,又怕把事情闹大,尤其是假如来同敏一口咬定是他把她推下去的,那施碧海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就在他犹豫不定之际,来同敏已经死了。这下施碧海更不敢喊人了,因为那样的话,他很可能会被当成杀人犯给抓起来。因此施碧海仓皇逃离四号楼,悄然回到了2145工厂。夜里的风雨,很快掩盖了他在现场留下的痕迹。 3 施碧海说完这些,接着又赌咒发誓,说他绝对没有蓄意陷害我和朱运穆。关于朱运穆给我送苹果的事儿,是值班室老李反映的;关于我俩“可能关系不正常”的事儿,是白处长调查之后,施文庆“认定”的。跟他都没关系。另外,他和尹姓女同学那天晚上只是随便聊天,别的什么事儿都没干,不信可以让她来作证。 我最后还要确定一件事,我问他:“既然你看到来同敏没进院子,你怎么知道她发现了小尹在里面呢?” 施碧海说:“我其实是急糊涂了,因为我知道小尹感冒了,和我聊天的时候就老是咳嗽,我想,可能是来同敏在外面听到了她咳嗽的声音。后来我才发现,来同敏仅仅是怀疑家里进了小偷,她没怀疑到小尹,我简直就是没事找事,我蠢到家了。” |
我想了想,对他说:“既然这样,那么整个这件事,事出有因,你又不是故意害来同敏,所以你的责任不大,没必要找我作什么证,你如实地把这些真相说出来就行了。” 施碧海说:“那不行,那样我还是有错,我还是逃不了责任。可是你要给我证明了,我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在你说来,这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讲,可就是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你。还有,你要是怕史际明有什么误会,我去跟他解释,我专门去趟嘉安都行。怎么样,求你了方子荷,你答应帮我的。” “我当然要帮你,可我不能帮着你编瞎话。还有啊,这事你应该去找你爸想办法,他那么大官,什么事情处理不了,那些保卫人员还不是得听你爸的。” 施碧海说,“我跟我爸也不能说实话,况且这事太大,李科长是军区保卫部的,我爸管不了。李科长要是查明了真相,我就全完了,我的名誉,我的前途,这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小尹怎么办?我跟她是真心的,而且我们也商量了,等事情过去,我俩就各自离婚,然后我俩结婚,我会让她过得很幸福。所以我不能说实话,我也不能完蛋,我完了小尹肯定就不跟我好了!” 我恨恨地说:“你别给我装什么高尚,你还为了小尹,我看你全都是为你自己,或者说,是为了你们父子俩。可是你们想过来同敏吗?她才25岁,稀里糊涂就没命了,你们还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摔死的,你们还有点良心吗?” |
施碧海哀求道:“我知道,我没良心,我不是东西。可是方子荷,咱俩毕竟还谈过两天恋爱,你就帮我一把好吗?你就证明一下不行吗?我会说,那天晚上是我死皮赖脸不想走,是我非要拽着你,跟你吵架,这样可以吧?” 我干脆地说:“门儿都没有,你赶紧去老实坦白,否则的话,我去跟保卫部的人汇报!” 施碧海突然给我跪下了:“子荷子荷,你不能这样,你一定要帮我,你一定要给我证明,不然,不然我就不走了。” 我心想怎么着,跟我耍赖啊,我还怕你不走?我大声说:“施碧海你别来这套,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喊人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咚咚地敲响,史际明在外面叫着:“子荷,开门,你插着门干嘛呢,出什么事了?” 我抢过去要开门,施碧海拼命拦我,我用力一甩,施碧海扑倒在外间的桌子上,他翻身而起,突然从衣袋里摸出了一支手枪。 |
4 就在这个时候,史际明撞开门冲了进来。 我一步上去将史际明挡在身后,怒斥施碧海:“你疯了,你把手枪放下。” 史际明又一把将我拽到了他的身后。他很镇静地朝着那枪口点了点头:“施碧海,别激动,你把枪放下,有话咱们慢慢说。” 施碧海脸色铁青,嘴唇不断地哆嗦着,用枪指着史际明说:“你俩,别逼我,不然,不然我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 “好好,施碧海,”史际明张开两手,微笑一下冲他说:“咱不急,咱平心静气慢慢讲,好不好?不过你得先把枪收起来,别走了火。” “少啰嗦,进里屋去,快点,你们俩都进去!”施碧海歇斯底里地喝叫着,同时不断挥舞着那支手枪。我清楚地看到那手枪的保险已经打开,便拽着史际明,慢慢朝里屋退去。施碧海抢到外门的门口,右手持枪,左手将房门紧紧关上。 我有点紧张,史际明盯我一眼,使个眼色,那意思是:千万不能慌,慢慢跟他说。别怕,有我呢。 里屋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三屉桌,一个很小的木厨和两把椅子。史际明在搬往嘉安的时候,把大部分家具都带走了,这屋里的全都是公家配的营具。 施碧海堵在里屋的门口,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也难为他,快要立冬的时节了,他竟然大汗淋漓。 我看施碧海的手直抖,真怕他误扣了扳机,我就把史际明往后拉。史际明却笑笑说:“子荷,这没你的事儿,你快帮我收拾东西,我一会儿还要赶火车。我先跟碧海好好聊聊。” 施碧海叫道:“我跟你没得聊!” 史际明冷笑一声:“施碧海,我跟你有的聊。而且我今儿算是大开了眼界。“他朝施碧海伸出大拇指,“好样的碧海,我真佩服你。有句话一点不假,老子英雄儿好汉。听说你爹当年干过武工队,打死过不少日本鬼子吧,你比他还厉害,你身为军队干部,竟然在营区内持枪行凶,真是给你爹长脸了!你信不信施碧海,你爹到死都不会瞑目的,他会后悔,后悔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不长进的王八羔子!” 施碧海的脸扭曲了,他咬着牙说:“史际明你敢骂我,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是不是,告诉我,方子荷要是不给我作证,我他妈的就不想活了。我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史际明撇撇嘴:“哎呀呀,施碧海我真是高看你了,你原来是个熊蛋!我原以为,你虽然干了混事,可好歹也是个男人。男人应该怎么做你知道吗,你要是个男的,你打死我,然后你去自首,说史际明是我打死的,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这才是男人。你跟我同归于尽?亏你说的出来,跟你这样的孬种一块死,我都没脸去死你知道吗?还有啊,男人要有承担,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死了容易,你爹呢,你妈呢,你那四个哥哥姐姐呢,全成了罪犯的亲属,他们的前程全部完蛋。尤其是风光无限的施副政委,一世英名,葬送在你这个败家子的手里。施碧海啊施碧海,作为男人,我想想真替你脸红。子荷你说呢?” |
我这会儿正坐在床上收拾东西,闻听抬头耻笑道:“你不用脸红,他施碧海算什么男人?张口他要自杀闭口他不想活了,他连个女人都不如。当年宫政委真是瞎了眼,就这样的草包笨蛋还介绍给我?哼,我都不稀得说了。”完后我继续坐那儿收拾。就像拿着枪的施碧海根本就不存在一个样。 施碧海无言以对,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的脸变的煞白,拿枪的手在剧烈地哆嗦,两条腿抖个不停,似乎要站不住的样子。 史际明走前一步,放缓了口气说:“碧海啊,你还记得那年在一起吃饭吧?咱们聊了那么长的时间。咱俩都是大院子女,都是戴着红领巾长大的,都没靠父辈的权位,自己奋斗出来的,对不对?人生一世,谁还不犯点错误,错了咱就改,咱从头再来。像你这个样子,你说值当吗?” 施碧海直叫:“别别别,史际明你别过来,你再往前走我我我,我就开枪!” “行啊,开吧,你射击技术怎么样啊?记住扣扳机的时候手指头别抖,那样非打偏了不可。”史际明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直接走到施碧海的眼前,将自己的胸膛顶在了那黑洞洞的枪口上,然后他伸出两手为施碧海系上了风纪扣,还批评他:“碧海啊,亏你还是野战部队的人,你这军容风纪怎么还不如我这后勤出身的呢。” 施碧海终于彻底崩溃了,他扔下手枪,出溜到地上,扶着门框嚎啕大哭。 史际明拿起手枪看了一下:“呀,六四式的,还挺新的呢。” 第29章 往事如烟 1 1977年12月上旬,我的调令下来了。我的新任职务是嘉安军区后勤部政治部干部处干事。我打电话给马伊莎,马伊莎说:“姐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哪,我也要调去嘉安,调不成我就转业。” 我说:“你快拉倒吧,光会捡好听的说。你还调嘉安,你舍得杨坚啊?” 马伊莎就嘻嘻地笑,说:“别提了,那家伙最近忙的呀,我根本见不着他。听说是南山要塞区出了什么案子,他在那儿都快一个月了。哎对了,那姓施的父子俩怎么处理的?” 我告诉马伊莎说,施碧海的案情已经全部查清,他很可能将以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上军事法庭。施文庆病了一直没上班。后勤调来了新政委,还任命了一个副政委。据说上面已经跟施文庆谈话,让他提前离休。 施碧海被隔离审查之后,杨坚还审问过他。施碧海关于来同敏一案的交代,与他跟我所说完全一致。杨坚他们找到文化宫的小尹进行核实,小尹也是那么说。 这里面有个事实很微妙,那就是经过杨坚他们调查,没有发现施碧海跟小尹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原因有二,一是小尹还没有离婚,按照正统观念,没离婚就不能跟施碧海“胡搞”,那是性质很严重的错误,小尹不想犯错误;二是施碧海是高炮师的干部,野战部队管理一向比较严格,施碧海难得有时间跟小尹幽会,也就是说,他即便有贼心也有贼胆,他却没机会。出事的那天晚上,很可能是个巧合:恰好施碧海到河阳出差,又碰上小尹与她丈夫闹分居,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她才会跟着施碧海到了他的家里,才会由于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闹出了无可挽回的一场悲剧。 马伊莎问我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我说总还得半个月吧。马伊莎说,她要跟杨坚联系一下,看他最近能不能回来一趟,她俩要专门为我“饯行”。 通知了马伊莎之后,我又去跟吕英慧告别。 |
