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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第6页]

作者:易水霜
首页 上一页[5] 本页[6] 下一页[7] 尾页[3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我哭了,我说:“双飞,你是为了救我才被挤住的。你疼吗,你是不是伤得很厉害?”
    陶双飞将头仰了一下,冲我咧咧嘴,满是泥土的脸上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不要紧,我就是,动不了,一点也动不了。哎,你摸一摸,我的水壶还在吗,我,有点渴。”
    我摸了半天,摸到一个水壶,里面是空的。那应该是我的水壶。陶双飞见我咬牙皱眉,疼出了一身大汗,忙说:“别找了,我,不太渴。咱俩,说说话,就行。”
    我擦着泪说:“都是我不好,我把水都喝光了。”
    陶双飞忙说:“是我不好。我要是,不用自行车带你,我们也不会,先赶到,我们就能跟大家在一起……”
    “别这么说。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就是来救人的,你看,咱这不是把一个小女孩救出去了吗,不然的话,碰上刚才的余震,她就完了。”
    陶双飞突然将手抽了出来,抓住了我的胳膊:“子荷,我跟你说点别的!”
    我感觉到他在发抖,我赶紧问:”你怎么了,你冷吗,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有点害怕,我怕,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又反手抓住他:“不许胡说,你不会死,战友马上就会来,也许,他们已经到了,那个老大爷,正领他们过来!”
    “我等不及了。子荷,求求你,你能靠我近点吗,你能,抱抱我吗,我,冷……”
    我毫不犹豫地倾过身子,伸出胳膊,将陶双飞的头揽在了胸前。
    陶双飞使劲喘着气,一字一字地说:“子荷,我还得,问你,到下辈子,的时候,假如史际明,他走丢了,他不知道,去了哪儿,那么,你愿意,等着我吗?”
    我感觉到陶双飞在剧烈地颤抖,他努力想睁大眼睛,但是他做不到了,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似乎是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耗尽了。
    我的眼泪成串地流下来,我紧紧抱着他,激动地说:“要是那样的话,我一定等你,一定等你,我会等你三十年,五十年……”
    陶双飞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笑一笑,但是他笑不出来了,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将耳朵贴到他嘴边,才听到了他说的话:“子荷,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从火车上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我的想法不对,史际明,多好的一个老弟,我这样想,我就,对不起他。不过,我有理智,我只是,在心里,喜欢你。我没别的……”
    我使劲摇头:“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别说了,别说了双飞……”
    “不,我还,有话。我宿舍,抽屉里,有个存折,给我……妈;还有,还有,一支圆珠笔,那是,你的,借了,好几年,忘了还你,真是,对不起……”说到这里,陶双飞扶着我胳膊的一只手颓然倒下。我吓坏了,伸手去摸他的颈动脉,已经感觉不到一点跳动。
    我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我听到外面传来一片人声,李副主任像嘶吼一样地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方子荷!方子荷!你在哪儿?”
    我带着哭腔答应了一声之后,便昏了过去。

    第21章

    1

    再次醒来已经是子夜时分。我躺在一个简易的军用帐篷里,身边坐着的人竟然是史际明。
    见我睁眼,史际明扑上来急问:“子荷你怎么样?伤口疼吗?你等等,你等等啊!”他随即冲出帐篷,大声叫着:“军医,军医,方子荷醒了。”
    随后进来一个女军医,试了我的脉搏,翻翻我的眼皮,对史际明说:“不要紧。打完这个吊瓶,你给她喂点饭。有什么情况就叫我。”说完她又匆匆而去。
    史际明坐下,抓起我一只手攥着,眼圈红红地说:“子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可是你,你不该这样啊,不该这样……”
    我忽然发觉我的心态平静极了。整个大脑中,明净得如同清秋的夜空。好像那些倒霉事都没发生过,我现在感觉自己非常幸福。是的,我竟然从那坟墓般的废墟中被救了出来,我还活着,而且我的史际明就在我的身边,这简直太好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见我脸上浮现出了神秘的笑容,史际明竟然有点害怕了。他急问:“子荷,你怎么了。我是际明啊,你,你没事吧?你能说话吗?”
    我看着他,嘴唇蠕动几下,总算说出话了,尽管那声音十分微弱。我说:“傻吧你,我还不知道你是史际明。你个大坏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的语调无比温柔。
    一声“大坏蛋”,让我的史际明激动万分,他那眼泪稀里哗啦就下来了,他伏在身边的床上,哭得浑身颤抖不停。
    我也是泪流满面。我轻轻抚着他的肩头,哽咽着说:“别哭,你别哭了际明。你看,咱俩不都好好的吗,跟好好地活着比起来,其他什么事情都不重要,对不对?”
    史际明抬起头,先给我擦泪,然后自己擦,擦完他紧攥着我的手说:“你知道吗子荷,你当时一走,可把我急坏了……”
    原来,当农机局值班室老头告诉史际明我去救灾的消息后,他开始还以为是单位上安排的,心里非常担心。于是他找戴若思,问我是跟哪个部门去的,是去负责救灾的宣传工作吗?
    戴若思尽管没上班,可部里的情况却都知道。她告诉史际明,生产部根本就没安排女干部去灾区,“小方”先找我们姜部长,不管用又去找政治部文主任,非去救灾不可,怎么劝都不听。文主任没办法拒绝,才安排她到救护队去的。
    史际明立即猜到了,我一是在赌气,二是不想听人们的闲言碎语。带着这样的情绪去救灾,那真是非常危险。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假也没顾上请,就截了一辆市革委救灾车队的汽车来灾区找我。
    说起来他这种这行为实在有点盲目而且荒唐,灾区这么大,救灾的部队和其他地方单位那么多,按说他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我。但人家史际明还就是找到了,只不过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被两个战士往急救点抬呢。
    后来我才知道,史际明为了找我,十七八个小时一口饭也没吃,不知问了多少人,不知转了多少地方,先后换乘了汽车、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甚至马车等各种交通工具,终于在宁南县城找到了河阳军区后勤部的救灾大队。当然,“史科长”来灾区绝不是单为了找老婆,这个过程中,人家还参与了两次抢险,帮助救护包扎了十多个受伤的灾民。就是现在这会儿,他在看护我的同时,还一并照看着旁边帐篷的五六个伤员。
    史际明告诉我,我的伤其实不太重,除了三处皮外伤之外,就是右小腿骨折,现在已经给我上了夹板。另外就是我失血比较多,加之天气太热伤口感染,可能恢复时间要长一些。
    我俩正说着话,旁边帐篷里的伤号又在哭叫,史际明赶紧又奔了出去。
    尽管史际明很忙,但他还能不时抽出时间跟我说说话。这个过程中,我完全有机会问问陶双飞的情况,但我不敢问,我总是怀着一丝丝侥幸,那就是陶双飞没死,他被从鬼门关上抢救了回来。
    黎明时分,李副主任来了,原来,这个简易帐篷是他的指挥部。但从这个帐篷拉起来之后,他就没顾上来这里坐上哪怕是一分钟。
    李副主任满脸的疲惫,不过见到我状态不错,他很高兴地说:“哎呀小方你吓得我够呛。你再给我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回去怎么交代啊?”
    我满带歉意地说:“副主任你看,我这出来救灾的,先让人家给救了。”
    他说:“你和陶双飞舍己救人,表现的很棒,刚才记者还要采访呢,我没让他来。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你得先养伤。我也得先眯上一会儿。”
    我本来要问陶双飞的,他说要“眯一会”,我也就不好开口了。
    李副主任把手里的一摞子稿纸放桌子上,就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头往身后的帐篷上一靠,没半分钟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使劲抬起身,看到了那稿纸上的标题:关于物资部助理员陶双飞同志牺牲经过的报告。
    史际明进来,见我拿着那叠稿纸在无声的哭泣。他坐到我身边给我擦泪,我说了陶双飞救我的事,他也把我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我。
    当战士们把陶双飞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在场的医生认为,他是在受伤的当时就死的。因为他伤得太重,一边是断裂的预制板,一边是倾斜的水泥地面,陶双飞就夹在这之间只有八九公分宽的缝隙中,他的腰部以下全都挤扁了,这么重的伤势,不可能给他留下存活的时间。
    那无比惨烈的真实情况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前年上面组织学习“儒法斗争史”,史际明在“辅导”我的时候,曾经给我讲了个“忍死”的故事。事出《晋书》,说的是魏明帝临死前,向远道奔回的司马懿托孤,魏明帝说:“死乃复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见,无所复恨矣。”
    我原来不相信,死还能“忍” ?现在我相信了。陶双飞“忍死”等待我醒来,是要说出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他才“无所复恨”。
    如果这不是“爱情”,那就是一种更伟大的“人间真情”。它甚至要重于那些千古传唱的“绝世之恋” !
    这事我不能告诉史际明,让它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吧。

    2

    这天下午,李副主任亲自安排了两辆带蓬的卡车,把我和另外十九名部队的伤病员转送河阳军区总医院,随车有两名护士一名军医,还有“义务奉献”的护理员史际明。
    晚上九点多,我和那些伤病员住进了医院的病房。
    进了医院我的心里就踏实多了。医生给我做了进一步的检查,结果拍片发现我的小腿不是骨折,是骨裂。骨裂比骨折要轻的多。只不过我的伤口感染,体温有些高。军医重新处理伤口之后,给我输上了液体。此时负伤的地方和小腿都不大疼了,而且有史际明守着我,我的精神也很放松,没一会儿我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才醒过来。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洁白无瑕的天花板,上面有一大片照到窗玻璃后又反射到屋顶的阳光。稍稍侧头,我又看到了左边的病房门,那门 虚掩着,从门缝里我能看见史际明站在门外,正跟什么人说话。那人被墙挡着,我看不见是谁。他俩之所以在门口交谈,显然是怕影响我睡觉。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史际明回头看看我,又转头对那人说:“她醒了。进来吧。”紧接着门被全部推开,只见史际明和罗月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罗月平边走边叫“方姐”,走到我床边关切地问:“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
    我说:“没事了。你怎么来了,你不上着班?”
    她说:“是赵局长让我来的。本来他要来看你的,今天市革委有个会,他来不了,让我代表他。明后天他再来。”
    我连说:“不用不用,我这不挺好的。感觉也不发烧了,身上也不疼了。你回去跟他说谢谢他,别叫他来。”
    史际明跟我说:“那会儿军医来查房说了个事儿,我替你答应了。是这样——”
    上午查房的时候,那军医挺不好意思地跟史际明商量,说这几天地震灾区要转来大批伤员,病床实在太紧张。所以医院决定,勉强能够活动的轻伤员尽量转到各单位的医疗机构去住,把总院的病房多腾一些出来给灾区的重伤员……
    没等史际明说完,我就抢着说:“没问题,这还商量什么,咱马上出院,让医院出个病假条,我到我妈那里去休养……”
    史际明赶紧说:“不行不行。我已经跟你们姜部长汇报了,他说安排你住机关卫生所,那有十好几张病床呢……”
    我再次打断他:“我不去那里。我回娘家,武装部大院里也有卫生室,平常就是换个药,不用住院。”
    罗月平说:“那还不如回你们自己家住,到咱市革委大院的卫生所换药,那儿条件更好。”
    我坚持要回家,并且要让史际明立即去给我办出院手续,同时开病假条,然后找车送我去火车站。
    史际明为难了,求援似地看着罗月平。罗月平稍一沉吟,就扬起眉头对史际明说:“你把事情都告诉方姐好了,不然她……她总是有顾虑。”
    史际明看来是挺难开口,想想说:“我得去问问怎么办出院手续,再去联系一下汽车。你跟你方姐讲吧。”
    罗月平便说:“行,你办你的事儿去,放心,方姐这儿有我。”
    罗月平说的话我有点听不懂。等史际明一走,她便坐到我的床头,一说说了大半天。
    原来,他俩都清楚,我之所以坚持要回“娘家”,是因为我有“顾忌”。而罗月平的这番大大出乎我意料的话,彻底打消了我的顾忌。
    罗月平从头说起。虽然她说的有些细节比较模糊,但是我和她都会就不清楚的地方进行“推理分析”,这样,一个完整的“事件”轮廓,以及后续发展,便就能清晰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时间回到四天之前。
    晚上的九点半左右,魏淑玉拿着一个厚厚的资料袋进了史际明的办公室。
    史际明正在等这份资料,因为那是河阳市拖拉机配件三厂的资产和财务报表。本次企业合并调整,“拖配三厂”要撤销,并入河阳拖拉机制造厂。史际明正在赶写一份给市革委“工业组”的汇报,急等着这份资料。
    资料是副科长李知言下午从拖配三厂带回来的。当时史际明也“下厂”去了不在家,李知言如果不想等他,完全可以把资料放在史际明的办公桌上。他如果要偷懒,也可以将资料带回他自己家,他就住在市革委大院西面的一条街上,等史际明回来时,顺路去他那里拿一下即可。但李知言却在机关食堂开饭时,带着资料去找在那吃饭的魏淑玉,让魏淑玉晚上转交史际明。
    这其实也算正常。因为前两天晚上魏淑玉同样在加班,不光是她,前两天几乎全局都在加班。但这天晚上不同了,这天晚上别人的活儿都忙完了,只有史际明自己需要加班。当时魏淑玉完全可以拒绝李知言,让他自己送办公室即可。但魏淑玉就差了这么一句话,或者说,她可能晚上想去找史际明,正好还没借口呢。
    史际明跟魏淑玉到底有没有“事儿”,我目前还不敢下百分之百的结论。估计没有“事儿”的可能性要大一点儿,约略大到百分之九十八(这还大“一点儿” ?)。 但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认定,他俩关系“挺好”,换个让我恶心的说话,就是“两人互有好感”,趁着我出差不在家,他俩有机会就要往一块儿凑。
    我原来以为,魏淑玉拿到资料早不去送,快深更半夜了才去,本就居心不良。但是罗月平帮魏淑玉洗脱了这个“冤屈”。魏淑玉不是早不想去,而是史际明从“河拖”(河阳拖拉机制造厂)回来的晚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
    接下来,就到了那两个人“犯错误”的时候了。
    首先是魏淑玉,她去到史际明的办公室之后,没有马上走,他俩还聊了一阵,大约有二十分钟左右。这不光是魏淑玉的错误,史际明也有份儿。他那么忙着“加夜班”,怎么还有聊天的闲情逸致?
    魏淑玉的第二个错误就是“花枝招展”。那晚她穿的有点太随便。她穿的是一件乳白色的极薄的短袖衫,蓝色的裙子竟然都没盖过膝盖(这样的尺度在这个时代简直就属于超短裙),脚上套着一双半透明的“高级凉鞋”。灯光下的妖精,明目晶莹、唇红齿白,吹弹可破的肌肤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史际明想不多看她都不可能。当然,后面这点就是史际明的错误了。
    就在他俩大聊特聊,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电灯灭了,屋子里登时一片漆黑。
    据说,史际明和魏淑玉当时都以为是停电。史际明就摸着黑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拿着要回家去接着写,因为家里有蜡烛。魏淑玉不肯走(我估计的,没证据),她说可能是跳闸,你先去看看再说。所谓去看看,就是去盥洗室看看那个电闸。
    此时,史际明已经走到了魏淑玉的身边。
    就在这个时候,原来虚掩的房门“通”一下被推开了,李知言闯进来,手电光立即将史际明和魏淑玉“全笼罩”,只见受到惊吓的魏淑玉站在史际明身后,两只胳膊正搂着史际明的双肩。李知言冷笑一声说:“哟,我来的不是时候!”
    随即电灯亮起,几秒钟后政工科的小吴也冲进屋子,一阵大喊大叫。
    直到小吴出现,魏淑玉才意识到她是被“暗算”了。小吴叫吴良辅,虽然跟历史上的一个大太监重名,但这个吴良辅却是“真男人”而且生性风流。他爸在省革委会当个小科长,连处级干部都算不上,可这个“初级衙内”却自我感觉良好。魏淑玉一进他们科,他就象苍蝇一样缠住了她。魏淑玉根本看不上他,只因是一个科的同事,开始还以礼相待,可小吴蹬鼻子上脸,由言语挑逗发展到借着酒劲动手动脚,终于把魏淑玉惹火了。魏淑玉骂了他一顿,还汇报给了赵局长。赵局长因此警告小吴,说再有下次,决不轻饶。从此小吴就对魏淑玉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终于让他抓到了机会。
    尽管李知言和吴良辅都是别有用心,借机陷害,可史际明也好,魏淑玉也好,却都是有苦难言,没法洗清自己。甚至就连赵局长也难以为他俩辩护。
    只有一个人想出了办法,而且是“很绝”的一个办法。
    事发的第二天上午,魏淑玉去办公室找赵局长。首先她承认,昨天晚上她确实抱了史际明,那件事史际明没任何责任,是她主动的,而且她一是因为受惊,二是另有目的。
    魏淑玉说,当她发现李知言拿着手电闯进来的时候,她立即意会到刚才的停电不对头,很可能是李知言想要借机闹事,后来看到吴良辅也来了,就估计是他俩串通一气,拉下电闸然后陷害她跟史际明。为了验证这一点,她故意搂了史际明一下,果然,那两个便一唱一和大吵大闹,这充分说明,他俩预谋已久,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她魏淑玉。
    魏淑玉为什么认定他俩是在“报复”呢?原来事出有因。
    魏淑玉先揭发李知言,说李知言早就对她心怀不轨,多次想占她的便宜。有一次在她的办公室,去办事的李知言趁无人之际竟然摸她,被她打了一巴掌。李知言于是挖了个陷阱,并且还来个“恶人先告状”。既然他这么恶毒,魏淑玉也就跟他不客气了,她强烈要求赵局长严惩“大流氓”李知言,否则她就到市革委领导那里去告他,不搞倒他决不罢休。
    至于吴良辅,则是求爱不成,恼羞成怒。魏淑玉手里还有证据,她给赵局长出示了一个月前小吴写给她的字条,上书:

    请示:淑玉,你太美了,我很喜欢你。今晚能请你去看电影吗?想亲你。请予批准。吴良辅敬上。即日

    魏淑玉的“检举揭发”,大出赵局长的意料。眼看事情要闹大,他只好先安抚魏淑玉,说他马上进行调查,如果魏淑玉揭发属实,他一定秉公处理。随后他分别找了李知言和吴良辅。李知言得知魏淑玉的“揭发”内容之后惊呆了,连喊冤枉,说根本没有的事儿,魏淑玉平时连正眼都不看他,他怎么还敢有“非分之想”去动手动脚?赵局长关上房门跟他谈了好长时间之后,有人看见他满头是汗,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接下来赵局长又找了吴良辅,跟他赵局长就不客气了,足足骂了他二十分钟。最后赵局长再次跟魏淑玉做了一番长谈。然后到了下午下班之后,赵局长召开全局干部会,上来先讲了一番干部要提高素质,搞好团结,有事摆到桌面上,不准在底下搞小动作。然后批评了李知言,说他扑风捉影,污蔑同志,制造了恶劣的影响,让他先做检讨;接下来他又表扬史际明,说他昨天晚上被人误会,受了委屈,还能积极响应号召,就在刚才已经奔赴抗震救灾第一线去“战斗和奉献”了,要求大家都要学习他的这种崇高精神。这实际上就等于公开给史际明“平反”。
    随后他又宣布,因为工作需要,将李知言调到收割机厂当职教科科长。政工科吴良辅在没有搞清事实 的情况下,散布谣言,污蔑革命同志,犯了严重错误,责成他在全局大会上当众检讨,并给受冤屈的魏淑玉同志公开道歉。
    第二天吴良辅做了很沉痛的检讨,却没法道歉,因为魏淑玉请了假,那天就没在会场。
    第三天局里传开,说魏淑玉也要求调走,赵局长已经答应了,可能由市革委调她去紫山区人事局,还是在政工科当干事。

    3

    我听到这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真是没想到魏淑玉敢去找赵局长,更没想到她还能想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妙计。由此,我对她的仇恨——说仇恨有点严重了,那就是“反感”,我对她的极度反感有了很大的减轻。我只是不明白魏淑玉为什么会突然转向,站到“正确路线”上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是罗月平的功劳。
    我以前真是小看了罗月平,这小姑娘的脑子确实不一般。当时只有她看得最明白,那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系铃人指的是魏淑玉。从常理上讲,魏淑玉不可能主动去“解铃”,她也没法去解。可罗月平有办法,办法也相当巧妙,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然,这需要魏淑玉做出一点“尊严”上的牺牲。把道理讲明了,魏淑玉应该愿意做出牺牲;假如她不肯“牺牲”,那就说明她对史际明纯粹不怀好意,她也就成了专事色诱男性的坏女人,那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罗月平那天晚上是怎么说服魏淑玉的,我和史际明都不得而知。但是我从一件事上,推理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尽管这个结论有点“可怕”。
    这个结论就是:与魏淑玉相比,罗月平显然更“喜欢”史际明!
    我是从魏淑玉成功地“陷害”了李知言这件事上推理出来的。魏淑玉为什么能给李知言背上黑锅呢?因为有罗月平的支持。魏淑玉在向赵局长揭发李知言的时候,完全有可能推出一个证人,这人就是罗月平。也就是说,罗月平能够证实,李知言确实“骚扰过”魏淑玉。
    只有罗月平能想出这个办法,只有这个办法,能为魏淑玉接受。
    年轻姑娘罗月平能有这样的心计,确实是难为她了。除了因为她真心“喜欢”史际明,心甘情愿为他“辩诬”而费心劳力,别的解释都有点不着边际。

    我跟史际明重归于好之后,史际明很认真地给我“检讨”,说不管怎么样,他都得从这件事上吸取教训。以后在男女同事之间的交往中,时时留心,处处注意,绝不能再给心怀叵测的小人以可趁之机。我听到这里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你不必刻意这样做,以后对魏淑玉也好,罗月平也好,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而且我想好了,等我能下地了,咱还要专门请罗月平吃饭,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咱们也得表达一下谢意。那个魏淑玉,只要她改正了错误,我不光不会恨她,我还会拿她当朋友的。
    史际明弄明白我说的是真话以后,先是“震惊”,然后就为我的“大度”感动的无以复加。
    我很有点惭愧,却没法把我心底的真实顾虑说出来。别看史际明是我最亲最近的爱人,我也没法说。我的愧疚之情,只能以所谓的“大度”来稍加弥补。
    事情过后我回顾“抗震救灾”的那场生死之旅,我最担心的,就是史际明会得知我和陶双飞刚被救出来时的情景。因为我能想象到,当人们掘开废墟找到我俩的时候,我俩应该是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我抱着陶双飞的头,他的头就在我的怀里。我担心的是,这个“定格”的场景会让史际明知道。尽管人家陶双飞是为救我而死,尽管在那样的生死关头,男女战友怎样互相救助都可以理解,可史际明知道以后,肯定还是会“不舒服”。最要命的是我还没法了解也没法证实,我闹不清史际明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我就得一直愧疚下去。要想弥补,我只能“大度”。
    4

    我回到家之后,很多人得到消息都来我们的小院看望我。史筱茹也来了,还带了一张刚出版的河阳日报。那上面的第二版以通栏标题刊出一篇通讯,题目是:《天灾之下的爱民壮歌》,副题为“记在抗震救灾中舍己救人的驻我市解放军干部陶双飞、方子荷”。她说:“子荷你真了不起。我打电话跟咱爸说了,咱爸高兴的不行,说子荷干得好,小明也不错,夫妻共赴抗震救灾前线,共产党员就该这样。”
    我和史际明就笑,史际明说:咱爸现在没法讲课了,憋的不行,只要一拿起电话,满口的政治词汇,像作报告似的。
    我问史筱茹:姐,你是不是谎报军情啊?什么叫夫妻共赴前线,际明是去找我的,不是去救灾的。
    史筱茹赶紧说:老天,你可别跟外人这么讲。人家农机局下文件号召学习史际明呢,说他冒着危险救出了好几个人,还照顾伤员,什么男伤员女伤员都照顾呢。
    我们就哈哈大笑。
    正说笑间,就听院子外面一阵喧闹,接着呼啦啦又进来了好几个人。我第一个看到的,是我婆婆怀里的儿子庆远,然后才是我的婆婆,还有我婆婆身后的一个小姑娘,她就是来自史际明老家的小保姆。
    我们三人都十分意外。史际明和史筱茹赶紧站起来迎上去。史际明说:“妈你怎么来了,这么远这么热。你坐火车来的呀,你怎么不让我们去接你?”
    我也从床上欠起身说:“妈你看你,我没事的,大热的天再累着你怎么办。”
    我婆婆说:“累不着。你爸找了军分区,军分区给派了汽车。子荷你好点了吗,遭这么大的罪,你看你都瘦了。来来来,快看看你儿子,看长了没有啊?”
    史际明抱着庆远过来,指着我问:“庆远,这是谁啊?”
    庆远的大眼睛眨了眨,忽然咧嘴一笑,从他爸怀里使劲欠身,朝我伸出了两只胳膊。
    我赶紧抱过儿子,疯狂地亲着他,眼泪就止不住流了出来。庆远一边依依啊啊地叫着,一边用他的小胖手给我擦泪。这孩子还不到一岁,就这么懂事,把我给感动的,泪水流的更欢了。
    史际明说我:“你看你看,见了儿子该高兴啊,怎么了这是。”
    婆婆坐在床边逗庆远:“庆远,你跟妈妈说, 你想不想妈妈?”
    庆远就使劲点那个大脑袋。
    奶奶又问他:“你什么地方想妈妈呀?”
    庆远就使劲拍拍他的小肚子。
    奶奶继续问:“你想妈妈的时候怎么办啊?”
    庆远就张开小胖胳膊小胖手,使劲忽闪忽闪的,他爹不懂了:“这干嘛呀?”
    他奶奶解释说:“这是飞啊,飞过来看他妈看他爸。”
    庆远的表演让我破涕为笑。不料,他接下来的表现却让我们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以至于我本来已经收住的眼泪,又忽地一下冒了出来。
    庆远放下小手之后,突然抱住我的脖子,清晰无比地叫出了一声:“妈妈!”
    他奶奶激动得直拍手,连说:“这孩子,这孩子,家里教了几百遍,就是叫不出来,来这也没人教,自个叫开了,神了,神了。”
    史际明赶紧搂过庆远,让他学着叫爸爸,教了半天,庆远还是“大大大大”地一大串。史筱茹又抱去,让他喊“姑姑”,并且给他示范那个口型,庆远就“噗噗”地朝她脸上吹气,逗得我们大笑起来。
    我们一家人正在热闹的时候,朱运穆和我们蓝科长来了。朱运穆告诉我,后勤政治部做出两项决定,第一项是,给我记二等功一次;第二项是:调我到政治部宣传处任副营职干事。然后朱运穆就笑着说:“小方啊,咱俩还就是有缘,你看,你怎么躲也躲不开我,咱俩又一个单位了。”
    第22章
    1

    光阴似箭,转眼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今天是陶双飞的“周年”忌日。史际明叫着我,专程去河阳五峰台烈士陵园给他扫墓。
    陶双飞的墓在陵园最高处的山坡上。苍松翠柏之间,树立着一座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面镌刻着陶双飞的生卒年份:生于1950年6月3日,卒于1976年7月30日,他只活了26岁。
    史际明来这里,除了扫墓,还有一个目的:他来向陶双飞告别。他明天就要调离河阳,调去嘉安市农机局。
    粉碎四人帮之后,史际明的父亲史金兴终于被彻底落实了政策,先是担任河阳军区装甲兵副政委,但因为身体欠佳,一直在嘉安休养没到职,不久后,改任副军职的嘉安军区政治部顾问。考虑到身边无子女,所以组织出面为史际明办理了工作调动手续。史际明其实不太想走,倒不是舍不得农机局,他到现在还是主持工作的副科长。他说他不想走的原因是我们夫妻又要两地分居,他舍不得我。
    我一时半会走不了。因为我在抗震救灾后被奖励、晋级,年纪轻轻已经是副营职了。官升了思想觉悟也得跟着上升,我怎么好意思接着就申请调动?我跟史际明说,你走就是,别担心我,我在这里还有个亲妹妹呢。我妹妹自然就是马卫青。她现在叫马伊莎。
    马卫青原来就叫马伊莎,这名儿因为有“苏修”嫌疑,所以“运动”中改为马卫青,当时叫“卫东”和“卫青”的人相当多。粉碎“四人帮”之后,马卫青又把名字改了回来。这位马伊莎妹子于去年九月调后勤3364工厂当车间书记,时间不长,赶上军区设立绛口通讯站,由于缺乏女干部,便将当过话务排排长的马伊莎调去,担任了长话连副指导员。
    相比于马伊莎的春风得意,我原来的好朋友吕英慧可是倒霉透了。
    随着“四人帮”被粉碎,全国范围内开始清查“三种人”:即:与四人帮集团有组织联系而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有打砸抢劣迹的人。吕英慧的丈夫秦宗权属于其中的第一种人。他先是被隔离审查,后来就关到郊区一个五七农场办“学习班”,直到现在也没出来。
    “高干夫人”吕英慧本来已经不当护士了,在210医院医务处做管理工作。秦宗权下台后,她也被贬到医院后勤处,在食堂专管卖饭票。她家的房子是原省委某老领导的住处,现在没资格再住,就被撵了出来。她只好在210医院的单身楼底下借了一间房子暂时栖身。
    以前秦宗权得势的时候,210医院的女干部女战士大都对高傲的吕英慧“侧目而视”,很多人背后议论她,甚至凭空编出一些谣言诋毁她跟秦宗权的婚姻,说吕英慧是处心积虑“攀附权贵”。秦宗权“倒台”后,更有些幸灾乐祸的人当面说话给她听:哼,当时就知道爬高枝,当大官太太,没想到爬得高摔得重,嫁个遗臭万年的“三种人”,一下摔到狗屎堆里去了吧!活该倒霉!
    其他人虽然没这么刻薄,但是大家也都像躲瘟疫一样离她远远的。院里或者科里开会,女的谁也不愿意跟她坐一块儿,似乎离她越远,越能跟“四人帮”划清界限。有一次邻县公路上出了重大车祸,送来好几个重伤员需要抢救。院里动员献血,吕英慧也积极挽袖子伸胳膊,结果血库的主任说她:“吕英慧你就算了吧,这个时候,怎么装积极都没用。”那意思,她连给伤员献血的资格都没有了。
    后来吕英慧被贬去卖饭票。她“办公”的屋子在食堂小院的一个角落里,仅有六七个平米。这样一来,便会有少数心怀不轨的家伙趁无人之际骚扰她,甚至动手动脚,吕英慧吃了很多的哑巴亏。
    一天吕英慧正在卖饭票,忽然有人在屋外大声叫着:“吕英慧,你这个混蛋娘们,你倒会藏啊,你钻这老鼠洞里,以为老娘找不着你是怎么着!”
    当时有五六个人在买饭票,大家闻声朝外看,来的人竟然是徐仲雅。
    徐仲雅早就跟曹桂堂离婚了,自己带着一个小女孩过日子。按说她也够倒霉的,但是她的倒霉,实在跟吕英慧没什么直接关系。可徐仲雅邪了门,她认为先是秦宗权“公报私仇”,打击曹桂堂,然后吕英慧散布谣言,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秦宗权在台上的时候,徐仲雅敢怒不敢言,现在可到了她出气的时候了。徐仲雅冲进吕英慧的“办公室”,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吕英慧的鼻子骂起来。骂秦宗权狗仗人势,无恶不作,骂吕英慧卖身投靠、作风败坏。她也讲不出多少事实来,反正什么难听就骂什么。吕英慧低着头一声不吭任她骂,因为吕英慧心里清楚,假如她要是辩解,徐仲雅就敢动手,就敢让吕英慧出更大的丑。
    徐仲雅原来不是这个样子。出身“文艺兵”的她,一直就存有几分纯真,我俩都在话务排的时候,关系还相当不错。她最终蜕变成一个“村愚”型的泼妇,应该说肖星辰“功不可没”。我后来才知道,跟肖星辰发生的那个“作风问题”,对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出事后肖星辰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些表现,让徐仲雅对所谓的“爱情”彻底绝望。因此转业到地方之后,徐仲雅就轻率地嫁给了本性庸俗的曹桂堂,导致她一错再错,诸多的不如意,让她越来越灰心失望,以至于变成了这个样子。
    徐仲雅足足骂了吕英慧十多分钟。两个“美女”掐架,成为210医院多年未见的“盛事”,由此引来了好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那小屋子看热闹。后来还是后勤处的主任实在看不下去,叫了两个战士将徐仲雅连拖带拽弄走了。
    那天晚上,吕英慧自己躲在小屋子里,整整哭了一夜。
    万念俱灰之余,吕英慧积攒了一些安眠药,想要一死了之。
    就在吕英慧下了必死决心的当天下午,我和史际明到医院去看望她。

    刚得知吕英慧倒霉的消息,我就跟史际明商量去看她,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俩毕竟还有过那么一段纯真的友情。但那时正在热火朝天地清理“三种人”,我们没敢去。后来听说秦宗权只是进了农场,没进监狱,我便觉得他的问题大概没那么严重,就又跟史际明说要去看吕英慧。史际明还以为我是在“考验”他,赶紧表态说:俺觉悟不高,可是俺立场坚定。俺一定紧跟华 ,批倒批臭四人帮,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我说:史际明你神经不好啊,咱们去看看老战友吕英慧,跟四人帮有什么关系。就算那个秦宗权是“三种人”,可吕英慧没干过坏事吧。她现在处境凄凉,就凭当年的一段“竹梅青马”(青梅竹马),你也不该袖手旁观呀!况且我去年受伤的时候,她还来看过我呢。
    见我是认真的,史际明就叹口气说:“其实吕英慧的心眼挺好。她跟徐仲雅不一样。”
    然后我俩就真的去了210医院。
    在那间阴冷潮湿的小房子里,我们见到了憔悴不堪的吕英慧。
    看见我俩,吕英慧惊喜交加,眼睛中溢满了泪水。我这人心软,一见她那样子, 我心疼得不行,我彻底原谅了她以前的事儿,甚至我都陪着她掉了泪。
    后来吕英慧跟我说,我俩去的那一趟,简直就是救了她的命。她跟别人不一样,人家女的都有个娘家,有个亲人,遇到风浪了还有个温暖的“港湾”可以停靠,可吕英慧那个时候简直就是众叛亲离。幸亏还有我俩这样真正的好朋友,否则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从那以后,吕英慧打消了悲观的念头。过礼拜天的时候,我只要一叫她,她就会到我家来玩。我们三人一起包个饺子,逛个公园,叙叙旧事,说说笑笑地,吕英慧的情绪渐渐恢复了正常。
    不过我们劝她申请调离河阳这块“是非地”的时候,她却不同意。她说秦宗权也挺可怜的,她要是走了,连去“学习班”看望他的人也没有了。
    我说:“你怎么还想着他呀,你还年轻,你俩又没孩子,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吕英慧说:“我原来真的想过跟他离婚。而且这离婚还是他先提出来的,他把离婚协议都拟好,单方签字给了我。不过他能这么做,倒让我不忍心了。仔细想想,秦宗权是干了不少坏事,可是凭良心讲,他对我真的不错。他现在这么倒霉,我不能再给他雪上加霜,我就把那协议书撕了,我说我等他,多久我都等。他当场就哭的一塌糊涂。”
    吕英慧不听劝,坚持要等着她的秦宗权,我们也就不再勉强她了。

