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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第31页]

作者:易水霜
首页 上一页[30] 本页[31] 下一页[32] 尾页[3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我决定排除一切杂念,什么都不想了。因为不用说去想别人,我只要一想到小庆远那黑幽幽的大眼睛,滑腻如玉石般的脸蛋,白白胖胖的小手小脚,还有那叽叽嘎嘎的笑声,咿呀学语般的呢喃,我就会马上丧失“自我消失”的勇气。所以我不敢再想我的庆远,我只想我的启明。为了我的启明,我舍得付出我的一切!
    下定了决心的我,气不喘了,心不跳了,汗也不出了。我站在路边,理了一下头发,将两根辫子归整到脑后;整了一下衣服——我穿的是白色的衬衣,绿色的军裤,黑色的布鞋。就是离开这个世界,我也要让自己整整齐齐的,干干净净的。
    我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摸出一个本子,一支钢笔,然后我就蹲下身子,心无旁骛的开始写字,写一篇可以将我带往极乐世界的小文字。
    因为我想明白了。我找我妈的时候,在密东县何家官庄村外遇到的那辆解放牌卡车提醒了我,我根本不用担心我死不了。因为那无所不能的自然铁律,能让任何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变得轻而易举。前提是,你惹了它!
    我就这样蹲在马路边上,借着夕阳的余晖,在那个小本上奋笔疾书:
    “现在是1976年7月27日,下午六点五十五分,明天,也就是7月28日……
    我想写的是:“凌晨3点42分(张思静对于数字的独特记忆力,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一项资本),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将发生在中国的唐山和丰南地区,共造成24万人死亡……”往下能写到哪儿我就写到哪儿,虽然我很清楚,再往下我根本就写不了几个字了。
    我刚刚写完“28日”的那个“日”,忽然眼前一暗。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个头发花白,黑黑瘦瘦的老大娘俯下身子在看我,她的右胳膊上挎了一个蓝底白花的小包袱。见我抬头,她就问我:“闺女,问你个地儿,上四新路机械局宿舍怎么走啊?”
    我赶紧站起来给她指路。我说,阿姨你看,从这里往西走,过前面那个路口,再朝西拐……”刚说到这里,我猛然听到有人惊呼:“陈子华,快闪开!”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阴影猛然笼罩住了我和那个老太太,我一转头,不禁大惊失色:原来路边那座在建仓库十来米高的北墙不知怎么轰然坍塌,裂成大块大块的墙体劈头盖脸朝我倾压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人影飞快扑了过来,用力将我一推。我借着那股劲儿,回身拽住那个老大娘朝外面踉跄两步摔了出去。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突如其来的剧痛使我一下子昏死了过去!
    2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扇木制的玻璃窗,窗户外面那浓重的黑暗,提示我现在是晚上;然后我闻到了来苏水的味道,这又提示我是在医院里。
    我没死,我还活着。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脏竟然剧烈的跳动起来:天哪,我没死,那周启明呢,我还是没能救了他啊!这时我感到了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加上难以忍受的心痛,我不由自主呜呜地哭了起来!
    “哎,怎么了?子华,你醒了?”很快,周启明那关切的面容就出现在我眼前。原来他刚才趴在我的床边打盹呢,我竟然没有看到他。
    我一下子如释重负,那种无比的愉悦和兴奋,让我忘记了疼痛,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哈哈地笑出了声!太好了,那无所不能的自然铁律被我战胜了,我的启明安然无恙,我也还好好地活着,这比什么都好。我心里暗念,有了这些,我陈子华今生今世,别无所求!
    周启明被我又哭又笑的样子惊呆了,他赶紧朝床头的另外一个人说了一句:“你看着她,我找医生去!”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床头那个人,是他科里的小罗姑娘,也是我的好友。她刚才好像也在打盹,刚睁开眼睛的样子。她面带惊喜地问:“嫂子,你怎么了,你是哭啊还是笑啊?”
    旁边床上的一个妇女被我吵醒了。她仰头看看我对小罗说:“她肯定是在哭,哭的变调了。她一醒了就知道疼了。”
    很快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军医和一个小护士。这时我已经不哭了也不笑了。我安安静静地躺着,任由小护士给我量体温,测血压。那军医摸摸我的脉搏,看看我的神态对周启明说:“没事。她刚醒来伤口疼,也许疼的厉害她就会哭叫。没关系的。”
    小护士报了体温和血压,一切正常,医生说:“她身体素质真不错。那老太太还没醒呢,伤比她还轻。”然后他又问我:“你腿疼的厉害吗,能不能忍住?”
    我感觉了一下说:“腿还好点,左胳膊疼,头也疼。”
    他笑笑说:“没事。你的左腿骨裂,比骨折的程度要轻,给你上了夹板了。左肩背部外伤比较重,缝了十二针。其他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
    我赶紧问::“不会变成残废吧?”
    他说:“不会,骨折都能好,别说你这骨裂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疼的受不了,就给你用点止疼药。”
    @德可之撒 2021-02-02 11:4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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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关注!
    “不不,我不用,我能抗的住。”我倒不是不怕疼,是因为我那“大姨妈”又拖了十天没来了,我害怕是怀孕了。听人说,孕妇使用镇痛剂,对胎儿不好。
    医生走后,小罗见我问题不大,便也回去休息了。周启明调了一些奶粉喂我,同时将我急于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昨天(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周启明本来已经上了火车,还有十五分钟,那车就要开了。就在这个时候,车厢里的喇叭忽然响了:“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河阳市农机局的周启明同志,周启明同志,听到广播请马上下车,站台南部,单位有人找!”
    周启明赶紧下来,就见赵局长带着李副科长匆匆跑了过来。赵局长说:启明,局里有重要任务,你别去唐山了。老李去过那几个地方,对那儿比较熟,我现把他从拖配厂叫来,让他代表局里,陪那几个厂长去吧。
    老李上了火车之后,赵局长就带着周启明往站外走。周启明赶紧问局里有什么重要的事,赵局长直摇手,说:上了车我再告诉你。
    走出站台上了汽车,赵局长让司机直接开往军区总医院。然后才拍拍周启明的胳膊说:“启明你别紧张。是这么回事,你家小陈负了点伤,不要紧的,这会儿在医院里。”
    周启明跟我讲,他听到“小陈负了点伤”这几个字,那冷汗唰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一把抓住赵局长的胳膊,由于抓的太紧,疼的赵局长直咧嘴。周启明叫起来:“怎么了,陈子华她怎么了,她还活着吗?”
    赵局长赶紧说:“活着活着,伤也不重。启明你别害怕,真的伤不重。”
    周启明长出一口气,松开手就瘫在了座位上。

    3

    周启明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军医正在缝合包扎我的伤口。我的伤势虽然不算严重,但昏迷不醒。农机局好几个人都在那里,刚才就是他们截了两辆路过的汽车,将我和另外几个伤员送进医院的。他们知道我是军人,就将我和那个老太太送到了军区总医院;另外几个伤号,被送到了不远处的河阳建筑医院。
    很快,地方公安、质量监理、市革委工交办、一轻局等单位的人络绎来到,调查了解事故情况和伤亡情况。
    这应该是一起重大责任事故。因为一轻局的那幢半截楼在停工之后,就无人关心。近日河阳雨水较多,仓库楼北侧的基础被水长期浸泡,多处下陷,无力承重,终于酿成了墙体崩塌的惨祸。
    所幸的是,倒塌的楼体先是在围墙上垫了一下(那围墙被整个砸倒),才坍塌下来的。围墙外面就是人行道。墙体倒塌时,共砸到了五个人,包括我和那个老太太。据目击者说,墙倒塌时的声音特别大,随着那轰然巨响,周围的地面都感到了强烈的震动,因此很多人都跑过来看,里面就有农机局的几个干部。他们都认识我,便一面救护伤员,一面派人去给赵局长报信。
    赵局长在院子北角的宿舍住,要跑过去找他很费时间。幸亏报信的人比较机灵,他在路边找了一个单位的电话,报告局长说周科长的爱人被砸伤了。赵局长当机立断,先用电话通知河阳火车站客运室,让他们广播找人拦住周启明,随后立即带着李副科长急赴火车站。
    周启明说完,攥着我的手说:“子华你真是命大,那么大一片楼体,多大的重量,真是吓死人啊!”
    我想了一下说:“我记得当时老太太问路,我正跟她说话呢,然后有个人过来猛推了我一把,一下把我推出去那么远,不然的话,我肯定就没命了。等明天你打听一下那人是谁,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那可是救命之恩啊。”
    周启明直点头,然后看看我说:“你失血不少,别多说话了,快睡一觉吧,一会天亮了。”
    我使劲让出了一块地方,我说:“我没事了,你也睡会吧。”刚说完,我忽然间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头晕,那滋味非常难受。我赶紧叫了一声“启明”,却见他呆楞在那里,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他叫道:“地震!地震了!“
    这时我感到了床在抖动。周启明赶紧俯身到我的头部,用身体护住我。随即走廊里传来了一阵喧哗,很多病员被惊醒,我旁边床上的那个妇女也爬起来披个床单跑到了外面。我赶紧往外推周启明:“快,你快到院子里躲躲。“
    “没事,没事。”周启明一把抓住我的手:“快起来,我背你出去。”
    我一下明白,这应该就是那个唐山大地震。我马上镇静下来,拽住周启明说:“是个小地震,不要紧的。你出去看看。”
    周启明不干,说不行,我不能离开你。
    又等了一两分钟,再无任何的异常,跑出去的那些人又都回来睡觉了。
    周启明斜靠在床头,我伏在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很快就睡了过去。