吕英慧还在210医院后勤处,不过不卖饭票了,在被服室管账务。她的那个秦宗权结束审查后,下放到河阳工具厂医务室当医生(他最早就是一家医院的放射科医生)。两人在一起过着很平淡也很安闲的生活,并且已经开始计划着想要个孩子了。 对于我的调走,吕英慧很是不舍。那天秦宗权值夜班,吕英慧便让我在她家住下了。晚上躺在一个大床上,我俩聊了很长的时间,说到了以前的好多事。说着说着,吕英慧就说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秘密。 当时我俩说到儿时趣事,吕英慧问我是什么时候学会“亲嘴”的,我说就是和史际明好的那会儿,吕英慧便笑着说,你再也猜不到我第一个亲的是谁,秦宗权也不知道,以为那人是他呢,其实不是。我脱口而出:那人是史际明吧?他跟我说过。吕英慧吃了一惊,忙问史际明是怎么说的,我学了一遍,吕英慧叹口气:唉,你那个史际明真是个好人。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吕英慧一说我才知道,原来,史际明给我讲的“小树林送别”那个故事,基本上都是实情,他只在关键之处进行了“艺术加工”。当年,史际明并没有抱吕英慧,而是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主动抱了史际明,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史际明就那样呆呆地站着,没说话也没动地方。 当然,吕英慧那个时候也不懂什么“爱情”,她是对所有同情过她、帮助过她的人,都抱有一份浓烈的感恩之心。 我到这才明白,史际明之所以那样说,是担心我和孟忠厚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怕我心里老放不下,就不惜自毁形象,以便使我能够“心理平衡”。 联想到他面对施碧海的枪口,那份潇洒,那种从容,那样的大度与自信,我在心底里叹道:此生得到史际明,我虽九死而无憾! 我和吕英慧那天还聊到了很多250工地出来的战友。此时,大都天各一方,有些人已经失去了联系。 罗耀梅去年转业,回老家当了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她爱人也同时转业,在罗耀梅家那个县城的农药厂当副厂长。 严忆欣复员后,在县城的商业局工作。她时不时会给我来封信。她到现在还没结婚,自己说是先干事业,个人问题以后再说。 还有个人的情况我没告诉吕英慧,那人就是徐仲雅。徐仲雅调去了她姑姑所在的广州,又找了一个同样丧偶的机关干部。我很久没见她了,不过后来她知道了我曾在“作风问题”和转业问题上帮过她的大忙,很是后悔造我的谣言。她跟罗耀梅还有联系,就托罗耀梅给我道歉。罗耀梅将我的电话号码给了她,但她从来没有打过。 除了这些战友之外,我还一直记挂着另外的一个人,那就是杨次山。 |
我有两年多没见杨次山了。不是我不想去看望他,是他不让我去,或者说的更准确点,他不让“我们”去。 当初朱运穆刚调来的时候,我和史际明就跟他商量着去看望“老首长”,但最后我们没去成。原因是杨次山坚决拒绝我们去看他。我和史际明都以为他是“面子上”下不来,不愿意见老单位的同志们。 如今事情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他的“精神创伤”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说我马上就要“远走高飞”,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于情于理,我都该跟他道别一下。毕竟,我在250工地后期的“进步”,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 从朱运穆那里得知,杨次山已经申请“离休”,批下来之前他也不上班了,在家里“休息”。我打听到他住在明山街后勤宿舍,便托人买了两瓶“泸州老窖”,坐公交车去了那里。 明山街我来过多次,一般都是在附近的“二所”开会,我没去过后勤的宿舍院,因为我没想到杨次山的家就在这儿住。 下午四点多,我找到杨次山住的那幢七号楼,忽然发现杨次山正与一个女军人站在房头说话。我赶紧停下脚步,细细一看,那人竟然是宇文君! 我听到宇文君在说:“主任你回去吧。记住好好吃饭啊 ,你看你瘦的。”她叫杨次山“主任”,是因为她从警通连调河阳“助勤”的时候,杨次山还是工地的政治部主任。 杨次山说:“那件事情我再考虑一下,回头我给你个电话。” 宇文君点点头,朝杨次山行个军礼,转身走了。幸好,她是朝反方向走的,扬次山则一直目送她离去,因此他俩谁也没发现近在咫尺的我。 等杨次山转过身来,我才上前叫了一声:“政委!” 杨次山看到我,眼睛中立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子荷,怎么是你啊,你什么时候来的?在‘二所 ’开会是吧?” 我说:“不是开会,我是专门来看看你的,还给你带了酒。”我扬了一下手里的酒瓶。 “谢谢谢谢。来来,快进来吧。”杨次山一边带我上楼,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住?” 我说:“我打电话到你们农场问的。”这时杨次山已经打开房门,把我让进了客厅。 进门没见到徐阿姨,我便问他,他说:“老徐去世了,去年冬天的事儿。是脑萎缩引起的并发症。”杨次山的语气挺平淡。这点我倒是能理解。那个“老徐”拖累了他二十多年,她这一“走”,对她自己,对杨次山都是个解脱。 见他端来茶壶要给我倒茶,我赶紧接过来自己倒。他坐下后先跟我说:“刚才宇文君来过,你看到她了吧?” 我说:“看见了,她没看见我。” “怎么没跟她打个招呼?”杨次山似乎对这点很感兴趣。 我随口说:“你该知道吧,还不就是以前她整我的事。”我这是借口,其实我不跟她打招呼,是我闹不清她来找杨次山干什么,万一他俩有点什么暧昧,就会弄的挺尴尬的。 杨次山却以为我真的旧憾未释,他惊讶道:“怎么,你到现在还记仇呢?你错了子荷,你不该恨她,你还应该感激她。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宇文君不让我说,可是这会儿我非得告诉你不可,不然宇文君可就太冤枉了。” 杨次山说出了一件我怎么都没想到的事。 |
2 1971年11月中旬,军医孟忠厚在巡诊途中因车祸意外牺牲,987医院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韩守英写给他的五封信。因为内容有些“敏感”,987医院便通报给了250工地,副指导员宇文君被派去专门处理这件事。从那些信上能够看出,韩守英在跟孟忠厚“谈恋爱”。不过,其中 上却有这样一段话:“……你不用不承认,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不错,她是有些地方比我强,她长得漂亮,是班长还是党员,你那么关心她,她也想跟你好,是吗?可是我天天跟她在一起我了解她,她肯定没有我对你的这份真心。你不能这么见异思迁,这个礼拜天我必须得见到你,跟你好好谈谈……”宇文君当时就断定,信上所谓的“她”,就是方子荷。因为尽管话务排有三十来人,但是“长得漂亮、班长、党员”这三个条件全部具备的,只有方子荷一个。 宇文君带回来的信只有四封,那封可能给我造成负面影响的信,被她偷着销毁了。宇文君将此事告诉了杨次山。她说,她之所以毁掉那信,是因为韩守英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她了解方子荷,方子荷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指“她也想跟你好”这一句)。扬次山当时还批评宇文君“擅自做主”不对,不过他也只是做做姿态,并没有要深究此事的意思。后来,我与史际明的关系“公开”了,他才意识到,宇文君“毁信”的真实意图,是为了成全我跟史际明。宇文君跟扬次山说,当初,方子荷被审查时,宁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牵连孟忠厚与韩守英。从这件事看,她是个很善良的好同志。 信的事情,除了杨次山,宇文君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史际明。 我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宇文君“毁信”是担着风险的,所以她既然那样做了,就该守口如瓶,那她为什么还要汇报给杨次山呢?她怎么会知道,“杨主任”能容忍她的这个严重“错误”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俩的关系不同寻常!所以宇文君才敢做还敢说。 |
看到我带有疑虑的眼神,杨次山略有些尴尬地承认,他确实跟宇文君关系“挺好”,而且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帮助过宇文君,宇文君也很感激他。所以不管是杨次山身居高位,还是“犯错误”被贬到农场,宇文君都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系。宇文君这次来找他,就是要给他介绍一个“老伴”。那人是地方一家工厂的会计,比杨次山小五岁。原来也是军队家属,她丈夫是军区空军某部军务参谋,十年前病故。 听到宇文君这么关心“老首长”,我不禁有些惭愧,我就“检讨”说:“政委真是对不起,这都两年了,我也没来看看你。” 杨次山说:“这事可真是你的不对。我不让朱运穆和史际明来,主要是我没脸见他们。不过我倒是特别希望你能来。我想跟你好好说说心里话。当然,出了那事,你肯定会在心里狠狠地骂我,但是我愿意听你骂,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在我跟前说什么我都高兴,真的。” 我赶紧打断他:“政委,你别这么说啊。咱们不提过去那些事儿好吗,咱说让人高兴的事。你准备上哪个干休所啊?” 杨次山朝我摆手:“不不,子荷。你让我说,我憋了好几年了,今儿我都得说出来。我也知道你要调走,调到嘉安去,有些话再不说,我就没机会说了。” 我很奇怪,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调走? 他说,是朱运穆打电话告诉他的。尽管朱运穆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来电话给杨次山“问安”。 “朱运穆是个好人。是250工地少有的好人。子荷,你也是。”杨次山感叹道。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从出了来同敏那件事之后,我和朱运穆的关系已是今非昔比。在单位,他处处躲着我,有时偶然碰上了也说不上三五句话。我觉得他的反应有点过分,有次我打电话跟史际明讲,老朱真的不必这个样子,史际明叹口气,说:你还是不理解他,他把名誉看得很重很重,重的过头成了牛角尖,自己钻进去出不来了。 跟扬次山聊着,不知不觉天色黯淡了下来。于是,我就帮杨次山做饭,然后我俩就喝着我带来的“老窖”,又聊了很长时间。杨次山一喝酒话就很多,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地讲出了一个“秘密”。并且先声明说,这个“秘密”除了他和当事人,没人知道。但他可以告诉我,“就咱们三个知道好了。” |
杨次山说的“故事”发生在我入伍不久的1969年夏天。当时他作为政治部副主任主持政治部的工作。警通连话务排需要提拔一个排长,连里想提副排长宇文君,杨次山却认为宇文君“政治思想能力”差一点,不如另一个姓沈的副排长,但“小沈”也有“工作方法简单”的缺点,还是先“放放”,再考察一下比较好。 一般说来,提拔个排长,主要关键是在连队的提名上。只要连队按照程序提名上报了,上面都会批准。但此时扬次山刚好在警通连“蹲点”,所以他说要“放放”,连里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其实,所谓的“政治思想能力”,纯属一个莫名其妙的名词儿,怎么解释都行。真正的原因在于前不久的一次野营拉练。那次拉练途中,警通连在某地小山村宿营,扬次山曾经有机会跟沈、宇(文)两个副排长分别独处(大约是听取汇报的时候)。这期间,沈副排长对于扬次山的“指点”(扬次山只说是“指点”,应该不是针对“思想”,而是针对“身体”),不光没有躲避,还“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而宇文君在同样的情况下,却唯恐避之不及,让扬次山极为尴尬。 那时朱运穆还没调到警通连,连里主要是个姓刘的指导员“当家”。他不想提那姓沈的,却也不敢与扬次山对抗,于是悄悄暗示宇文君,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给杨副主任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有可能的话,抓紧弥补一下。 此后不久,军区后勤在密东分部召开“学毛著积极分子讲用大会”,基地有三人与会,即干部代表杨次山,战士代表林小春和女战士代表宇文君。会议结束后,杨次山因事在密东的招待所多住了一夜,就在这天晚上,宇文君到了杨次山的宿舍,借口是“汇报思想”。 因为与会代表大多数都走了,因此诺大的招待所内冷冷清清。扬次山的住处在招待所后院一座两层小楼的楼上,整座楼只有三四个房间有人住,还都在楼下,因此那里十分僻静。 |
