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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第29页]

作者:易水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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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网络间断,上面一部分有漏发,下面一并补齐:

    第九章

    1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在招待所一“歇”就是半个月。连“十一”都是在招待所过的。
    开始两天,一直没人管我。我除了写检查画小狗,就是在床上躺着发呆。我还想,祝干事不来找我了,也许说明上面已经认可了我就是“失言”,没准我的检查通过后,就能把我放出去。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第三天下午,政治部副主任杨次山带着祝干事来到了“招待所”。
    杨副主任翻看了我的检查之后,厉声斥责:“嗯?你这写了些什么?态度很不老实嘛!”
    我说:“没有啊,我很老实的。”
    “老实什么?你不能就事论事。”
    我抗声道:“这都是事实啊。实际上我只不过就是说错了两句话,我们班的同志们都能证明……”
    “乱弹琴!”他打断我的话:“我不要你写这些没用的,我要你深挖思想根源。你为什么会说那些反动言论,是因为你脑子里面有问题,你是阶级立场有问题。什么失言、说错话。别人怎么没说错?别人怎么不失言?你怎么说别的事都没说错?嗯?”
    我心想怎么着?找事来了?你这个副主任什么水平啊?你要认定我是故意说那些话,那不成了“严重政治事件”,上级怪罪下来,对你也没好处啊?你何必呢,你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胡蹦跶嘛!
    这么一想,加上这几天呆在这没人气的破地方憋了一肚子火,我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硬了起来:“副主任,你别上纲上线。不就是说了两句错话嘛。谁没有说错话的时候,你给我们作报告的时候,不也讲错过吗!”
    我这不是冤枉他,他有一次给我们讲课,就是说了“谁谁在《纪念白求恩》这篇文章中教导……哦,不对,是毛 在《纪念白求恩》中教导我们……”这么一段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竟然还敢公开说那人“不对”呢!
    “陈子华!”祝干事叫着我的名字训我:“怎么跟首长说话?怎么一点道理不懂?”
    尽管是说我,但我能感觉出来,祝干事是在暗地里帮我,他怕我跟杨副主任闹顶了,到头来吃大亏的是我。
    “你听听你听听,”杨副主任指着我对祝干事说:“小祝你给我汇报了些什么?嗯?你看看她这态度,她有一点认识错误的诚意吗?况且这不能算错误,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接下来他朝着我大批特批,我怕“张思静”忍不住再跟他顶嘴,就把“张思静”的信息通道全部关闭,让“陈子华”出来顶着。“陈子华”没出息,一会儿功夫就让杨副主任训得掉下泪来。
    杨副主任气哼哼地走后,我坐到床上抹泪,心里也有点后怕加后悔。心想这个破“张思静”真是沉不住气,光图嘴上痛快,平白无故把杨副主任给得罪了。杨副主任要是给上级一汇报,能有我的好果子吃吗?
    而且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不能仗着自己来自21世纪,好多事情可以“先知先觉”而无所顾忌。比方说这个政治问题,我要是放纵自己,继续乱说一些此时看来是离经叛道的事情,倒霉的是陈子华,那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最极端一点说吧,要是陈子华因为“罪大恶极”被枪毙了,那我也完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了陈子华这个“宿主”,我的那点“思维”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所以我以后真的注意了,现时代的好些事情,我还是听陈子华的比较好。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杨副主任被我气走之后,就再也没人找我,也没人管我了。很快到了十月中旬,我们指导员朱云穆带着周启明到招待所来了。见我闲着没事蹲南墙根看蚂蚁打架,他上来就训我:“哎陈子华,这些日子连里的人都忙得脚丫子朝天,你怎么还在这里玩上了?”
    我忙起身,朝他嘻嘻假笑了两声,却没说话。因为我不知道嘴上该说什么。我心里说的是:我倒是不想在这儿玩,我想出去干我的班长工作,你们让吗?
    见我傻笑他更不愿意了:“笑个屁你笑!去去去,赶紧先上总机室。你们班那个何小芳服务态度不好让用户告了,让徐仲雅处理,她还跟徐仲雅打起来了。简直乱弹琴。你快去给我把问题解决了,耽误了工作我找你算账!”
    2