    五峰台离210医院很近,因此我俩从烈士陵园出来之后,我就跟史际明说:“哎,去见见那个‘竹梅’(我故意说史际明和吕英慧是“竹梅青马” )吧,临走了,怎么也得和人家说一声。”
    史际明皱着眉看我:“你真的假的呀?你弄个事吧,老是让我猜你的心思,太累。”
    我质问:“别废话,你就说你想去不想去?”
    史际明很干脆地说:“不想。那是你的朋友,很我关系不大,我走了你跟她说一声就是了。”
    我笑骂:“拉倒吧你。想就想呗,还不敢承认。不过人家一门心思等着那秦宗权呢,你放心走你的就是了,以后不用你操闲心。”
    “我没操心啊。所以天怪热的,咱们赶紧回家吧。”
    我义正词严地教育他:“史际明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先不说那‘竹梅青马’,就说这多年的老战友关系,你也不能不吱一声就走。对不对啊?”
    史际明赶紧点头,小声嘀咕着:“‘对’‘不对’的,都让你说了。”
    我斥责道:“那小同学说什么呢,有意见大声讲。”
    “没意见没意见。”史际明拉着我就走。
    我们去到医院找到了吕英慧。一听说史际明明天就要走了,吕英慧嘴上笑着说:“也不错,嘉安城市建设比这边好。再说你们家在那边,还能互相照应。”可我看到,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赶紧去张罗沏茶倒水,掩饰了过去。
    我心里却觉得十分“挂味”。我想这弄得一套什么啊。史际明是我男人,他要调离河阳,我还没顾上伤心呢,怎么会轮到你伤心啊,简直莫名其妙。这么一想,我心里腻歪,坐了时间不长,我就找个借口告辞了。
    从吕英慧那里出来我就开始感叹:你看啊史际明,当初要是你们俩能在一起多好啊,像人家说的,什么郎才女貌、珠联璧合、金玉良缘,还有什么鱼找鱼虾找虾、蝗虫找蚂蚱之类,哪有现在的烦恼啊!
    史际明皱着眉头说:“孩儿他娘,前头说的还像人话,后面怎么成了‘找蚂蚱’了,有吕英慧那么大的蚂蚱嘛!”
    “我是可惜啊,可惜了这段好姻缘。”
    史际明说:“方子荷你说你莫名其妙吧。我再跟你明说一遍你听好了,当初在那个二百五工地,就算没你方子荷,我也绝对不会跟吕英慧好的,或者反过来说,她也绝对不会跟我好的。”
    “哦,原来是这样。哎对了,你这个假设很有点意义。史际明你给我讲老实话,假如250工地没有我,你会跟谁好啊,说,快说啊。”
    史际明直求饶:“俺那方干事,你立了这么多功了,你这水平怎么还没提上去。咱们不说这些山楂拌凉醋的事情好不好?你这不是给我制造负面影响嘛!”
    我哼了一声:“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咱们二百五工地要是没有我,你可能就跟宇文君好了,因为宇文君最听你的话。”
    史际明唉声叹气:“女人啊女人……”下面的话他干脆都不稀得说了。

    2

    我所在的政治部宣传处,跟朱运穆所在的组织处是一个楼层。我的办公室跟他的办公室相隔不过二十米。他的屋子是个“单间”,我屋子里虽然还有个任干事,但他这段时间去了干校。因此朱运穆有事没事的,常到我这儿来“串门”。跟在250工地的时候一样,他时不时给我贩卖一些小道消息。
    这天他来跟我说:“生产部要压缩编制,宣传科得撤,戴若思昨天找我,想走后门调政治部来。我说你找错人了吧,政治部主任姓文不姓朱。”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可以建议一下啊。那戴若思可是超级才女,不信哪天让她给你讲讲课。哇,她讲得太生动太感人了。”
    朱运穆直摇头:“中毒了不是?跟你说你离她远点,别让她没事老往你这跑。那丫头心眼子太多,看那眼睛珠子,简直像两个小锥子那么尖。你跟她在一块,非学坏了不可。”
    我说:“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知道我跟她学什么?我在学怎么防犯坏人,尤其是防范流氓滋扰。要不然的话……”
    朱运穆接上说:“要不然你早就落到我手里了对不对?唉,我好可怜,见天守着方子荷这个大美人,又白又嫩又软和,干眼馋没办法,摸不到手里也吃不到嘴里,你说这上哪讲理啊……”
    他说到这儿,我忽然站起来朝着他身后笑道:“张大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呀?”张大姐就是朱运穆的老婆,去年来队探亲在招待所住了半个月。
    朱运穆脸色大变,赶紧回头。那后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我大笑起来,越笑越厉害,笑得捂着肚子,妈呀妈呀叫起来。
    朱运穆指着我说:“这个死丫头,笑岔气了吧,活该!你差点把我吓出心脏病来。”
    我们处长贾达海进来斥责朱运穆:“老朱你上班时间胡转悠什么?”
    朱运穆说:“我来教育你。以后记住了,女同志的办公室少来,来也不能一个人来,不然容易出事。”
    贾达海说:“你以为人家都和你似的流氓成性啊。你是哪儿女同志多你往哪儿凑,昨天你上卫生部一呆半天,你干什么去了?”
    朱运穆振振有词:“我去考察干部,怎么着,你管得着吗。”
    “你光考察女干部啊?”贾达海朝我笑道:“小方你小心他点,这家伙一肚子坏心眼。”
    我说:“处长你不提醒我也有数,原来他给我当指导员的时候,早就暴露无遗了。”
    贾达海说:“你看我还忘了,你俩原来都在二百五工地来着。”
    这时戴若思也来了。我调政治部之后,她有事没事常来转悠。这几天可能是生产部“缩编”的风声正紧,她来的更勤了。
    我们正在说笑,忽然门外有说话声,接着有人进屋叫道:“贾达海,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们转头一看,原来是文主任,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首长,看起来很是面熟。文主任一介绍我才知道,那人就是刚上任的副政委施文庆。
    施文庆原来是后勤部排名第七的副部长,主管物资装备那一块,在后勤司令部的办公楼上班。除了部里开大会什么的,很少见到他,所以我对他印象不深。
    我们赶紧起立敬礼。施副政委便挨个跟我们握手。他认识贾达海和朱运穆,不认识我和戴若思。文主任便给他做介绍。先介绍小戴,施副政委对她说:咱还是老乡呢,我父亲的原籍就是四川涪陵,后来他到湖南经商,就再也没回去过;介绍到我的时候,他说:我知道,去年抗震救灾的时候立过二等功,对吧。文主任说:那还不算什么,人家那年抓了两个罪犯,立过一等功呢。施副政委就恍然大悟般地说:是是,想起来了。方子荷,一点不错。好好,很优秀的一个女同志。
    他又问贾达海:“贾处长你们在开会啊?”
    贾达海忙回答说:“是,我们研究一下党的十届三中全会精神的宣传重点。另外请朱干事提供一下直属单位的组织情况,准备分片办辅导班,以生产部为重点。”
    宣传处长贾达海不光笔头子厉害,脑袋瓜子转的也快,让我现编瞎话,我还得想一想,你看人家,简直是张口就来,而且面面俱到。
    施副政委表示满意:“嗯,很好。这次全会非常重要,啊,尤其是三个决议,恢复邓小平同志职务的决议;关于四人帮反党集团的决议;关于提前召开十一大的决议,啊,都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宣传嘛,就是要把握这几个重点,嗯?很好很好,你们接着开。”
    说完,施副政委就在文主任的陪同下,去了其他的办公室。
    见他们走了,我过去把门关紧,回来和戴若思笑了个不亦乐乎。
    贾达海和朱运穆也笑了一阵,然后贾达海说,“老施”当副政委不奇怪,跟原来平级,奇怪的是上来就主持工作,咱政委不是在北京学习吗,老施有没有可能将来“扶正”啊。
    朱运穆说:“那还真没准儿。我说昨天去卫生所,来同敏正跟她们所长吵架,那么嚣张的样子,可能就是因为老施当了‘代政委’吧。”
    贾达海说:“我从来不去那看病,我费点事也上总院。咱们卫生所那几个老爷太太小姐的,没病能给治出病来,小病能治成大病。就那个来同敏,原来她是干话务的,对了,跟方子荷同行,后来上了两天半什么大学,出来就是军医,接着找上了高炮师的小股长。听说还是施副政委给他儿子介绍的。”
    “高炮师”这仨字就像三根钢针,扎得我心里一哆嗦,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句俗语:“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不过我还得核实一下,因此朱运穆走的时候我跟他出来,小声说:“你赶紧去给我查查,来军医她男的是不是施碧海。”
    朱运穆说:“你管他叫什么呢,跟你有什么……”说到这里猛醒,“哎呀,不会吧,那么巧?”
    我说:“巧什么呀,这好几年了,那老施提个副政委副部长的,也算正常。”
    朱运穆带我去他的办公室,找干部名册一查就明白了,果不其然,来同敏的一张登记表上,清楚地写着:配偶:施碧海。我看完就把嘴撅了起来。
    朱运穆安慰我:“没事的,这都过去好几年了,那个施碧海又不在这里,施老头和来同敏他们也许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啊?”
    我抬眼看着朱运穆说:“要是施副政委知道了呢,他会不会给我穿小鞋?”
    朱运穆说:“姓施的才是个副政委,你怕什么?再说还有我呢,我不管他什么部长、政委,谁敢欺负你,我老朱和他拼了!”
    “朱干事你跟谁拼啊,谁惹你了?”随着话音,戴若思也跟了进来。她又是来问她的安排问题,朱运穆有些不耐烦地说:“小戴你急什么呀,你们部的新编制还没下,怎么弄还不一定呢。”
    戴若思说:“等下了编制就晚了,朱干事你可等帮我上点心。我问了好几个部,哪个部也不愿意要女的,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戴若思又诉了一阵苦,我出来她也跟出来,小声和我说:“老朱和你关系好,你帮你戴姐美言几句。”
    戴若思这话让我很反感,于是我就不大高兴地说:“好什么呀,就是原来一个单位。而且他才是个干事,你应该找姜部长、文主任什么的。”
    戴若思说:“我哪能够得着他们,老朱跟他们处长不错,他们处长很关键的。”
    戴若思又求我半天,我只好答应再跟朱运穆说说,管用不管用,那就不知道了。

    3

    我在宣传处的主要工作,是协助老干事黄大姐编印内部刊物《后勤战线》。黄大姐身体不太好,所以主要工作都是我做。这天她过来跟我说,十月中旬在嘉安有个会,叫“全军后勤刊物观摩与经验交流会”,你去参加吧,正好可以看看你儿子。
    我点头应着。她又说,这几天老是休息不好,早上起来就头晕,我得去趟卫生所要点药。
    我心里一动,赶紧说:“黄大姐,那我陪你去吧,你头晕呼拉的,别摔着。”
    黄大姐笑着说:“没事,哪那么娇气。”不过我坚持要陪她去,她就说,那谢谢你,我们小方就是好。
    我心里话,好什么呀,我是别有用心,我想趁机见识一下施碧海的老婆来同敏。这当然是我的好奇心在作怪。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以后会给我带来那么多的麻烦。
    卫生所我来的很少,大概只有一两次。我们这儿离总院不远,大毛病都去总院看了,这里也就是打个针输个液,或者开点常用药。所以在这儿上班的医生护士都很舒服。
    我和黄大姐进到卫生所的时候,里面有三四个值班的军医。两个岁数大点的男军医在闲聊,一个留短发的女军医在看报。那女军医看上去中等身材,圆圆的脸,略有些“富态”,不算什么美人,却也眉目清秀,张嘴说话之际,腮上就会时隐时现浮动着两个酒窝。本来她这模样是挺招人喜欢的,但是我们进去的时候,她却阴着脸,似乎在对着报纸忧国忧民。
    老黄一叫她,我心里明白了。这位正是“施夫人”。
    尽管朱运穆评价她“盛气凌人”,但她见到老黄却很客气,笑着打招呼,听老黄说这一阵老失眠,想要点安眠药,她就一边写处方,一边关切地嘱咐:“尽量少吃这玩意,吃多了有依赖。还是争取自然入睡。你睡前可以多活动活动,累一点,就容易睡着了。”
    黄大姐拿了药方没马上走,跟来同敏闲聊,说话的空隙来同敏问我:“你怎么了?”
    黄大姐解释说:“她没事,她陪我来的。哎对了,你俩还不认识吧,方子荷,我们宣传处的。人家身体可壮了,从来不生病。”
    我朝她点点头,叫了她一声:“你好,来军医。”
    “哦,你好你好。你什么时候来后勤的,我还真是不认识。”
    “我来了两年多了。不过我很少上卫生所,没见过来军医。”
    “你原来在哪儿啊?”她倒对我挺感兴趣。
    我说了原来的单位,来同敏听说我干过话务员,她说也她干过,不过干的时间不长她就上大学去了。
    我们正聊着,门外进来个女的,抱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直哭,一边的男军医问:“怎么了?”女的说:“好像是吃坏了肚子,又吐又泄的。”男军医就给那小孩做检查。
    这时我和黄大姐已经起身要走,我觉得那女的声音有点耳熟,走过去探头一看,那竟然是宇文君。
    宇文君所在的后勤培训基地,位于河阳南郊,离后勤大院比较远,我一直没跟她联系过。她肯定也知道我调到了后勤,她也没找过我。不过既然遇上了,基本礼节还是要的。我便挺亲热地叫了她一声:“宇助理,怎么是你啊?”
    “宇文”是个复姓,不过在250工地我们都习惯了把“宇”当姓念。按说我该叫她“副指导员”,这是她从警通连调走之前的职务,这样叫显得“念旧”,也能显出我们以前的上下级关系。但我故意不那么叫,我叫的是她现在的职务。原因不言自明。
    宇文君这才看见我,她也笑着跟我打招呼。我俩便在她给孩子看病,拿药的过程中,聊了一阵。
    原来宇文君搬到北院的宿舍来住了。她爱人以前是军区第一招待所的副所长,因病住进总院已有好长时间。宇文君的家在南郊的“一所”,离医院太远,她就通过关系找了营房处的人,在平房西边的修理厂临时借了两间屋子。她和她的农村婆婆带着孩子搬了过来,以便能就近照顾她爱人。
    看到宇文君儿子这么小,还要上班,还要照顾病人,还要顾着家里的一摊子家务,我便对她有些同情,我跟她说:我就在四号楼住,你有什么事儿忙不过来,你说一声,我去帮你。她连连道谢,说有事的话,我一定找你。
    我心里有数,宇文君特别要强,加上以前我俩的“过节”,所以她肯定是不会找我的。