这天天很热,宇文君没穿军上衣,穿的是白衬衣和绿军裤。照我们单位的规定,女兵夏季着装穿衬衣的时候,衬衣下摆不必和男兵一样扎进裤子里。但宇文君的衬衣却扎进去了,因此那“身姿”就格外显眼。扬次山跟她没聊多长时间,便有些把持不住,继而开始了“指点”。 十多分钟后,扬次山亲手给宇文君整理了“军容风纪”,他俩又回到桌边继续“交流学习毛著的心得”,交流完毕,宇文君告退,扬次山点头后,她起身敬礼,然后离开了扬次山的房间。 半个月之后,基地正式下令,宇文君被任命为警通连话务排排长,级别是二十三级。 扬次山与宇文君的“亲密接触”只有这一次,而且还仅限于“指点”(杨次山赌咒发誓说,绝对没干更过分的事情)。从此之后,扬次山一直对宇文君很照应,包括她后来提副指导员,和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而调军区后勤机关,扬次山都出了很大的力。而不可思议的是,宇文君不光没恨过扬次山,似乎还很感激他,比如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系,比如这次主动帮他介绍老伴。 3 我心里感到有些恶心,但我脸上的表情“不阴又不阳”。于是扬次山红着脸再次解释说,他真的是除了“指点”以外,什么都没敢做。并且他以他的人格发誓,他绝对没有跟任何一个女兵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那是他的底线。他又可怜兮兮地说:子荷,都是过来人了,你应该谅解我。我是个男人,身心正常的男人,我老婆二十多年都“不是女人”,所以我有时“生理发作”,实在难以抵御。每次干了出格的事儿,我都会后悔、自责,我甚至都想抽我自己,可过后还是忍耐不住…… 我突然打断他的话质问:这些出格的事儿,你到底干了多少,被你指点过的女兵,是不是数都数不过来了? 他胡乱摇手,急急地辩解:“不不不,绝对不是那样,子荷你千万别误会。真的没有多少。只有沈志清(就是那个沈副排长)和宇文君,就三个人。而且,而且沈志清,我我我,只是隔着衣服碰了一下。我发誓,就是三个人。” 沈志清和宇文君,只有两个,他怎么说是三个呢?哦,对了,还有一个应该是严忆欣!他似乎是故意回避了这个名字。 我也不好直问,我拐了一个弯儿:“还有一个是金荣慧吧?” 他立即说:“不是。金荣慧我就是跟她开开玩笑。而且,从那年认识你以后,我就注意多了……哎刚才我还没说完,我的意思是,我的错误是情有可原,而且改了就是好同志,你说呢?”他还呲牙笑了笑,显然是想要把有些僵硬的气氛活跃一下。 我也醒悟了。我是来看望他的,又不是来审问他的。于是我也笑了:“是是是。而且,以后新的扬大嫂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对了对了,还忘了给你看看照片。”扬次山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足有五寸的大照片给我看。上面那位前空军参谋夫人,个头高挑,面容清秀,体态苗条,笑意盎然,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与扬次山挺般配的。 接下来,扬次山就开始介绍她的情况,显然,他是想把刚才尴尬的那一篇赶紧揭过去。 我一边嘴里“嗯嗯”地应着,一边脑子里却想到了宇文君。 应该说,杨次山说出来的这件事让我有些震惊,我这才最终明白宇文君为什么没有主动“追求”史际明。史际明调到连部当文书的时候,宇文君已经是副指导员,跟“史文书”接触有着非常便利的条件。她没有“主动”,并不在于什么干部战士的区别,也不在于什么“正统”“原则”“纪律”等条条框框,最根本的原因,是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了。她的“纯洁”已经为杨次山“玷污”,尽管那是她自愿的,尽管史际明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可把“感情”看得很重的宇文君却不能原谅自己。那件事可能让她后悔的无以复加,所谓集九州之铁铸一大“错”,这成为了宇文君饮恨终生的最大遗憾。 想到这里,宇文君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忽然高大了起来。是的,她不是完人,甚至也不算一个多好的人,但她确实是个懂得真感情的人,是个把纯真的感情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史际明能有这么一个高档次的“粉丝”,也实在是个幸事。 |
既然跟杨次山都聊到这一步了,我真想问问他和严忆欣是怎么回事,但我终究没问。原因是我发现杨次山特别忌讳“严忆欣”这三个字。失去这个机会之后,我最终都没闹明白,严忆欣跟杨次山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他俩的“出事”,是因为偶然因素“马失前蹄”呢,还是别的人下了一个圈套,将他俩一块套了进去?或者再“极端”一点进行想象,那是别的人跟严忆欣联手,共同设局陷害了杨次山。 反正不管怎么说,在我看来,“严忆欣事件”是扎在扬次山心灵深处的一根拔不出来的尖刺。只要稍一触动,就会让扬次山痛彻心肺。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次调离河阳,以后再跟扬次山见面就不大容易了,也许,我就永远也解不开这个谜了。 我从杨次山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七点多了。外面云淡风轻,清爽宜人。一轮弯月高挂在东南方墨蓝色的天幕上,将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银光撒在房顶、树梢和闪动着斑驳痕迹的道路上。我和杨次山踩着月光走上街头,走到了公交车站。等车的间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他:“政委,史际明说好几次了,让我转业,说早点到地方找个稳定些的工作。我自己也在犹豫。你说呢?” 杨次山想了一下说:“小史的意见也不无道理。尤其你是女的,你现在是副营了吧,就算一两年内提了正营,再提副团就比较困难。这不是什么水平和能力的问题,而是女干部的选择余地太小。其实就算提了副团,甚至提了正团,还不是要转业?趁着现在年轻,早点到地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时公交车驶了过来。我对杨次山说:“政委你快回去吧,天冷了,你以后出门一定记着多穿点衣服。你一个人住着,自己要多保重。” 杨次山伸出手来跟我握手。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忽然,他匆忙地抽出来手说:“快上车吧子荷,以后有了机会,想着再来看我。”说完他回身就走。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眼角多了一丝亮晶晶的东西。 他走的很急,步履有些慌乱。他的背已经有点微驼了。离开250工地这才两三年的时间,他好像在这段时间里苍老了十多岁。 |
4 临走之前,我给史际明打电话,让他从嘉安赶过来来帮我收拾东西。他来了之后很有些不解,问我:“上个礼拜打电话,我说我帮你,你还不让我来,说怕影响我工作,这才几天啊,你急着催着让我来,咱以后不能这么当领导,朝令夕改的。” 我说:“小史际明你发什么牢骚,我叫你来,自然有原因。你别以为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我这里有的是哥们姐们,一呼百应,我用你来干活?你还不够碍事的呢。” “那你叫我来干什么,你折腾我啊?” “你个笨蛋哪你,你还不如庆远聪明呢。我问你:我既然这里有人干活,我为什么还要让你来呢?快答!” “你又犯了二百五了,阵发性糊涂。” “找死啊你。”砸了一顿之后:“再猜!” “唉呀妈呀”史际明吱吱歪歪:“伺候你这个领导倒霉死了,我猜不出来,你老给提示提示。” “你就笨死吧。是这么回事,你要是不来,我请别人帮忙,我不能一边光看着吧,我也得动动手吧,你来呢,我就什么都不用干了,我就可以坐着看了。明白没有?猪八戒他二大爷怎么死的!” 史际明就是不开窍:“你多少动动手也行啊,你什么千金小姐啊娇贵成这个样儿。” “我的天哪史际明,我郁闷死了。咱庆远随我,那么聪明,这个小家伙要是随你的话,可倒大霉了!” 史际明使劲眨眼,眨呀眨呀,猛然一下蹦了起来:“乖乖!又有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个方子荷你怎么不早说啊你!” 我得意的直晃脑袋:“我也是刚去医院查了才知道,这不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你还一肚子牢骚。让咱这小二出来不理你!” 史际明急着说:“赶紧赶紧,你这回赶紧生个女孩,这样咱就一男一女,儿女双全了。”史际明美得在地上乱蹦。 忽然,他严肃起来,凑到我跟前说:“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是男是女,都用一个名字。你猜是什么名儿?” 我惊讶:“你连名字都起好了?对对,庆远的‘大名’是他爷爷起的,这个小家伙应该他爹给命名了, 你快告诉我,叫什么?” “跟你说吧,我一年零五个月之前就想好了,具体时间是公元1976年7月30号。”史际明看着我,神态庄重地说:“咱这第二个孩子,男也好,女也好,就叫‘史铭飞’。咱要教育他(她),永远铭记陶双飞的恩情,因为没有陶双飞,就没有他妈,更没有他了。” 我和史际明对视着,我感动极了,因为他的这些话,解开了我心里隐藏了好久的那个“疙瘩”。猛然,我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深情地喊着:“际明,我的好际明!” (中部完) |
自述体长篇小说《更与谁人说》之下部:更与谁人说 题前: 三桩匪夷所思而又难辨是非的案中案;两段缠绵悱恻而又诡异离奇的情外情; 二十年梦醒,纵有千般愁绪,更与谁人说? 目次: 第 1 章 “地方”那些事儿 第2章 二混子和瓦工师傅 第3 章 微缩版的鸿门宴 第 4 章 那晚黑乎乎 第 5 章 尼罗河与卢家沟 第 6 章 飞来横祸 第7 章 戒指上的蔷薇花 第8章 妹妹进了公安局 第 9 章 神秘而诡异的“偈语”第10章 晕了一大堆人 第11章 很久之前的一桩血案 第12章 该倒霉时怎么都躲不开………… 第1章 “地方”那些事儿 1 四年多之后。春末时分。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吓人的梦。我梦到了一间迷宫似的大房子,很黑又很乱,地上全都是些没有头的躯体。我正在里面瞎转,忽然进来两个警察,挨个指着死人问我认识不认识,我心想你们神经病啊,脑袋都没有让我怎么认?可忽然旁边就站起来一个有脑袋的,朝我大喊:是我啊,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抬眼一看,那人竟然只有半个脸…… 被惊醒之后,我赶紧钻进史际明的被窝,把头埋进他的胸前抱紧他。史际明尽管睡的迷迷糊糊,却条件反射般地将胳膊伸过来揽住我,我那扑通乱跳的心也就很快平静了下来。 |