    处理完总机室的事儿,天也黑了,我就溜回了班里。我那帮小兵见到我被“无罪释放”,很意外也很高兴,围着我问长问短。正在闹腾呢,通讯员跑来喊我,说是连长让我去连部。
    连长就在连部门前的路灯下站着,身边是政治部保卫干事许建洛。许干事跟潘连长岁数差不多,但体型差远了。他只有一米六多点,长得又瘦弱,看上去像是潘连长领着个大儿子。
    别看像个儿子,派头却不小。我们连长还没开口,他就拧着眉头问我:“陈子华,你怎么偷着跑回来了,谁叫你回来的?”
    我忙说:“是指导员让我回来的。”
    许建洛扭头看连长,连长就解释:“咱不是传达文件了嘛,那个谁谁谁……,所以我们觉得……”
    许建洛不客气地说:“你们也不像话,总得跟政治处请示完了你们再决定。吓我一跳,以为她跑了呢。”他又朝我说:“你跟我到政治部去一下,再补个手续。”随后他领头就走。我边跟他走,边疑惑地看看连长。连长故意歪过头不看我,脸上的表情却似乎有点惊恐。
    许干事把我带到政治部的一间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人,是组织干事祝影深。不过祝干事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仍然看着手里的《红旗》杂志。
    许干事坐到自己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让我站在桌子前面,他严肃地看着我说:“陈子华,你学习当中说错话的事儿就算过去了。这是领导相信你,你不要辜负领导的信任,明白吗?”
    我什么都不明白,但是揣着糊涂装明白,我说:“是。我知道。”
    他继续说:“你是党员,你就必须对组织上忠诚老实。有什么事儿就说什么事儿,解决不了的问题有组织呢,但你不能胡说八道。知道吗?”
    我有点不耐烦了,到底什么破事啊还拉这么长的“过门” ?不过我已经能 基本确定,“说错话”那事儿,随着连长说的“传达文件”已经彻底过去。那还会有什么事儿啊!
    我一边点头,一边急不可耐地问:“许干事,你到底要让我说什么?”
    许干事拉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取出一个基地专用的大信封,从里面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打开来,里面又是个布包。布包被打开之后,我心里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里面是我从21世纪带来的那个MP4——纽曼“靓影”。
    我一下子义愤填膺:干嘛啊这是,竟然搜查我的私人物品,你们有搜查证吗!(“陈子华”傻乎乎地问什么是“搜查证”,我没理她)我当然不能跟许干事要什么“搜查证”(此时根本没那个玩意儿),但是我敢用愤怒的眼光瞪着他。
    许干事不看我,他用右手的食指点着那个“靓影”,冷冷地问:“你老实交代,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
    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心里说:“俺那许‘地瓜’,这个嘛,你当然不认识的啦,老土了吧,这个叫……”我差点说出口来。我突然意识到,此刻只能让“陈子华”来回答他,不然,“张思静”肯定会把事情闹得无法收场。
    “陈子华”看看那东西,眼神中一片茫然:“这是什么?我,我不知道啊?这也不是我的呀?”
    “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的抽屉里?”许干事逼问。
    “陈子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她是真“摸”不着,不是装的:“许干事,这真不是我的,这什么呀,镜子?怎么这个样啊黑乎乎的?”
    “你装得还挺像?”许干事冷笑,“就在你床铺的抽屉最里面,不是你藏进去的,还能是谁?”
    “陈子华”似乎有点印象了:“对对,好像是这么回事。那天我训练的时候从山崖上摔下来,然后她们送我去医院,从医院回来……,对了,从医院回来我兜里就多了这个东西。”
    许干事显然不信:“你编故事呢?不是你的,难道还是别人放进你口袋的不成?”
    “陈子华”说:“那肯定是别人放我兜里的。哎你先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呀?”
    “我怎么知道?我现在问你!”
    “我,我更不知道了,你干什么呀这么厉害?”“陈子华”委屈的要命,眼圈一下子红了。
    这时祝干事移开杂志对许干事说:“建洛,陈子华那天就是摔了一下,可能摔得头脑有点问题了,不然她还能在学习的时候说错话?既然她去过医院,照她说的这个线索,明天到她排里或者医院里了解一下不就行了?”
    我能听出来祝干事是在为我说话。我现在才知道,别看祝干事成天板着脸,他其实是个心肠不错的人。
    许干事显然也没别的办法,加上祝干事一个劲朝桌子上的那个钟表示意:上面的指针表明这会儿都快十一点了。许干事想想说:“那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别回连队,你就住在机关招待所吧,门前有个哨兵,不经过哨兵同意,你哪也不能去。明白吗?
    得,又被貌似“禁闭”了!
    我烦透了,这是干嘛呀折腾来折腾去的。不就那么一个MP4吗,在这里又不能看不能听的,愿意要我就给你们,你们还要怎么样啊!
    我就这么在心里发着牢骚去了招待所。躺到床上以后我半夜没睡着,经过一阵胡思乱想加推理分析,我渐渐理出了一点头绪。

    3

    后来我知道了真相,真相的过程跟我推测的也差不多。
    我发表“反动言论”的事情,经某个“大坏蛋”检举,被逐级汇报到了后勤政治部。在那个年代出了这样的“政治问题”,很可能被某些人利用来大做文章,一方面可以表现出自己的政治敏锐性,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机打击他们想打击的人。当时全国都是这样,社会上在斗来斗去,“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部队里不同派系不同山头之间也在互相角力,各不相让。不过由于从九月下旬开始,国内政治形势骤然紧张,上层领导都被“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面搞的失去了方向,自顾不暇,一个小女兵的偶然“口误”,就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了。但因为后勤没有明确指示,基地也不敢自作主张,就这样一直扣着我。直扣到一些惊天动地的消息逐渐被透露出来,杨副主任才明白,必须得把我放出来了。
    当时我被关起来的时候,祝干事和许干事曾经在宇文君副指导员的陪同下搜检了我的私人物品,翻看了“陈子华”的学习笔记和日记,当然什么“问题”也没找到,但是他们发现了压在《毛 著作选读》那本书下面的MP4。没人知道那是个什么,因此许干事翻来复去看了看就又放了回去。后来到了“十一”期间,形势进一步紧张,上级保卫部门召开专题会议,要求积极查找安全隐患。会议期间还给保卫干部放映了几部教学片,其中就讲到了美蒋特务在大陆搞破坏、搞情报专用的微型录音机、高爆炸药、特制窃听器等等。这让许干事联想到了陈子华抽屉里面那个极为奇怪的东西。
    经过连里同意后,许干事再次到我们班,将“靓影”拿走,送到蒙道县革命委员会治保组(管理公检法的部门,当时检察院和法院都被“砸烂”了还没恢复,这个“组”实际上只管公安)进行鉴定。
    治保组的水平有限,工作效率更是差劲,“检验”了一个多礼拜,才认定这不是爆炸品,可也闹不清这是干什么用的,是什么材料制造的。因为上面有些无法识别的英文缩写,这个“组”的专家认为,不能排除这是美帝国主义或者是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高级间谍用具(苏修的用品会标识英文?)。这一下,事情麻烦了。
    许干事是在这天下午去县里办事,遇到了治保组长(相当于后来的县公安局长的上级),问起“送检样品”,那组长才记起这回事,就把那MP4还给了许干事。许干事又问到鉴定结果,那人就危言耸听了一番。许干事吓坏了,回来后马上请示了基地马主任,决定再次对陈子华采取断然措施。
    把这件事情理出头绪之后,我觉得这次的情况比上次更为严重。因为我敢保证,就是把这MP4送到中国科学院去(不知道此年代这个“院”还办公不办公),请来最高水平的专家教授,他们也鉴定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那样的话,我的问题就永远搞不清楚,我的妈呀,这不是把我判了无期徒刑了嘛!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在招待所住到第三天的下午,许干事突然来找我,跟我说事情已经查清楚,你没事了,回连里去吧。
    意外的惊喜之后我又倍感委屈,就抓住许干事不让他走。我说,这什么事儿啊,你想抓我就抓我,想放我就放我,你就不考虑我的感受吗?
    许干事连连道歉,然后说:“小陈啊,咱们都是革命战士,都该有个警惕性对不对?你看到身上多了这么个奇怪的玩意儿,不报告不请示,自己就放起来了,你这也不对啊,是不是?我又不是故意跟你为难。”
    我听得一头雾水,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就是我的东西,是我小姨在南京新百(新街口百货公司)买了送给我的,还有正规的发票呢。我自己的东西自己放起来怎么还不对了,难道我送给你就对了吗!
    我正要质问他,陈子华的信息猛然闪现出来阻止了我。同时我也一下子惊醒,这个“张思静”闯的祸太多了,可不能让她再胡说八道瞎搅合。我赶紧把“张思静”的“阀门”关上,让“陈子华”跟许干事交涉:“对不起啊许干事,你说的有道理。我这两天睡不好觉,脑子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刚才说了些什么,你别在意。不过,我还是得闹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干事说:“我到你们排调查了,这确实不是你的东西。那天你从山崖上摔到大沟里,韩守英下去扶你,看到你的手边有那么个玩意儿,她以为是你兜里摔出来的,也没细看就给你装到衣服口袋里了。所以这事是个误会,希望你能理解。”
    “唉。”“陈子华”叹了口气,觉得力度不够又摇了摇头。还是她比较老实听话,什么也没说,就指挥“我”默默地离开了住过三天的“禁闭室”。