    4

    第二天,知道我“出事”的战友们纷纷来医院探望我。我们正说着话呢,忽然医生护士陪着一个头上扎了绷带的老太太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护士指着我问那个老太太:“大娘,你看是不是她呀?”
    我先是好生奇怪,然后一下想起她就是昨天跟我问路的那个老人。老太太晃悠悠地过来,只看了我一眼就十分肯定地说:“没错,就是她。要不是这个同志把我拽出来,我非得被砸死不可!”
    听她这一说,那一男一女连忙过来跟我紧紧握手,感谢我救了他们的母亲。我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你们搞错了,我是跟大娘一块摔出去的。我没救人,我就是拥了大娘一下。”
    但不管我怎么解释,那三个人(后来知道那一男一女是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妇,他们都是机械局的工人。老太太是来河阳探亲的)异口同声非说是我救了老太太。这时正好蓝科长过来看我,当得知蓝科长是我的上级后,他们又要求领导好好表扬表扬我。
    蓝科长连连点头,想要说什么,不过周启明一个劲给他使眼色,并拉他出门去了走廊。很快蓝科长转回来,慰问我几句,就以我需要静养为理由,带着科里的战友们走了。
    我问周启明:“哎你偷偷跟蓝科长说了什么啊,他们怎么接着就走了?”
    周启明说:“人家领导那么忙,咱不能耽误人家的时间是不是。再说这一上午你都没消停,累着你怎么办。”
    我说:“我哪有那么娇气,要不是这腿不敢动,我早出院回家了。”

    到了下午,因为我勇救老太太的事迹已经被证实,所以医院按照“见义勇为”、“因公负伤”的标准,专门安排了一个姓萧的护理员,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就让周启明回去上班了。
    小萧才18岁,是今年入伍的新兵。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本来就是个勇斗歹徒的“英模”,这次又“舍己救人”,自然算是“再立新功”。所以她挺崇拜我,照顾我非常周到。
    没事的时候我俩聊天,我就说:“也真邪门啊,那么大一片楼倒了,竟然一个人也没砸死。”
    小萧却说:“不对啊,陈干事,我那会儿听说死了一个,还是你们后勤机关的呢。”
    我吃一惊,急问:“谁啊?”
    小萧说:“好像是姓陶。现场的人们不知道他是当兵的,就把他送去了建筑医院。他昨天晚上就死在建筑医院了。”
    我的心里一哆嗦。姓陶,难道是陶双飞?时间也对,因为周启明告诉我七点左右他要去我家送桃子。不过,他应该穿着军装啊。即使天热不穿军上衣,从军裤也能看出他是军人,怎么会送建筑医院呢?我央求小萧:“你能不能给我问问,那人到底叫什么?是不是他救了我啊?”
    小萧说:“那得问建筑医院。科里没地方电话,等我下班的时候,出去给你问问。”
    结果没等她下班,周启明就来看我了。我赶紧问:是不是陶双飞出事了?周启明一怔,我看他那样子,心脏一下沉到了冰水里。
    周启明跟我解释说:他早上就知道陶双飞死了。蓝科长他们都知道,怕我听了难受,想等我身体恢复一些了再告诉我。


    第 二十三章

    1

    我沉默了好一阵,才对周启明说:难受是免不了的。认识那么长时间了,说没一下子就没了,怎么会不难受。不过我没那么脆弱。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他救了我啊?
    周启明说:就是他救了你。他不光救了你,他还救了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
    原来,昨天陶双飞提前去了我家。当时周启明在饭店吃饭,我还没回去,所以家里没人。陶双飞就从我们那个小院的木栅上面把装桃子的篓子放进院子里。然后他让汽车回去,自己出来在街边等我。他应该是想见到我之后,跟我说一声,就坐公交车去建筑医院找牛小玲。这以后的事情,由于天色已经暗淡,目击者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有些情节只能推测。大体情况是:那仓库楼的北墙倾倒的时候,我正好就在那墙根处,陶双飞看到情况不妙,立即飞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我一把,然后又拉着另外一个吓呆了的小男孩朝外跑。这个时候一大片墙体砸在了陶双飞和男孩的身上。
    男孩多处骨折,伤势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陶双飞被砸中了头部,当场就不行了。人们扒开碎墙抢救他的时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去……建筑医院……”因为他的未婚妻牛小玲在建筑医院。
    陶双飞百分之百是为救人而死的。因为当时他所处的位置是在街对面。他根本不用跑,他就是原地不动,都没有任何危险。
    让我自己都十分奇怪的是,对于陶双飞的死,我却没有感到特别悲痛。这不是因为我绝情寡义,而是由于我老是从心底里感觉到,陶双飞还活着,他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他仍然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默默地关注着我。这种莫名其妙又让人有些害怕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一直闹不明白。
    出事一周之后,军区后勤给陶双飞追记一等功,授予“革命烈士”和“爱民模范“的光荣称号。同时给我记二等功一次。《河阳日报》为此刊发通讯,题目是:《天灾之下的爱民壮歌》,副题为“记在7.27楼房坍塌事故中,舍己救人的解放军干部陶双飞、陈子华”。
    得到这个荣誉,我当之无愧。因为我在眼看着墙体崩塌下来的一瞬间,还想着救护眼前的老人。事实非常明显,假如我当时不回头去拽那老太太的话,我可能会毫发无损!

    唐山大地震的消息最早传到病房的时间是28号的下午,我那个护理员小萧给我打来晚饭的时候神神秘秘地说:“陈干事,你知道昨晚上的地震是怎么回事吗,有人说是在唐山那边,好厉害呢,倒了那么多房子。”
    我奇怪,我那个女病友也奇怪,我俩几乎异口同声:“怎么广播里没说啊?”
    小萧说:“大概是为了保密。”
    我那女病友直摇头:“这事还能保住密了,也许是情况还没大闹清楚吧。”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7月29日的上午,电台终于广播了消息,人们由此知道,唐山、丰南地区发生了比海城地震(1975年)、渤海地震(1969年)和邢台地震(1966年)更大规模的地震。
    地震八天之后,从震区传来消息:河阳农机局派出的那个由一名干部、五名厂长组成的考察组,因为在唐山入住的宾馆整体倾覆,致四人死亡,一人重伤。重伤的那个厂长脊椎被砸断,目前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生命体征极不稳定。
    周启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刚刚出院回到家里。
    我的外伤缝合处已经拆线,骨裂的部位正在自然愈合中。“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的情况没那么严重,但是医生告诫我一个月内不能用伤腿走路。反正在医院和在家都是养着,我就坚决要求出院了。
    周启明跟我说李副科长遇难的时候,有些神思恍惚。
    我说:“这是天灾,谁也没办法的事情。你别胡思乱想啊。”
    周启明坐在我的身边,轻轻摇摇头,那眼圈竟然慢慢地红了。
    我大为不解,我说:“周启明你干吗啊,那个姓李跟你作对了四五年,背地里干了多少坏事,你吃他的亏还少吗。你不至于吧……”
    周启明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不是,子华,不是为那姓李的。我是想,要是那天我去了唐山,那死的不就是我吗。我要是死了,谁照顾你啊。你伤得这么厉害,家里人还都不在这里,那你多可怜……”周启明说着,眼泪成串掉了下来。
    他竟然是为了这个而伤心。我使劲用拳头砸他:“你胡说,周启明你胡说。你怎么会死,你不会的,要死咱俩一块死!”砸完了我又抱着安慰他,安慰了好一阵,这傻孩子才平静下来。