    两天后的下午下班时间,我又在北院门前跟来同敏走了个对面。
    她先看到我,就迎上来跟我打招呼,我问她干嘛去,她说去食堂买馒头。然后她说她家就在北头的平房,问我住哪儿,我说在四号楼,并邀请她有空来我家玩。
    我实际上就是客气客气,我可不想跟她掺和在一起。不料人家老先生特实在,我这一邀请,她马上就说:“好啊,走,我先去认认门。”
    我只好领着她去了我的家。
    我的这个房子是去年秋天分到手的。在这之前,后勤部在河东区明山街盖的新宿舍楼交付使用,原来住在北院旧楼房的干部,大部分都搬去了那里。倒出来的房子重新分配,主要分给我们这些年轻干部。分给我的是4号楼的三楼6号,跟我们生产部计划科的女助理员小祁做邻居。
    北院的地方比南院小,但是树木很多,遍地绿荫,平时显得很幽静。挨排的四幢旧宿舍楼,就在院子的西南角。这些宿舍一个模式,两间一套,一层楼共用南面的开放式走廊。我家这间是进门一个厅,北面那里间起一堵墙,墙上两个门,一间小厕所,一间小厨房。西面是一大间。就面积来讲,跟农机局那两间差不多,坏处是没院子,但有个最大最大的好处,是厕所在屋子里。
    房子在分配之前,后勤营房部已经统一给粉刷了。配的营具是:双人床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两把,凳子四个,饭橱一个,壁橱一个。加上我家原来自己买的,足够用的了。
    我和来同敏沿着墙外侧的楼梯往上走,看到拐弯处的一些铁栏杆都已经锈蚀断裂,来同敏问:你这儿我还真没来过,这楼什么年代的,怎么破成这个样子了?
    我说:听人讲是五四年盖的,你算算多少年了。后面的楼还好点,就是这四号楼最破烂,住的人也不多,24套房子,才住了十二三户。营房处的人说,最多三四年,这几栋旧楼就要拆了。
    我俩说着话,就进到了我家。我又介绍说,我爱人八月初调嘉安去了,这会儿就我自己住,我也是才搬来时间不长,还不到一年呢。
    来同敏里外转了转说:还行,起码这里有厕所,我们住的那平房,新是新一点,可还得上公共厕所。
    来同敏发现墙上有个相框,就趴上去看,一边评论着:“你对象挺精神嘛!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啧啧真好。”她接着叹口气,“我就没这福气,中药吃了不少,也不见效。”
    由此我知道来同敏没孩子,我说:“别急呀。你年龄又不大——你有二十三吗?”
    “什么呀,我都二十五了,我是52年的,你呢?”
    原来她大我两岁,不过我只能说,我也是52年的,咱俩同岁呢。
    她又跟我论出生月份,一算她比我大七个月,她就说,那你是妹妹,我就叫你小方了。
    她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看你体形好,腰细,胸围大臀围大,最合适生孩子了,要搁过去不搞计划生育,生七八个都不成问题。”
    我心想这来同敏会不会说话呀,又不是“抱小猪”,生那么多干什么。
    虽然我心里想着要尽量跟她拉开距离,但她却跟我越聊越近乎。我还不敢慢待了她,她公公毕竟是我们后勤的副政委。
    不过我发现来同敏并不像朱运穆说的那么“嚣张”,她跟我表现的特别随和,不光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而且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听的很认真,还频频点头或者称是。
    结果,来同敏在我这里聊的忘了买馒头,而且她还非拉着我去了她的家。她家也是两间,前面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间厨房。
    我问她:“离你公公家这么近,你还自己住啊?”
    来同敏说:“本来住一块的,后来我们就搬出来了。哎小方,我就是跟你一个人说,我谁也没说过,我那婆婆脾气可古怪了,我看见她就烦。你别跟别人讲啊。”
    我忙说:“你放心就是,我最不爱传闲话了。”
    “嗯,我能看出来。你看真是的,我以前怎么不认识你啊,我觉得咱俩特别对脾气,肯定能成为好朋友,你说呢。”
    我直点头,违心地说:“就是啊。以前不了解,我还以为你可能挺不好接近的呢,现在看简直不是那回事。”
    她说:“我原来不这样子的。都是因为不顺心,所以见了谁都烦。但你不一样,我一看你就挺喜欢你的。”
    来同敏领我参观她们家。我一眼就看到东墙上挂的那张“结婚照”。上面的施碧海还是原来那样,似乎一点都没变。我只是瞟了一下,就假装没看见的样子进了里屋。
    来同敏让座倒茶拿水果,一边还说:“你说怪不怪,那天咱俩是头一次认识,我那时就觉得跟你一点都不陌生,而且觉得挺亲。小方你以后想要开什么药,你就来找我好了。不光你吃的,你儿子啊,你对象啊,需要什么药,我都能开出来。对了,还有那‘胎盘球蛋白’,那玩意最紧俏了吧,我也能弄到,你如果需要,你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我这人心肠太软,我见人家来同敏那么热情,便将对她的戒备心理一扫而空,那天晚上我俩一直聊到了十点多。
    我问了她跟施碧海的“姻缘”。当然我是故意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随便”问到的。我想她也许不愿意多说,没想到她对我很痛快,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告诉了我。
    来同敏是1973年的春末时节认识施碧海的。介绍人还真像我们贾处长说的,就是她现在的公公。施文庆有个老战友是林溪军分区司令员,施文庆去看望他的时候,遇见了在司令部当话务员的来同敏。
    当时来同敏还只有21岁,梳着两根短辫,一副鲜嫩欲滴的清纯模样。施文庆很感兴趣,一了解,得知其父原是海军潜艇某部团级干部,因公负伤离职,常年在家休养,母亲是个机关干部。小来在部队表现不错,积极上进,作风正派,是一棵有培养前途的好苗子。老施便请那老战友帮忙,将来同敏介绍给了他那个因为不断失恋,正在严重郁闷中的“小五”施碧海。
    来同敏跟施碧海谈了半年多的恋爱,小来提干后他俩结婚,然后来同敏作为“工农兵学员”在河阳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后勤机关医务室。因为施文庆身边无子女,这也算是组织上对施文庆的照顾。
    说到这里,来同敏开始叹气。她跟我说: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有得必有失”。
    来同敏所谓的“失”,首先是她婆婆比较“邪劲”。施碧海他妈叫孙惠,原来在部队的服务社、粮站当过职工,后来因为身体不好,就辞了工作在家当“家属”。孙惠比较“封建”,觉得婆婆使唤儿媳妇天经地义,而来同敏从小娇生惯养,拿着婆婆不当“干粮”,两人矛盾不断。来同敏开始还想忍耐一下,后来发现施家比较爱面子,她索性大闹特闹,直闹到施碧海出面跟他爸爸“谈判”,让来同敏从家里搬了出来。
    来同敏的第二个“失”,就是她一直没孩子。来同敏没说什么原因,我也没问。
    虽然我俩聊得特别投机,可那天晚上当我离开来同敏家的时候,我就开始后悔。尤其是不理解那天上午干嘛要那么好奇地去“见识”她。就像人家说的“富贵闲人无事忙”。我闲得发慌还不如去看蚂蚁打架,我去招惹来同敏干什么呀,我简直就是神经病。
    我清醒地意识到,以后我得离她远一点。除了有施碧海那个因素之外,我发觉来同敏此人好像有点不太正常;而且从她的叙述来分析,我还觉得她的那个“婆婆家”,似乎也不是很正常。

    第35 章

    1

    很多事情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越想离来同敏远点,她越是想“靠近”我。自那以后,来同敏几乎天天下班后到我家来找我玩。她成天一个人住着,加上人缘不好也没什么朋友,好容易遇到了我这样的一个“知音”(这是她自己说的,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成了她的知音),自然是新鲜的不行。她什么都跟我说,说她家的情况,惋惜她爸爸早早就病休了,要不然现在怎么也能“混到”正师,那样她婆婆也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她;说她婆婆家的情况,把她公公、婆婆、大伯哥大姑姐挨个评价一番,总而言之都不怎么样;尤其是说到施文庆、施碧海父子俩,她的口气相当轻蔑。她说施文庆顶着个“副军”,那水平叫她看还不如个副团(来同敏她爸是副团);还说施碧海看上去人五人六的,自我感觉良好,当了个小股长自以为了不起,实际上呢,绣花枕头一个,里面还都是软不拉几的“鸭绒”。她没明确说,但我猜出来了,她是抱怨施碧海“那方面”不大行,根本就满足不了她。
    连这样的事她都告诉我,说明她真把我当成了“闺蜜”。我就特好奇地问:他原来就那样吗?还是以后变成那样了?
    来同敏说:原来还行,就是最近这一年的事。来同敏怀疑他可能是在外面“有人”,说施碧海有个姓尹的初中同学,在市工人文化宫当会计,曾经有人见到施碧海到文化宫找那个女的,但来同敏问他的时候,他却坚决不承认。“我觉得他也不敢,你说呢?”来同敏问我。
    我心里说:“也没准。”嘴上说:“不可能吧,你别疑神疑鬼。”
    我俩都聊到这样私密的话题了,显然这“关系”的进展也太神速了一些。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因为我跟来同敏越熟悉越密切,将来“遭遇”施碧海的可能性就越大。我倒不是怕见他,我是烦他。当然,也是有点担心他可能还对我怀恨在心,然后去他爸那里说我的坏话。于是我就开始琢磨,想个什么办法来逐渐拉开我与来同敏之间的距离。

    这天下午上班后,我的直接“领导”黄大姐从家里打来一个电话,说身体不大舒服,下午就不过来了,如果处里有什么事情,让我给她请个假。言外之意是,如果没人问,我也就不必说了。
    这一期《后勤战线》的稿子我都整理好了,没别的事情干,我就想再梳理一遍,看还有没有错别字。
    本期稿件的第一篇就是施文庆副政委在政治部月度例会上的讲话摘要,于是我又想起了来同敏。
    来同敏昨晚又在我的屋子里呆到十点多,走的时候还有点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意思。我当时如果稍稍一留她,她肯定就住在我家了。
    我还想“拉开距离”呢,没想到好多事儿它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俩是插着门在里屋小声聊的,因为聊的是极为“隐私”的事儿。
    我俩有点同病相怜,因为都是“两地分居”。其实我以前跟史际明“两地分居”过,知道其中那不能为外人道的难受滋味。这次分开,我原以为都是有了孩子的老夫老妻了,应该没那么多相思之苦,没想到那感觉比上回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月前灯下,那种急需慰藉的孤苦寂寞,实在难以言表。
    我是“难以言表”,可来同敏不在乎。可能她们学医的,在这方面的思维跟我不一样。她什么都说的出来。她跟我说,她与施碧海刚恋爱的时候,还真是“如火如荼”,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等等等等。
    但来同敏接着急转直下,说结婚时间不长,她就“够了”。原因是她那时才发现施碧海不是个“东西”。我问为啥事,她说反正了解多了吧,她越看那父子俩越不地道。她不屑地说,那老头子当时不就个正师嘛,什么了不起的,成天给我摆那臭架子。施碧海那玩意儿开始听我说我爸是45年的(指四五年入伍),就说,那比我爸晚了好多呢。其实他爸不过是41年的而已。后来又听说我爸病休以前的职务,还做出那种死样子说,你爸才副团啊,怎么才副团呢?”
    我很是不解,心想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啊。大概来同敏看出我不以为然的神色,就开始给我“爆料”,她说的那些我闻所未闻的“小高层”秘事(施文庆的职务还算不上“高层”),以及我想都想不到的奇趣轶闻,让我大开眼界,所以我就十分的矛盾和纠结,一方面想跟来同敏“拉距离”,一方面又真愿意听她说的那些“八卦”,而且来同敏还很有“讲演”天赋,时不时带出的那些俏皮话常常使我捧腹大笑。
    我正在回味呢,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里面说:“方干事吗,我是东门岗亭的小李。有位叫吴太白的同志找你,说是你的战友。”
    “是吴太白吗?”我惊喜地反问。
    “对对。我让他进去吧。”
    我忙说:“好的好的,让他进来吧……”然后又想到那样对吴太白不太礼貌,忙又改口:“不不,你让他等一下,我马上去接他。”
    我小跑着往东门的大门口赶,半路上跟吴太白相遇了。

    2

    两年没见,吴太白还是那么黑,而且脱了军装,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人也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还不到三十,看起来跟四十出头似的。
    吴太白是前年12月转业的,安排的还不错,在他老家那个县的轻工业局当副科长。我和他一直保持着不太经常的通信或者电话联系。其实准确点说,这联系是史际明进行的。吴太白当司务长的时候,跟文书史际明的关系最好,我调走之后,我的情况都是史际明跟他说的,他的情况也都是史际明转告给我的。
    见到我,吴太白先是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说:“子荷,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而且还老那么年轻。”
    我笑道:“太白,咱俩你就不用瞎恭维了,说实话呗。反正我看你,是比穿军装显的老了好多。是不是到了地方工作特累啊?”
    吴太白说:“那倒不是。机关累不着。就是家里的事儿太多,我老婆身体不大好,两个孩子都还小,还有乱七八糟的家务事。所以这会儿我特别怀念在250工地的日子,尤其是想咱们这些知心的老战友。这不,临时有个出差的机会,刚办完事我就专门看你来了。”
    我说:“太感动了。咱也别在这站着,走吧,到我家去吧,不远,就在北院。”
    吴太白连连摇手:“不用不用。我下午的火车,马上就得走。看看你就行了。”
    我说:“你急什么呀。你把票改签一下,明天再走。你住咱后勤的二所就行,我认识那的人,我给你安排。”
    他说:“真的不行。我急着回去还有事。”
    看他坚持要走,我就问他是几点的火车,他说是四点。我说,那我去送你,咱们路上聊。
    他阻拦无效,于是我俩就坐公交车去了火车站。在站下的商店里,我买了好多河阳特产的糖果糕点给他的孩子。
    到了候车室,却发现那火车晚点,整整晚两个小时(在这个年代这是常事)。于是我俩就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聊了一个半小时。
    除了聊我们两家的情况外,我们主要聊的是250工地的“后事”。我最主要的收获是,搞清楚了杨次山那回“羊(杨)失前蹄”的真相,或者准确点说,是最接近真相的“真相”。
    杨次山出事的时候,吴太白已经转业到了地方。当时他们县里有五十多下乡知青,安置在密东县的农村,吴太白和另外几个干部被安排“带队”,就是带着那些知青在“知青点”生活一段时间,等他们都安置好了再回单位。
    吴太白所带的“知青”中,有个叫肖小梅的女孩,肖小梅的亲叔叔叫肖星辰。
    吴太白转业后不久,肖星辰的“俱乐部主任”也当到了头。政委杨次山找他谈话,代表组织宣布,要安排他“复员”。跟他一起的,还有原器材仓库副主任阮叔文等五人。
    肖星辰和阮叔文等人都是干部,干部原本是不复员的,离开部队只能是“转业”。不过这年因为“四人帮”要反对“资产阶级法权”,所以上面决定,军队干部也要复员。
    这项“政策”施行了时间不长,“被复员”的军队干部并不很多( 也不算少),肖星辰和阮叔文等人不幸都赶上了这趟末班车。
    其实干部复员也有好处,就是拿到的复员费很多,比转业费多一大些。而且此后几年,那些复员的干部相继落实政策,绝大多数都被“招工”,并且很快享受了地方干部的待遇。这样说来,让他们复员,他们不但没吃亏,还得到了更多的实惠。
    可在当时,这项政策却引起了他们中不少人的强烈抵触,肖星辰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
    原来肖星辰虽然当兵之前在南京生活过好几年,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农村户口。他在南京是跟他二伯父住,他二伯前年已经去世,二伯母改嫁到了外地,其实就是他二伯还在,他“复员”也只能回原籍的农村。
    前几年,因为与徐仲雅闹出的那个“作风问题”,他跟当农村小学教员的妻子,关系一直不太好。他要是没了“军官”的身份回了老家,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于是肖星辰找遍了基地的领导,要求上级照顾他的特殊困难,别让他复员,但一无所获。
    按说让他复员是基地党委研究决定的,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可肖星辰却把所有账都记在了基地政委杨次山的身上。所谓“临死也要找个垫背的”,杨次山逼着他复员,他也要让杨次山付出代价。
    杨次山的“毛病”好找,他早就听人在私底下传,说杨政委跟打字员严忆欣“挺好”。不过苦于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据”。
    从开始跟肖星辰谈话让他复员,到他脱军装离队,一共是十九天的时间。肖星辰就利用这半个来月,全力以赴去寻找他需要的证据。本来他应该很难找到的,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就是找到了。
    3

    那是一个秋雨潇潇的夜晚,肖星辰穿个“大方块”雨衣(就是一大块方型雨布,中间有个窟窿,上面带个帽子的那种旧式军用雨衣),开始了长达六个小时的“特务”工作。他先是潜伏在招待所门前,十点五十分时等到了从里面出来的杨次山,然后尾随他下山,直跟到他的宿舍院前面。假如杨次山开门进去,那肖星辰自然就没戏,可杨次山在院门口迟疑了一下,竟然又返身往回走,一直走到了后面严忆欣的那个屋子里。
    肖星辰大喜过望,他不顾冷风凄雨,就在宿舍对面的树丛里躲起来,苦等了近两个小时。凌晨一点五分左右,那屋子灯灭,二十分钟后,杨次山打着伞出来,从宿舍的西面绕了个大圈,转到了他自己的宿舍院内。
    肖星辰终于大功告成。他自诩这是因为他选择对了“时机”。因为首先这几天基地马主任开会去了不在家;其次,最近几个月基地压缩编制,走了不少干部,家属宿舍区住户寥寥;最主要是今天后勤政治部钱副主任去环山仓库,因为天气不好,半路转到桥罗山基地来住一晚,杨次山晚上陪他吃饭,可能会喝酒,喝多了还可能“乱性”。
    拿到杨政委“胡来”的证据之后,肖星辰的”后续步骤“也很正确。他立即连夜去招待所敲钱副主任的房门,很严肃很认真地向上级领导做了汇报。他要求军区后勤严肃处理此事,并声称,除他之外,此事还有一个知情人,如果上级不能秉公处理,他和那个”知情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钱副主任跟杨次山并不是很熟,因为他是七月初才调来后勤政治部的。于是,他非常慎重地处理此事,处理的第一个步骤就是——撤退。
    第二天一早,钱副主任谎称政治部急事“电召”,随即返回河阳,向比他更大的领导做了汇报。大领导当机立断,一面打电话给杨次山,让他马上来河阳“研究工作”,另外派了一个处长带两个干事赶赴桥罗山“现场调查”……
    删除其他的枝蔓情节(如杨次山坚决不承认与严忆欣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说他俩只是谈心谈的忘记了时间,不过也承认自己在”生活作风“上不够严谨;他还坚决否认所谓的灭灯二十分钟,只承认自己走时严忆欣确实拉灭了电灯,她是顾忌时间太晚了,怕有人偶然看到杨政委从她房间出来“影响不好”等等,等等),最后的结果是:杨次山从此“栽了”,栽在了他原来的部下肖星辰手上,或者说,是栽在了小打字员严忆欣的绿军裙下。
    吴太白说的这件事,尽管有鼻子有眼,可我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不过信的成分多一些,大约占到80%,怀疑的成分是其中的细节。当然这个我也没必要跟吴太白说。
    吴太白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肖星辰复员后,曾经专程去知青点看望他的侄女肖小梅,意外在那里遇见了吴太白这位二百五工地的老战友。
    吴太白是在肖星辰”倒霉“之后跟他熟悉的。因为吴太白跟机关司务长老刘关系挺好,肖星辰调去给老刘“帮忙”,吴太白从不因为他犯了错误歧视他,加上吴太白肚子里也有点墨水,所以两人很谈得来,渐渐成了密友。
    “密友”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吴太白也转业了,加上另外的一个因素,所以肖星辰把他“搞掉”杨次山的秘密告诉了吴太白。肖星辰没想到的是,吴太白却很鄙视他这种鸡鸣狗盗的伎俩,虽然吴太白对杨次山的观感相当差劲(这也是肖星辰敢向吴太白“泄密”的一个因素)。
    我这才知道,吴太白不光反感杨次山,他还对朱运穆怀有宿怨。我问他,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觉得老朱这人挺好的。再说,你提干的时候,他不就是指导员嘛。
    吴太白却说:“我提干的时候他拦过一次,不然我就跟秦平峰一块提了,结果晚了半年……,算了不说了,我该进站了。”
    说“不说了”,可他走了两步又停下说:“这是从250出来了,我才敢跟你讲,咱工地的领导啊,就是马主任最好,其次是宫政委,老杨原来看着还挺像样,结果是这么个东西,你知不知道,老朱就是他的人,他俩一个熊样。”
    开始检票了,老吴像临别赠言似的跟我说了一段话,我的心便有点发凉。
    老吴的意思是,他跟我以后不大有可能再见面了。各忙各的是一回事,还有就是,时间长了,人们都会发生变化,他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他也没数。既然以前在250工地相处的不错,那就各自保留那些美好的印象吧。
    送走了吴太白,我心里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大舒服。我在想,还用什么“以后”,我觉得吴太白现在就有点变了,变得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了。他这趟来,好像还不是单纯地想看看我,但要说他还带着别的什么目的的话,我还真是想不出来。