    第十章

    1

    我的生活又重新走上了正轨。一切都跟半个月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是我很快发现有哪个地方不对头,细细检点下来,那“不对头”的竟然是我可爱的孟军医。
    我被“赦免”之后,没有等到值夜班,就在白天值班的时候,瞅个空子将电话打到了孟忠厚的办公室。孟忠厚显然也很高兴,不过却不是很热情,简单问候了两句就说他“非常忙”,然后挂了电话。
    我再一次打给他电话是半夜十一点半,他值夜班的时候。没说上两句,他就要去看个重病号,通话一共没用一分钟。我就此开始怀疑起来:干嘛啊这是?不待见我了?
    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怎么也闹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我已经意识到,他说他多忙绝对是找借口,他一个内科医生,又不做手术,不可能总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他总有清闲的时候。就算是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忙,他闲下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把电话打给我?
    这肯定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不行,我一定得问个明白不可。
    当我再一次值夜班揪住他的时候,没等他说忙,我先替他说了:“孟军医,我知道你忙,但是你不可能休息的时候也忙吧?我算好了,这个星期天你不值班,我呢下夜班。我也不睡觉了,我去县城,你也去,还是上次的时间,听到了没有?”
    孟忠厚却先问:“你值班那里有别人吗?”
    “你说就是。那个小女兵在外面睡觉呢。”
    “那我就说了:陈子华,这件事不行,我们要严格遵守部队纪律,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时候,我们……”
    “哎孟忠厚,你那小思想进步得真快啊,比长征火箭都快(说到这一想此时哪有‘长征’火箭啊,不过不要紧,我说得快,他肯定没听清楚)。你想当‘活学活用’的积极分子还是当学雷锋标兵啊,要不一块儿给你得了。”
    “不是,陈子华你听我说……”
    “什么不是,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又看上你们医院哪个小护士了?”
    “陈子华你别瞎说。我这段时间确实很忙,再说我们就是不应该乱来。所以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了。”说完,他竟然又一次扣了我的电话。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窜到了脑门上。好啊姓孟的,你当本姑娘是什么?是你随便捏着玩的充气娃娃呀!这个年头,只有我张思静甩别的男孩子,还没有哪个男的敢这么对待我呢!我不报此仇,我就不姓张了,我也不姓陈了!我什么都不姓了!
    “陈子华”不知从哪钻出来,带着伤心的泪珠劝我:散了就拉倒呗。也怨我,以后看人真得看准点。再说,战士不能在驻地谈恋爱这是规定,像这样跟他黏糊下去,难免不出事,那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张思静”对她嗤之以鼻:你少给我说风凉话,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别扰乱军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帮我参谋参谋“复仇”方案,看看还有什么漏洞和问题。咱俩是一根绳上栓的蚂蚱……不对不对,此比喻不妥,咱俩是骨肉相连身心一体,荣辱与共,风雨同舟,所以咱俩必须得一条心,你明白吗?
    “陈子华”明白了没有我不知道,可是“张思静”却一下子让她自己的话惊醒了!那感觉就如同醍醐灌顶、天目大开一般。我细细一想,一点不错,“张思静”跟“陈子华”两套思维共存于我的大脑之中,这是本时代的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我跟那个“陈子华”完全可以优势互补,取长补短。汲取了七十年代社会经验和二十一世纪先进思想的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更聪明更睿智。小小的“陈世美”孟忠厚还想耍什么心眼,他也不想想,他的智力跟我比,压根就不在一个级别上。那级差,就如同三年级小屁孩跟高三生同堂高考一个样。我不信我治不了他。孟大坏蛋,你等着吧。
    第二天晚上排长召集我们几个班长开会,散会后她们都走了,我对陈从仪说:“排长,想跟你汇报个事。你不是一直强调,要提高班里同志们的服务意识吗?我想在最近搞个用户调查,包括内部单位和外部单位。切实了解一下用户对我们工作的意见。电话调查倒是比较省事,不过用户还是有顾虑,怕他们不说真话。所以,我想利用休息时间,直接去访问几个兄弟单位,面对面征求他们的意见。排长你看行不行?”
    排长先是赞了一句:“这个想法不错。不过……”
    我马上接过去:“班里研究过了,我们不给领导添麻烦,来回路费我们自己拿。”
    “你想去哪几个单位?”排长问。
    我说了附近的一些驻军单位:某农场、某靶场、某武装部,最后是987医院。其实987医院是最主要的,只要去了那里,别的地方去不去都无所谓了。后面这段话可不敢跟排长明着说。
    排长想了想同意了:“行。反正都不远。你们把车票留着,等我汇报给连长,让连里一块报销。”
    虽然我跟排长说的时候把987医院放在了最后一位,但在我的计划中,我第一个要走访的单位就是“孟坏蛋”所在的这个驻军医院。
    要去那里最好是我自己去。于是我耍了一个花招。
    事先知道第二天连里组织检查军械,我头天不吭声,却安排有枪的小马(我们班有三支“半自动”,分别由韩守英、小吕、小马保管)第二天跟我出去“走访”。到了临走我装着突然想起来的样子说:“坏事了,今天检查军械,我差点忘了,小马你去不成了。”小马问:“那怎么办啊?再换一个人?”我很仗义地说:“算了,我自己去就行。”
    就这样, 我从基地南边的路口搭上长途客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南平镇路口,再步行一华里左右,便看到了987医院的大院子。