    2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
    反正睡不着,我就认真回想那个奇特的“7.27事故”。结果越想越是感到迷茫。因为我对以前那个深信不疑的“铁律”,有点拿不准了。我甚至都在想,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三年前那辆大卡车是真实的存在,也许就在那田间小路的某个地方有个陡坡,卡车冲下了陡坡,我看不见了,我以为它是消失了;“7.27”那个楼房坍塌,就是一起意外事故,跟我写那个“预言”没有关系。按照事情本来的发展轨迹,周启明就是因为我突然受伤而逃过了唐山大地震的劫难,跟什么“自然铁律”毫不搭界。我甚至都想到了更极端的地方:从来就没有什么“穿越”,我就是陈子华,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张思静,根本就是我的思维“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异想天开的“杰作” !可是,我能够预见到那场大地震,又该如何解释呢?也许,那只不过是我的一项“特异功能”,跟什么“穿越”毫无关系。如果那样的话,我的特异功能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多的不可思议,多的我只能认为那根本不是我的特异功能,那还是来自于张思静的“穿越” !
    转回来再想那个塌楼的“天灾”,我想起了其中的一个十分诡异的细节。这个细节我谁都没有告诉,我只是自己默默地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出事之前,为了主动去闯那个“雷池”,我曾经在笔记本上写了一段话,但是我没来得及写完。我记得十分清楚,我写的那段话是“现在是1976年7月27日,下午六点五十五分。明天,也就是7月28日……”抢救我的好心人从碎砖石中发现了我的军用挎包和笔记本,便一同送到了医院。我醒过来拿到那个笔记本后,急不可耐地翻到了那一页,我看到的是,我那一段文字只剩了前半段,也就是只剩下“现在是1976年7月27日,下午”这一段,另外的那些字被血迹覆盖,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再将那些文字辨认出来!
    不过,我当然能够确认,我的的确确写过那些“敏感”的文字。那么按照这件事“正常”的发展逻辑,应该是墙倒之后我被砸死,然后周启明临时中止了唐山之行,侥幸逃离了那场绝世天灾。但我面临的奇怪后果是,我和周启明都活着,陶双飞却死了。
    因为是我在企图“人为”地改变历史进程(前提是,在那历史进程中,周启明本来就是要死于唐山地震的),“自然规律”这个无所不能的“上帝”,应该是要严厉地惩罚我,它怎么会惩罚陶双飞呢?
    如果非要按照这个路子去解释,那就只能这样认为:“自然规律”这个万能的上帝,本来就是要惩罚我的,但是它的招术在陶双飞面前不灵了。对我一往情深的陶双飞,牺牲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挽救了我。最后的结果是:人间大义,战胜了自然“铁律” !
    这使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的思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我立即就想到,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原因很简单,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爱的是周启明,我今生今世,只爱他一个人!
    至于陶双飞,我给他的定义是:他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救命恩人,他是我永远永远、最好最好的朋友!

    陶双飞的离世,也让周启明十分悲伤。有情有义的周启明,后来选择了一个极为特殊的方式来纪念这位朋友。当我们的小儿子出生的时候,他爷爷将他命名为“周嘉生”,因为他是在嘉安生的(他的爷爷此时已再度复出,就任嘉安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周启明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叫“铭飞”。包括周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小名”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有我知道:“铭飞”的涵义是“铭记陶双飞”。因为周启明很清楚,没有陶双飞的舍身相救,就没有陈子华生命的延续,也就不会有这个周嘉生。
    还有一件怪事使我迷茫。
    让我有些内疚的是,只是到了我的小儿子出生之后,在报户口、填生日的时候,我才偶然想起来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实。
    我不能否认那就是一个巧合,但是我实在不能相信那就是巧合。我内疚的是,我到了很久以后才想起那个事实来,而我本来应该在得知陶双飞的死讯之时就想到的。
    这个令我震惊和不可思议的事实是:陶双飞死于1976年7月27日。而在张思静的记忆中,她的男友陆士衡出生于1985年7月27日。
    当然,不管我相信不相信,这都只能是个巧合。

    第 二十四章

    1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乘坐火车从河阳抵达嘉安,参加军内“宣传口”的一个会议。
    会议是明天上午才开始。我到会务组报道后,跟管会务的人说,我想回家看看。兄弟军区的同行挺热情,帮着找了一辆顺路车,下午五点多点,我就来到了我婆家——嘉安军区第一宿舍。
    进到周家院子的时候,他家的保姆小芳正在厨房做饭。她跟我说,叔叔(我公公)和大哥(周启明)还没下班;阿姨(我婆婆)和程哥(公务员)抱着铭飞,一块去幼儿园接庆远了。另外的那个警卫员小江跟周爸在“班上”。
    跟她说了几句话,我就上了二楼。
    楼上也很宽敞。除了卫浴间之外共有四间房子。一间大的是给周启茹一家留的,一间小点的是客房,另外两间一大一小,是我们一家四口的。
    我先洗涮了一番,洗完坐着梳辫子的时候,听到楼下一阵喧哗。
    我将头发随便挽了一下,弄个皮筋扎上。就急急地跑下楼来。正好看见公务员小程抱着铭飞,我婆婆后面跟着庆远已经进了院子。
    我先叫了一声“妈”。婆婆见到我高兴极了,连声说:“子华,你回来了,你怎么也没早说一声啊,让启明去接你。”她转头四下找庆远:“庆远,庆远呢,你妈来了!”
    这时庆远已经晃晃悠悠地张开两手朝我扑了过来,连声叫着:“妈妈,妈妈!”
    “乖儿子!”我赶紧将他抱了起来。这时小程也把铭飞抱过来了。一岁多点的铭飞对我的印象有些模糊,一边怯怯地看我,一边搂着小程的脖子不放手。
    婆婆赶紧说:“铭飞,这是妈妈。铭飞不是老要找妈妈吗,妈妈来了呀!”
    我放下庆远,从小程手里接过铭飞。铭飞歪着那小脑袋看我半天,似乎是终于想起来了,张嘴笑笑,把小脑袋贴到了我的脸上。
    我使劲亲着铭飞,直到把他亲得嘎嘎直笑。

    一家人吃过晚饭之后,我抱着铭飞,看着庆远在院子里玩。
    院子的西面,在墙根与葡萄架之间有一小片松软的土地,那就是庆远的“工作间”。庆远用玩具小木锨在那挖了一个小坑,将一个汽水瓶子竖着放进去,上面再敷上一块木板,然后拉着我的衣襟,让我看他的杰作。我看半天看不明白,就问他:“庆远啊,你这弄的是什么呀,妈妈不认识。”庆远说:“这是,这是,洲、洲……导弹!”
    我忍不住笑了:“什么‘周捣蛋’,‘周捣蛋’怎么这个样子啊?”
    婆婆搬出一个幼儿小推车,推着过来看了看说:“不是‘周捣蛋’,这是洲际导弹。对不对啊庆远,这干嘛用的呀?”
    庆远点头说:“是,洲、际,导弹,打坏蛋用的!”
    我直摇头:“又是你爸教你的吧。你个小破孩弄什么洲际导弹啊?”
    她奶奶笑道:“人家他爸要培养他当将军。说了,庆远他爷爷他姥爷都没当上将军(庆远他爷爷1965年取消军衔前,是大校;他姥爷病故时的军衔是上校。他虽然是副部长,但军衔比他们武装部的部长都高),他爸不用说,看来他妈也够呛,启明就寄希望于庆远了。没看给他买的玩具净些坦克飞机大炮。我给他买了一套小工具吧,他爸就教他用来修什么导弹发射井!”
    这时周启明也过来了,跟她妈说:“妈你不知道,庆远学这个有实际用处。他练上一年,明年就能给你挖菜窖了。”
    我笑得前仰后合,铭飞就很疑惑地瞪着我。我冲他说:“儿子,长大了可别学你爸,你爸有点傻了。”
    婆婆要和小程带庆远、铭飞出去遛弯。我说:妈我和他俩去吧,你带一天孩子了怪累的。我婆婆不干,说,天天晚上弄着他俩出去,我都习惯了,我不出去还不得劲。我说你自己出去走走就行,推着铭飞不方便。婆婆笑着说:还有小程呢。而且,庆远也会推,还可愿意推他弟弟了。是不是啊庆远?庆远就很认真地点头,还推着那小车给我表演了一番。
    他们走后,我对周启明说:“妈岁数大了,弄两个孩子太辛苦。我还是想办法早点调过来吧。”
    其实去年周启明就催着我调过来。那时,我刚晋升副营职,不好意思提调动。现在看,这样长期的两地分居,还真的不是个事儿。
    见我松口了,周启明接着就说:“我看也是。今晚咱爸回来,我再跟他提一下。只不过……”
    我问怎么了,周启明说:“爸可能马上要转成顾问。在这个当口他出面办你的调动,有点……那个。最好是再过上两三个月。”
    我立即告诫他:“你别跟咱爸讲调动的事情。他那么正统,你这不是给他出难题嘛。我的意思是,走正常的途径。我们蓝科长有个老战友,在这边的政治部组织处,他已经答应帮我问问了。”
    周启明直摇头,说:“这是跨军区调动啊,难度特别大。不是很硬的关系,一时半会办不成的。”
    我说:“就是等个一年半年也不要紧。你千万别跟咱爸说啊。他身体也不是很好,再给他增加思想负担。”
    周金兴是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才从外面回来的。那时,庆远和铭飞都在楼下睡着了。我、启明还有我婆婆,我们三人坐在楼下的客厅聊天。周金兴见到我很高兴,问长问短地十分关切。周启明倒是没说我调动的事情,可我婆婆却随口说了出来。
    我连忙劝阻。我公公却说:子华这个事情我其实一直在考虑。说实在话,我一直比较讲原则。你看启明的事,他姐姐的事,我啥都没管过。但子华不一样。前几天,我还去找了军区后勤的李副部长。因为我跟后勤的两个正头不太熟,想通过老李来办这件事。结果老李跟我说,明年春节前部长有可能要调动,最好能等新部长确定了以后再议这件事。子华再等等吧。
    我连忙说:我不着急的。爸你也别再问他了,晚个一年两年也没关系的。