我清醒了我也不让他睡,我就掐掐捏捏地骚扰他。他睁开眼之后还奇怪:“咦?你什么时候钻我被子里来了?” 我说:“你把我拽进来的呗,都把我拽醒了。你把手拿开,大流氓。” 史际明却抓我抓的更紧了,他一边用胡子扎我的脑门一边问:“你刚才没醒的时候叽里咕噜说什么,你以前不说梦话啊?” 我赶紧抬起头问他:“我说梦话?我都说什么了?” 史际明很认真地回答:“你说的是:到礼拜天加班的时候,咱俩偷着出去吃顿饭,千万别让我家小史看见。” 我使劲拧他一把:“胡说八道。礼拜天我跟谁出去吃饭啊,还偷着去吃?” 史际明满脸冤枉:“姑奶奶,你自己说的,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史际明你就忽悠吧,我根本不可能说这样的梦话。好际明,”我吻着他恳求:“乖孩子,做人要诚实啊,你告诉我,我到底说的什么?” “真想听?我有个小条件。” “行行,你说你说。” 史际明伏到我耳边开始胡说八道。 我羞的脸通红,翻身起来,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史际明你这个臭流氓。你现在马上交代,我的梦话到底说了什么?你要是不讲,‘知情不报’加上‘污辱良家妇女’两罪并罚,你就到楼下土堆里找你的脑袋去吧!快说!” 史际明吱吱歪歪地求饶:“媳妇轻点轻点,你真掐下来了不好接啊,接上也不好使了呀。我坦白,你就是喊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你从来不说梦话的,你自己不知道啊,傻乎乎的。” 我这才松开手:“我说呢,我就是从来不说梦话。我刚才做了一个怪梦……”我把那梦中情节讲了一遍。 史际明直撇嘴:“这什么破梦啊,血腥恐怖,诡异离奇,还逻辑不通。你昨天看那《解剖学》看多了吧,以后晚上别看那些玩意儿。” 我很听话地点点头,虽然我断定不是看《解剖学》的事儿,因为类似的那些书我都看了好几个月,尽管上头很多的五彩缤纷(就是骨头啊肌肉啊血管啊神经啊什么的),可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看时候不早了,我俩穿衣下楼。我婆婆早就起来了,正在厨房做稀饭。 小保姆去年结了婚就回了老家。本来史际明还要再找一个,赶上我公公要离休,我婆婆就说,你爸不上班了,吃饭睡觉早点晚点都没关系,两个小家伙都上幼儿园,我白天也没多少事儿,不用再找了。 我们在农机局宿舍本来有自己的房子,这样一来,我和史际明就搬到婆家住,好给两个老人帮帮忙。 史际明去帮他妈做饭,我去喊那两个小坏蛋起床。 |
两个小家伙,庆远六岁,铭飞也三岁多了,仍旧跟着他们奶奶睡在一个大床上。 我和史际明早就说让他俩到楼上的小屋去单独睡,可两个小家伙不愿意,他们奶奶也不干。他们奶奶自小就带他俩,祖孙三个都得了依赖症,老太太说是离了两个孙子,她晚上直接就睡不着觉。 我叫起那弟兄俩,正给铭飞穿衣服,就听婆婆跟史际明说:“小明,哪天你再去干休所看看房子啊,听说第一批军职的可以自己挑一挑。” 史际明说:“都一样的房子,还挑什么?” 我赶紧远远递过一句话:“当然得挑了,位置好坏差一大些呢。咱要最南边的,南边僻静,北面靠马路。妈,要不哪天我跟你去看看?” 婆婆说:“行。小明跟他爸一个样,什么事儿都能凑合。” 史际明说:“妈你着得什么急啊,人家这边也没说撵咱们。那个干休所建在荒郊野外,周围什么都没有,食堂也不好,卫生所也太小,哪有这边住着方便。” 他妈说:“离了就是离了,离休了就赶紧走。老在原单位,就算人家不说,我和你爸还觉得别扭呢。赶明抽出空来咱们一起去看看,能住了咱就早早搬过去。” 我公公是去年,也就是1980年3月份正式离休的。我是10月份转业的。 |
2 我公公史金兴自从1977年冬天再次犯过心脏病,身体就每况愈下。他出院后,在78年和79年又先后两次住院。老头生性要强,见身体这个样子,当那个“顾问”实际上什么事情都顾不上问,就自己主动申请“离休”了。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自打离休之后,老头的身体奇迹般地好转了。这一年多来,他能吃能睡,养得满面红光,心广体胖。现在坚持每天早晚各散步一个小时,走那么远的路一点事没有,连口大气都不喘。史妈就说,你看你看,这离休吃亏了,看你这样子,再干十年二十年都没问题。我也觉得他不该主动申请离休,但史际明说:他要是不离休,身体肯定不会恢复得这么好。他们这一代人太认真太敬业太死心眼儿,只要在那位子上,他们总是得操心费力,所以还是早点退下来的好。 史爸离休的时候,老干休所没位置了,军区在东郊新建的第二干休所还没建好,因此史家还是暂住原来的小破楼。老两口觉得不是单位的人了,还住人家的宿舍不合适,所以急着要搬。 我也想让他们早搬。原因是这儿离我们单位太远,骑自行车要将近四十分钟。而那个新的干休所就在我们单位的东北面,骑车都用不了十分钟。 我的单位是防疫站,全称为:嘉安市卫生防疫站。 转业之前,我从来就没想到过,到地方能上“卫生”单位。以前没当兵的时候,我和我姐都挺羡慕部队医院的那些小护士。可我姐真的当了护士(开始时是护理员,后来进的“护训队”,出来才提干成了护士)之后,却又后悔的不行,说相比之下,还是我那话务员的“活儿”更好一些。我说她是“得了便宜卖乖”,她就给我讲当护士的种种“坏处”,辅以很多惨绝人寰、鲜血淋漓的实例。听得多了,我便潜移默化地形成了一种“理念”,那就是“医疗卫生”这个行业不怎么样,我以后也不能去从事“卫生”工作。 我转业的时候,就业形势已经有了变化,不如史际明转业时那么好安排了。当时只有两个较好的单位可供我选择,一个是嘉安市江北区供销合作社,另外一个是市蔬菜公司,另外还有一家工厂。史际明跟我说,那个厂子你考虑也别考虑,现在不是从前了,工厂根本就没人愿意去。 我本来想去供销社的,据说那儿的工资、福利还都不错,可在两个老甘的煽动加“利诱”之下,最后还是违背了初衷。 两个老甘,一个叫甘学文,一个叫甘学书。 当我决定从嘉安军区后勤部转业时,史际明已经当上了嘉安市农机局办公室的副主任,办公室主任即甘学文。甘主任的亲哥便是甘学书,是嘉安市防疫站的副站长。 甘学书也是部队转业干部,在部队曾任卫生所所长,然后转业到防疫站又干了十来年。由于甘主任的缘故,他跟史际明也很熟,听说我还在纠结上哪个单位。他极力撺掇我去市防疫站。还说安置办的头头是他老战友,只要我愿意去,具体事他去“运作”。他还跟我说,那供销社啊,蔬菜公司啊,可能奖金什么的多点,但那些都不是什么“正经”单位,根本比不上防疫站。我问他说:“你那儿是卫生部门,我又不是学医的,我不懂业务,去那儿合适吗?” 老甘说:“这就叫隔行如隔山,你不了解卫生系统里面的名堂。防疫站又不是医院,就是个事业单位。我们那里有干专业的,还有一些岗位不需要专业。你可以去我们政工科,你不是在后勤政治部嘛,政工那活儿部队、地方大同小异,而且我们那儿的‘政工’特舒服。当然了,现在提倡知识化,你这么年轻,卫生专业也可以现学。嘉安医学院马上要办一个函授班,其中就有预防医学专业。我这岁数都报名了。哦,就是不知道小方对学医有没有兴趣。” 我忙说:“有啊有啊,当然有了。那我就去防疫站。我还真是想从头开始学医呢!” 我这倒不是说着玩儿,因为我被现实给教育了,我发现自己懂点医学还真是有好处。比如前两年,我公公老是住院,而医院对他的病情却难以确诊,一个医生说的一个样,把我急得没办法,只有干着急。 |
不过,促使我下定决心要半路出家去“学医”的关键,在于我小儿子铭飞遇到的一件事。 那天,铭飞吃苹果的时候让苹果核卡了嗓子。后来倒是咳出来了,但从那开始他就吆喝嗓子疼,不敢吃饭也不敢喝水。我和她奶奶带他去附近的321医院,一个二百五大夫看了看,就说是苹果核呛进了气管,要我儿子住院,进行气管镜检查。我一听就吓坏了,这么点的孩子用气管镜,多受罪啊。我忽然想起一个常识,就问那大夫,我说假如异物进了气管,他是不是应该咳嗽,应该憋气啊?“二百五”说,对啊,应该是那样;我追问:肯定会那样吗?他说“一般是肯定的”;我说,可我孩子一点都不咳嗽,那就不会是“气管异物”吧?他说,这不能侥幸,还是排除一下好。我婆婆就说:人家大夫有经验,咱还是听大夫的吧。我说不行,那太受罪了。我抱着孩子就走,又换了省立医院去看。结果人家老大夫一看就说仅仅是咽部划伤,根本不必住院,只要吃点消炎药就可以了。 那天从医院回家之后,史妈就对着史爸跟史际明一个劲表扬我,说真是亏了子荷有主见,不然咱铭飞可就惨了,谁都说弄那个气管镜好难受呢。 有这么深刻的教训在这儿,我彻底扭转了“不干卫生”的陈腐观念,坚决地义无反顾地跟在甘副站长的后面走进了“卫生防疫队伍”。 进了防疫站之后发现,政工科的工作的确挺舒适挺清闲,而且站上还有图书资料室,我便借来病理学、检验学、预防医学、内科学、外科学、五官科学、儿科学、解剖学等专业书籍,刻苦钻研起来,我报的那函授班还经常开课,这样下来,我的医学专业知识从无到有,目前已经进入到半瓶醋的阶段了。 3 把两个小家伙收拾好,就到了该上班的时候,我和史际明匆匆喝了几口稀饭,然后一人抓两个菜包子,就出了家门。两个小坏蛋不用我俩管,等他们爷爷从外面转悠回来,会捎着订的牛奶,然后四个老小每人一杯牛奶,就着面包吃完,奶奶就送他哥俩去幼儿园。 我和史际明的单位不在一个方向:农机局在嘉州河南边,属于本市的东南部,防疫站则偏在东北部。史际明坐9路公交车可以直达,我坐这趟车还要在“一百公司”换车。我嫌换车麻烦,而且等车很讨厌,所以只要天气好,我就骑自行车上班。 我们单位早上7点半上班,我从家里出发的时间是6点50。也就是说,等我骑到单位,到停车棚放下车子,再走进办公室,差不多就到上班时间了。 去年刚去防疫站时候,我一般都是提前半个小时到办公室,然后打水扫地整卫生。但 史际明却批评我“假积极”。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我说:小方同志,本来我就想对你进行“岗前培训”,你还不接受,我这会儿发现你的确不适应“地方”工作的特殊性。鉴于你现在工资也不高,我就发扬风格免费给你传授点经验吧…… 史际明的“教授”重点是,尽管你刚去那个新单位,但你不是去当学徒工,就是科员,那也是很有干部资历的科员,你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能不拿自己当“干粮”。论资历,你工龄12年(军龄算工龄),党龄10年;论职务,你原来是正营级,现在是副科级(此时防疫站的“副科长”根本卡不到“副科级”,这孩子是在讽刺我),而且英雄模范称号一大堆,你怎么把自己等用于“清洁工”了? 他越说越来劲,直接成训话了:“嗯?你那么积极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地方’跟部队完全不一样,你过分积极了不但没有好处,而且全都是坏处。” 我被他训懵了,我小心翼翼地问:“臣妾愚昧,请史副主任明示……” “大胆,那个副字不能带出来,说了八百遍了,怎么就是记不住?” “是是,错了错了,请问狗屎主任,怎么积极了还不好,难道落后才算好吗?” 史际明说:“你也用不着去‘落后’啊,你顺其自然就最好,懂不懂什么叫‘顺其自然’啊?” 我说:“就是着火了不去救,让它自己烧(自燃)呗。” 史主任叹口气:“唉,这语文是物理老师教的吧。我告诉你吧,顺其自然的意思就一个字:不显山不露水。” “你算术是二傻子教的吧,会不会数数啊,那是一个字嘛!” “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这是‘倒叙’。我的全话是:一个字,隐。隐的意思,就是不显山不露水……。” 史际明接下来就传授他总结的,在“地方”工作的“诀窍”,还归结成“三字经”,是:蒙、假、装。“蒙”是蒙上级,假是说假话,装是装好人。我说好啊史际明,你这小子是越学越坏了,你等着,我非把这“三字经”念给你爸听听不可,叫他看看,这就是他教育出来的好儿子…… 史际明大呼“人心不古”,说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学生,老师毕生的研究成果都奉献给她了,她竟然还出卖老师,这什么世道啊。 当然,史际明说那“三字经”是开玩笑,但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他给我讲了很多“地方”与部队差别巨大的事例,尤其是地方的“阴暗面”,给了我极大的启迪。按照史氏理论去实践了半年之后,我现在已经能适应“地方”与军营完全不同的生活节拍了。比如这上班吧,我也不会去假积极了,而且我跟我们单位绝大多数人一样,时不时也来个“迟到早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跟单位的同事“打成一片”。 |