    第24章

    1


    送走吴太白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于是我直接回家。进了北院的大门,往四号楼的方向一拐,我就看到来同敏提着一个袋子,正在楼西头那儿徘徊。我估计她是在等我。
    果然,见到我,她急急跑上来问:“早过下班点儿了,你在加班啊?”
    我说:“没有。一个过去的战友来看我,我到火车站刚把他送走。”
    她挤挤眼故意问:“什么战友?男的女的?”
    她大概以为是女的,听我说是男的,便一下把眼睛瞪好大:“男的?你对象认识不认识?”
    我说:“就是我对象的铁哥们。要不我理他干嘛。”
    来同敏一副失望的表情:“那,没意思了。”
    我笑道:“哎我说同敏,有你这样的嘛,唯恐天下不乱啊你!”
    她拉着我就往我家走,一边说:“咱不管他们了,咱说咱的。跟你讲啊,死南进来了,我俩吵了一架,我倒没事儿,把她气够呛。”
    我根本没闹懂来同敏说的是什么,到了我家她一解释,我才明白了。
    来同敏带了好些热包子,于是我俩就着白开水吃包子,来同敏就滴里嘟噜说了一大通。
    原来,那“南进”是个人名,“死南进”的“死”是来同敏给她加的“前缀”。
    南进的全名叫施南进,是施碧海的二姐。来同敏提到她那几个“大伯哥”“大姑姐”,口气里满是蔑视。她撇着嘴说:施文庆还当副政委呢,你瞅给孩子起的那些名儿,老大老二叫施胜利、施南进,老三叫施湖南,老四老五就叫蓝天、碧海。你听听,哪有一个像人名儿。名起不好人就傻,他家的崽子没一个聪明的,属这个南进最蠢。
    施文庆这五个孩子都不在身边。在身边的只有“小五媳妇”。不过除了老大在广州南海舰队之外,其他四个都不太远。老二南进,是建营市驻军医院的院务处副处长,到河阳出差,顺便来看看她爸她妈。她妈孙惠患有高血压,还有糖尿病。施南进指责来同敏照顾不周,来同敏反唇相讥,说你那建营离这儿不过三百来里,你一年到头回不来一趟半趟的,你还有资格说我?不过吵架归吵架,吵完之后,来同敏仍旧老实不客气地将施南进才蒸好的包子顺走了小一半。
    尽管来同敏说施南进最傻,可我吃她蒸的包子味道还真不错。吃完之后我泡了一壶茶,来同敏就着茶水消食,便又开始声讨她婆家的人。先说他公公和婆婆,陈芝麻烂谷子说了半天,又说施碧海,埋怨“这浑小子”好几个月没回来了,也不知道他真是“功能”低下呢,还是偷偷摸摸找了别的女人。
    见我发笑,她就说:真的。我学医的我什么不懂,他身体挺壮实,什么毛病没有,那什么什么,就只能一个原因——在别的地方使过劲了呗!
    我直拍打她:“同敏同敏,你能含蓄点吗,你能不胡乱猜疑吗?这样不好,最影响夫妻感情。”
    来同敏却说,不骗你,是真的。憋我心里好长时间了,跟别人也没法说,告你啊——来同敏又说起了那个“小尹”
    我觉得来同敏的思维有点混乱,她曾经给我讲过施碧海与他同学小尹的事儿,不过那仅仅是怀疑,这次她又说了一遍,还信誓旦旦,说他俩肯定有事儿,我就想,证据呢?你有吗?你不能把瞎猜当事实,况且你猜的也不是那么靠谱。
    再说了,这样的事情,我听多了不好,我说多了更不好。于是我乱以他语,打岔跟她说起了别的事情。

    来同敏走后,我回想起她说的那些话那些事儿,能感觉出来施碧海家里的确有点问题,但来同敏的表现也不怎么样。让我百思不解的是,来同敏这么跟施家闹,到底图的是什么?她不怕把施碧海惹急了跟她闹离婚?而且施文庆位高权重,老头子真要火了,收拾个小小的卫生所军医,那不跟闹着玩一样吗?
    所以来同敏的表现非常的不合逻辑,不合正常人的逻辑。
    想到这里,我猛然意识到,先不管来同敏正常不正常,我目前面临的局面就很不正常。因为来同敏与我来往密切,难保不被别人注目,这消息就有可能会传到施文庆耳朵里。他要是以为我在挑拨来同敏的夫妻关系、婆媳关系,迁怒于我怎么办?那我可真是当了冤大头了。
    而且,还有施碧海呢?按我跟来同敏这样的交往频率,他就是偶然回来一趟,就可能碰到我俩在一起。我真得采取点措施了。
    我首先想到的办法,就是先躲她几个晚上。
    第二天下班前,我给吕英慧打个电话,说想她了,晚上要去她那里住。吕英慧一听很高兴,说干脆你别住那个破楼了,你就常住我这儿算了。
    我坐公交车去了210医院。吕英慧已经做好饭了在等我。我俩一边吃饭,我一边说了来同敏的事情。
    吕英慧很惊讶:“天哪,这么巧啊。那你见着施碧海了吗?”
    我说:“没有呢。他是野战部队,不象咱们后勤这么自由散漫。我估计,除了休探亲假他一般回不来。”
    吕英慧说:“其实也没事。心底无私天地宽,那个来同敏你怕她何来。”
    我说:“不是怕,我是烦。我在你这儿躲些日子,那来同敏找不着我,也就不缠我了。”
    吕英慧笑着说:“那敢情好,你就在我这儿住着吧,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

    2

    我连着在吕英慧那里住了四五天。每天都是早上出门上班,中午去食堂吃了午饭马上回办公室,下午下了班直接从大院门口坐公交车去210医院。这办法很有效,几天来我一直没见到来同敏。
    这天是周六。下午四点来钟,我从营房部拿了几份材料回到办公室,黄大姐跟我说:刚才有个电话打我那屋找你,我说你不在,他就扣了,我没顾上问他是谁。我忙问:男的女的呀?她说,女的。
    我想可能是来同敏。今儿周六,她肯定又要来“骚扰”我。可是,黄大姐认识来同敏,不会听不出她的声音。不过也难说,这位大姐神经衰弱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整天迷迷糊糊的。
    为了防止来同敏一下班就来堵我的门,离下班点还有十五分钟,我就溜号了。在立新街换公交车的时候,我买了好多水煎包,这样吕英慧也就不用费事做饭了。
    我赶到吕英慧家的时候,她也刚到家。我俩吃着水煎包,商量明儿上哪儿玩。刚确定上午去看场电影,还没想好下午干嘛,忽然有人敲门。
    吕英慧过去开门一看,却楞在了那里,一句话也没有。
    我挺奇怪,也跟了过去,原来门外站的竟然是秦宗权。再瞅瞅吕英慧,发现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我赶紧反客为主地招呼:“哎呀秦书记,你回来了?快,快,快进来呀。”
    我有两年多没见他了。他还那样,没见老,也没见瘦。只是原来那沉稳自信的风度没了,换成了一脸恭顺谨慎的神情。他一边进门,一边朝我点头哈腰:“子荷同志,多日不见,你还好吧?老史和孩子也都好吧?”
    我连说:“好好,你也好?还没吃饭吧,正好,你两口子接着吃,我单位上还有事,我先走了。”
    吕英慧忙说:“别呀别呀,你还没吃饱。老秦又不是外人。”她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拿上外衣出了门。
    吕英慧送到外面,连声说:“子荷你看这事儿,我一点不知道他要回来,他也没先说一声……”
    我赶紧说:“咱姐俩,没关系。”看看屋子里,我又小声问:“他没事了?”
    吕英慧也小声说:“可能吧,他毕竟没干过什么大的坏事。这次大概因为明天是礼拜天,给他们放的假。只要能放假让他们回来住,估计离放出来也就不远了。”
    告别吕英慧往家走,我忽然发现吕英慧没跟我说实话。显然,她下午就知道了秦宗权要回来过礼拜天,黄大姐接的那个电话就是她给我打的。我不在正好,因为她不好意思跟我直说别让我去她家了。可我呢,我可被她“涮”了一把,来回折腾不说,还搭上那么些水煎包(我买的量足够四个人吃的)。
    我自己叹口气,心想,这么好的朋友,还耍什么心眼啊。我处处以真诚待人,可别人怎么待我呢,不行,我以后也要多长点心眼,交友尤其要慎重。吕英慧做朋友确实不够理想,那来同敏呢?
    不知怎么我又一下子想起她来了。
    我看看手表,这会儿刚七点,现在回家,没准又被来同敏堵上门了。于是我在立新街下了公交,没有坐应该换乘的12路车,而是安步当车,慢慢悠悠往回走。这里到后勤大院约有三四里地,等我溜达到了,应该就八点多了。
    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路边有个大院子,门口挂着长条形木牌,上书八个大字:河阳市工人文化宫。
    我一下子想到来同敏所说,施碧海那个姓尹的“相好”就在这里当会计。
    我分析了来同敏说的事情,觉得来同敏可能是“神经过敏”。施碧海曾经跟我说过,他爸去七分部之前在军区后勤机关工作,因此施碧海曾经在河阳上小学。那样的话,他的同学应该不少,偶尔来河阳,跟哪个女同学遇见了交流一下,没什么不正常。最主要的是,他是在野战部队,不可能常来河阳,发展“相好”不容易,真弄上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我朝院子里看了看,里面地方挺大,树也很多,除了有一座五层楼房,还散落着几幢洋式风格的旧建筑。可能是周末的原因,那些房子都是灯火辉煌,人影憧憧,音乐缭绕,欢声笑语。这种气氛感染了我,于是我也进去兜了一个圈。
    回到我的宿舍门口,已经八点半多了。隔壁的邻居小祁听见动静过来说:小方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来军医找过你好几趟,没见到你,给你留下了 。塞你门底下了。
    我先道谢,然后解释说我去了战友家跟她作伴。进门后拿起那封信,心里很有些奇怪,我和她离得这么近,她还写信干什么?
    我从信封里抽出信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子荷,找过你几次,你都不在。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聊聊。你可能不知道,老头子竟然把我安排进了下乡医疗队,去两个月呢,年底才能回来。我们是卫生所,又不是医院,凭什么安排我去医疗队?可能是因为他要当代政委,以此来显示他的公正无私吧。或者他这就是蓄意报复,替老婆子或者小混蛋报复。对了,我还没来及跟你说小混蛋的混账事,那简直就是一对半混蛋,气死我了。他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治了?做梦吧,等我回来再跟他们算帐。你说巧不巧,正好你不在家出这样的事,我连跟人商量都找不到人。想去你们处里找你吧,还怕影响不好,又怕碰见死老头子。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来同敏,10月11日。”
    看了这信之后,我心里一阵阵发凉。
    来同敏是不是真的神经不大正常?她这写了些什么呀?她说的死老头子小混蛋,就是指施文庆和施碧海,这什么形容词,哪有这么骂自己的丈夫和公公的?更严重的是,来同敏还说要找他们“算账”,难道她要跟她婆婆家“摊牌” ?如此看来,来同敏跟施文庆、孙惠和施碧海全都有矛盾,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矛盾,起码那性质要比来同敏曾经告诉过我的还要严重。
    3

    事后我才得知,这次让来同敏下乡,直接促成了来同敏跟公公婆婆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几天后她从下乡的地方给我打来长途电话,我才知道了“内情”。
    原来,根据毛 “将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军区总院每年都要组成“下乡医疗队”到农村巡诊。尽管后勤机关大院卫生所归总院领导,但总院从没安排过卫生所的人参加医疗队,甚至连去“支农”收麦子等临时活动都不大安排她们。因此,那天来同敏接到所长的通知后惊诧莫名,想清楚后,立即怒气冲冲地去了她的“婆家”。
    公公、婆婆正在吃午饭。来同敏上去就质问:“爸,我们所让我去下乡医疗队,你知不知道?”
    公公很平淡地说:“所里的安排也不错嘛,下去可以锻炼锻炼。你自己不也是常讲,老在卫生所呆着,业务都荒废了。”
    来同敏说:“什么所里的安排。我问所长了,就是你的安排。我们所那么多人,还有那么些男的,为什么不让别人去?天又这么冷,你折腾我啊。”
    婆婆哼了一句:“这才十月,冷什么冷,那红军当年爬雪山怎么办?”
    公公说:“你多带些衣服嘛!家里有一床鸭绒被子,你可以带去用。”他看了一眼来同敏,接着又教育她:“你是党员,要发挥先锋模范作用,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样的活动一定要带头参加……”
    来同敏瞪着眼睛反驳:“党员又不是我一个,比我老的比我年轻的都有,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我就该去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施文庆有些不耐烦,也朝她瞪眼:“就应该是你。你平时工作就不认真,开个药方还能开错,你服务态度还……”
    来同敏打断他的话叫起来:“我说的呢,是张老头(她们所长)瞎告状呢吧,什么东西,我不就写错剂量了嘛,那是土霉素吃多点又吃不死人,再说出差错的又不是就我自己……”
    孙惠一边拍桌子:“哎哎哎,没完了你,你冲你爸什么态度,还有没有点规矩?”
    来同敏转头向着她婆婆冷笑:“规矩?哼,你们等着吧,没规矩的时候还在后头呢!”说完她扭头就走。
    我是真没想到,来同敏竟然敢跟公公婆婆这么说话。这不是很正常,除非来同敏“有恃无恐”,否则她不该这么嚣张,她没有“嚣张”的“本钱”啊!
    但是,假如她有呢?来同敏在某些地方是不大精明,但是在处理她的“个人问题”上,她一点也不糊涂。难道说,她握有施碧海或者施文庆或者孙惠的什么“把柄” ?
    那天的电话上,她还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她说:他们还跟我讲规矩,那老头子要是懂规矩,75年就不会背着上级领导往北京打那个电话告黑状,还以为我不知道,三种人头一条标准是什么?……
    她的话我没听懂,我屋子里有人在我也不好问。这时电话那边有人喊来同敏,她就急匆匆地说,最近几天她有事要回来一趟,见了面再详聊,就扣了电话。
    联系到她跟婆婆说的话,我觉得来同敏的意思是:你们“迫害”我,我也不怕,把我惹急了,我把我知道的抖出来,咱们来个“鱼死网破” !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看来我得彻底跟来同敏绝交,不然把我搅进去我就麻烦大了。
    11日是昨天,来同敏应该是临走前给我留的信。她这几天要是临时回来,我还可以想法躲开她,问题是以后呢?好在她下乡要下两个月,这段时间我得想出办法,要既能摆脱开她的纠缠,也能摆脱可能来自施碧海的麻烦。
    有个现成的办法摆在那里,就是调走。史际明在嘉安,我完全可以申请调去嘉安。
    按说我提职晋级时间不长,这时候要求调动有点不大妥当,我本来就是想再等一年的,不过这会儿顾不了那么些了,反正我早晚要走的,晚走不如早走。
    我决定明天就给史际明打个电话,先把这事告诉他,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第二天上午,我去办公室打电话,走到北院门口看见一辆吉普车驶进来,车上下来一个军人,正跟我走个对面,我一下子认出了他:他是施碧海!
    五年的时光过去了,施碧海略有些发福。他原来的脸型稍长,因此胖一点还好看些。他看见我一愣,马上就惊喜地叫道:“哎,方子荷!怎么是你,你这是来干嘛,出差啊?”
    我本能地想答应他说我就是出差,不过我很快意识到那样不行。我跟来同敏住一个院,蒙了今天蒙不了明天,而且来同敏也会跟他说,
    所以我不能蒙他,也不能装吃惊。我表情平淡地微笑一下,说:“施碧海?你探家啊?我调后勤来了,来两年了。”
    “你调后勤了?我一点没听说”施碧海的样子不像是在假装。他连着又问,“你在哪个单位?做什么工作?你住哪儿?”
    我回答了他之后,又说:“我知道你住这院,我认识你爱人来同敏,不过是最近才认识的。”
    施碧海怔了一下,先是“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又说:“哎呀真是巧。哎,小来没冲你‘发邪’吧,她这个人,脾气特别古怪,喜怒无常,你得多担待她。”
    我没想到他这么“谦虚”,我说:“看你说的,什么叫‘发邪’啊,我看小来挺好的。”然后我又奇怪地问他:“小来不是下乡了吗,你这探亲可真不是时候。”
    施碧海解释说:他不是回来“探亲”。他现在已经不在密州师部了,在下面的高炮团当股长,那个团驻地离河阳不到一百公里。他是来出差,顺便回家看看。
    我看看手表说,我到办公室有点事儿。施碧海便说:那我先回家,你有空上我家玩去,咱们再细聊。
    我点头。心里却想,拉倒吧,咱俩没得聊,而且我以后跟你家小来也不聊了。
    我到了办公室,将电话打到了我婆婆的家里。我公公婆婆已经搬到了嘉安军区第二宿舍院,住上了一个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
    我婆婆接的电话,说史际明今儿在单位加班,我公公则和公务员一起到服务社买菜去了。我对“史科长”(他是嘉安农机局基建科副科长,到现在没去了那个“副”字)的“假积极”不感兴趣,倒是听说老爷子能去买菜很高兴,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很大好转。我婆婆关心地问了问我的情况,又将我儿子庆远抱来听电话。一听到那娇嫩的声音连着喊妈妈,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是真想我的儿子,就凭这,我也得努力早点调到嘉安去!
    我接着又打了嘉安农机局基建科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想还是算了,反正我过些日子就要去嘉安开会,那时候再说吧。