    2

    从嘉安回来之后,我又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按照我的预期,未来的两年之内我能调去嘉安,就算我烧了高香。
    让我没想到的是,事情很快有了变化。
    那是十一月初的一天。周启明突然打来电话,他支支吾吾地问:“子华,你最近忙不忙啊,你要能抽出时间,回来一趟行不行,爸身体不太好。”
    我吃了一惊。我刚从嘉安回来十来天,那时老爷子心广体胖什么事儿都没有。这会儿周启明又让我回去,显然是他爸得了很厉害的病,否则的话,他不可能打电话找我。
    我急问:“爸怎么了,情况很严重吗?”
    周启明说:“他不让我告诉你。他……没什么大事,就是心脏有些供血不足,在军区总院住着呢。”
    我立刻说:“我争取今天就回去。”
    一小时后,我请好了假,两个半小时后,我就坐上了开往嘉安的直达快车。
    下午的五点十分,我在嘉安火车站下车,立即坐公交车赶往位于云龙山南麓的军区总医院。一踏进高干病区23号病房的门,我的心里就是一颤。
    周金兴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正在吸氧。旁边的心脏监护仪上,显示他的心跳很缓慢,每分钟只有四十六下。床边陪护的是满脸焦虑的周启茹。
    见我进去,周启茹赶紧迎上来说:“你来了子华。这个启明真是的,我不让他告诉你,他不听。”
    我说:“他不告诉我怎么行啊。爸到底怎么了,很严重吗?”
    周启茹说:“主要是心衰,可能是劳累过度引起的。他的心脏原来有点问题,不过十来年没犯过了,不知怎么这次犯的特别厉害,报病危两次了。”
    “啊?”我大惊,“那,那,那现在怎么样?”
    “好一些了。不过老是昏睡,醒的时候不多,而且神志也不大清楚。吃不下饭,身子特别衰弱,心跳老是上不去…”周启茹刚说到这里,周金兴忽然叫她:“小茹,小茹……”
    周启茹回头,惊喜地发现周金兴苏醒了。她赶紧报告说:“爸,爸,子华来了,子华来看你了。”
    周金兴的眼睛中立即闪现出惊喜的光彩,他吃力地摆头四顾:“子华,在,在哪儿?”
    “爸我在这。”我赶紧过去,握住他搭在床边的一只手。周金兴笑笑,吃力地说:“这么远,你还来干什么,工作,那么忙。”他吐字很清晰,不像周启茹说的什么“神智不清楚”的样子。
    我说:“爸你真是的,你病了怎么不让启明告诉我啊……。”
    这时周启茹捅我一下,让我看那个监护仪。只见周金兴的心跳提高到了每分钟七十下,他的脸色也明显好了很多。
    周金兴笑了笑:“我以为,很快就会好呢,谁知道,老是,恢复不过来。你这一来,我,感到舒服多了。”
    周启茹对我说:“爸清醒的时候不说,昏睡的时候老是念叨你,老是‘子华子华’的。妈就说,还是让子华来一趟吧。子华你看,爸拿着你比拿着我都亲。”
    周金兴轻轻拍了周启茹一下:“你这当姐的还吃醋啊。我就是有两个闺女,我拿你俩都当亲闺女。”
    我们“父女”三人正说着话,周启明来替班了。看到周爸的情况大有好转,他十分高兴,用眼神给我一个大大的“奖励”。
    周金兴说:“我没事了,小茹你和子华回去吧。子华坐车怪累的,好好歇歇。”
    我和周启茹便一起出去。我俩刚走出病房走了不远,周启明便追出来叫着:“姐,姐,你回来!”
    我俩赶紧跑回去,却见周金兴又晕了过去,心跳显示只有四十四下。周启茹吓得都有点结巴了:“刚、刚、刚才还好好的呀,这、这怎么回事?快叫军医。”
    我走到床边抓住周金兴的手,仔细看看他,回身跟那姐弟俩说:“没事,没事,爸又醒了。”
    他俩一看,果然周金兴又睁开了眼睛,似乎挺疲劳地说:“不知怎么,一下,就睡过去了。”
    周启明长出一口气:“哎呀爸你吓死我了。”
    周金兴无力地笑笑,对我和周启茹说:“不要紧,我经常这样。你俩回去吧。”
    我和周启茹又呆了十来分钟,看到周金兴的脸色好转,心跳也恢复到了六十八下,我才跟周启茹走出病房。
    不料我俩刚走到外面的大门口,周启明又追上来叫我们。
    情况跟刚才一样。我俩刚走一会儿,周金兴的脸色就黯淡下去,很快又失去了知觉。我俩一回去,周金兴马上又苏醒过来,心跳也随之加快了。
    周启明姐弟俩大惑不解。周启明看看周启茹,周启茹看看周启明,然后他俩同时把带着无数问号的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自己也堕入了五里雾中。这事儿真是好奇怪,奇怪得有点不可思议。而且我很快发现,我在周金兴身边的时间越长,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就恢复得越明显。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我看看他姐俩,便对周启明说:“让姐先回去吧,我在这照看咱爸。”
    周启茹说:“也好,你在这里多呆会。我回去吃了饭,就给你带饭来。”
    我说:“不用,医院有食堂,我随便吃点就行了。”
    周启茹说:“那的饭不好吃。你等着啊,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回来。”
    周启茹走后,周金兴的情况进一步好转。医院食堂的“保健灶”给他送饭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够起身半倚在床头上,而且不用喂他,人家自己捧着碗喝光了一大碗稀饭,还吃了一小块发糕。
    周启明欣喜若狂,当着他爸不敢跟我有亲昵的表示,趁着我在病房的卫生间刷碗的功夫,他溜进来狠狠地亲了我一口。
    快八点的时候,周启茹和周妈都来了,并且给我带来了家里包的水饺。周妈看到周金兴已经能坐在床上,高兴的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你看你看,我说的吧,还是人家子华来了管用,你爸的病一下就好了一大半。”
    周启茹开玩笑:“子华身上有仙气。”
    我说:“哪的事儿啊,爸本来身体不错,加上治了这么些天,也该好了。”
    呆到八点半,周金兴说:“你们都回去吧,让小明陪着我就行。”
    我自告奋勇:“还是我在这儿吧,启明你也回去,好好歇歇。”
    周金兴直摇手说不用不用,周妈也说,还是启明在这儿。子华你回去看看孩子们吧,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早该累了。周启茹也让我回去。显然,周家儿女齐全,没有让儿媳妇陪夜照顾公公的道理。况且那也太不方便。
    启明也跟我说,爸比下午的时候好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回去吧。
    我想了想,便随着周妈她们往外走。走到外面大门口台阶处,我忽然感到心里一紧,便撒腿就往病房跑,差点与跑出门的周启明撞个满怀。果不其然,我刚一走,周爸的心跳便又迅速减弱下来。