    2

    987医院分为南院和北院两部分,两院之间被一条马路隔开。我进了北院,直奔位于大门口西侧的通讯班。通讯班有两间屋子,南面那间就是总机室。总机班的张班长是我在工作中认识的“熟人”,我俩还攀过苏北的“老乡”。不过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
    我敲门进去,看见这是一间长条形的房子,靠西墙根有一张床铺,旁边是一台小交换机。有个矮瘦长脸的小兵坐在那儿看报纸,耳机随随便便地扔在机台上。
    我昨天晚上问明白了,班长小张今儿值班。那小瘦子问我找谁,我一听动静就认准了他就是张班长。
    我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他惊得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边热情让座,倒水泡茶,一边还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原来你就是陈班长,陈老乡。没想到,没想到……”
    我知道他“没想到”什么。一是没想到陈班长竟然会屈尊上门“征求意见”,二是没想到陈班长是个美女。当然现时的日常用语(仅仅指“日常”用语)中不存在“美女”这个词,“近似”的一个表达语句虽然有些原始,但很直观,那就是“长得好看”,张班长没想到他的老乡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我俩在总机室聊了半小时,后来他请我去医院食堂吃饭,又聊了大半个小时。我们聊到学习、工作、各自单位的情况等等,话题一大堆,在我说来全都是陪衬,我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了解孟忠厚。
    当我转弯抹角地问他,孟忠厚是不是在跟某个女军医女护士谈恋爱时,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然后就语出惊人:“他最近倒是跟一个女的电话联系特别多,那女的好像还是你们基地的!”
    我吃了一惊。我们基地就是机关和警通连有女兵。机关女兵不多,排除已经结婚和有了“对象”的,还有就是卫生所的两个护士。其中的吕护士长得特漂亮,高傲的像个公主,而且她一直想调到大军区的“总院”去,因此不可能是她;难道是另外那个护士小蔡?除了她俩,剩下的女兵可就都是我们话务排的了!
    这时小张已经想起来了,他说那人应该就是你们总机上的。“对对,我记着呢,那一次我值班,孟军医就是在总机室要的她的电话,她姓……姓……,姓韩!”小张一下子想了起来,我一下子晕菜了!
    我们话务排只有一个姓韩的,就是韩守英,其它甚至连跟“韩”发音相近的姓氏都没有,那么小张说的这个人只能是韩守英——陈子华忠实的小“粉丝”。
    韩守英跟孟忠厚在一个阶段里频繁通话,然后孟忠厚就不理我了,这肯定不是巧合。能说明这里有问题的还有一点:孟忠厚是我的“那个”,韩守英是我的超级粉丝,他俩互相联系为什么要瞒着我?!
    难道是孟忠厚移情别恋,爱上了“布娃娃” ?倒是满时尚啊!不过这可能吗?
    从跟小张告辞到坐上返回基地的客车,我一直都在反复思考这件事。

    第十一章

    1

    韩守英尽管长得比我矮半个头,尽管象敬重大姐姐一样敬重我,但实际上她比我大。她是1950年11月生人,比我大一岁半还多。原来我俩关系就不错,从我当了副班长之后就更好了。她怎么敢“横刀夺爱”呢?她会吗?她敢吗?我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换个角度来说,就算她喜欢孟忠厚,也敢从我这里“虎口拔牙”,孟忠厚也看不上她呀。
    实事求是地说,韩守英长得也凑合,尤其那布娃娃般的胖脸蛋,看上去很有肉感,但她绝对算不上漂亮,陈子华要是96分的话,她最多69分,刚过及格线不远。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陈子华的96分,是以我们基地的“地花”——卫生所护士吕英慧为100分来做参照物的。当然,吕英慧的“满分”仅仅用在“坐标”这个意义上。吕英慧长得确实很标致,无论是相貌、身材、气质,我们工地的女兵都无人能与之比肩。上卫生所看病的男兵至少有一半是“小病大看”或者无病呻吟,他们去的主要目的是朝拜美女。但吕英慧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美人。真正够得上满分的美女,在人类脱离猴子的形象以后就没有出现过,她们只存在于男人的梦幻之中。套用一句哲学上的名句就是:“无数相对美女之总和,即为绝对美女”,原文是:无数相对真理之总和,即为绝对真理。通俗点说就是,绝对的美女(真理)是不存在的。
    又扯远了。张思静自从穿越之后,思维变得极其活跃,经常会出现这样火箭发射般的跳跃式联想。言归正传,那就是韩守英长得很一般,英俊魁梧的孟忠厚不可能轻易抛弃96分美女陈子华,而去跟“及格生”韩守英产生男女感情上的“联系”。
    但我直觉提示:小张不会骗我,他也没必要编出个“姓韩的”来骗我。先假定小张提供的信息百分之百可靠,那么,就可能是在我被“貌似禁闭”期间,孟忠厚和韩守英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了一路,当我走进基地大门时,我已经制定好了完整而缜密的侦查行动计划。我在心底里冷笑:“小‘粉丝’,你敢跟陈子华耍心眼不算什么,她也不能怎么样你。可你要是胆敢跟张思静耍心眼的话,你先摸摸自己脖子上顶着几个脑袋!”
    这天晚上是自由活动时间。我们班里的战士,有的请假去了服务社,有的结伴出去谈心,有的洗衣服,有的看书写家信。我坐在床边对着小本子整理“调查”来的意见,韩守英拿着一个削好的梨走过来,掰给我一半,然后坐我床边问:“班长,你今天去987了?”