    4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正在刷牙,忽然听到有人敲我的房门。我过去开门,外面却没人。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关门的时候,才看到门缝下面有 。
    拾起来一看,信封上写的是:“子荷亲启”。尽管我不认识笔迹,我也能一下子猜出来这应该是施碧海给我写的。再一细看,不错,因为在信封的右下角还有两个小字,是“施缄”。我心想干嘛呀这是,两口子轮着给我写开信了。
    拿着这封信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拆开来看。按说,施碧海这一手不大合乎常理,他昨天还见着我了,而且我们俩家又住的很近,他实在没必要给我写什么信。加上我俩以前还有过那么一段尴尬的相识经历,我完全可以不接受他的信,我可以将信原样奉还,或者直接毁掉。不过再一想,施碧海这么做,可能有他的道理。我应该看了再毁,跟施碧海我可以说我根本就没看。
    将信拆开之后,我发现竟然是满满的四张信纸。我就奇怪了,他哪这么多废话?
    施碧海首先说,他之所以要写信,一是因为他今天就要赶回部队,没时间跟我细谈了;二是因为“有些话写出来比说出来更合适。”
    接下来他解释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当初在250工地“约会”之前,他曾经在那天早上跟着宫政委“偷窥”了我。此前,他因为被爸妈逼着找对象,对于“相亲”之类的事情实在烦的不行,可我是宫政委介绍的,他“抹不过面子”,只好勉强答应,屈尊前来250工地“见面”。但他给宫政委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先暗地看看我,如果不合适就没必要见面,弄得大家不愉快。宫政委同意了。
    施碧海写道:“偷窥”之后,“我知道我大错特错。你是那么优秀,跟你一比,我简直就不是个东西。我很后悔我的做法,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窥的,这点请你务必要理解。”关于第二件事他写道:“刚开始我确实不知道你已经跟史际明好了,也不知道当时是宫政委强迫你跟我谈的。尽管我不知情,尽管你为此恨我,把我揍了一顿,可我一点不怨你,我还要请求你的原谅。”
    接下来他又说,他跟来同敏的婚姻是他爸他妈做的主,不是他的本意,而且他很快就发现他俩不合适,他们现在过得也非常不如意,这谁也不怨,就怨他自己。老天爷以前给过他那么好的一个机会,可惜自己没法把握,这就是天意吧。
    信的最后他写到:“恳请你将此信阅后即毁。当然,你可以不承认看过这封信,我也绝对不会再问起。这封信就是咱俩之间的一个秘密。我觉得,咱们还应该是朋友的关系。后勤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办的,你尽管说,我绝对没有二话。我父亲这人比较正统,别的孩子提出的要求他也许不会办,但是我只要说出来,他肯定会尽力的。子荷,衷心希望你永远幸福。施碧海,即日。”
    看了信之后,我才知道当年竟然还有“偷窥”一事。施碧海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我想了想明白了,施碧海先说出来,是他担心我原来就知情。因为当时他是尾随宫政委上山“看操”、“查内务”的,也可能会有别的战友发现了告诉我。与其一辈子被我当成“小人”,还不如自己主动检讨。这件事他确实没法当面说,“书面道歉”也许是最合适的办法。
    另外,施碧海提到了史际明,又提到他跟来同敏的“不如意”,他应该是隐晦曲折地表达了一个意思:当年“相亲”那件事,他不会跟来同敏说的,那可以当成“咱俩之间的一个秘密”。这样说来,这施碧海还是挺懂事的一个人。这封信让我对他的观感有了很大的改善。

    施碧海跟我说,他是临时来河阳出差,只在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归队”了。我想他那是野战部队,除了偶尔出差,平常应该没有什么机会来河阳。但是我想错了,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去嘉安开会,施碧海竟然找到我家里来了。
    开门看见是他,我心里很烦。本来这几天我处心积虑在提防来同敏,结果不知咋回事,来同敏一直没回来,却没想到施碧海竟然去而又返了。我心想你两口子有毛病啊,还是你俩眼神都不好?我越不想跟你俩掺合,你俩还越来劲是不是?
    见我神色不太友好,施碧海忙解释:有些事儿上回没说清楚,我还得跟你当面谈谈。你再给我一个小时,行吗?
    我冷着脸说:白天吧,白天你到我办公室去。
    施碧海说:白天不行,是这样,最近我们团在河阳2145工厂校正仪器设备,这任务是我负责的。这次来,是厂里有事临时叫我,我明天上午要去厂里,下午就得回单位。我只有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既然就几句话,我只好听他说,谁知他一说就是一大串。
    “我昨天给来同敏打了个电话,她后天回来办点事,大后天再回去。我说我遇见你了,来同敏就说,小方人特别好,她和你也特别谈的来……”我插嘴解释道:“这事我已经给你说了,以前我根本不认识她,就是上个月陪我那儿的黄大姐去看病,偶然遇见她的……”
    施碧海又打断了我:“我知道。不过我非常希望你俩成为朋友。小来对我有误解,所以她要是评论我,肯定说些不好听的。今天我也跟你说说小来,我不要你发表任何意见,我只要你听着就行,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施碧海不管我听不听,接下来就跟我说起了来同敏。

    5

    据施碧海讲,来同敏这个人很奇特,在某些方面,她似乎智商不高,甚至看起来有点傻;但在另外一些方面,她却又十分精明,极有心计。
    来同敏的父亲是1945年的兵,本来职位、级别就不太高,1963年又因病长期离职休养.她家孩子五六个,她母亲是随军家属没工作,所以经济条件比较差。单位领导给她介绍施碧海这个对象时,她得知施父是正师级的领导(当时是七分部主任),内心十分愿意。在跟未来的公公接触时,她表现的极好,很快讨得了老爷子的欢心;对付施碧海她更有办法。别看来同敏表面上一副“羞涩”模样,实际上她却很擅风情。施碧海这样的处男(此时的处男比较多,不像21世纪那么珍稀),根本经不住来同敏的“性诱惑”,没多久就拜倒在了来同敏的石榴裙下(准确点说是“绿军裙” )。
    但是婚后不久,来同敏的“庸俗面目”就迅速暴露了出来。她好吃懒做,好逸恶劳,跟婆婆吵架,跟公公顶嘴。工作中服务态度也不怎么样,还出过不少差错,底下的干部战士反应很不好。
    如果说这些事情施碧海还能忍受,那么他忍了没多长时间,就发生了一件事,从而让施碧海对来同敏彻底失望。
    来同敏有个大学的男同学(就是当年的所谓“工农兵大学生”)就在河阳,这本来不算什么;来同敏在毕业后还跟那人保持着联系,这实际上也不算什么;“算什么”的,是来同敏竟然还在河阳偷偷与那人“幽会”过!
    这事本来施碧海是不知道的,他知道此事的原因有点匪夷所思,那竟然是来同敏在说梦话的时候自己说出来了!
    说梦话能说出这样的秘密,这实在让人不能相信。可看施碧海那样儿,还不像是故意在编假话。
    面对施碧海的逼问,来同敏当然不承认,甚至连施碧海指出了约会地点“东风饭店”,来同敏仍然咬牙坚持说,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她也从没去过。她跟施碧海要证据,还要施碧海说出来那人的名字,因为来同敏的梦话模模糊糊,施碧海仅能听出什么“河阳的同学”(来同敏在河阳上的是“河阳医学院”,中小学都不是在这儿上的,因此施碧海才能判断出是大学同学),还有“东风饭店”“你别喝多了”之类一共没几句话,至于那同学是男的女的,姓什么叫什么,还有东风饭店在哪儿等等,关键证据他一概没有。来同敏问得他理屈词穷,然后他恼羞成怒,跟来同敏大闹一场。
    从这以后,来同敏就变得有些神经质。只要施碧海回家,她就找茬跟他吵,并且再也不跟他过夫妻生活,而且还把家里弄的乱七八糟;工作上,她的服务态度也越来越差,还老出差错。卫生所领导多次批评她,还就此让她参加医疗队下去“锻炼锻炼”。参加医疗队那件事不是施碧海他爸的意思。他爸作为部里的领导,也不能干预这样的事情。
    施碧海说到这里,忽然又解释道:“小方你别误会,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开脱我自己,其实我也有错误,因为离得远,以前对她关心照顾不够。另外,我们之间出现的问题,也许跟没孩子有关系。以后来同敏生了孩子,这些问题可能就都没了。你说是不是?”
    我心里想,你俩都没“夫妻生活”了,还生个屁孩子。我故意说:“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听见你说的是什么。而且你也讲了,你不让我发表任何意见。”
    施碧海有点放肆地一笑:“方子荷,你太聪明了。这辈子没得到你,我真是到了阴曹地府都不甘心!”
    我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施碧海,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施碧海笑着说:“你还是那个脾气,开个玩笑都不行啊。好,不说了,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我就此告辞。”
    说是告辞,但施碧海拉开房门后却又关上,转身挺认真地对我说:“子荷,你放心,咱俩以前的事情,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跟来同敏,跟我爸我都不说。我爸当年就知道宫叔叔给介绍的250工地一个女兵,具体叫什么他根本不知道。所以你不必顾虑什么。 我前几天信上说了,这会儿再重申一遍,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管哪方面的,你尽管说,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全力。再见。”
    他不等我说什么,拉开门就走了。
    施碧海走后,我反复考虑他讲的那些事,闹不明白他们两口子到底是谁在说瞎话。其实我对他俩的话都不太相信,尤其是施碧海的“中学同学”和来同敏的“大学同学”问题,我觉得那就是他俩在捕风捉影瞎疑忌,要知道,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这个时候,“作风问题”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施碧海和来同敏要是没有上刀山、下火海的“豁出去”精神,根本不敢“以身试法”,这个“法”指的是部队铁的纪律。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施碧海跟我说这些目的是什么。博得我对他的同情?或者好感?那对他有什么帮助?或者为了要跟来同敏离婚,先在我这里“造舆论” ?那更没用,我跟他俩过去的那些事儿根本一点不沾边,而且我最不爱传闲话,从我这里造不出任何的舆论来。
    想了半天没结果我也就不再想,我也没把施碧海的信以及他的来访,还有他对我莫名其妙的“庄严承诺”当成什么大事,很快丢到脑后去了。
    由于各种各样的客观原因,我在当时对于自己面临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严重估计不足。我几乎是在糊里糊涂的状态中,就踏进了施碧海与来同敏极为紧张的夫妻关系的漩涡!

    第36章 嘉安秋色

    1


    第二天,我乘坐火车从河阳抵达嘉安,参加那个“内刊观摩与经验交流会”。
    嘉安的气候比河阳要好的多。河阳十月份的天气,经常阴天,潮乎乎湿辘辘的让人不舒服。嘉安却是艳阳高照,清风怡人。
    我们开会的地点是军区第一招待所.我一进会务处的门,就意外遇见了一个人,那竟然是我在新兵连的老排长李安静。
    当时她正在进行会务登记,先看到介绍信上我的名字,然后抬头看到我,再然后就从椅子上跳起来:
    “方子荷!”她大叫着:“怎么是你啊?”
    “排长,你怎么在这儿?”我也没想到那是她,我俩先握手后拥抱,李安静激动地说:“那年我舅舅的事情真是对不起,我后来才知道,你还受了那么大的连累。我特别过意不去,老想着当面给你道歉,一直没机会……”
    我抢着说:“李姐你千万别这么说,那事儿是当年的形势造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新兵连对我那么好的老排长。”
    我又问她怎么在这儿,她说,她现在是嘉安军区后勤部政治部的协理员。按说这个“内刊会议”主要是宣传口的事,应该由后勤政治部的宣传处出面组织,但是嘉安方面为了表示重视,会务方面是由政治部负责的。接着李安静问我的情况,听说我婆婆家是嘉安的,而我对象也在嘉安市革委,就很起劲地说让我调过来,我说,跨军区调动,难度太大吧。李安静说,按照政策,你公公身边可以有一个子女,子女有配偶的,可以一同调动。只要你愿意,具体的事情我帮着你办,反正对口,后勤调后勤就是。不过,前提是你们单位要同意放人,那个我帮不上忙。
    “放人”应该问题不大。我就很高兴地冲李安静道谢,她说,谢什么呀,我一定得为你办点事,不然我老是于心不安。
    我怕耽误李安静工作,就说,我想先回家看看孩子,明天早上赶过来开会,行吗?
    李安静说:没问题。你家在哪儿啊?我说在西湾,具体地方我也不清楚,他们搬家后我头一次去。就知道是9路车的终点站。
    李安静说:我知道,就是军区第二宿舍。我正好回部里有事,咱俩一块吧,我这有车。
    我一听挺高兴,也不知道李安静是真有事呢还是为了专程送我。

    她找了一个小伙子来替她,然后带我出来,坐上了院子里的吉普车,跟司机说:“小孙,先去西湾大院。”一下又想起什么,问我:“你对象在市革委是吗,正好路过,叫着他一块回家吧。”
    我忙说:“不用不用,他还得上班呢。”
    李安静没再坚持,让司机开车。路上她又问:“你对象在哪个部门,市革委我认识不少人呢。”
    我说:“在农机局。哎对了,”我一下想起来:“闹不好你还认识他呢,跟我一个新兵营的,他在一连,叫史际明,他们连长姓苏,连鬓胡,老是黑乎乎的,我们女兵底下都叫他苏大胡子。”
    李安静直叫:“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苏我当然很熟了,史际明我也想起来了,长得特别帅的小男兵,‘讲用’过好几次,对吧?”
    我更正说:“不是讲用,是大批判发言。”
    李安静笑道:“差不多,反正当时他挺惹眼的。他是你对象啊,还在市革委,你看我一点都不知道。不行,我得去见识见识。小孙,到市革委转个弯儿。”
    “是,协理员。”那个小孙奉命唯谨。
    我开始不大想去“打扰”史际明。他知道我今天回来,说要去车站接我,我说不用,我还得去报到,你要有那功夫,先回家给我准备点好吃的吧。
    我这会儿没法判断史际明是不是提前下班回了家,本想把这事告诉李安静,不去市革委了,后来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涌上一个古怪的念头,我就没吭声。
    不过李安静最后还是没去成,因为车子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军人招手拦住了。李安静忙推开车门下去,两人就站在车边说着什么,我听不大完整,只听那人说什么政委要过来看看,说完他就走了。我赶紧也下了车,对李安静说:“李姐,你忙你的吧,我也不去市革委了,我坐9路车回家,很方便的。”
    “别别别,”李安静拦住我,把我往车上推,她说:“周政委要过来,我先不能回部里,不过这车本该要回去的,顺路捎着你,又不费事。”她很认真地交代司机:“小孙,你还是带着方干事先去市革委,再去军区二院。反正晚饭之前赶回部里就行。明白吗?”
    小孙答应的毕恭毕敬:“是协理员,你放心吧。”
    我还想说什么,李安静笑着朝我挥挥手,说声“明天见”,就转身走了。
    给我的感觉,这李安静好像挺有权威的,在我调动这件事上,她也许真能帮上忙。
    小孙将车开出“一所”,开上大街,走了有十来分钟,便到了嘉安市的市革委大院。他在门卫处问清了地方,直接将车开到了农机局的办公楼前。
    我下车后跟小孙说,不用等我了,因为我不知道那史际明好找不好找,小孙忙说,没关系,时间还早。我等着就是。既然他坚持,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便朝着那幢五层的办公楼走去。