    3

    周妈和周启茹也都跑了回来。面对这个不可思议的现实,周家人都傻眼了。
    我对婆婆说:“妈,我的亲生父亲早早就去世了,我嫁给启明以后,就一直拿爸当亲爸一样,爸拿我也当亲女儿一样。亲女儿伺候爸爸,理所当然,你们别想那么多了,你们都回去吧。明天早上让启明来替我就是。”
    看来也只能这样。周启明陪他爸上了厕所,洗了脸洗了脚,又把他陪夜用的那张床收拾好,嘱咐我几句,这才和他妈他姐一起离去。
    她们走后,周金兴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恢复得很快。他躺不住,便又让我扶他坐起来。他跟我说床头柜里有水果,让我随便吃。我便拿了几个桔子,和他分吃起来。周金兴一边吃一边说:“子华咱爷俩就是有缘,你看你一来,我就觉得好了许多。照这样再住两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我说:“爸你肯定是太劳累了。你以后好了,可不能那么拼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忘了?”
    周金兴点点头,忽然非常认真地问我:“子华,你看我这病还能好吗,我还能上班吗?你实话实说,别有什么顾虑。”
    我心想,这老头可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我能预见到四人帮的倒台,我也能预见到中国必将在一年之后走向改革开放,但我没法预测周金兴的身体趋势。应该说他这次犯病就相当危险,他能转危为安,实在就是个奇迹。但我只是略一沉吟,我就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我说:“爸,你放心,你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错,这次生病偶然因素很大。所以你的病肯定能好,你也肯定还能上班。我敢向毛 保证。不过你以后真得注意点劳逸结合,你毕竟都五十五了呀,你不能象小年轻的那么拼命。对不对啊?”
    周金兴连连点头,想了想又说:“我没什么奢望,我能看到庆远考上初中,我就心满意足,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周金兴的意思是,他能再活十年,就很知足。
    我说:“爸你的眼光不行。咱俩打个赌,别说看到庆远上初中了,你肯定还能抱上重孙子,你还能送你的重孙子去当兵呢!我要是输了,我就不姓陈!”反正我原来也不姓陈。
    周金兴惊喜交加:“真的?子华你真是这么想?”
    我非常郑重地点头。
    周金兴精神大振:“子华,你扶我下床,我想在屋子里走走。”
    我看看那个监护仪,老头的心跳现在是七十四下,多少走几步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就扶着周金兴下地,在床边稍稍活动了一下。周金兴嫌监护仪的那些导线碍事,跟我说:“子华你跟医生说说,把这玩意拆了吧。”
    他话音刚落,正好值夜班的医生进来,见状吃了一惊:“哎呀首长,你干嘛啊这是,你怎么能下地啊?”她赶紧过来扶周金兴,一边责怪我:“你看你,你也太大意了,副主任现在不能下地……你是小女儿吧,我跟你姐交代好多次了,她怎么没跟你说啊?”
    @浊酒静候喜相逢 2021-02-10 21:37:14
    端起祝福的酒杯,斟满幸福的美酒,伴着年关的气息,送上新春的祝福,
    愿君平安健康、吉祥如意、生活开心快乐、事业风光无限、爱情甜美温馨、工作顺心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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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尊敬的朋友新春快乐,万事如意,牛年吉祥!
    恭祝所有关注和支持本文的朋友,新年快乐,新春幸福,欣欣向荣,心想事成……还有啥美好的祝福,全都献给朋友们!
    @城市田园生活 2021-02-11 05:53:26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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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衷心感谢'城市田园生活'朋友的一直关注和热情支持,值此除夕,谨致以新春的祝福!
    周金兴赶紧说:“小刘,不怪她,是我觉得没什么事了。真的,不信你检查检查。”
    那个姓刘的女军医让周金兴躺好,给他检查了一番之后满脸的疑惑:“哎首长,真怪了呀,你恢复的这么快啊,奇怪奇怪。”
    周金兴偷着朝我挤眼。我捏着小拳头,朝那女医生的后脑勺做敲击状,逗得周金兴哈哈地笑起来。
    女医生不明所以,告诫他说:“首长,你可别太乐观,千万不能大意。这也许是个假象,你还是得好好卧床。明白吗?”
    “好好。小刘我服从你。”
    那女医生转头嘱咐我:“千万别再莽撞了啊……哎,今晚不是你哥在这儿吗,他跑哪儿去了?”
    周金兴说她:“小刘啊,你弄乱套了。这是我儿媳妇。刚才真是我非要下地的,跟她没关系。”
    “哦,哦。”那女医生又看看我,我也看她,她便说了一句:“有什么事情马上叫我,啊?”然后就赶紧走了。
    她看我,肯定是奇怪周家干嘛让个儿媳妇来陪床;我看她的原因是,她长得有点像我科里的戴姐。
    我跟周金兴说了一会儿话,周金兴就说:“子华你先睡吧,我白天睡多了,我等会再睡。你能睡着吗?”
    我说:“没问题。爸你有事就叫我啊。”
    周金兴说:“我一般没事。我睡觉都是一睡一晚上,中间都不会醒的。”
    我给周金兴掖好被子,便关了大灯,只留墙上的壁灯。然后我和衣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却能感觉到周金兴那慈父一样的目光在爱抚着我,这让我的全部身心都彻底放松下来,很快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4

    第二天天还没亮,周启明就来了。那时我正在帮助周爸洗脸刷牙。周启明接过去继续干,我便去卫生间梳头。一会周启明进来,小声问我:“昨晚你休息好了吗?”
    我说:“挺好啊。爸也睡得挺好。”
    周启明说:“我可是一夜没睡着,我老是不放心。”
    我问:“不放心什么?”
    周启明说:“我怕你累着。我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本来不应该让你陪床的,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
    我打断他说:“这什么话呀,我要不在这儿,你不就得在这儿。听你姐说,你都连着陪床三个晚上了。我还心疼你呢。”
    周启明感动极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就抱住了我。

    上午主治军医来查房的时候,周金兴正在床边溜达。那军医惊叹不已,一个劲地说:“副主任 ,你创造了一个奇迹啊,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周金兴就急不可耐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军医说:“你别急啊,你还得打打吊针巩固一下,再观察观察。”
    打上吊针之后,周金兴就睡着了。这时周启明便让我做个试验,看如果我走开,周金兴的病情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我这次非常谨慎,每往外走一步就回头看看,结果我走到大楼外面又走回来,周金兴的情况仍然非常稳定,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和周启明便有些疑惑,我们觉得昨天的怪事,很可能就是个巧合。
    既然我离开没事,周启明就让我回家去休息一下。周爸病了之后,他们单位安排了一辆“伏尔加”,专供周启明他们往来于家里和医院之间使用。早上就是那车送周启明来的,这会正停在住院部外面的广场上。
    我简单收拾一下正要走,忽然病房的门开了,一下子进来好几个军人。为首的一个身材魁梧,方面大耳,套用一句“时兴”词儿就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尽管没见过面,我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来。他就是跟我公公有着四十年交情的军区祁政委,那位在中国人民革命战争史上威名赫赫的百战将星。我在报纸上、电视新闻上屡屡见到过他的照片和影像。
    周启明唤醒他爸,并扶他起来。周金兴朝祁政委敬了个礼,祁政委就握住我公公的手说:“老周啊,你吓了我一跳。这不我刚从北京开会回来,他们就跟我说周金兴病得很厉害,我还不相信,我说前几天见到他还活蹦乱跳的嘛!”
    周金兴说:“嗨,要不说‘人有旦夕祸福’呢。最厉害的那阵,我这心里好内疚,我寻思着难道就这么去见马克思了?怎么我也得跟老领导说一声,我得请下假来才能走,不然他非批死我不可。”
    祁政委笑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这样的,人家马克思不要。老周你想着没有,豫东战役打开封的时候,指挥所挨了一颗炮弹,是你老周把我从土堆里扒出来的。你以为我完戏了,抱着我就哭。后来我他妈的自个醒过来了,你非说是你把我哭回来的,是马克思见你哭的可怜,就把我放回来了。哈哈哈哈。”
    一屋子人都笑。这时祁政委又问:“儿子闺女是不是都回来了?哦对了,这不是小明嘛!”他看到了周启明:“好几年没见了。”
    周启明就上前握手,叫着“祁伯伯”;然后祁政委就看到了我:“这你闺女吧?叫什么?小茹是不是?”
    周金兴说:“不是不是。这是小明的对象,叫陈子华。”
    我赶紧敬礼。祁政委就跟我握手,连说:“哦,儿媳妇,好好。在哪儿工作啊,是不是军区文工团?”
    我说:“首长,我在河阳军区。在军区后勤政治部宣传处。”
    他笑了:“你看我,我觉得你挺像战火文工团那个跳新疆舞的女孩。你在河阳啊?哎小明,你姐是不是也在河阳啊?”
    周启明说:“对。我姐我姐夫都在河阳,在铁路上工作。”
    “哦,那你跟你媳妇这不是两地分居嘛!”他又朝我说:“调过来吧,以后也好照顾你公公。啊?”他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偷着看了周金兴一眼,周金兴用眼神示意,我领会了,马上就说:“谢谢首长。”
    祁政委又叮嘱周金兴,借这个机会,好好地全面检查一下身体,不要急着出院。然后他回头朝身后的总院院长说:“周副主任的检查情况,你记着跟我汇报一下。”院长忙答应:“是,政委。”
    祁政委走的时候,我和周金兴送他出来。他拉我到身边,问我当兵几年了,结婚多久,几个小孩,现在具体做什么工作等。上车前他交代身边的秘书说:“你记一下小陈的情况,回头你安排安排,跟河阳那边联系,尽快办这件事。”
    眼见祁政委走远了,周启明高兴地拉着我的胳膊说:“子华,你看,咱看着天大的难事,叫祁政委办起来特别简单。这下好了,你很快就能调过来了。”
    我胡乱点点头。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我觉得这里好像有点问题。祁政委的特殊关心,是不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我公公的病情不容乐观啊,想到这儿,我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真的有点道理。我公公周金兴从这次生病之后,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一年中先后又两次住院。让人感到真正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身体完全恢复过来,竟然是在离休之后。然后直到我都抱上孙子了,他还能骑着自行车上街买菜呢!