今天天挺好,春日融融,草木返青,天上地下,生机一片。我骑车穿行在上班的人流和车流之中,接连骑过和平大街、人民北路,跨过玉兰河大桥,沿玄文街北行不远,就能遥遥望见我们的卢家沟了。 卢家沟就是我们嘉安市卫生防疫站的所在地,地如其名,这里真有一条大水沟。大沟从西面伸展而来,到了此地拐个大弯朝东北而去。这条沟最宽的地方有七八十米,窄处只有四五十米。沟的两边垂柳夹护,沟底还有一条潺潺溪流。别看这溪流没多少水,却有一个不凡的名字,叫兆阳河。但是这个“兆阳河”仅仅是“书面”上的说法,当地人都把这“河”流经东北郊区的这一段,叫成“卢家沟”。而且广义上的卢家沟,包括附近大小十几条街区,人口上万。 卢家沟这里已经是郊区了。沟南沟北不多的建筑周围,都是大片大片青翠的麦地。沟南的麦地边上,有一处青砖大院,院子南部耸立着两幢小破楼,北面错落着十几幢红砖瓦房。这就是我们嘉安市卫生防疫站。靠近南门那幢旧的发黑的楼房,是办公楼,后面那幢稍好点,也好不了多少的楼,是检验楼。我所在的政工科,位于办公楼一楼的东头,共两间屋子:第一副科长熊孝文和小伙子谭红旗、小姑娘丁蓉在东屋,第二副科长方子荷与年逾不惑的老毕在西屋。 这跟当年史际明在河阳农机局的处境很相像。他那时科里也是两个副科长,没有科长。不一样的是,史际明从农机局筹建就是副科长(副组长),那个混蛋李知言是后来的;而我们老熊三年前就是副科长,我则是三天前刚被任命的。我的这次提拔与甘学书关系很大。 我们单位现有站领导四人:梁站长、高书记之下,是副站长甘学书、李纯。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之后,就是梁站长、高书记都快退休了,李纯是才提拔不久的年轻干部,因此下一步甘学书接任站领导的可能性极大。老甘是半路上调来防疫站的,跟梁站长、高书记这些防疫站的“元老”相比,他的“根基”比较浅,所以近一年来,他集中精力、全心全意在搭他自己的班底。作为防疫站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几个业务科室,如卫生科、防疫科、流行病科、检验科以及办公室等,另外就是政工科了。老甘现在已经拿下了三四个科,但对政工科的老熊他有点无能为力。老熊年纪比他大,工作年限长,倚老卖老,不肯听他招呼。既然招安不成,老甘就寻机把他拿下来。当然,这得“寻”机会。在暂时还没机会的前提下,把我提成副科长分一下他的权力,在老甘是引为得意之作的一件事。 4 快骑到单位的时候,遇到个红灯,我停下来看了一下表,离上班时间还差十分钟。我不禁有点后悔出门晚了点,我刚当上副科长,所以尽量还是别迟到的好。 结果等骑到防疫站南门的门口,我心想坏了,今儿看来是非迟到不可了。 我们单位的大门是朝西开的,直通大街。朝南的是个便门,因为路比较顺,所以我一般都是从南门进出。但是今天出了点情况:可能要铺什么管道,门前的路上横着挖开了深深的一条沟,沟上搭了一块长长的木板,单独走一个人还凑合,推着车子就很难过去了。 |
我扶着车子站那儿犹豫着,事情很明显,我要退回去转到西大门,肯定就迟到了。尽管单位上既不打卡也不签到(这时候还没那些名堂),可总是不大好看;可要是骑着车子过去,或者扛着车子过去,我都不敢。骑着过去我技术不行,扛着过去我胆子不行。就在我迟疑不决的之时,来了个“助人为乐”的同志,他就是站上的司机小张。 他正好也骑车子过来,见面先招呼:“方大夫(我们站上的“习俗”是互相尊称为“大夫”,因为绝大多数人的职称都是医士、医师或者主治医师,连累我这一类的,虽然没有职称,但是有资历,也跟着被叫成“大夫”了),马上又改了口,“不对不对,该叫方科长了。” 说完他看到了那条沟和沟上架的木板,就紧着打断我的“谦虚”说:“哎方科长,你等下,我帮你把车子扛过去。” 我忙说算了算了,我绕路走西大门吧。他扔下自己的车子,上来抓住我扶着车把的手连说:“不用绕路,我来我来。我以前干装卸,扛着麻包走的跳板比这窄多了。” 说着他就扛起我的自行车,很麻利地从木板上过去,然后回来又扛他自己的车子。 我随着他过了那沟,推起车子朝他嫣然一笑:“谢谢你啊小张师傅。” 他笑嘻嘻地瞅着我说:“方科长你客气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我是随叫随到。” 小张叫张一德,今年23岁,个头一米七八不算矮,可其貌不扬,还一脸的青春痘。他开车技术不错,工作还算认真,不过有个缺点,就是那眼神经常显得色迷迷的,比如这会儿,他一边和我推车去自行车棚,一边老是偷眼瞄我的胸前。当然这也不全怨他,只怪这几天比较热,我换上了一件稍微有些紧身的尼龙衫,所以……那个……也就可以理解了。 |
尽管我挺讨厌小张的眼神,可一来他刚刚帮我扛了车子,二来我忽然想到了史际明给我传授的一个迟到后的“补救诀窍”,所以我现在还需要他配合一下。 史际明的诀窍是,假如你偶然迟到了十分八分的,你干脆先别进办公室,你先到别的地方转上半小时,然后再回去。这样同事们会以为你比他们来的还早,只不过你又出门干别的工作去了。 我这会儿采取的就是这个办法。我已经迟到了十二分钟,那我干脆就在外面跟小张聊它半小时再说吧。 我要跟小张聊,他自然求之不得。实际上是他主动要跟我聊的。他推车走了一段就在一棵大树底下停下了,跟我说:方科长,我那天听人说,你公公是军区的一个大领导,是不是啊? 我说:什么大领导,原来当顾问,去年就离了,现在就是个老百姓。 他笑笑说:你别蒙我,我都知道。他是不是将来要去东郊的干休所?那天我开车从那儿走,那都快盖好了。 我赶紧问:你知道在哪儿吗?我早就想去看看,他们就是要准备搬那里。那怎么样啊? 小张说:不怎么样。那原来是东韩陵村的一片坡地,就是荒郊野外。附近什么都没有,年初才修好了一条马路,还是断头路,就到干休所的院子为止。 我一脸的失望:我的天,那怎么住啊? 小张说:不过那边建设的倒是挺快,我估计用不了两年,那一片儿就能发展起来。 他忽然又说:这样吧方科长,哪天你没事,我也清闲的时候,我拉着你过去看看。别看直线距离不远,可那边正修路,要绕远道,有个七八里呢。 我俩正聊着,忽然从背后的南门那里传来一阵叫骂声。我和小张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人在那儿打起来了。其中的一个,就是总务科的刘毅。 我支下车子就要过去看看,小张忙拉住我说:“别理他方科长,那个刘毅两天不惹事他就难受,根本不把领导放眼里,没看咱站上头头都躲他远远的。” 我知道总务科有这么一个“刺头”,但这小子不大正经上班,我一共也没见过他几次。不过既然碰上了,我也不能甩头走开,那也显得我这“副科长”太掉价了。于是我对小张说:“没事,我就去问问怎么回事。你忙你的去吧。” 我走过去的时候,刘毅显然没有意识到来了“领导”(尽管这领导小点,还是个副的),他还在那里发飙。 刘毅今年二十六,西瓜头外加圆墩墩的个子,前脑门烫着一溜卷卷毛,上身是大红色的绸汗衫,下身是深蓝色牛仔裤。在这个年代做这样的打扮,基本上就属于“不良青年”一类的。只见他张牙舞爪,正追着揍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那人穿的是蓝帆布的工作服,衣服上满是土,鼻子直冒血,他挨了打却并不还手,只是一边躲避一边想逃走;但刘毅撵着他不放,一直追到了我的眼前,我伸手将他拦住了。 |
“刘毅!干嘛你,你怎么打人哪!”我斥道。 刘毅看见是我,皱着眉头喊:“方子荷你别管,妈的这小子使坏,把我摔沟里了,老子今儿非让他知道厉害不可。” 那男的叫道:“你胡说,那又不是我挖的沟,我好心安上一块板子,我是做好事,你凭什么打我?” 我问那男的:“你是哪儿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我是三建公司三工区的。这条沟是安装工区挖的管道沟,他们本来铺了板子,可能是昨晚让人给偷了,我好心临时找块板子搭上,他没走好自己掉沟里,非说是我的事儿。你说哪有这个道理。” 我见那人用手背抹鼻子,忙找出一块纸巾递给他,然后冲刘毅说:“你讲理不讲理啊,你掉沟里怎么赖人家。你赶紧给人道歉。” “不用不用。我还得赶着去上班,谢谢你啊!”那人擦了两下脸上的血,感激地看看我,点下头,匆匆地走了。 刘毅似乎还意犹未尽,一个劲儿冲人家背影吆喝:“哎哎,你他妈的摔了我就算完了,你等着,下次碰见我还饶不了你。”他只是在那瞎吆喝,却没动地方。 我说:“行了吧你,你自己不好好走道,找什么事儿。” 他歪头瞅着我,讥讽道:“没看出来啊,见义勇为是咋的?他是你什么人啊你护着他?” |
这时我们科的谭红旗赶来了,他看看现场,没发现“受害者”,就问我:“怎么样,没事了吧?”又朝向刘毅,叫着他的外号训斥他:“刘二混,你小子要么十天半月不见孩儿,来了你就闹事。”然后又朝我说:“走吧方科长,别理他。” 我俩转身就走,刘毅还在后面叫唤:“回来回来,方子荷你警察啊你管这么宽?他把我车子摔坏了,怎么办……” 第2章 1 路上,谭红旗好心提醒我,说方姐你小心刘毅点,这小子打从顶替他爹上了班,就没干过正事,成天跟那些狐朋狗友瞎混。他不光好逞能,报复心还特强,什么坏事都能干出来。 我说,啥玩意儿呀这是,咱是单位,将近一百口子人,连这么个小混混都管不了,那不成笑话了。 谭红旗说:咱们站上现在的头头都等着退休了,怕得罪人,闲事不管。不过我不怕那小子,他敢惹你,我去收拾他。 我这才想到,谭红旗如此及时赶到“现场”,应该是司机小张给他报了信,小谭怕我吃刘毅的亏,才出来见义勇为的。 谭红旗25岁,跟刘毅一样,也是站上的老职工退休后“顶替”的。他一米八三的个头,体格健壮,在我们科负责“保卫”。 他看不大起老熊,但跟我还挺对脾气。没事常私下跟我聊防疫站的“内幕”,对于我了解这单位的历史和现状,帮助很大。 当然,我心里很清楚,小张朝我献殷勤也好,谭红旗见义勇为也好,还有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因为我目前是防疫站的“站花”。这不是我自封的,是谭红旗主持“评比”的。 据说(因为我没在现场),在一次人数众多的“聊天会”上(防疫站平时工作极清闲,这样的“会议”随处可见),谭红旗做“报告”,说,我原来已经对防疫站彻底失望了。因为啥呢,因为八十九人的单位,有四十二个女的,百分之四十七的比例,竟然一个美女也没有,这让男同胞怎么过啊,许多同志简直连自杀的心都有。直到方子荷调来。才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曙光……他的报告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然后就是群众选举,方子荷毫无悬念地当选“站花”,张一德还强调说,咱站方子荷第一,然后就没第二,从谢春雨(站办打字员,也挺漂亮的)算起,剩下的女的,都得从第十排起。 这事儿是老毕告诉我的。老毕叫毕云帆,就是我对桌的同事。其实他并不太老,他才四十二岁。 老毕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区别于那些所谓的“工农兵学员” ),学的是微生物专业。他本来在检验科,已经当到副科长了。检验科是我们防疫站最大的一个科室,有近二十个人,女的占一半还多。那也是我们站上是非最多的一个科。老毕为人忠厚,而且由于上学时间长,积攒了一大股书呆子气息。在检验科他老是受排挤,甚至被那些女的欺负,老毕就坚决要求调走,哪怕副科长不干了都行。他就是这样来的政工科。 老毕对别人话不多,但跟我也能谈得来。他的很多经验教训,对于我深刻认识防疫站的“女人圈”,有着极大的帮助。 回到办公室,我正想跟老毕说说那个刘“刺头”,只听房门一响,进来的正是那二赖子刘毅。 |