    2

    我在楼下大厅的一块揭示牌上看了看,发现这幢楼里共有六个局,1-4层每层一个,5层两个。从下到上,分别是机械局、纺织局、化工局、一轻局,5楼的两个局是农机局和二轻局。
    我上到三楼的时候,遇上有个梳长辫子的姑娘要下楼。她看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
    这姑娘跟我年纪差不多,长得眉清目秀,气质也不错,就是个子稍矮一些。按说这样的姑娘应该留短辫子,因为叫那两根细长的辫子一衬托,人好像显得更矮了。
    本来我俩已经在楼梯上擦肩而过了,她忽然回头问我:“你找谁啊同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十分好听
    我说我找农机局的史际明,她连忙上来问我:“你是他爱人吧,从河阳来的?”
    我好生奇怪,心想这姑娘会相面啊?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史际明的“爱人” !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那姑娘说:“哎呀不巧,他到一建公司去了。这样,你到我办公室来等等吧,我打个电话给他。”
    我说:“不用了。我也没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你来吧,不要紧的。”姑娘很热情地把我引到三楼的一个房间。进屋的时候我注意地看了一下门框上钉的牌子,知道这是化工局的工会办公室。此前我俩互通姓名,我知道她姓阎,叫阎知薇。我不禁有点嘀咕,心想她是化工局的,跟史际明既不是一个单位,又不是一层楼,但看这样子,她跟史际明很熟,她甚至连史际明今天的行踪都非常清楚呢。
    那姑娘让我坐下后她就打电话,找那个“一建公司”设计室,问了几句后她放下电话她跟我说:“小史已经办完事走了,应该马上就能回来。你在这等等吧。”
    我道谢后,她又给我倒水,然后解释说:他们农机局准备盖新的办公楼。史际明管基建,这些日子正在跑手续。我说,我还是上楼门口等他吧,别耽误你工作。小阎说:没关系,你坐这儿等他就行。他要是回来,在我这屋就能听见。
    我先是“哦”了一声,然后就心生疑虑,心想这姑娘顺风耳啊,在这屋里就能听见史际明回来?
    过了时间不长,我正在跟小阎说着话,她突然侧耳倾听,然后朝我笑了一下,说:来了。她过去打开门,将头探出去叫着:“小史,过来!”然后我就听到史际明问:“什么事儿?我这忙着呢。”小阎说:“省里来了一位领导要见你,在我这屋等你半天了。”史际明说:“你别吓唬我,我见了市里领导都害怕……”话没说完他进门看到了我,便惊喜地叫起来:“嗨,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说:“我刚去招待所报了到,然后他们那的一辆顺路车捎我过来的。”
    史际明给小阎道谢,我也紧着道谢,小阎连说:不谢不谢,以后再来玩儿。然后史际明领我出来,说:咱一块回家吧?我今儿也“早退”一回。
    下楼的时候,史际明就解释开了,说这个小阎是化工局工会的副 ,兼团委书记,我原来也兼着农机局工会的事儿,所以就认识她了。
    我笑道:这个不用解释。不过另外有件事我倒是特别感兴趣。你们这个小阎很神奇呢,我俩在屋里坐着,她光凭上楼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是你回来了。她怎么练的呀,你能不能让她传授我一下,这“技术”简直太实用了!
    史际明也笑:方子荷,你是来开会啊还是来“抽查”啊,你怎么把心思都用这上头了?你也不怕早长白头发。
    然后史际明就做了解释:小阎的那个办公室斜对着楼梯口。化工局有几个人,经常趁局长不在时钻进小阎的屋子下象棋,让小阎给他们“站岗”。化工局长有点岁数了,上楼梯老是拖拖踏踏的,小阎坐屋门口就听出来,可以及时给那些下棋的人报信。史际明上楼有个特点,他从不一阶一阶的上,总是一步迈两阶;而且走路很快,还保留着军人那雷厉风行的作风,因此只要他一上楼梯,小阎也能听出来。
    我继续朝史际明笑,而且笑的很温柔:“史科长,您觉得这个解释的合理成分有多少?有百分之十没有?”不等他回答我又摇头叹气:“好嘛,你们这个小阎姑娘比罗月平的心都细。她结婚了没有?有对象了没有啊?”
    史际明嘿嘿着说:“你什么眼神,她都结婚五六年了。她今年29,比我大好几岁呢。”
    她竟然比我大六岁(比我的真实年龄),这我可万没想到,我以为她还不如我大呢。岁数问题让我心理瞬间平衡了一大块,但我还是继续摇头:“哦,原来是阎大姐,刚才失敬了(我刚还叫她小阎呢),唉,唉,唉……”唉了半天,我什么都没说出来。我没得可说。
    史际明在一边乐不可支。他跟我说:“小子荷你知道不知道,我特盼着闻到你这醋坛子味。人这习惯真有意思,尽管老醋坛子好难闻,可是闻惯了的东西吧,闻不到还真是叫人不舒服。”
    我拧着史际明胳膊质问:“你说谁是醋坛子?”
    史际明赶紧说:“不是不是。你当然不是坛子。你是……”他凑我耳边嘀咕了几句,我笑着砸他一拳头:“大流氓史际明。”
    我们这时已经下楼,我警告史际明:“别闹了,让我的司机看见影响不好。”我朝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吉普车示意了一下。
    史际明奇怪极了:“怎么还有车接你?你什么高级领导啊?”
    “不明白了?那你就糊涂着吧,快,赶紧去给方领导开车门!”

    3

    史际明的新家是个小楼,但比较陈旧。此前,营房处的人说要给重新修饰一下,史爸不让,说这就挺好了,不必要再浪费。
    我和史际明到家的时候,史爸去单位了,史妈和一个小公务员去幼儿园接孩子,他家的小保姆在楼下做饭。
    小保姆是史爸老家的人,也姓史,算是史际明曲里拐弯的堂妹。她来史家一年多,经过嘉安这个大城市熏陶,从穿戴打扮到言行举止,都像个城里姑娘了。
    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史际明带着我上了楼。楼上除了卫浴间之外共有四个屋子,除了给史筱茹留的一间,其余都归我们。史筱茹转业后也到了铁路上,今年春天两口子一块调去了吉林,那儿离嘉安太远,他们一年回不来一趟两趟的。
    还没到屋门口呢,史际明就急不可耐地抱住了我,把我拥进门,然后伸腿将门踢上,抱着我乱亲并上下其手。我挣扎出来说:“小祖宗,楼下有人啊,再说你妈回来怎么办?”
    史际明又抱住我将我压到床上说:“一会儿,就一会,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我憋死了……”
    我只好任他揉搓我,还不忘笑话他说:“史际明你脸皮真厚,你还好意思说。”
    “跟你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哎给你讲,今晚妈要是带着庆远睡的话,你别跟她争。那样咱俩可以在楼上玩个够,咱们这样……”史际明又伏在我耳边说起了流氓话。这时我听到了院门响,就跳起来往楼下跑,一边说:“史际明你想得美,今晚我跟儿子睡!”
    回来的是我婆婆和庆远。我下去的时候,庆远正蹦蹦跳跳一溜歪斜地闯进院子,他奶奶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念叨:“慢点慢点,我的小祖宗,看绊倒了。”
    我朝他叫了一声:“庆远,快过来!”
    他瞧见站在屋门口的我,却一下子愣住了。闪动着那双又大又圆又黑又亮的眼睛,瞪了我一阵,忽然咧嘴要哭,并且转身朝他奶奶奔去,藏在了他奶奶的腿后面。
    我叫了一声妈,然后自我解嘲地笑笑,说:“这混小子,怎么连他娘都忘了。”
    我婆婆将庆远拉出来,指着我说:“庆远,这是你妈呀,你不是成天闹着要找妈妈,妈妈看你来了,快去亲亲妈妈。”
    听奶奶这么说,庆远又将圆圆的大脑袋伸出来,仔仔细细看看我,然后回头问他奶奶:“帽帽,帽帽?”
    我不明所以,他奶奶却听懂了,跟我说:“老拿你的照片给他看,他看熟了,上面你都是戴着帽子。”
    我恍然大悟,赶紧去客厅的衣帽架上拿来无檐军帽戴上,这回庆远马上咧嘴笑起来,并摇摇摆摆走向我。我冲上去一把搂住他,眼泪就怎么也忍不住地冒了出来。
    整整一年零两个月,我没见到我的儿子了,难怪他几乎认不出我来。
    一个强烈的信念在我心头升起,不行,我得想尽一切办法尽快调回来。反正都是革命工作,在哪儿不是干呀。
    我是这么想,史际明跟他妈也都这么想。但是我公公想的却不大一样。他回来以后,一家人上桌吃晚饭时,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子荷跟小明两地分居,生活上是有些困难。不过咱们刚刚打倒了四人帮,百废待兴,咱们都是党员,就该积极响应党中央和华 的号召,坚持抓纲治国,把本职工作做好。子荷现在的岗位很重要,我呢刚刚恢复工作,这多少年了也没什么贡献,更不能伸手给组织提什么要求。所以我们还是要服从组织安排,服从革命大局,自己困难点想办法克服。你们说是不是啊?”
    “我们”还能说什么。要搁以前,我婆婆也许还会“仗义执言”地争论一下,但从老头犯过心脏病之后,全家人都怕惹老头生气,就一直顺着他,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了。
    我对公公的态度相当失望。我心想,我还什么都没顾上说,你先来一番大道理堵住我的嘴。我调动的问题,你能不能办,好不好办是一回事,但起码你能说点安慰我的话也好,讲这些文不对题的“政治课”有什么意思嘛!

    吃过晚饭,老两口带着庆远出去遛弯,史际明赶紧给我解释,说老爷子在干校上课没过瘾,这会儿逮谁给谁补课。头先你没来的时候,我妈说过,要是你能调过来,一家团圆就最好了,所以他才那么讲的。
    我说,那个先放下,你还记得施碧海吗?我给你说说他的事儿。
    史际明当然记得施碧海,听我说完他吃了一惊,赶紧问施碧海欺负我没有?施文庆给我穿小鞋了没有?我说没那么严重,施碧海结婚好几年了,施文庆好像不知道我以前跟他儿子“谈过”。但是这里有点别的问题……我就将施碧海跟来同敏的矛盾,以及他俩互相攻击,而我夹在中间很尴尬的情况都告诉了史际明。
    史际明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然后问我:“那,这件事,你考虑应该怎么处理好?”
    我心里一阵发凉。
    这叫什么话?这是小夫妻间说话的口气吗?他以为我是谁啊,是他科里的小职员啊?职业病犯到家里来了。
    原来隐隐约约的感受,这会变得更加清晰了。
    那种感受就像一把锈蚀的小刀子,在我情感的皮肤上拉来拉去。“情感”这玩意似乎没有血脉,看不见它流血,可是更疼。
    史家人有点变了,从史金兴自觉的即兴的“政治训话”,到史际明不自觉流露出的“上级意识”,都在衬托着这种变化。变化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们史家的地位变了,史家又重新成为了“高干家庭”。尽管为时还不长,但官本位的潜移默化造成的影响却让人震惊!
    好在我那冰凉的心还没沉到底,史际明却一下子猛醒过来。
    他看出了我的脸色变化,他意识到了这是因为什么。
    他很有些惶恐地一把抱住我,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子荷。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说的这是什么呀,真对不起啊。我,我是偶尔犯个小错误,你千万别在意。”
    我惨然一笑:“这么些的‘对不起’从何而来。你说的做的,什么都没错呀。”
    “不是不是,子荷你,别别,确实是我不好,”史际明急得有点语无伦次。他稍停了一下,马上又说:“反正你的会还要开三天,咱们尽可以从长计议。一会儿等我爸回来,我马上跟他细谈。你放心,什么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
    我说:“你别怪你爸,他现在的地位不同了……”
    史际明打断我:“就因为这个,我更得好好跟他谈。史家人可能没什么别的长处,但就是讲‘义’讲‘理’。过去的一切,史家人谁都不该忘记,史家人绝对不能干不仁不义的事情,那还叫人干的事儿嘛!”说到最后,史际明横眉立目,义愤填膺,我都不知道他这是在冲谁了。
    等史爸史妈带着孩子一回来,史际明立即把他爸爸叫到了书房,父子俩从七点半密谈到九点半。我一直在楼上和婆婆一起,一边聊天一边逗着孩子玩。
    后来史际明上来了,我婆婆就跟我商量,说庆远一直跟她睡,都习惯了。今晚还是让他睡下面,你俩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我俩自然求之不得。于是老太太带着孙子下去洗澡睡觉。史际明就跟我说悄悄话,直说了大半夜。
    当然我俩也没一直说,因为说了时间不长史际明就开始“耍流氓”,翻天覆地折腾半天后,我俩就去洗漱,洗完了钻进被窝又开始说,最终等我闭上眼进入梦乡的时候,我心里既舒服又熨帖还满足,原来的那些疙疙瘩瘩的玩意全都没了。
    第二天早上,当我背着挎包要出门赶公交去开会时,意外发现我公公史金兴在小院的门口等着我。他的身边,是一辆伏尔加轿车。
    史金兴跟我说,他要下部队,正好路过军区一所,顺便捎我一段。
    我很明白史金兴的用意,也没推辞就坐了上去。很快,车子到了一所大门口。我下了车,史金兴也下来了。由于是坐专车来的,所以此刻离开会时间还早,我俩就站在一棵大榆树下说了一会儿话。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俩把最主要的话都说完了。
    史金兴首先给我道歉,说昨天晚饭时他没有把话说清楚。主要是由于老刘(就是我婆婆,她叫刘玉莲)和小明有时不大冷静,也太着急,当然这跟你没关系,我说那些也不是冲你。现在你跟小明两地分居,你长时间见不到庆远,他都跟你生疏了,我其实很体谅你的难处。我现在虽然也有难处,不过你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不管……
    他说到这里我就插进去表态,意思是我真的不着急,庆远在这里我很放心,晚几年调动不要紧的,我还说,爸你刚调政治部当顾问,这会儿提什么要求不大好,你千万别为难。
    史金兴马上说,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明理的好孩子。反正你相信两点,第一,只要一有可能,我马上会托人办这件事。
    我又抢着说,爸你最近千万别过问这事儿,一年之内你也别托人。我还有别的办法,我先试试,不行的话,我再跟你说,你再托人也不迟。
    见他点头,我问他,还有“一点”是什么?他望着我,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地说:子荷你要明白,你就是史家的人,我和老刘拿你比亲闺女还亲。我这真不是说什么好听的,这几年来,你在史家没得到什么好处,可你给史家的贡献,我们永远不会忘了——你听我说完——子荷你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史家绝对不会对不起你,这,我史金兴可以发誓!
    说完,史金兴转身就走,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睛中闪出了光泽。
    我的心里非常感动。是的,我的际明,我的公公,还有我的婆婆,他们可能不是十全十美的完人,但他们都是心地善良,重情重义、深明事理、知错能改的好人。这,真应该是我的幸运。
    此后的几天中,我天天晚上回家住。消除了隔阂的一家人融洽相处,共享天伦之乐,很让我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到那个“内刊观摩交流会”开完了,我还是不想走。我恨不能马上就调到嘉安来,好跟我的史际明一起,长远沉迷在温柔乡中。
    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中文的成语多如繁星,我一高兴过度,就在念叨“乐不思蜀”(这个“蜀”自然是河阳)的同时,忘记了另外一个也是姓“乐”的成语,那个成语叫:乐极生悲。
    第26章 风雨夜朦胧

    1

    我在河阳火车站下车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了。河阳变了天,刮着很大的北风,风中还夹杂着雨丝。
    回到后勤宿舍大院,我看到大门口的值班室里,朱运穆在跟看门的职工老李下象棋。我挺奇怪,朱运穆在南院的单身楼住(他爱人一直没有随军),他怎么跑北院来下棋了?我便过去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朱运穆见了我就说:“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在这儿等你呢。马卫青给你捎来一筐苹果,我临时放在食堂餐厅外面,等下完这盘棋我给你送过去。”
    食堂离四号楼比这里近一些,但那边没路灯,黑乎乎的,我就说:“不用了,黑灯瞎火的还下着雨,明天再说吧。”然后我就回了宿舍。
    我回去后烧了些开水,下了点面条,刚吃完,朱运穆敲门,这家伙真有革命热情,硬是把那一柳条筐、重达40斤的苹果扛到三楼上来了。
    我赶紧接他,一边怪他“缺心眼”,我说,你在楼下喊一声,我跟你抬也行,你看你这二傻子劲。朱运穆将苹果筐放到厨房里才顾上说我:“真是好人难当。我为方美人出这么大的力,结果变成二傻子了。”
    他又问我:“你怎么不开外间的灯,我在下面瞅了半天,看你这里黑乎乎的,还以为你睡了呢。”
    我说:“外面的灯管坏了,我那天走的急,也没顾上找人来换。”
    第26章 风雨夜朦胧

    1

    我在河阳火车站下车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了。河阳变了天,刮着很大的北风,风中还夹杂着雨丝。
    回到后勤宿舍大院,我看到大门口的值班室里,朱运穆在跟看门的职工老李下象棋。我挺奇怪,朱运穆在南院的单身楼住(他爱人一直没有随军),他怎么跑北院来下棋了?我便过去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朱运穆见了我就说:“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在这儿等你呢。马卫青给你捎来一筐苹果,我临时放在食堂餐厅外面,等下完这盘棋我给你送过去。”
    食堂离四号楼比这里近一些,但那边没路灯,黑乎乎的,我就说:“不用了,黑灯瞎火的还下着雨,明天再说吧。”然后我就回了宿舍。
    我回去后烧了些开水,下了点面条,刚吃完,朱运穆敲门,这家伙真有革命热情,硬是把那一柳条筐、重达40斤的苹果扛到三楼上来了。
    我赶紧接他,一边怪他“缺心眼”,我说,你在楼下喊一声,我跟你抬也行,你看你这二傻子劲。朱运穆将苹果筐放到厨房里才顾上说我:“真是好人难当。我为方美人出这么大的力,结果变成二傻子了。”
    他又问我:“你怎么不开外间的灯,我在下面瞅了半天,看你这里黑乎乎的,还以为你睡了呢。”
    我说:“外面的灯管坏了,我那天走的急,也没顾上找人来换。”
    第26章 风雨夜朦胧