    一个月之后,我的调令下来了。我被调到了嘉安军区后勤部政治部,担任组织处干事。从此离开了河阳。
    后来,我经常能回忆起嘉安的后勤大院,回忆起那个桥罗山基地,回忆起那些掺杂了酸甜苦辣滋味的“红星”岁月,回忆起许许多多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们。但我竟然没有意识到,在我的这些记忆里面,却很少再有“张思静”的痕迹。

    第 二十五章

    1

    在汉语词库中,形容时间过得快的成语很多,如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岁月如流、稍纵即逝 、白驹过隙等等,还有毛 用过的“弹指一挥间”“逝者如斯夫”等形容词。但是我觉得我发明的这个词更贴切一切,叫做“昨日如梦”。在2008年的这个多事之年,回首往事,恍若一梦。梦醒时分,时间定格在4月下旬的某一天。
    在汉语词库中,形容时间过得快的成语很多,如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岁月如流、稍纵即逝 、白驹过隙等等,还有毛 用过的“弹指一挥间”“逝者如斯夫”等形容词。但是我觉得我发明的这个词更贴切一切,叫做“昨日如梦”。在2008年的这个多事之年,回首往事,恍若一梦。梦醒时分,时间定格在夏日的某一天。
    我的“红星”时代结束于1980年。那年夏初时节,我从嘉安军区后勤政治部正营级协理员的职位上转业,就任嘉安市总工会妇女部的主任干事,并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逐级“爬”上了副处级的领导岗位。我那周启明则从科长、副局长当到了农机局的局长。他升到正县级的时候,我早就“下海”了。“时间定格”的这一天,57岁的周启明担任的职务是嘉安市人大民族外事工作委员会主任。
    我“下海”的时间是1999年。领着我入水的,是我的小姑陈玲瑶。
    我小姑(准确地说是陈子华的小姑,不过到后来就没法准确了,反正在我的意识里,2008年之前的那段时间,我都习惯性地把陈家人当成了自家人)的时来运转是从1981年开始的.那一年,我小姑父的大哥第一次从美国回来探亲;第二年,小姑父随他哥哥一起去了美国,那时,他们年逾八十的老父亲还健在;第四年,小姑回到国内,创办了“瑶华经贸有限公司”,到世纪末那一年的时候,这家公司已经小有规模,发展成为资产上千万的瑶华实业总公司。
    我小姑当初注册公司的时候,坚持用“瑶华”这个名字是有深意的。“瑶”自然是陈玲瑶,“华”却是陈子华。有件事情,到那时我小姑才告诉我。当初她到桥罗山看望我之后不久,还在农村“下放”的小姑父就得了重病,我给小姑带回的那100元钱,就成了他的“救命钱”。
    那件事是张思静办的。别小看这100元钱。当时,陈子华的全部积蓄也才205元。她那年是第四年的兵,不算卫生费每月的津贴是10元。当兵第一年6元,第二年7元,第三年8元。所以,陈子华能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积攒出200多元钱,那真是相当的不容易。如果按照陈子华的想法,给她姑20元就很不少很不少了,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张思静不管那一套。她上大学的时候,一个学期的零花钱都上千,100元在她眼里简直小菜一碟。反正张思静说了算,陈子华一边干心疼却没办法。
    结果呢,有付出就有收获,而且付出极小(张思静那么认为,陈子华可不是那样算账),收获极大。小姑和小姑父夫妻俩对于当年有着救命之恩的小侄女,知恩图报,一致决定把他俩的第一家公司命名为了“瑶华”!
    我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就在当初命名的时候,他们已经想着将来把这家公司交给我“继承”了。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位小侄女其实还是个超级经商天才,她白手起家(也不算“白手”,我创办的那家“红星”公司,起始的注册资金是30万元)搞起来的那家小小外贸公司,在七八年的时间里,就奇迹般地成长为资产上亿的红星实业集团。
    我经常听人说,某个企业家是如何的“创业艰难”,把个企业从小作坊做大做强,费了多少心血或者心机。但我没感觉。我还没下海的时候,就凭着给我小姑“出主意”,帮她把“瑶华”从小舢板搞成了大货轮。我把我那“红星”做大做强,更没费多少力气。这倒不是因为我真的是天才,而是因为,我并不是真的陈子华。我是顶着陈子华名字的张思静。
    张思静本身只是个学文科的大学生,从小到大,她对于所谓的“经商”,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不过,她可以给“张陈思静”贡献世人绝无仅有的“超前思维”。这种超前思维,使“张陈思静”能提前预知,近期的“未来”会流行什么样的商品(比如,她能在黑白电视机方兴未艾的时候,就能预见到彩色电视将很快地取而代之);她能提前“看到”,荒僻的某地,日后会变成寸土寸金的工业区(例如嘉安西面那个叫“三湾”的荒滩,变成车水马龙的科技园,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她还能超前预测宏观经济政策的调整,以及新经济法规的制定实施等等。
    尽管张思静不是学经济的,但好在她有着比多数同辈人更好的记忆能力,还好在她的男友陆士衡是个非常认真仔细的“金融学家”,哦,应该加上前缀:准。准金融学家。所以,“张陆意识”就能正确引领了张陈思静的经商之路。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张陈思静经商的成功,靠的就是这些“神力”。但连张陈思静也想不到的是,她的“神力”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差(因为越到了“近时代”,她的“预见”就会越不管用。原因是人们只能预见未来,不能“预见”当前)。不过,好在随着年纪的增大,张陈思静的上进心也在逐渐变少变没。其表现为:从前年开始,陈子华已经对经营公司失去了兴趣,从去年开始更是退居到了幕后,“垂帘”而不再“听政”。
    陈子华不得不安于现状,她也不是不思进取,而是因为“神力”消退,她很难靠着“吃老本”进取了。
    这样,陈子华旗下的两大公司,便不可避免地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2

    陈子华的“意志衰退”,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当时,她是双董事长。她的名下两大集团就是瑶华公司和红星集团。两个产业的区别是,瑶华的主要业务在国外,红星的主要业务在国内。
    我——也就是陈子华的小姑父和小姑先后于2003年和2005年在美国去世。他们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十八岁时死于车祸。因此小姑将她在国内和海外的资产都留给了我。
    说实话,接受小姑遗产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拥有了亿万家财。甚至在下海之前,我也并不缺钱。就是我不经商,单靠着我跟周启明的经济收入,我们家生活也已经过得相当好,不要说还有来自公公婆婆的大力“赞助”。我公公周金兴因病于1980年提前离休,住在嘉安市的军区第一干休所。180平米的一幢小楼,加上一个大院子,就住了他们老两口。他俩太寂寞,就把两个孙子都接了去,自觉自愿为那两个小坏蛋忙活了十几年,直到他们的“姑奶奶”陈玲瑶把他俩先后鼓捣去了美国上学。现在,庆远是美国密执安州一家电气公司的工程师;铭飞在德州一所大学的研究室工作。俩儿子全都“成家立业”了。
    周启明交卸局长职务进入“人大”之后,闲暇时间很多。看我成天忙忙碌碌,有时还需要在东西两个半球飞来飞去,他就劝我说:“子华啊,你都55了,也得注意点身体,该歇歇咱就歇着。你要是累出毛病来,要再多的钱有什么意义啊!”
    我这人天生喜欢紧张充实的生活,况且此时的我,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一直转着还没事,一停下我就很难再找到重心。按说我可以不理会他的“劝世良言”,但不知怎么搞的,周启明这么随便一说,他还没当真呢,我就当真了。
    周启明一说“该歇着就歇着”,我就像个没人操纵的木偶似的立即歇了下来,中间没有任何的过度。这事看起来很邪门,以至于我自己都有很长时间没转过弯来。后来我才搞明白,那不是陈子华的本意,那是张思静的决定,因为她的“超前思维”已经开始不管用了。继续把“企业家”装下去,只有两条路:一是从头开始,认真学习如何在“新时代”继续上进;二是因为她年老心衰(说年老很有些过分,她还不到六十,说心衰有点严重,她不是心力衰退,她是经历了更年期之后,智力有些退化),再“掌权”难免不合时宜甚至闹笑话。
    我既无心无力研讨新时代的新知识,也不想进一步衰老后傻乎乎地出洋相,那么“歇下来”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不管咋回事吧,我从去年秋天就不再操心我的产业了。当然在“歇下来”之前,我还是做了一些细致周到的安排:海外的资产,原来我小姑就留有一个管理委员会,成员大多是外国人,我只在里面派驻了一个“董事长代表”;国内的“瑶华”资产合并于“红星”(名义上是红星收购瑶华),然后重新整合了管理层。之后我便宣布“半退休”。这样,我就有了大把的时间专心伺候我的“周领导”。我们俩住在嘉安东郊一个临山依水的住宅小区里。平时他上班,我就在家上上网,看看书,听听音乐;到了双休日,老两口一起去去超市,下下厨房,逛逛公园,简单的生活其乐融融。
    这个状态从2007年秋季开始,持续了大约六七个月的时间。后来我才明白,这半年多的光阴在我的人生历程中是多么的宝贵!
    周启明出事的那天,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一点点的预感。我甚至都记不起来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邻省的人大来了一个参观团,因为是对口的单位,周启明那几天一直参与接待,并陪同他们去了省会。
    从省会返程时,那边的接待单位给他们订火车票,周启明说要个“动车”的卧铺。他不知道这趟线上的动车组是没有卧铺的,接待人员把他的要求听成了“动车”或者卧铺,就给他订了某次特快的卧铺。周启明一向很随和,觉得坐动车组或者坐特快的“卧铺”都无所谓,没有要求接待单位再改正,就带着随行的两个工作人员乘上了那趟“死亡列车”。
    那趟列车因为一系列严重的违章操作发生重大翻车事故,周启明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到天塌了,地陷了。我面前的美好世界,一下子就看不见了。后来我知道,不是我看不见了,是我晕过去了。
    我在医院躺了两天,回到家里整整半个月没出门。
    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我好像猛然感觉到生命的无价。如果苍天能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不要金钱、不要产业,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高官厚禄,我宁愿只做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平民,但是我要我的周启明。没有了周启明,我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从那时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我始终无法从失去周启明的悲痛中完全恢复过来。我终于听从了两个儿子的劝告,准备去美国住一段时间。也许换一下环境,对于我心理创伤的愈合会有些好处。
    庆远要回国来接我。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回来过一次了。我对他说:你不用回来,我自己能去。我把这边的事情安排一下,我就飞过去了。
    不料,一个不可预知的偶然因素,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