他一脸坏笑走到我桌前,朝我一哈腰,伸出一只手说:“方科长,对不住,我这几天没来上班,所以刚听说你升了副科长,我这给你道喜。” 我只是“嗯”了一声,没理会他那只手,却教育他说:“道喜不敢当。就希望你以后注意点,别动手动脚的,打人犯法,知道吗?” 刘毅觉得丢了面子,脸立时阴了下来,叫道:“什么意思,你闹明白好不好,是那小子先把我摔沟里了,把我腿摔断了。你和他什么关系你向着他?” 老毕一边说他:“刘毅你吆喝什么,怎么跟方科长说话呢。” “你滚蛋。”刘毅张口就骂,“我他妈的又没跟你说,你管什么闲事。” 老毕不吭声了,我却火了,我使劲推他一把:“刘毅你干嘛!这是在单位,你耍什么二百五。你马上去拍个片子,腿真断了,我去找他们单位协调;你腿要什么事没有,你就是寻衅滋事。我先把你送派出所去,你信不信?” 刘毅没想到我竟然动手推他,更没想到我上来就拿“派出所”吓唬他。面对我这个“另类”的“科级领导”,他有点蒙。 我也是冲口就说出了“派出所”三个字。当然这也有点原因。就在前两天,卢家沟派出所的所长方亮来找谭红旗,说什么“治安联防”,捎带着咨询给他小儿子打疫苗的事儿。谭红旗跟他很熟,也把我介绍给了他,说是“你们本家”。我俩一聊,发现我们不光是本家,而且还“沾亲带故”。方所长的祖籍是山东沂水,我爷爷的原籍也是那里。他们是“昆店方家”,我爷爷是“望城方家”,这两个方家,相距六十里,据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老话是这么说,谁知道多少年前是一家,或者根本就不是一家)。 聊了一个多钟头,临走方所长说:“行啊本家,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他自然是“客气客气”,也就因为他这一客气,我朝着刘毅就冲出了那么一句话。 刘毅听我的口气,那派出所似乎是我家开的分店。或许他知道卢家沟派出所的所长也姓方(他肯定没意识到那只是巧合),没准是我的什么亲戚也难说,所以没敢再叫唤,气哼哼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念叨:“行行,你厉害,你厉害,哥们认栽,哥们认栽行了吧。” 我这人心太善,我以为他真“认栽”了呢。不料下午下班的时候我到自行车棚去推自行车,走两步觉得不对劲,一看两个轮子全都瘪了,再一细看,原来气门芯让人给拔掉了。 不用问,这绝对是刘毅干的缺德事,怪不得谭红旗说他的报复心特强。我气得骂了一句他的外号——“刘二混子”。 这个点儿快黑天了,也没地方去修车,我只好将自行车放下,出大门去坐公交车。 回到家,我婆婆在做饭,我公公跟庆远下象棋,史际明跟铭飞搭积木。我去厨房帮忙,婆婆不让,说,上了一天班怪累的,你去歇着吧。我这不费事,从食堂打了三个菜,我再把这排骨汤炖好就行了。 |
我婆婆这人挺有意思。她心肠好,知道疼我,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就是,她最怕我提出来把两个孩子接回去住。我和史际明是在自个儿家住,还是在干休所跟他们一起住,都无所谓,可她实在离不开两个孙子。只要我们把孙子放她这里,那她干多少活都心甘情愿。 我自然不能让婆婆做饭我自己去歇着,我就把她推走了。等吃了晚饭,我公公婆婆出去遛弯,又带上了两个小家伙。这样,我和史际明就真的可以歇歇了。 见他们都走了,史际明磕着瓜子跟我说,他有件重大事项要“请示请示”我。 那事儿还真挺大:他们农机局机关最近要选调干部充实基层,他如果想下去,就能到源西区农机公司当经理。他原本就不愿干那个局办“副主任”,因为那主要是伺候领导的活儿。可是他又有点舍不得机关的舒适,让我帮他拿个主意。 我心想这还用犹豫,张口就说:还是去农机公司好,一去就是史经理,多好听。 其实,我对史际明当什么官根本就不在乎,再说,他刚到而立之年已经是局办副主任,也算可以。我之所以诱导他“下基层”,是出于我的一个“小心眼儿”,那事儿还不能直说,憋我肚子里好几个月了。 造成我小心眼的原因,就是那个会“听声”的闫知薇。 我以前没转业的时候,因为单位离我婆家比较远,加上政治部的工作忙,还要时不时的下基层,所以我去我婆婆家的次数并不多。转业之后闫知薇来我婆家看望我,我发现她跟我两个儿子都很熟,铭飞那么点大,却也“牙姨”“牙姨”不离口(他叫阎阿姨叫不清楚,就成了“牙医”),老是围着她转。这说明什么,说明闫知薇一定是常来常往。 按说这实在也不算什么事儿,因为闫知薇住嘉安大学第五宿舍(她爱人在嘉安大学工作),与军区“二宿”就隔一条马路。闫知薇跟史际明一个大单位(同属市府机关),彼此关系不错,常到史际明家玩玩没什么不正常。 其实认真说起来,闫知薇这个人还挺不错的。或者说,在我以前交往过的“女人”当中,她应该算素质最高的一个。她爸是省里的厅级干部,但她却没有干部子女的“娇”“骄”二气,为人和善,待人热情。而且长的很顺眼,说话嘴也甜,我公公婆婆都挺喜欢她、,当然,她跟我的关系也一直很好。 但不知怎么回事,我那莫名其妙的小心眼(其实也不能算莫名其妙,因为那小心眼是从“听声”这事儿衍生出来的)总也去不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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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家闫知薇很正常,闫知薇跟史际明,跟他们史家的交往很正常,闫知薇与我的关系也正常,那就是我的思想意识不大正常了。我当然不承认我不正常,我也不好意思跟史际明求证我到底正常不正常,但是——请注意这个“但是”,但是史际明这会儿忽然不想当那个伺候人的“副主任”,想去当有实权的“史经理”,我作为“贤内助”,可以而且应该毫无私心地坚决支持。这很正常吧,我觉得是正常的没法再正常了。 实际上也就是说,史际明当不当经理对我说来根本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可以就此离开市府大院(实际上是离开市府机关,他们农机局的新办公楼盖好之后,就搬出大院去了),他离闫知薇自然也就远了很多。 还是那句话,我百分之百相信史际明是个好同志,闫知薇呢也是一个好大姐,可同时我也认为,“见微知著”“防微杜渐”(注意,两个成语都是“微”而不是“薇”)总是有道理的,总是必要的。 2 这天上午上班后,趁老毕出差了不在家,我打电话找刘毅,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件小事跟你了解了解。 这几天刘毅的大脑袋里不知那根弦搭错了,忽然连着到单位上开了班。我倒没见着他,我是听他们王科长说的。王科长不是表扬他,而是烦他,说他还如不来上班呢,来这儿不干正事光捣乱。 很快刘毅来了。进门四下瞅瞅,脸上竟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嬉皮笑脸地朝我点着那下巴说:“呀,方科长亲自召见小弟,有何指教?” 我朝他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刘毅你正经点。我问你,你这个月上了几天班了?” 他不客气地坐到我对面老毕的桌子前面,那圆圆的小眼先嘀哩咕噜扫描了我一下,才说:“连今儿,整四天了。咋了?” “那就对了。”我将一份本月的考勤记录扔到他的面前。防疫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传统”,考勤和劳动纪律这样的事情,也由政工科负责。 刘毅一看那张表,脸上一下阴了天:“干什么这是,我、我哪有这么多缺勤?” 我冷冷地说:“你瞪大眼仔细看看,实际上你缺勤比这还多。实话告你吧刘毅,如果实事求是地考勤,单凭累计旷工天数,就够开除你的了。” 刘毅梗着脖子充好汉:“方子荷你报复我。还开除,你以为我怕你,有本事你开啊,你开除我啊。” 我说:“你拉倒吧刘二混,你以为你是谁,你横行霸道这些年,是因为领导照顾你爸的面子,同事们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觉得你了不起了?四人帮横不横,该倒台照样倒台;武老大(本市去年抓捕的一个恶势力头子)狠不狠,该枪毙照样枪毙。我党真想治你这个小混子,就跟喘口气一样简单。你要不要试试?” 刘二混瞪着我,小眼睛乱眨。 |
“瞪什么眼你,知道我来政工科多长时间了吗?五个半月了。你那点破事我全都清楚,以前我懒得管你,以后就不好说了。刘毅你记住,你今年都二十五、六了,你都是两岁孩子的父亲了,你能不能学点好?”我抓过那张考勤表,“你看清楚,这是我临时做的记录。你要是心里有数,从现在起好好上班,踏实工作。你要没数的话,等月底你们科交上考勤,我一天一天跟你细算。”说完,我把那张考勤表扯断,揉成一团,扔进了字纸篓。 刘二混有点懵。他有很多没想到,没想到我敢教训他,没想到我拿着考勤要跟他玩真格的,更没有想到我最后把那表又撕了。他大概以前从没遇到这样的事儿,也没遇到我这样的管考勤的“领导”,自个愣了半响,一声不吭转身就要走。 “回来!”我断喝一声,吓了他一跳。 “干,干嘛?”他转过头问。 我问:“你刚才说,我是在报复你。我没大听懂,你给我解释解释,我为什么要报复你,你怎么得罪我了?” 他的小圆眼睛又开始乱眨,嘴里像含着块热地瓜似的吱吱歪歪:“没,没有,我哪说来着。” 我“哼”了一声,将自行车钥匙扔到了桌子上。 “我的车子坏了,你去给我修修,钱你给我垫上。听见没有!” 刘毅赶紧过来拿钥匙,呲着牙说:“行行,方科长说了话了,我敢不听吗?还有啊,我听说你原来是当兵的,那你肯定什么枪啊炮的都会,我怕你行了吧。” “那都是次要的。刘二混我告诉你,我比你大两岁,我是你姐。从今以后,你方姐的自行车就由你承包了,什么时候坏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修好,听明白了吗?” “凭什么啊?”他叫起来。 我一拍桌子:“就凭我是你姐!” 他怔了一下,仔细看看我,呲牙一笑:“行行,我正好还没个姐呢。嘿嘿,姐你长得真好看,我们在底下都说你是‘站花’”。见我直瞪眼,他忙说:“那我走了姐。” 他走后不一会又转回来:“姐,哪个车子是你的呀?” 我在写东西,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你装什么糊涂?不知道的话你挨个车子试试,笨死!” |
刘毅忍不住直笑:“哈哈服了你了方姐,你真好玩。不是,我跟你说真的,”他收敛笑容凑近我,压低了声音:“咱站上有几个人你一定要当心点,一个是高昌彦,就是微检科(微生物检验科)那科长,那家伙表面上人五人六的,其实很阴毒的一小子;另外一个就是你们老熊,典型的两面三刀;还有一个,”他把声音压的更低了,“甘学书,那家伙心机很深,损人利己的事儿干过不少……” 我抬眼看看刘毅,他倒是一脸正经,还冲着我重重点头,以强调效果。 我不动声色,先是沉默了足有三十秒,然后现出点高深莫测的微笑,我说:“你讲科长副科长的坏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你怕不怕我去甘站长那里给你汇上一报?” 他坐回去嗤地一笑:“你是我姐,你哪能呢。再说,我刘毅怕过谁,我要真怕他们我也不敢说啊。” 我还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我说:“放心,你刚才说的什么,我一句没听见。”同时我又谆谆告诫他:“不过跟别人少说这些,影响团结,还影响稳定。” 刘毅冲我伸大拇指:“方姐,你水平第一。行了,你快忙吧,过上一两天,有空了我再找你,你得多跟我谈心,好好帮助帮助我进步,是吧?” 刘毅走后,我想他的那些话想了好半天,最后结论是:混子的话,不可全信,不过我自己还是得留点心眼。“地方上”的这些单位,真比部队上复杂多了,我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