    2

    我恍然大悟。我还真是没想那么多。我忙说:“仲雅,谢谢你的提醒。我明天就找她们谈。不过……”我看看徐仲雅,伸出几个指头数算着:“排长,我,你,咱们三个除外,应该还有五个人,你才说了四个,对不对?”
    “不对!”徐仲雅朝我笑:“我说的是‘她们’,全都包括了。就是不包括我,没准是我告的密呢!”
    我抱着她的肩膀摇晃着说:“我就是怀疑我自己梦游去告密,我都不会怀疑你的。好姐姐,你干嘛说一半留一半啊,你都告诉我不行吗?”
    徐仲雅转头对着我的脸,认真地说:“子华,你这个事我想了好久,而且还把各种可能性都设想了一遍,最后我有个结论,你想听吗?”
    “嗯,当然。”
    “你听了别失望。”
    “哎呀你卖的什么关子呀!”我急的直拍她的胳膊。
    徐仲雅终于说了,她说的那个事情我的确没有想到。
    徐仲雅认为,那天参加学习的人,也就是听到我发表“反动言论”的人,没有一个是“告密者”。
    我说怎么可能,难道政治部的人有顺风耳啊。徐仲雅接下来给我一分析,我全都明白了。
    的确,那天在场的人,没人敢去“告密”。原因很简单,她们都怕我们排长。谁要是告了密,无论是到连里告密还是到基地告密,我们排长最终都会知道。
    三排长陈从仪也许有不少缺点,但她最大的优点是能够震慑住全排这三十个姑娘。只有给一大堆女人(女士?女生?女兵?女白领?女员工?女农民?)当过领导,你才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人“告密”不等于没人“泄密”,我的事情最终被机关知道,原因是有人泄密。
    “告密”是故意的,“泄密”则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
    徐仲雅还告诉我一个重要线索,其实这个线索我是知道的。
    韩守英有个最好的朋友,就是八班的副班长小高。小高跟副指导员宇文君关系密切,排里无人不知。小高没什么水平也没什么能力,她能当上副班长,几乎全在于宇文君的全力扶持。宇文君在我们连我们排的口碑都不错,但就是在“任人唯亲”,具体说是提拔小高这件事上,极大地影响了她的形象。
    不用徐仲雅再说了,我已经基本理出了整个事件的脉络。
    一定是韩守英有意无意把信息泄露给了小高,小高告诉了宇文君。宇文君怕连累自己,就悄悄汇报给了政治部,政治部的人更怕连累自己,只好把我“牺牲”掉,所以事情越闹越大。
    无人告密的背后,实际上至少有三个以上的间接“告密者”。
    我看着徐仲雅,深深点点头:“仲雅,谢谢你。我明天跟她们谈,跟她们五个人谈,你放心。”
    第十二章

    1

    据上次“旅游”一个月之后,我又走进了靶场附近的那条大山沟。
    “立冬”七八天了,但天气还算不错。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只是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地上的野草则大都枯萎,给人的感觉是一片萧条冷落,有点象我现在的心情。
    很快我看见了孟忠厚。他蹲在一棵洋槐树下面抽烟。他很准时,总是比我们约好的时间提前十分钟左右。
    看见我他扔下烟头站起来,面部表情有些尴尬。好像为了掩饰,他又低头寻找到那个还在冒烟的烟头,用力将它踩进泥土里,然后就那么微微低着头。
    昨天晚上我跟小吕值班。选择她去打夜餐的时候,我把电话要到了孟忠厚的值班室。他晚上值夜班的信息是小张提供给我的。至于我找孟忠厚干什么,小张一个字都没问。“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事不问”这是做好机关通讯班工作的准则。现在可以这么说,小张执行我的“指示”,比执行他们院务处主任的指示还要坚决、认真。
    电话接通。孟忠厚听出我的声音之后,沉默着不说话。其实我也没容他说什么话。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说。
    不过我说的也很简单:“明天上午老时间老地方,跟你说件事。你最好去一下,不然我到你们医院去找你,只是那样就不大方便了。”说完我就撤了线。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就算是做个了断,他也会来。
    我一步步朝他走过去,走到跟前看看他,然后开口说话。我的开场白是他万万想象不到的。因为那不是“陈子华”说的,那是“张思静”说的:“孟忠厚我先给你说明白,我昨晚值班了,一宿没睡觉,精神状态可能不大稳定。你最好别惹我,‘勿谓言之不预’!”
    最后一句是文言文,但是我不用担心孟忠厚听不懂,一方面他好歹是个高中生(当时在基层部队,初中生都极少,高中生更是凤毛麟角);另一方面,现时这个词常用,以前是警告那些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后来又用来警告“美帝””、“苏修”、英国、印尼、印度、蒙古、缅甸、以色列、突尼斯等等无数“反动派”国家(那时的反动派国家好像特别多)。
    孟忠厚抬头看我一眼,果然那眼神中有了一丝丝畏怯。
    “说吧,你跟韩守英怎么回事?”我开始审问。他个儿太高,我还得半仰着头,为了强化效果,我加了一句:“你坐下说,你站着我费劲。”
    他让开一步,指了指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上面还铺着一张旧报纸:“你坐吧,我站着就行。”
    我没坐,他也就没坐,他把脸偏到一边,底气不足地回答我:“你,你什么意思,我跟韩守英有什么事?”
    “我要你说!你想跟她结婚吗?那她得请婚假,她首先得跟我请假你懂不懂,我现在还是她的班长……”
    “小陈你别胡说,”孟忠厚急急打断我的话:“你知道我对你有什么意见吗,你现在跟过去真不一样了,你说话越来越不注意,什么话你都敢说,你还不接受教训……”
    “孟忠厚!”我怒叫一声,吓了他一大跳,“你别转移斗争大方向。我现在说的是你跟韩守英。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我的咄咄逼人显然把他惹烦了:“陈子华,你别没完没了好不好?我跟谁都一样,我跟谁也没打算结婚。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得回去,我医院里好多事呢。”
    说完,他竟然真的亮出一个要走的架势来。
    “行孟忠厚,你走吧,劳你驾,你回去给警通连打个电话,让他们来几个人给我收尸。”我气哼哼地说完,就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盖就往嘴里倒。
    孟忠厚转头一看吓坏了,飞身扑上来夺那个小瓶子。我死死攥住不放手,但是他力大无比,我争不过他,生生被他把小瓶子夺了过去,他气得叫起来:“陈子华,你要干嘛?你要逼死我啊!”
    他气我更气,我把“淑女”的外衣扔到一边,朝他大骂:“孟忠厚你放屁啊你,是你不要我了,是你当了陈世美,是你要把我逼死啊。呜呜啊啊,啊啊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本来是想装哭的,我跟陈子华不一样,我对孟忠厚没那么深的感情,我的闹腾一半都是恶作剧。可一想本姑娘长这么大,一向都是我甩别的男孩,今天怎么还有男孩,不对,男人?也不对,男青年吧,怎么还有男青年要甩我啊?而且由此我还联想到了那个超好玩超可爱的陆士衡,我啥时候才能见到他啊,我的天啊!这么一想加上一联想,我可真哭出来了。