    3

    2008年7月的一天,应我侄子陈长河之邀,我来到了齐平市。
    五年前,红星集团开始在齐平投资,开拓商业房地产业务,现在已经发展壮大成为资产过亿的“红星实业总公司”。陈长河是这个公司的总经理。
    陈长河是我哥陈子业的大儿子。他毕业于苏北大学管理学院。进入红星公司六年了。管理企业我需要一些可靠的助手,我未能免俗地按照“任人唯亲”的原则,尽量在亲属当中选择。虽然这样选择余地不大,选出的“人才”也难以尽如人意,但因为我旗下的企业都是“私企”,归根到底,还是用“自家人”比较放心。
    我原来是想培养我那两个儿子接班。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去外国后,思维定势跟国内的人大不一样了。他们将依靠父母生活、接受父母荫庇,视为一种奇耻大辱。他俩宁可自己辛苦创业,艰难打拼,也不愿意花我一分钱。我说你俩不愿意接班,将来我跟你爸都去了“极乐世界”,这亿万家财留给谁啊?两儿子异口同声:你愿意给谁就给谁,或者你干脆全都捐给慈善机构得了。
    他俩说是这么说,我还是得为他们打算,或者说,我得为我那几个孙子孙女打算(此时俺已经拥有了一个孙子三个孙女)。尽管他们全都在国外,可人家都说“狡兔三窟”,我得为他们在中国大陆准备一份资产。因为再下去二十年,没准美国就衰落了呢,或者乱套了呢。我得提前考虑到美国完蛋之后,我那子孙后代的生活问题。所以我在已经拥有了巨额财富之后,还在想着四处拓展业务以便挣更多的钱
    我原来的那些企业,大都设在嘉安和嘉安附近。陈长河的妻子(也就是我侄媳妇)是齐平人,准确点说,她是齐平市辖区内的一个县——北罗县的人。陈长河在她的鼓动下,去齐平考察了一番,回来就极力向我推荐齐平的“良好投资环境”。
    齐平,是张思静土生土长的城市,也是“我爸”“我妈”以及我那个陆士衡生活的地方。但奇怪的是,陈长河跟我提齐平的时候,我一时糊涂,竟然没有想到那个地方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好像不大正常,我是到后来才理解了这里的玄机。
    原来,此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为了躲开那个什么“悖论”,那什么“铁律”,我开始有意识地尽量避开与张思静有关的思维。时间长了之后,习惯成自然,只要一有与张思静有关的事物,我的“思想意识”就会自动转到陈子华的“频道”上。陈子华从来没去过齐平,而且因为地理学的不好,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个齐平市。这样一来,当陈长河给他小姑宣扬投资齐平的那些好处之后,她就同意了。并且将此事全权交给陈长河,她甚至都很少过问。
    应该说,陈长河在搞经营方面,也就是“多半瓶子醋”。好在红星集团人才有限,但却资金丰裕。有集团的巨额资金流做后盾,他在齐平搞得还不错。连着三四个投资项目落地开花,使红星集团在齐平这个地级市很快有了名气。前年,他又下手在齐平北郊拿了一块地,与一家当地的地产企业合作,建设了一个“商业广场”。去年一期竣工开业后,据说发展前景相当不错,他就想增资正在建设的二期工程,但这个计划被集团财务总监给否了。陈长河几次与她争论无果,就把我搬了出来。
    红星集团的财务总监姓岳名争春。这位岳争春也是我的亲戚,她管我叫舅妈。
    岳争春是周启明的姐姐周启茹的大女儿,得名于老人家的词《卜算子.咏梅》,内有“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一句。其实,老人家的意思,是赞赏“不争春”的腊梅,周启茹却偏用“争春”给女儿起名,原因是她没闹懂词意。不过尽管岳争春她妈文化水平有限,她这个大闺女却非同寻常。
    争春是复旦的研究生,文化档次比陈长河高了不止一截,而且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财经“科班”出身,认定了陈长河追加投资的理由不足,坚持原则不让步。陈长河没辙了,告到集团总经理老李那里。老李知道两边都是“衙内”,便左右逢源地打太极,却不去解决问题。陈长河就给我电话,请我出来给“裁决”一下。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集团的高管内部,自家人太多,实在是个很大的弊端。我就得经常性地遇到双方各有所恃,僵持不下,得让我出来决断。我常常想,我两个二子,哪怕有一个在国内也好,我直接把管理大权交给儿子,我少操多少心。儿女就是儿女,亲戚毕竟是亲戚。搞得我不胜其烦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地发恨:你们别真的惹恼了我,什么亲朋好友的,我一概不用了行不行!
    一概不用了以后怎么办,在这之前我还没有真的考虑过。我是在坐车进了齐平市区之后,才一下子想到了一个极其重要、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事儿。这件事,跟我那个从集团高管层“开掉”亲朋好友的想法,有着极大的关系。