3 礼拜六的下午,我们单位一般早早就没人了。所以前一天我就跟史际明约好,让他早点过来,我跟他一起去看看东郊干休所的房子。结果等到下午二点半了,他来电话说,农机公司的那些“下属”今晚要宴请新来的史经理,盛情难却,他来不了了,让我自己去看看就行。我说,那是你爹妈的房子,我看个什么劲儿;史际明说,你这儿媳妇顶一大半天,你看哪个房子合适,就是哪个了。 史际明是三天前到源西区农机公司上任的。源西是个小区,那儿的农机公司也是个小公司,加上看大门的、做饭的,整个公司“机关”只有21个人。据史际明说,就一个两层破楼,外加半个院子(跟生资公司在一个院儿)。不过史际明还是很高兴,跟我说他从此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鲁迅诗语)了。起码那公司他说了算,比当办公室副主任,整天听别人吆喝强的多。 既然干休所他去不了,我就自己骑车去了。 我本来可以找司机张一德的,只要我提起,他肯定会抽出时间开车带我去那里。我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让他近距离的多看几眼而已。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找他,自己去就是多骑几里地的车子,好在今儿天还不太热。 |
东郊干休所的全称是嘉安军区第二干休所。按照张一德的形容是荒郊野外,其实这个地方偏是偏点,但风景不错。这里是云龙山的余脉,背靠小丘陵,东依孝子河,西邻韩陵公园,有山有水有树林。现在虽然还没有全部竣工,但是干休所的管理班子早已经配齐。我在这里有个熟人叫王云涛,原来是嘉安军区后勤政治部的一个副处长,调来干休所当副所长。今儿他不在,虽然办公室的另外几个人我都不认识,但仍然有一个姓马的小助理很殷勤地接待了我。 听我道明来意,他马上说,今年上半年批准入住的,可以自己选房子,当然是按照级别选了。我先领你去看看吧,然后你跟首长(指我公公)汇报一下,他如果中意,就可以先确定下来,一周后拿钥匙。 我没想到这么简单,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这小助理倒有点不好意思了,紧着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这些人,就是为首长服务的嘛!说着,他便带我朝外走。 我一想,将来我公公婆婆入住之后,就属人家干休所“管理”了,所以需要跟这些管理人员搞好关系,于是我特地假以辞色,一边走一边跟小马助理聊。从而得知他今年25岁,74年的兵,一个月前才从军区后勤服务站调来干休所的。他一听我是69年的兵,而且转业前是后勤直属管理区的协理员,立即肃然起敬,他说:原来是方协理员,应该算我原来单位的上级呢。我真没想到您是69年的兵,您特显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这小马真会说话,说的我心里很得意。他认我为“上级”倒没什么,他说我年轻我特别高兴。要知道,按档案我都29了,按实际年龄我也27了,多可怕,马上就30,三十而立,人生有几个30啊。结果突然有人说,我看上去才20出头,我能不兴奋吗。 我随即投桃报李,我说:马助理,你不是更年轻嘛,你才二十五就连职,以后发展前途大着呢。他直摇头:不行不行。再说,上了干休所,还有什么前途不前途啊,干上几年就该转业了。 我捡好听的说:哪能。我在政治部呆过我有数。军区这一级的干休所配备干部,那都是有讲究的,而且非常慎重,都是选的有能力有水平的。干休一所的一个副所长……哦,你可能不认识,他后来调机关,现在是军务部的部长。怎么会没前途呢。 小马一听很有些振奋,还想跟我继续探讨他的“前途”问题,可惜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南头,他毕竟没忘了本职工作,于是先把“前途”放一边,给我介绍起军职的房子来。 他先指着最南边的两幢小楼说,论地段,那两栋最好。 |
那小楼都是两层的,东西各一户。各带前后院,前面是个大院子,后面的院子则比较小。小马带我走到第一栋的东户,说,叫我看这一户不错,靠着路边,左面没有别的房子,非常清净。西转朝南再朝西,就是食堂,食堂前面是卫生所,将来打饭啊看病啊,都比较近。 我看到周围环境不怎么样,又脏又乱,石头砖瓦木料到处都是,我还没等问他就解释说,房子里面安装差不多了,外面这是在清理现场、整修道路,最多半个月,就能全部收拾好,绝对可以入住。 正说到这儿,远处有人喊“马助理”。于是我说,你忙你的去吧,我再转转,谢谢你了啊。 他说:协理员你别客气。那行,我先去看一下,回头再陪你。 我连说不用,他却说,不要紧。回来我再给你详细介绍。说完他就小跑着走了。 其实不用他再多说,我已经看好这所房子了。于是我决定不再等他,绕过那些一堆一片的“砖瓦灰沙石”、木框竹架水泥板,我就寻道朝回走。 转到西面那条路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墙边的树荫下站着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竟是我们副站长甘学书。另外那位是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 甘学书看到我,开始的样子有点惊奇,不过他马上意会过来,招呼我说:“小方,来看房子是吧,早知你来,我的车带着你。” 我本来有点尴尬,因为我上班“早退”被甘领导给发现了,再一想我也想通了,老甘来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公事,他要是来办私事,不也是“早退”了嘛。 于是我放了心,问他来干啥,他说他原来在济南军区的一位老首长离休了,想住这边的干休所,他替老首长先来“侦察”一下。然后他跟那工人介绍我,说这是我们那儿的方科长。又介绍那人是“三建”的瓦工班长卢师傅,干休所就是他们公司承建的。 那卢师傅便转向我,礼节性地笑了一下,自我介绍说他叫卢文进。我点点头,看了他一眼。 这位卢师傅瘦高个,脸色黑红,本来还算挺“英俊”,可惜他那很有棱角的右脸颊里侧有一道伤疤。不过要让我评价,这疤痕不但不影响形象,反而更能显示出一种“猛男”的冷峻与深沉。于是我又看了他第二眼,看完自己责怪自己,干嘛这是,怎么突然不会“矜持”了。 说了几句话,甘学书说有事要先走,临走让那“卢师傅”领我去看看军职的房子。我连说不用不用,却没说我已经看过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说。 那“卢师傅”可能以为我是在“客气”,他也连说“没关系,没关系,房子都是我们盖的,我比较有数。走吧”,头先领路就朝东南角那边走,我也跟着走。 我边走还有些生气,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我已经看过了,也“确认”了,我还去个什么劲儿。我现在就跟那卢文进师傅说我不去了,我要回家。可我的嘴不听使唤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的腿也在闹事,我想让它停,它俩却一个劲朝前迈。 这时甘学书已经走远了。卢文进在一栋房子的房头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我说:“方科长,上次的事情真是要谢谢你。那坏小子后来没找你麻烦吧?” 我愣了一下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就是那天跟刘二混“打架”的人。因为当时他从上到下土啊泥啊糊了一身一脸,样子狼狈至极,跟今天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于是我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卢师傅,刚才没认出你来,然后又说,那是我们单位有名的小混子,其实外强中干,没准他打不过你。 我说这话是有点根据的。这位卢师傅虽然穿着蓝帆布的工作服,但那健壮的体态和硬实的肌肉却呼之欲出。就他这身板,打两个刘毅都不成问题。 |
卢文进笑了笑解释说:他不讲理,我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不过我也多少有点责任,一是我找不到宽的木板,就弄了两块窄的对付一下,也没捆结实;二是那小子掉坑里的样子好狼狈,我憋不住就笑了,把他惹的恼羞成怒,所以我吃点亏算了,就没还手。 我心里不以为然。觉得他白长那么大个子了,怎么这么怕事。我就说:那小子就是属破车子的,该有个人敲打敲打他才好。他太坏,这不,为你的事儿我说了他几句,他当天就偷着把我自行车的气门芯给拧走了。 “啊?”卢文进吃了一惊:“那那那,摔着你没有啊?” “没有。都没法骑了怎么摔啊,幸亏他没卸我的车闸。” 卢文进拧着眉头生气:“这混小子,怎么这么缺德。看来真该好好敲打敲打他。你放心方科长,我有办法治他。” “别别别。”我解释了一下“降服”刘毅的经过,卢师傅就笑,说,方科长你真行。不过他以后再闹事,你一定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我故意说:“你不是不想惹事嘛。” 他马上说:“那要看是什么事儿。他惹我可以,惹你不行……”见我注意地看了他一眼,他赶紧转头,给我介绍我刚才看过的房子。 卢文进跟我的看法一样,也是说前排东头的那栋房子位置好,不过他另外有个理由是我所不知道的。他说:东户与西户相比,院子里的土质好很多。因为西户靠围墙原来有一个坑,是用碎砖破瓦垫起来的。东户就没这个问题,将来以后种树啊养花啊,东院的土质都很合适。 他这一说提醒了我,我说还就得找个土质好的院子。因为老爷子还想掏个大坑养鱼玩儿。 卢文进忙说,掏个坑不行,那样渗水,总得砌起来,抹上水泥面。他又自告奋勇,说这事交给我了。你要是定下这套房子,你说个大体样子,我找个星期天就能修起来。 我说那多不好意思,还是让我对象来干。到时候麻烦你帮着借个工具,买点砖头水泥沙子什么的。 他直摆手:你们毕竟不是专业干这个的,技术上肯定不细致。再说,这里的材料都是我们工区的,不用买。对了,你家有小孩吧?如果孩子小,还得起个沿儿,加个盖子,那样安全些。 这我还真的都没想到。于是我连连道谢,还不放心地问,白用公家的材料不好吧? 他笑道:放心吧,我有数。是我来用,又不是你们自己拿的,而且用在老干部身上,天经地义。再者说了,公家单位,管理上稀里糊涂,你去我们那边的家属宿舍看看,加盖的那些小厨房啊储藏室啊,哪有自己花钱的。没事。 我说:那我不管了,反正你说没事的。对了,那鱼池子我也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好,你看着随便弄就行,别太复杂。 |
4 一周之后的礼拜天,早上起来,我跟史际明商量,准备带庆远和铭飞到新建成的龙山公园去玩,再顺便去干休所把新房子钥匙拿回来。老头和老太太一直在催这件事,我们想抽机会去打扫一下那房子,争取下个月就搬过去。 我下楼将两个小家伙喊起来,招呼他们洗脸的时候,他们奶奶买菜回来了,进门就跟我说:“子荷啊,你快帮我算算帐,我换了些鸡蛋,好像被那人给坑了。” 我赶紧去接她手里的篮子,一边问:“怎么回事啊,你使什么换的?” 我婆婆说:“使粮票啊。全国粮票十斤换八个,省粮票换六个。二十五斤全国粮票,加二十斤省粮票,应该换多少个啊?” 我算术不怎么样,心算了一下不知对不对,就找铅笔在纸上列算式。这时庆远在一边叫起来:“我知道,奶奶,应该换32个。” 我随口说:“你知道什么呀,快洗好脸吃饭,你刷牙了吗?” 庆远说:“就是32个,奶奶对不对呀?” 他奶奶说:“还就是不大对,她怎么才给我31个?” 庆远跑过来数鸡蛋,果然是31个。这时我也算出来了,我用铅笔敲了一下庆远的脑瓜:“儿子你还挺会蒙,就是换32个,真叫你蒙对了。” 庆远瞪着大眼睛说:“我不是蒙的,我是算的。” 婆婆转身拿着篮子要去找那换鸡蛋的,我赶紧拉住她说:“哎呀妈,不就差一个鸡蛋嘛,找什么呀,算了算了。” 婆婆不干:“这不是一个鸡蛋的事。那那那,那换鸡蛋的小姑娘看着挺憨厚的,怎么还坑我这老太婆啊,不行,我得去教育教育她。” 庆远把他奶奶拉住了:“奶奶,你肯定搞错了。你昨天数粮票的时候我看见了,是25斤省粮票加20斤全国粮票。那样人家就没算错。你看啊,25斤‘省’,应该是换15个,加上20斤‘全国’换16个,正好31个!” 他奶奶这才明白过来,连说,对对,就是25斤省粮票,我真是老糊涂了。 我呆在那里,我也迷糊了。半天,我一把拉过庆远说:“儿子,你真是自己算出来的呀,你才六岁,你神童啊!” 庆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这有什么呀,阎阿姨还教过我更难的呢。” 我奇怪:“阎阿姨?她怎么有空教你?” |