    2

    孟忠厚上来一把抱住了我,我感到有几个雨滴滴到了我的头上。可今天一直是阳光高照啊!很快我明白了,那不是下雨,那是孟忠厚的眼泪。这个铁塔一样的“男青年”竟然也哭了。
    我们就那么抱着哭了N分钟之后,孟忠厚扶我坐到石头上,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我。
    陈子华被关起来之后,孟忠厚几次找不到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那天他打听到是韩守英值夜班,就把电话打给了她。是韩守英告诉他我出了事。
    孟忠厚当时没觉得那是什么大事。一个“口误”,写个检查也就行了,最严重也不过给个警告处分,没什么大了不起的。他就让韩守英给我捎个口信,他是这么说的:“你告诉你们班长,我上次给她开的药,让她别忘了吃,同时注意别喝凉水也别喝汽水。”
    孟忠厚是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样几句话。他从来没给我开过什么药,但是他喝了我给他买的汽水。他的意思是叫我放心,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想着我的。他觉得陈子华那么聪明,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几句话对我多重要啊,可是那个小粉丝为什么没跟我说过?就算她没法进到招待所,她也可以托八班看我的那些人告诉我啊。显然她是故意的,她贪污了孟忠厚的话,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韩守英一方面对我封锁消息,一方面开始对孟忠厚展开了爱情攻势。
    我根本就想不到的是,当初韩守英在987住院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高大帅气的孟军医。
    那时她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孟忠厚。
    后来,她显然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了我跟孟忠厚的关系不一般,我出事之后,给她取而代之创造了前提。
    注意,那只是前提。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取而代之的“机会”。这个机会是那个MP4带来的。
    当基地政治部许干事得知那玩意儿可能是间谍器材之后,曾经找我们班里的几个人单独谈话进行了解。当时大家众口一词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到班长抽屉里的。就在那次谈话的第二天,韩守英以复查胆囊炎的借口,骗得了卫生所的证明,去了987医院。
    她把孟忠厚约了出来,拿陈子华当“赌注”,跟孟忠厚谈判。
    孟忠厚还是吃了“忠厚”的亏。他听说我跟间谍器材有染,先是根本不相信,想到这事的后果又惊慌失措,这时韩守英开出了条件:只要孟忠厚答应跟她好,她马上就去政治部说明情况,证明是她从草丛里捡了那个东西,以为是陈子华身上掉下来的,所以塞进了她的衣袋。她吓唬孟忠厚说,如果孟忠厚不同意的话,她绝对不去没事找事。那样的话,只能眼看陈子华被后勤保卫部的人带走,陈子华要是说不清楚那东西的来历,就肯定会以“间谍罪”上军事法庭。
    孟忠厚竟然被她的胡说八道吓坏了。
    不过,孟忠厚最终上当还有一个原因。他曾经给我们基地的一些人看过病,所以在基地有好几个熟人,如基地管理处参谋老钱、后勤处助理老郑、机修连连长老周等人。他让韩守英等在那里,他去要电话找那几个熟人,隐晦曲折地打听我的情况。那几个人都不太知情,也不知道孟忠厚和我的关系,所以告诉孟忠厚的,全都是道听途说。这些传言一个比一个邪乎,差点把陈子华跟美国中央情报局弄到一起去。孟忠厚尽管不相信我会是“美国间谍”,但他相信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后果会很严重。为了救我,他只能同意韩守英开出的条件。甚至我被放了之后他也不敢食言,他怕韩守英收回证词,然后上级再把我关回去。
    但孟忠厚也没有再答应韩守英别的要求。韩守英几次约他,他都找理由推掉了。韩守英显然有些生气,威胁要到医院来找他。
    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我气坏了,心想好啊你个韩守英,看着你成天咧嘴朝我笑,敢情你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啊!你也太缺德了吧。
    继续:


    3


    我给孟忠厚解释了许建洛代表“官方”给我做的“平反”结论,然后猛烈抨击韩守英这种比“美帝”“苏修”还要坏的恶毒伎俩。我越说越气,越说越恨。我气孟忠厚这个超级傻瓜,恨韩守英这个极品混蛋,说到最后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看到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孟忠厚赶紧安慰我:“你别生气啊,跟她生气犯不着。这事其实我也有责任,我光怕你受委屈,我才……”
    我用拳头使劲捶打他:“你这些年的兵白当了,这些年的军医也白干了。你傻啊你,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的脑子呢!”
    孟忠厚抓住我的手,帮着我打他自己:“我就是笨,对不起啊小陈,我该打,你使劲打吧!”
    “你坏你。你说你这么坏, 你该不该受罚?”我紧盯着他说。
    “该、该、该。我认打认罚。要不这样,你狠狠打我一顿好了。”
    “我不,你身上肉那么硬,打得我手疼。”
    “那这样。我小时候调皮,我爹打我的时候都是用鞋底,我脱下鞋来给你。”说着他真的弯下腰去。
    我使劲砸他一拳:“讨厌啊你,你那鞋那么臭。我跟你说,我不打你,我要罚你。”
    “好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行。是罚我做俯卧撑啊,还是跑步啊!要不你罚我喝毒药吧?”孟忠厚晃晃那个小玻璃瓶。
    “你喝吧,我装的自来水。”
    “好啊你这个小鬼头,你用自来水来吓唬我啊!行,我认罚,我喝了啊。”
    我抢过那瓶子说:“瓶子没刷干净,脏。我罚你干别的。”
    “干什么?”
    “我罚你——”我的脸红了,可还是说了出来“我罚你——亲亲我!”
    孟忠厚稍稍愣了一下,就一把揽我入怀,使劲在我的唇上吻了起来。不过他仅仅吻了一小会儿就松开了手,带着歉意跟我说,医院今晚有个重要的“批什么运动”总结大会,有他发言,他必须在下午三点之前赶回去做准备。
    他的话就像一瓢凉水浇在我滚烫的心上,使我不由的一哆嗦。不过他说的是“正事”,我就是心里不高兴也不能阻拦。我俩便抓紧时间,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要按照“陈子华”的意思,这事不能跟韩守英对簿公堂。如果把她揭穿了,她“狗急跳墙”,揭发“陈子华”跟孟忠厚“谈恋爱”,对我们俩也不利。孟忠厚的意思是,他要找个机会跟韩守英好好谈谈,对她晓以利害,让她自己知难而退。“张思静”认为他俩的办法都不解决根本问题,她要来个绝的办法,尽管这办法有点缺德。
    这办法也只有张思静能想得出来。因为她在21世纪生活过,20世纪七十年代的人们,脑袋没她那么复杂,报复心理也没她那么强烈。
    “张思静”却认为自己的办法没什么不人道。是韩守英先干坏事的,她做得了初一,我就能做得了十五。
    张思静的办法是,让孟忠厚装得什么事儿没有,继续跟韩守英交往。其实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交往,光打电话韩守英怕被别人发现,她这几天开始写信了,孟忠厚已经收到了她两封比较暧昧的来信。
    但是硬要把那信说成“情书”有点勉强。小坏蛋虽然比较有文化,但以前没有谈过恋爱,似乎也没写过情书,信上写的不咸不淡,不好拿来当“罪证”。
    张思静认为,我们应该“引蛇出洞”。
    “张思静”让孟忠厚给她回信。不用太肉麻,当然也不能一副拒之千里的样子,平平淡淡就行。只要见到孟忠厚有信来,韩守英一定会欣喜若狂,她的回信上就能有热度。“张思静”需要的,就是那封足以构成“罪证”的回信。有了那封回信,“张思静”就可以一劳永逸、毫无后患地解决所有的问题,甚至可以彻底断送掉小粉丝在部队的“前程”。
    我没有把全部计划最“阴险”的部分告诉孟忠厚。他的思维严重滞后,在如何科学地、合理地、高效地干“坏事”方面,他起码还得再进修30年。
    但仅仅这计划的“温柔”部分,孟忠厚也觉得不合适。他说虽然韩守英的手段有点……有点……,我替他选了一个合适的词:“卑鄙”,他直摇头,“不能那么说,她不懂事。我看我们还是坚持正面教育,多从思想上帮助她,给她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我根本不听:“什么叫错误啊?这就是罪行。比拉登的稍轻点也有限(孟忠厚没听明白,问我‘拉登是谁?’)。你别管。你听我的,你回去就写信,韩守英一回信,你就拿来给我。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第十三章

    1

    正式传达关于“九一三事件”文件的第三天,我正在班里主持讨论,通讯员来叫我,说是连长让我去一下。
    连部里只有连长一个人。他正坐在办公桌边看着什么材料,左手擎着缸子喝水,右手夹着一根香烟。
    “嗯,来来陈子华。”他放下缸子朝门东侧的一个小橱子上示意:“喝水吗?自己倒。”
    又问我:“班里讨论的怎么样?这个弯子转得有点急,是不是有些同志接受不了?”
    我说:“我们班还行。都能坚决拥护文件精神,跟那个谁谁划清界限。”张思静一边撇嘴:小兵蛋子划个屁界限。
    连长高度评价了我:“陈子华你挺了不起啊,路线觉悟就是高。你早早就批判那谁谁一贯反对革命路线。”
    我心里话你就别提这事儿了,因此给我造成的那“精神伤害”你们又赔不起。我谦虚了两句,就把话引到了我那个“靓影”身上。我说:“我那次训练摔了一下之后,糊涂了好几天,闹不清自己说了些啥,而且拿了别人的东西也不知道。哎连长,那个‘玩意儿’最后弄明白是什么了吗?”我还幻想着一种不可能的可能:那MP4没人要了还能还给我。
    连长说:“什么都不是。后来交到上面的保卫处,又找了省里科研单位的专家来看,人家说那绝对不是间谍器材,好像是什么先进机器上的零部件。研究了半天,看不出名堂,也打不开它,后勤的人就把那玩意儿扔垃圾箱去了。”
    我心里一叹。一方面有点可惜,另一方面彻底放心了。这样,我就可以从容实施我的计划,好好对付对付那个小“粉丝”,不对,是对付那个小坏蛋。
    连长一下又转了话题,他问我:“你当班长多长时间了?”
    我想了一下说:“才一个来月吧?”
    连长说:“时间是不长,不过你干得确实很不错。最近你还到兄弟单位走访,征求意见,工作很主动嘛。指导员都写到季度工作总结里去了。”
    我赶紧说:“还差得远呢。请连长多指导。”
    连长却一下子严肃起来:“最近形势比较紧张。我们的工作任务重,上级对于连队管理的要求也很高。你们排从高洁(原任副排长)复员以后,一直没配副排长,陈从仪一个人抓比较忙也比较累。连里研究了,并且报基地批准,决定由你担任三排副排长。希望你……”连长接着做了关于抓好排里工作的具体指示。
    我一下愣在了那里。如果说我对于上次的升“官”还有些心理准备,毕竟我(陈子华)当副班长都一年半了,也该“升官”了,可这一次我是真没想到。尽管这样火箭似地擢升在我们连并非个例,象我们副指导员宇文君,就是直接从班长提拔的排长;还有那个复员的高洁,是从战士直接提的副排长。但像我这样任职一个来月就再次提升的情况,好像还真的不多。这应该是连首长对我的信任,也不排除其中还有补偿我那二十多天所受“委屈”的成分。
    不管怎么样,这事对于我来说非常有意义。因为这次不光是“陈子华”的努力,更重要的是因为“张思静”的不凡表现。我得意地想:既然张思静能在21世纪的小学(当过少先队中队长、大队委)、中学(当过学习委员、文体委员、副班长、班长、团支部书记)大学(当过团支部书记、班长、学生会宣传部长)里面“官运亨通”,那么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飞黄腾达”也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貌似在时间上有些本末倒置)。小小的副排长,我今后还不一定放在眼里呢。
    “陈子华”很看不惯“张思静”那狂妄的样子。她冷静地认为:在她奋斗的历程上,这应该是极为关键也极为艰难的一大步。她迈出去了,所以很兴奋,也很满足。
    我冷静下来之后也公平地认为:“张思静”确实有功劳,可那坚实的基础是人家陈子华打下的。
    命令是第二天晚点名的时候下达的。我就任副排长之后,九班班长由徐仲雅担任。
    我们排的七班,长驻后山的营区,按照惯例副排长要跟着七班住。这让我略有遗憾。因为我报复小坏蛋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呢。
    我的完美计划,由于执行人消极怠工,进度十分不理想。
    昨天我打电话找到孟忠厚催问他的时候,他明确告诉我,他不想那么干。不想干的原因并不是要“违抗”我的指示,而是不愿意再跟韩守英有任何来往。
    孟忠厚怕我不高兴,说完就一个劲劝我,让我别跟韩守英一般见识,能让一步就让她一步。我没有再逼他,我也没有多说别的,我只是甩出一句“那以后再说吧”,就挂了电话。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知何来的感觉,那就是,孟忠厚不愿意执行那个计划,可能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原因他说不出口。
    我开始怀疑起来,他是不是真的对韩守英有些好感?