    第二十六章

    1

    上午九点多点,我的那辆普通型的奥迪A6驶入了齐平西部的主干道——华安大街。
    我这人不喜欢张扬,所以尽管集团总部“劳斯莱斯”以下的豪车好几辆,我却一直认准了“奥迪”。好在以前有规定,让“大官”都坐国产车,因此经常会有相当一级的领导也坐“奥迪”,我坐这“A6”也就不算太掉价了。
    望着忽然之间变得熟悉起来的街道,那件怎么形容都不过分的重要事件,便突如其来在我的脑海中产生,并以不低于宇宙诞生时的初始膨胀速度,瞬间充斥了我的大脑。
    这个“事件”的背景是:在汽车进入齐平之前,我为什么会对这个城市的感觉那么陌生呢?
    从当年陈长河给我看他“开拓”齐平的规划开始,到如今已经整整七年。这个期间,陈长河多次跟我汇报他的业务进展,无数次提起过齐平这两个字,也就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齐平的风物人情、名胜古迹、城市建设、经济发展等等,我为什么就像听他在讲一个十分陌生的城市一样,而且经常还过耳就忘,没留下多少印象呢?
    我猛然大彻大悟,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从进入齐平的这一刻开始,我作出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正好,这个时候,司机韩新问他老板:“陈董,咱上西高架,先去陈总那里吧。”
    韩新是在请示我,但语气却是“告知”性的。因为他知道“陈董”这是第一次来齐平,她对这里的路况和交通应该是一无所知。
    但是他错了。
    我很明确地指点:“先不上高架。他那个广场不是在十里桥的东面吗,先去看看那个广场。你走华安大街,转西工路,然后沿齐重北路一直走。齐重北路车少路宽,很好走。”
    “哦哦。陈董你,这么熟啊,看过交通图是吧?”韩新大为惊诧。
    坐他旁边的沈妙容就咯咯直笑:“傻吧你。我们陈董来过呗。看图能看出‘路宽’,还能看出‘车少’啊!”
    韩新做我的司机五年多了。他长得黑黑瘦瘦,丝毫也不起眼。但你如果以貌取人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韩新出身于武术世家,是广州军区某特种兵部队的复员兵。我虽然尽量地不事招摇,但还是有很多人知道陈子华是个“亿万富婆”,所以我就非常需要一个身怀绝技的保镖。这保镖要是会开车,那我就可以省下个司机了——当然也可以说,我能省下一个保镖了。
    跟了我三年的秘书沈妙容,今年24岁,是一位杭州姑娘,也是一位走在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的江南美女。人家说女人怕对比,我挑选白嫩苗条的“绝色”小沈当贴身秘书,岂不是衬托得我更显老?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我不在乎。我的青春已去韶华不在,但我经常看到水葱一样鲜艳的小沈,我就能经常回想起陈子华当年的风采,我就会觉得自己还年轻,而且永远都不会老。
    听他俩说话,我想解释一下。再一想,不对,我没法解释。
    但是也不行。因为接下来,我要继续装着我没来过齐平,那会很麻烦。要是陈子华“在位”,她得琢磨半天怎么“圆谎”,而换成张思静就简单多了。
    我对那俩人说:“我还真的没来过。不过这两天我找了些齐平的影像资料看了看,没记住别的,就记住了几条大街。”
    小沈就请示我:“陈总还在公司等您呢。我打个电话给他,让他也去广场吧?”
    我说:“不用。咱们来个‘微服私访’。先瞅瞅他那一期经营的怎么样。他二期的预算要增资一亿三,我怎么觉得水分不少呢。”
    听我是这样的口气,沈妙容就没敢接茬儿。
    我忽然意识到我是在“下雨天浇地”——多此一举。那个红星广场我很熟悉,刚开业那会儿正逢寒假,我和陆士衡去那里吃“韩国烤肉”,人多的排了二十分钟的队。可到暑假再去的时候,就有些门庭冷落,“烤肉”也没了,改成了“旺铺出租”。
    也就是说,这个商业广场的一期,经营情况并不理想,有什么必要急急忙忙上二期,还要追加投资。说明这件事,岳争春是对的,陈长河是在无理取闹。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姓陈的你小子还是陈家人,怎么还不如人家岳家人认真负责呢?人家要是精忠报国的岳飞,你不就是出卖你小姑利益的“陈(秦)桧”嘛!
    继续转念:不对呀,你这小子比这还坏。因为红星的资产根本不是陈家的,那是张家的!有你姓陈的什么事,我差点糊涂了都。
    不过,我说了去广场,出尔反尔也不大好。而且我想起那红星广场还有家肥牛火锅很地道的,去那儿逛逛,就地儿吃顿中午饭也不错。
    2

    车子刚转到齐重北路上,等绿灯的时候,沈妙容指指右边窗外的一个大院子,跟我说:“陈董你看,这有个红星的分公司。院子里好多人,不知道干嘛呢?”
    韩新也扭头看看,他眼尖,看到了里面楼门上面悬挂的横幅。就说:“是个招聘会。什么红星贸易公司办的。”
    我忽然对那个招聘会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兴趣。我说:“陈长河这里还有个贸易公司?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人应聘。韩新,你拐进去咱们看看。”
    韩新把车拐回去,进了公司大院。我带小沈下车,穿过人群走进了大厅;
    大厅的一侧贴有应聘须知和程序。仔细看了之后我才知道,这家贸易公司规模还不小。它的公司本部位于齐平,在国内的六个城市和港澳设有分公司,在日本和韩国设有办事处,员工总数七百多人。这次它要招聘的是文员和业务人员。名额是三十,笔试后参加面试的却有二百多人。
    我一边看一边“惭愧”,红星集团下面还有员工近千(四舍五入之后)的这么一家大公司,我却一无所知,我这董事长当的真有点匪夷所思。
    我和小沈在前厅和走廊里转了转。看到来应聘的人全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试分为三个地方进行着,来来往往的应聘者,有的跃跃欲试,有的忐忑不安;还有的垂头丧气,显然是被刷下来了。
    转了一圈之后,我转身就要出去,这时身边的门一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姑娘从里面出来,正好跟我碰个对面。
    我猛然呆住了:天哪,这姑娘怎么这么面熟?
    她抬眼看了我一下,微微一笑,说声“对不起”,就闪开身朝门外走去。
    我赶紧追上,在她身后问道:“你是来应聘的吧?”
    她转头看看我,放慢了脚步,回答说:“是啊。没聘上,挂了。”
    “为什么?”
    “人家要研究生。可他们也不早说,招聘简章里根本没有这一条。”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高个男生听到我们的对话插了一句:“他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应聘的,自然要挑挑拣拣了。这弄法可真是不厚道。”
    “谁说不是呢,让我们白耽误功夫。”说着话的时候,那姑娘已经走下了门口的台阶。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拴着小绒毛熊的银色手机,很快按了一串数字后将手机放到耳边:“哎,跟你说啊,没戏。街对面有个超市招收银员呢,我去试试吧?你觉得不合适啊,我觉得也不合适。唉,没劲透了。还能怎么办?以后再说呗。中午你来我家吃饭吧,咱再研究研究。好了,就这样啊,拜。”
    她打电话的功夫,我示意小沈去车里等我。她拿下手机后发现我还守在她身边,便闪动着一双大眼睛问我:“阿姨你有事吗?”
    我忙说:“我家也有一个快毕业的研究生,所以想了解一下招聘的情况。你应聘的什么职位?”
    她说:“是采购部的报单员,也就是个文员。我原来还以为,凭着陵州大学的本科学历,干这小报单员还不是小菜一碟。没想到来了那么些研究生来抢。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她直摇头,脑后的马尾辫也就晃来晃去的。
    我突然问出一句:“你原来的披肩发挺好看的,怎么梳成马尾了?”
    “什么?”她一愣,扬起眉毛很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我赶紧摇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说,你头发真好,散开会更好看。”我岔开话题问,“你怎么看好这家红星公司了?齐平比它大的公司有的是。”
    她说:“现在工作不好找,尤其是有实力的大公司。‘红星贸易’在齐平的规模不算大,可它上面是红星集团啊,你听说过吗?那集团的老板还是个女的呢。”
    我问:“ 你见过那女老板啊?”
    她说:“在他们集团的网站上看到过她的照片。哎对了……”她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姨你还别说,你倒是长得有点象她呢。”
    我说:“什么叫象啊,我也许就是她呢。”
    她笑了:“你别蒙我。她怎么会跑这大太阳底下来。她有亿万家财,也不会穿你这样普通的衣服、皮鞋,拎你这样一般化的手袋。而且,她哪有你这么年轻啊。”
    “哦?我年轻吗?你看我有多大岁数?”
    “你啊,大约四十三至四十五吧,正负一岁。”
    “天哪!”我心花怒放。我以前听到很多人说我显年轻,我认为那都是恭维我,只有面前这个小姑娘这么说我才相信,所以我特别特别的高兴。我真想抱住这个小姑娘,在她那玉石般滑腻的脸颊上亲一口。
    “我猜对了吧?”她很得意。
    “算是吧。”我接着又问她:“我头一次来齐平,人生地不熟,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啊?”
    她答应的非常痛快:“行啊,没问题。你要上哪儿?”
    她领我走出了院子。我问:“你们这里有个红星大酒店,你知道吗?”这个酒店是陈长河投资齐平的第二个项目。
    她说:“知道,在新兴路上。去那儿坐公交要换两次车呢。咱们打的吧。”
    我说:“我没带零钱。这附近里有ATM机吗?”
    “没事啊,我这儿有钱。”
    “那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远,就是十块八块的事。走吧阿姨,你好啰嗦。”说完,她一手揽住我的胳膊,一手伸出要拦车。
    我赶紧给沈妙容打手机,我说我出去办点事儿,你俩不用管我,自个儿找地方吃饭去吧。
    刚说完,那姑娘已经给我打开了的士的车门。
    很快到了酒店门口,她给司机付了车钱。我让她跟我去房间拿钱,她直摇手,朝我笑笑说了一句:“阿姨再见!”转身就要走开。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你等一下。我问你,你真的很想得到红星公司的那份工作吗?”
    她转回头看看我,轻轻点下头:“我倒还不是特别在意,我是为了我爸。他身体不好,因为我老是找不到合适工作,他愁坏了。所以……”
    我打断了她的话:“你的简历呢,拿来我看看。”
    她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份简历交给了我。
    我的预想被证实了,就在那简历的第一行,我看到了那个极其熟悉而又极其陌生,极其亲近而又极其疏远,极其令人亲切而又极其令人恐怖的名字:
    张思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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