    1

    我在河阳火车站下车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了。河阳变了天,刮着很大的北风,风中还夹杂着雨丝。
    回到后勤宿舍大院,我看到大门口的值班室里,朱运穆在跟看门的职工老李下象棋。我挺奇怪,朱运穆在南院的单身楼住(他爱人一直没有随军),他怎么跑北院来下棋了?我便过去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朱运穆见了我就说:“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在这儿等你呢。马卫青给你捎来一筐苹果,我临时放在食堂餐厅外面,等下完这盘棋我给你送过去。”
    食堂离四号楼比这里近一些,但那边没路灯,黑乎乎的,我就说:“不用了,黑灯瞎火的还下着雨,明天再说吧。”然后我就回了宿舍。
    我回去后烧了些开水,下了点面条,刚吃完,朱运穆敲门,这家伙真有革命热情,硬是把那一柳条筐、重达40斤的苹果扛到三楼上来了。
    我赶紧接他,一边怪他“缺心眼”,我说,你在楼下喊一声,我跟你抬也行,你看你这二傻子劲。朱运穆将苹果筐放到厨房里才顾上说我:“真是好人难当。我为方美人出这么大的力,结果变成二傻子了。”
    他又问我:“你怎么不开外间的灯,我在下面瞅了半天,看你这里黑乎乎的,还以为你睡了呢。”
    我说:“外面的灯管坏了,我那天走的急,也没顾上找人来换。”
    让朱运穆洗完手,我便拉他到里屋坐下,又沏茶又拿烟又削苹果。朱运穆坐了没两分钟就起身说:“我得回去了,咱俩孤男寡女的,坐长了容易出事。”
    我按住他不让他走:“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虽然平时流氓点吧,但是你比较傻,所以危害性不大。这才几点啊,你再坐会儿。我这还想跟老领导谈谈心呢。”
    这样朱运穆就又坐了下来。我俩吃着苹果,朱运穆就跟我说,这个马卫青(我更正:马伊莎)哦哦,那马什么伊莎,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带着个车子就来找我,问我,她姐怎么礼拜天不在家?我说你姐开高级会议去了;她说她刚出差回来,给单位拉了些苹果,见面分一点,给咱俩一人一筐。还特意嘱咐我不准贪污了你那一筐。你说这小丫头也敢欺负我了,原来在连队的时候,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
    我笑道:你什么逻辑?人家特意给你进贡了一筐苹果,怎么成了欺负你了。
    朱运穆说:她干嘛要特意说明不让我贪污,我的素质就那么低吗?再说那是送给方美人的,我怎么舍得贪污?当时我真想揍她一顿,我没敢,因为她旁边站一个男的,好家伙,在那里虎视眈眈,吓得我都没敢吭声。
    我大感兴趣:谁呀,是不是她对象啊,她上个月跟我说过,那人叫杨坚,在军区大院工作。马伊莎说她要带给我审查审查再“确定”,我要是不同意,她一脚就把他踹了。
    朱运穆说:不知道,看那样子是。她也没给我介绍。这个死丫头,我当指导员的时候应该好好收拾收拾她,她现在不把我放眼里了,就想着她那个二百五姐姐。
    我俩说着笑着,从马伊莎说到吕英慧、罗耀梅,又说到警通连的旧事。正聊着呢,忽然朱运穆停下话来,朝我做个手势。我正想问怎么了,只见他摇摇手,然后站起来悄悄走到外间的门边,附耳倾听了一下,又开门朝外看看,回来小声问:“刚才门外像是有动静。你隔壁是谁啊?”
    我说:“是小祁,生产部的女助理员。她好像是回老家了。哪有动静,是风刮的吧。”
    朱运穆看了一下表说:“快十点了。我得回去,你坐一天车怪累的,早点休息吧。”
    这回我没拦他,我开门送他出去。
    外面的风好像更大了,吹得楼前的槐树呜呜作响。
    朱运穆走后,我插好外门,拉上窗帘,洗漱之后便脱下外衣上了床。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咚咚”地敲门。
    我看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是十点十五分。我没起身,先问了一句:“谁啊?”外面的人没应声,却还在敲。我心里嘀咕,只好起床,穿好衣服走到外间,隔着房门再次问:“是谁?什么事?”
    外面却没了动静。我好生奇怪,又问了一句,还是没人应声,我只好打开了房门。
    一股强劲的北风,夹杂着雨点,穿过开放式的走廊扑进了屋内,冻的我打个哆嗦。我探头出去看看,黑乎乎的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耳边只是一阵阵呼啸的风声。我就怀疑自己听错了,便关好房门继续回屋睡了觉。
    发重了,老是显示“网络故障”,结果就发成了好几个。
    2

    第二天早上,楼下的一阵喧哗声将我吵醒。我从枕头下面摸出手表看看,刚刚五点四十,外面天色微明,窗户上显出淡淡的青白色。
    我侧耳倾听了一下,就听到下面人声、脚步声、汽车声乱成一片。我赶紧起身穿衣,刚打开门,就见邻居小祁正趴在走廊栏杆上朝楼下看,我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祁转头,我看到她的小脸吓得发白,她一只手朝楼下指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来来来……”
    我奇怪:“谁来了?来干嘛?”
    小祁终于说了出来:“来军医摔死了,就在,就在咱们楼下。”
    “啊!你说谁?”我大吃一惊,赶紧扒住栏杆朝下看。这时小祁又说了一遍:“是来同敏,不知怎么摔在那里了。”
    我看到楼底东头那里停着一辆救护车,几个人正将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抬上去。 救护车开走后,后勤保卫处的白处长带了一个干事上来,就在三楼的走廊里召集楼上的住户了解情况。
    他们上来之前,我问清了一点,原来,昨天来同敏突然身体不舒服,所以下乡医疗队找了个吉普车,晚上冒着风雨把她送了回来。
    住二楼的胡参谋对白处长说:“是我最先发现的。我早上起来正准备去街上跑步,那时候天还不亮,到处黑乎乎的。房头不是有路灯嘛,我一看那儿的地上怎么趴着个人,还是个女的。过去一瞅认出是来军医。哎呀头上那些血啊,我赶紧去值班室打电话,叫总院的救护车,回来正好见张医助下来,他跟我说,没用了,身子都凉了……”
    张医助在一边解释:“我是要出去买油条,孩子上学嘛走得早。一看趴那儿的人是来同敏,吓死我了。你说她摔的那个巧,脑袋正好撞在排水沟的石板上,不然的话,这底下其他地方都是土地,就算从四楼掉下来可能也摔不死。”
    白处长问:“你们谁知道她来这楼干嘛?”
    人们都看张医助,因为这楼的住户里面,只有他跟来同敏一个单位。张医助说,也许是找我。她在下乡医疗队呢,是不是临时回家,有什么事跟我说啊?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我。我赶紧说,应该不是来找我的,我昨天从嘉安开会回来都八点半了,而且来军医不知道我哪天回来。
    白处长疑惑地问我:“她以前常来找你?什么事儿啊?”
    我解释说,就是来串门聊天,也不是常来。尤其是从大上个礼拜开始,我在210医院的朋友,让我晚上跟她作伴睡,从那来军医就没来过。
    白处长点点头,又问大家:“你们谁还知道什么情况?昨晚谁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胡参谋说,昨晚他听到了一声很沉闷的声响,如同开酒瓶子那样的动静。时间是十点二十分,他当时看了表,这个时间不会错。他以为是刮风刮下来什么东西了,也没在意。
    其他人都说:昨夜里好大的风,什么都没听到。
    白处长转身要走,胡参谋加了一句:“处长,你帮着反映一下,这楼该修修了,你看破的这样,下回还不定摔死谁呢。”白处长没理他。
    我回到屋子里,也没顾上梳头洗脸,就坐到椅子上沉思起来。从极度的震惊中冷静之后,我有点担心,担心来同敏真是来找我的。她知道我去嘉安开会的事情(我俩电话上聊到的),可能是估计我该开完会回来了,所以来看看。但是她为什么那么晚来呢,为什么敲了门又走了呢?她怎么又从楼上摔下去了呢?我都想不出答案。我还考虑要不要把听到敲门的事儿汇报上去,再一想那可能真是我听错了,再者,那么晚的时候,莫名其妙有人敲“单身”女宿舍的门,总有点敏感,我还是别没事找事吧。
    上了班之后,我寻借口到政治部各办公室转了转,想搜集点“情报”。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这件事,从中我得知了来同敏突然回来的原因。她是昨天中午在下乡的资许县护安公社犯的病,那个病名字挺怪,叫什么“美尼尔氏综合症”,表现为头晕、乏力、呕吐,血压下降等一系列症状,她以前有过这样的病史,所以医疗队便赶紧派车将她送回了家。很巧的是,这天施碧海也在河阳出差,不过他没在家,而是住在离后勤大院三华里之外的2145工厂。人们都说,要是施碧海在家睡的话,来同敏肯定就不会死了。
    丈夫不在家,妻子莫名其妙摔死在别的宿舍楼前,这事很有点诡异,也让人们有了猜测演绎的余地。我们黄大姐就很能天马行空地“幻想”,她悄悄问我:“你说来同敏会不会是自杀?”
    我心里好生奇怪,这黄大姐怎么想的,来同敏好好的干嘛要自杀?再说自杀她也不能选那么个地方啊。我说肯定不是,人家都说她是去找张医助的时候上楼踩空了。你没见我们那楼破的不像样子,楼梯上的栏杆缺了好多。
    黄大姐说:我也觉得她那种脾气的人不会自杀。我听南边家属院的人说的,说来同敏不愿意去医疗队,施副政委非逼她去,她一气之下就跳楼了。她为什么跳那个楼,因为那个楼最高啊。
    我一想这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因为在整个北院,就我们那个破楼是四层,其他楼还真没有比它更高的。
    既然黄大姐消息灵通,我便打听施碧海的情况,黄大姐说:施碧海一听他老婆死了,当即就昏了过去。这会儿正在医院打吊瓶。人家都说他俩感情不怎么样,施碧海是不是装的呀?
    黄大姐军龄长,资格老,什么话都敢说,我可不敢听了。我借口整理稿件,便坐到办公桌边老老实实地开始伏案工作。

    3

    接下来的两天,我虽然很关心事态发展,但没有再刻意去打听什么,可是五花八门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在食堂听到的一个消息,“来军医”的爱人住院了,住的是总院,据信是“悲伤过度”。这我倒是没想到。施碧海显然是在演戏,不过演的有点过头。他与来同敏夫妻关系不好,在大院是公开的秘密,来同敏死了,他装一下“中度”的悲伤就可以,演过劲儿会变成掩耳盗铃。
    在北院门口的值班室听到有人议论,说来同敏的母亲和兄弟(来同敏有一哥一姐两弟,她家与施碧海家一样,也是五个子女)都赶来了。她父亲身体不适来不了,但给她母亲的指示很明确,那就是,“务必查明原因,追究责任”。
    还听到招待所的两个女职工私下议论,说来同敏的母亲对于单位给出的“ 失足坠楼”一说极为不满,面对亲家施文庆夫妻和接待她的领导大哭大闹,并反对火化尸体。有关领导只好做了“继续深入调查,一定要让家属满意”的保证,这才将那“来同敏同志”给火化了。
    出事后的第四天上午,黄大姐不知去哪儿转了一圈回来,带给我了一些最新消息,这些消息将以前听到的“谣传”进行了修正。
    首先一点是:来同敏的家人并没有无理取闹。
    来同敏的父亲确实对来同敏的母亲做了“指示”,但说的是“务必相信组织,别提过分的要求”。显然这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好老头,那些瞎造谣的人真可恨。
    第二点是,来同敏的母亲确实哭的很伤心,毕竟是养育多年的亲生女儿。但她那亲家的安抚优待工作做的相当到位,来同敏她妈全都听她亲家的安排,单位处理来同敏的后事根本没费什么事儿。
    黄大姐说到这里,站起来把门关紧,回来小声把她得到的最重要的一个信息告诉了我。我听完很是吃惊。
    本来事情都处理差不多了,追悼会也定好了明天下午举行,来同敏的亲属将在追悼会开完的第二天离开河阳。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这件事说起来完全是“没事找事”,“找事”的人是军务部的参谋胡源洁和卫生所的医助张梦敦。
    原来,在解释来同敏死亡原因时,单位领导对来同敏的母亲说的是,来同敏在参加医疗队的时候生了病,医疗队找车连夜将她送回了家。来同敏回来后想去卫生所拿点药,恰巧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到西南小院的宿舍出诊了,门锁着她进不去,于是便去找住四号楼的张医助要钥匙。正赶上风雨交加,而来同敏又病得晕晕乎乎,上楼梯时不慎从栏杆的缺口处坠楼……
    这个说法本来已经为家属接受,但胡参谋和张医助却无事生非,相继放出话来,将这个说法完全推翻了。
    胡参谋的说法是,他因为忙于工作,晚上将近十点才从办公楼回宿舍,中途路过卫生所,见到了值夜班的袁军医,袁军医说总院刚给卫生所配了一台九英寸的电视机,也不知天线不好还是天气原因,他整整调了一晚上也没调清楚……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所谓值班医生出诊,所里没人锁着门完全是瞎编。
    张医助也否认来同敏找他是要钥匙,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卫生所的钥匙。一般的情况下,卫生所24小时有人值班,那大门从来不锁,他调来大半年了,压根就没见过大门钥匙。
    黄大姐悄悄跟我说,这些话儿传出去之后,“上级领导”气坏了。本来嘛,谁也说不清来同敏深更半夜去四号楼要干什么,不这么编造一下“前因”,怎么跟她亲属解释她莫名其妙坠楼的“后果” ?
    按说,上级领导生气,那把胡参谋张医助训斥一下,甚至“处理”一下都行,可麻烦的是,上级领导的“上级”听说了,“上级的上级”比上级还生气,说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干的,处理问题怎么能靠瞎蒙呢?解决问题怎么能靠骗人呢,这何颜以对死者的家属,何以应答群众的疑问?所以来同敏此事你们再组织人给我深入调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我听了之后,觉得那“上级的上级”确实英明,就算来同敏真的失足坠楼,你们也得把真正的前因后果闹明白,这才既对得起死者,告慰于亲属,也释疑于群众嘛!
    让我万没想到的是,上级的上级这一“英明”不要紧,我可倒了大霉了。

    第二天上午,处长贾达海打电话通知我,要我去一下二楼小会议室,说是军区保卫部来人了解情况,每个人都要去,已经了解了好几个人了。
    小会议室坐着三个人,其中有后勤保卫处白处长。他给我介绍说,那两位一位是李科长,一位是周干事。我敬礼之后,李、周起身跟我握手,然后让我坐在他俩对面。白处长坐在另外一边。
    我有点疑惑,心想这阵势还挺大,看来上边真要认真查了。
    李科长一开口,果然是要了解来同敏的事儿。李科长先声明这是例行公事,是为了做出正确的结论,不单是问我,有关的同志以及四号楼的住户全都要“调查”一下。 他这一说我心里便安定了。李科长要求我把10月21号,也就是来同敏死亡那晚的“动向”汇报一下,包括都做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几点就寝的,谁能证明等等,越详细越好。
    这些“调查内容”让我十分不解,我想来同敏不就是失足坠楼嘛,了解这些干什么,这怎么像是警察在办案。不过我还是详详细细说了我那天晚上的“动向”,并说九点五十之前,我跟组织处干事朱运穆在聊天,他能证明,他走了之后我就睡觉了。
    我说完他们几个对视一下。白处长在一边问:“我那天早上去了解情况,你怎么没说朱运穆在你这儿?”
    我很奇怪:“你问那天晚上有什么情况,你也没问谁来谁走的事儿。”
    白处长生硬地说:“外人在你们楼上,那就是情况,你应该当时就汇报,不汇报是不对的!”
    我正要反驳,李科长抬一下手制止了我。他朝周干事转了一下头,周干事就看着手里的本子接着问:“你说朱运穆是九点五十离开的,你能拿出证据来吗?谁能证明这件事?”
    我感到不大对劲了,哪有这么问话的,我皱起眉头反问他:“周干事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他说走就走,怎么还要‘证据’,难道我还得把全楼的人都叫出来,让他们看着朱运穆下楼?”
    周干事说:“方子荷同志你冷静一下。我还有个问题问你,你说朱运穆找你是给你送苹果,他为什么不等到白天再送,非要等到晚上九点多了,刮着风下着雨他才给你送去?”
    “我刚才说了呀,我晚上八点才下火车。他在北院大门口值班室等我。”
    “你是去嘉安开会,会期好几天,朱运穆怎么知道你一定在那个点儿回来?”
    这我倒真没想过。现在“估计”一下,应该是朱运穆知道大体的会议时间,又推算出我可能乘坐的车次,所以他才等我。如果我那天不回来的话,他就会把苹果搬到老李的值班室去,让老李给看着。肯定是这样。不过我如此这般解释之后,那几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了微妙的表情。我一下明白了,在那些不知道我和朱运穆“实际关系”的人看来,这个解释太牵强,他们一定认为,朱运穆在那里等我,是我俩计划好的,朱运穆主要不是为了送苹果,他是另有目的。
    我的心里一凉,坏了,这几个家伙绝对是想歪了。
    我还想辩解,李科长却又问:“还有个事。你刚才说,朱运穆给你送上苹果之后,他接着要走,你没让他走,你们在一起说话说了半个钟头。可是朱运穆不是这么说,他说他送上苹果之后,看看天还早,就坐下跟你聊天。你们关系不错,平时经常在一起聊天。对不对?”
    “对。朱运穆是我的老上级,我们就是经常在一起说话。”
    “对什么对!我问了好几遍,我问朱运穆,当时是方子荷不让你走的,还是你自己想坐下来聊天的。朱运穆回答的斩钉截铁,说是他自己要坐下跟你聊一会的。你俩说的完全不一样,你承认不承认?”
    原来就这点破事儿!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了,这事一点不小。我有点恨朱运穆这个“二傻子”,一个小小细节,你干嘛撒谎。你想啊,这事咱们说的对不上来,那他们自然也要怀疑别的事咱俩也没说实话。你真是个笨猪!
    别看我骂朱运穆,其实我挺感动。朱运穆实在是个忠厚的大好人。他之所以那么说,是顾忌到我的面子。按说我跟朱运穆聊会儿天又不违犯纪律,我们那个宿舍院也不受“作息时间”约束(营房规定的熄灯时间是九点半),至于是谁“主动”要聊的,你们管得着嘛!
    我马上就想到了,一点不错,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我跟朱运穆的行为什么问题都没有。但现在遇到了非正常的情况,情况是来同敏死了。大概有人怀疑来同敏不是失足坠楼死的,她的死另有原因!
    想到那个在他们“猜想”之中的原因,如同一桶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湿!
    他们是不是怀疑我跟朱运穆暗杀了来同敏!目的是:杀人灭口。
    他们的逻辑是:方、朱二人存在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事发当晚,朱以送苹果之名与我“幽会”,让前来找我或者找张医助的来同敏无意中“窥破”。来同敏要告发我们,朱、方二人阻止无效,便将来同敏杀害,然后制造了她失足坠楼而死的假象!
    我也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这样可怕的一幕!想完之后我的脸色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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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10:36  更:2021-07-12 16: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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