我奇怪:“阎阿姨?她怎么有空教你?” 史际明在一边解释说:“是上个月吧,我还没去农机公司,就是五一放假我值班那次,不是带着庆远去的嘛,正好阎知薇也值班,闲着没事就教了他一天算术。” 我心想,那么巧,你值班她也值班?别是你俩商量好的吧,还带着庆远当掩护。这不要紧,等我私下问问庆远,那“阎阿姨”是不是真的教了他“一天”的算术。 于是我说别的:“那也不对啊。我有数,庆远原来连加法都算不好,怎么还能算出乘法来,还会混合运算,还是‘心算’。阎知薇这么大本事,能点石成金?” 史际明笑:“你还别说,人家阎知薇就是会教。她跟我说啊,咱庆远很有点数学天赋,一点就通。没准将来能成为第二个华罗庚。” “拉倒吧你。算了几个鸡蛋就成数学家了,你当那数学家是鸡蛋啊,论斤称?别做梦,快吃饭吧。” 吃完饭,我和史际明带着小哥俩出门坐车,直到公园,我都有些心神不定。 我自己知道,我又犯毛病了,可我没办法,因为我能管住我自己的身体,我管不住我自己的思想。 我老在琢磨能点石成金的“启蒙老师”阎知薇。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从来都没放下过那个“听声识人”特异功能。后来我试验过好几次,结果我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你越是对哪个人“上心”,越容易听出他(她)的脚步声特点来。尽管我明明知道闫知薇比史际明大了五六岁,也知道人家闫知薇集聪明美貌(尽管有点勉强,起码我是这么看的)、风度高雅(这个不能不承认)、温柔贤惠(好像是,不太确定)、能力出众、家世显赫(她的亲戚有位居高官的,她爸也是厅局级)等等优点于一身,不见得会高看史际明,但我还就是不放心她。 不过,让我心神不定的还有个原因,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史际明说呢。 我们一家四口先去看动物,然后去人工湖划船,再然后庆远和铭飞在草地上踢皮球,我和史际明坐一边的长椅上看着他俩玩,史际明便问我:“哎,你今儿怎么有点沉默寡言,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转向他,故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心事,我有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史际明皱皱鼻子:“得了吧你,你那点小心眼,我还会看不出来。”他接着解释:化工局跟我们局不一样,他们下属的好多厂子生产危险品,或者原料是危险品,因此安全是第一位的大事,所以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局干部24小时值班,轮换的特别勤。五一我带庆远值班的时候,正好局长找我,阎知薇就说把你庆远放我这吧,我一想也是,我去局长室带着孩子像什么啊,我就把庆远…… “得得得,”我推了他一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这干嘛。不是这事。” |
“那什么事啊?我以为你是冲着阎知薇呢。”史际明莫名其妙,然后叹气道:“女人的心天上的云,俺这辈子是闹不明白了。” 我笑道:“好,我就叫你明白明白。”我从挎包里拿出 拍到了他的手上,“看看吧,我的史大哥!” 信是封志扬写来的,我收到的时间是昨天上午。 当年我在河阳的时候,本来跟封志扬联系挺多的。可自从出了魏淑玉那件事以后,我就很少找她了。当然我不是对她,是因为她与魏淑玉是从小的“闺中密友”,我去找她怕碰上那“大膏药”。 临调来嘉安,我给封志扬打了一个电话告别。不想她接电话后,专门跑到后勤政治部来找我,说是送行,其实还有话说。 这实际上是我“失礼”在先,我赶紧解释:封姐对不起啊,我本来应该去你那道别的,可是,可是…… 没等我“可是”完,封志扬就笑着说:子荷,没想到你还会这么小心眼。魏淑玉的事儿,我跟你解释好几遍了,你怎么还是不算完呢。你弄得魏淑玉心里好难受,她调走的时候,结婚的时候,本想都是要给你说一声的,跟我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敢去。你就大度一点,过去的事情就算了,行不行啊? 我忙问:魏淑玉调走了?她什么时候结的婚,我都不知道啊。 封志扬说:她是今年(当时是1977年)6月份调走的,调去了蚌埠。她对象是驻军的一个参谋,10月份结的婚,才两个月吧。 封志扬又说:按照魏淑玉自己的说法,那天晚上的事儿确实不是她的错,她是受了惊吓,下意识抱了史际明。可就算是你不相信,那实在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而是人家魏淑玉认错了,人家内疚的不行,后悔得不行,就是不好意思当面给你赔礼道歉。你就原谅了她好不好啊? 我说:我也没说不原谅她啊。那我怕她还不行吗,我躲着她还不行吗。 |
封志扬摇头,说:子荷呀子荷,我原来以为你心胸好宽大呢。英雄嘛,英雄肚子里能撑船。谁还不犯个错误呀,改了就是个好同志。我昨天打电话给魏淑玉,说了你的事儿。她要我替她来送你。你看人家这心意,你总得领个情儿吧?算我求你了,我的乖乖妹妹。 封志扬抱着我的肩头撒起娇来。她为朋友的这番苦心,倒是挺让我感动。于是我无奈地点点头。我说:行行行,谁让你是我姐呢。你跟她说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算了,我不会放在心上。我祝她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封志扬高兴地亲我一口:这才是我好妹子呢。 我调到嘉安以后,跟封志扬通过一段时间的信。后来她爸生病,到北京去住院,封志扬也去那里照顾她爸,信就很少了。去年我从报纸上看到封部长病逝的讣告,曾经给她在北京的临时住址写过信,她没有回音,估计是没收到。 现在这封信是封志扬从河阳写来的。先解释了这段时间疏于联系的原因。她说,从她父亲去世后,心情不好,家里的事情也比较多;前些日子刚缓过劲来,结果魏淑玉两口子打架闹离婚,魏淑玉跑来找她,她又去蚌埠帮魏淑玉的忙……等等,所以没顾上写信。接下来一段很重要,她说,她正在考虑调到嘉安来。因为她妈想来,她妈的原籍就是这边的,在北方生活一直不大习惯。不过她的两个哥哥都在河阳成家立业了,所以她妈还没拿定主意。等定了之后,她再写信告诉我。 史际明看完了信,却还是没懂我的意思。他说:“这上头没什么新精神啊。你是因为封志扬可能要来啊?她不是你朋友吗,她来了你不高兴啊?” 我朝他瞪眼:“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嘛!封志扬调来了,那个妖精肯定也就会跟着来,妖精一来就会天下大乱你懂不懂。你再装傻我揍你!” 史际明迟钝的像个猪:“什么妖精?还附在封志扬身上是咋的?要来一块来?” 我使劲打他一掌:“妖精附体啊你。我说的是魏淑玉。魏淑玉要是离婚了,肯定跟着封志扬到嘉安来。你装傻都装不像!” |
史际明恍然大悟,他摇着脑袋说我:“我的妈呀,这都什么联想啊!首先人家魏淑玉是‘闹’离婚,人家没真的离婚;其次封志扬只是‘想’调来,刚开始想,根本就不一定来。你说你简直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而且操心操的莫名其妙!”说着,他继续使劲摇那个脑袋,眼看就要摇晃下来了。 我想想也是,可我不能认错。我就转移方向,叫着那俩儿子:“庆远,铭飞,快来看你爸,变成拨浪鼓了!” 庆远和铭飞跑过来,一边一个,很好奇地看着他们爸爸表演“摇头秀”。庆远说:“爸爸你是不是头疼啊?”铭飞不考虑那些,他吱吱呀呀地说:“我要拨、拨浪鼓!” 史际明俯下身子对他哥俩说:“拨浪鼓的事先放一边。咱爷仨研究一下,下个礼拜咱不上公园了,咱们去玩个更好的游戏,好不好?” 铭飞张口就说好、好,庆远却问:“什么游戏啊爸爸?” 史际明说:“你妈发现了一个妖精,咱们去捉妖精玩,怎么样?” 我打了史际明一巴掌:“神经啊你,给孩子灌输什么封建迷信。” 史际明乐不可支,俩儿子也拍手叫好,而且不想等到下个礼拜,现在就要去“捉妖精”。 我拉着他俩起身:“捉什么妖精,你爸就是大妖精。走,找地方吃饭去!” |
第3章 1 我们在公园的餐厅吃了午饭,又玩了一会儿,史际明便去公园南门外坐35路公交车去干休所,我带着庆远、铭飞准备出小西门坐9路公交车回家。走到公园的六景之一“曲水流觞”的水湾处,铭飞忽然要拉屎,我说你这孩子直肠子啊,刚吃完就拉,回去再说。铭飞哼哼唧唧说憋不住了。这地方是公园的“郊区”,游人稀少,离公厕好远呢,我四下看看,指使大儿子:“庆远,带你弟弟到下面河滩那儿的树丛里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你手纸。” 庆远皱着眉头冲他弟弟说:“铭飞你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快走!” 铭飞跟他哥哥往河滩走,一边还嘟哝着:“你你你,你是懒驴磨!” 我百无聊赖地等了快二十分钟,那俩坏蛋还没回来。我只好下去找他们。 龙山公园其实不靠山,靠的是嘉州河的一段河汊。河汊东面开发整修后成了“划船区”,西面这一段还保存着古朴的原貌,杂木丛生,野草满地。我顺着一条石板路朝河床下面走,忽然旁边的一条小径上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走出来两个人。我跟前面那人打个照面,一看原来是刘毅。 他们三个人,他身后是他对象小孙,他肩膀上还坐着一个,是他两岁半的女儿巧巧。 他两口子都热情地招呼我,小孙问我怎么一个人逛公园。这时我已经发现了正蹲在河滩上玩的起劲的小哥俩,就朝他们的方向扭了一下头:“那不是,那儿还有一对儿。” 刘毅便将巧巧从脖子上面揪下来,对她说:“看见没有,俩小哥哥在那里,去找他们玩去。” 我喊着:“庆远,过来,带着巧巧妹妹一块玩儿。” 庆远抬眼望了一下,冲铭飞说了两句,铭飞就站起来,摇摇摆摆迎上来,拉住巧巧,还跟她说:“我们,在,灌蚂蚁窝,你,快来。”巧巧就“呃呃”答应着,跟着铭飞往下走。两个小人拉着手歪歪晃晃,看得我们直笑。 小孙说:“方姐你家铭飞真懂事,才那么点儿,以前你带他来院子里的时候,小孩都愿意跟他玩儿。” 我说:“你家巧巧也特别乖,长得还特喜人。像你,不像刘毅。” 小孙撇撇嘴:“像她爹就麻烦了。” |
刘毅不干了,他说:“我现在让方姐教育好了。你说是不是方姐,我这个月没怎么缺勤吧?” 我说:“有进步,不过问题还不少。前天还是大前天,你是不是又跟微检科的高科长打了一架?” “你说那高昌彦?那小子我跟你讲……”刘毅忽然又不说了,却支使小孙:“哎你去看看巧巧,别把鞋弄湿了,刚买的。”小孙走后他才继续说下去:“方姐你以后小心点姓高的,那小子阴的狠,最不是东西了。” 微检科科长高昌彦今年32岁,是我们站上最年轻的科长。瘦高个,留个小分头,戴一副白框眼镜,一脸的精明。我跟他接触不多,印象一般。不过确实有人跟我说他有点“阴”,具体怎么个“阴”法,我倒没觉出来。 我不想跟刘毅这样的人议论站上的干部,于是我嗔怪道:“刘毅你别瞎说,有意见当面提,或者跟站领导反映都行,这样背后说人不好。” 刘毅却说:“他就是梁站长提拔起来的人,我跟谁反映去。再说了,咱站上有个主持正义的人吗?要有的话,他高昌彦也当不上科长。” “二混子”刘毅竟然还崇尚“正义”,这让我心里好笑。同时我也想明白了,对刘毅这种人不用讲什么“原则”,我就问:“你说高昌彦不好,总得有点根据吧,不能看人不顺眼,就说人家坏。” “我当然有根据。对了,一会儿你问小孙。刚才那会儿在园子外头,我俩还碰见那小子了,你知道他跟谁在一起?跟陈颖,好家伙有说有笑的,大街上就肆无忌惮呢。” 刘毅还会用“肆无忌惮”这个成语,这倒让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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