    2

    七班班长张丽华,原来是我的上级,现在我成了她的上级。陈子华开始还担心难以处理与她的关系,但张思静很有数。因为单纯一个“陈子华”,确实对付不了精明强干的张丽华,但加上张思静之后,张丽华那边的天平就翘上了天。
    以前的时候,论力气张丽华比陈子华差远了,但论起能说会道,两个“子华”也赶不上一个“丽华”。可“老张”却比不了“小张”。“小张”张思静曾经多次获得讲演和辩论比赛冠军(校际的、文学院的和我们汉语言文学班的),这还不算,人家张思静都要考研究生了,张丽华的学历却仅仅是个“初一”(闹文革学校停课,不停课她也不过是初三)。
    其实我早就看出了张丽华百思不解的“疑惑”。那就是,“陈子华”自从在山崖上摔了一大跤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有了很大的变化。变得更加聪敏、灵慧,还变得成熟和深沉。大概更形象点的感觉是,变得有点——可怕!
    如果可怕这个词儿比较重了,那么也可以是——高深莫测。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我就像闹着玩儿似的胜任了新的领导职位。我自己觉得,后山七班以张丽华为首的那十个女兵,真是不够我“鼓捣”的。

    陈子华很有点看不上我的狂妄,她提醒我,张丽华毕竟不是个“善茬”,而且当了快两年的班长了。你这个“驻班”的新任副排长,还是要尊敬你的老班长张丽华。要按照她以前的路子去管理七班。你班长才当了一个多月,你难道比张丽华还厉害吗?
    我的回答是:一点不错。我就是要比张丽华厉害才行,我是副排长!
    “陈子华”轻蔑地说:“你以为副排长是个什么东西?副排长还是战士!”
    我更轻蔑地冲“陈子华”喊:“我还没说完,我是副排长的同时我还是张思静!我是张思静你不知道吗!”
    这下“陈子华”不敢吭声了。她在基地怕很多人,怕连长,怕指导员,怕宇文君副指导员,怕机关杨副主任,更怕基地一把手张政委。但是这些人跟她都有距离,她最怕的实际上是控制了她大脑主导思维的、跟她形影不离的那个张思静!
    3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晚饭后连里要“点名”。张丽华在后山那个小机房值班,我带着七班到前山的操场上集合。“点名”开始后,我看到徐仲雅在操场外面的树林边探头探脑,远远看见我,偷偷地朝我招手。
    指导员正在队列的前面传达一份文件。我跟七班副唐园小声交代两句,就趁人不注意悄然退出队列,很快隐身到小树林的黑影里面。
    徐仲雅跑过来拉我走到远处。我问她:“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哎你怎么没来点名?”
    徐仲雅说:“我值机呢。”这时我俩正处在那“西郊宾馆”的墙外。徐仲雅警惕地四下看看,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才急着问我:“副排长,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跟987医院的孟军医……嗯,你俩,挺好是吧?”
    我直眨眼睛,心里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很显然,徐仲雅值着班跑出来找我,绝对不会是仅仅要调查一下我跟孟忠厚的关系。
    “怎么了仲雅?出什么事了?”
    徐仲雅迟疑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似的,一下把那句话说了出来:“我刚才从987 总机上得到的消息:孟忠厚到543工厂巡诊,那儿的坑道塌方,他被砸死了!”
    顿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开始的十秒钟内,我没有闹明白徐仲雅在说什么,原因是我根本不敢相信那是事实。我一把抓住徐仲雅的手,急急地大声问:“什么?仲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徐仲雅赶紧安慰我:“子华,你别激动,别激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想开些。听说孟忠厚是为了救人才出事的。就像毛 说的,他的死重于泰山……”
    这回我听明白了。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夜空中的繁星一瞬间全都变成了流星,在天幕上划出了一行行,一道道五彩斑斓的长线,很快那些乱七八糟的图案就充满了我的大脑,把里面塞的满满的,再也没有一丁点的空隙……
    不过仅仅过了几十秒,我的大脑就恢复了镇静。这主要是“张思静”的作用,而且恢复镇静的也是“张思静”。与“张思静”相比,“陈子华”对孟忠厚的感情要深得多,所以她悲伤不已,长久陷入了迷惘状态。“张思静”当然也有点难受,不过她能撑得住,而且还立即想到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她必须马上给徐仲雅做出合理的解释。这不光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孟忠厚。
    我站直身子,使劲摇摇头,先摆脱掉那些纷乱的思绪,然后很快抹去眼角的泪水,这才对徐仲雅解释道:“仲雅你别误会。我跟孟军医就是老乡,或者说是很好的朋友。我们没有别的关系。而且我听说他在医院有女朋友了。”
    “哦。是这样,”徐仲雅叹道,“其实孟军医真是个好人,咱排里认识他的女兵都那么说他。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我俩站在那里悲叹了一番,徐仲雅就又值班去了。对于我的解释,她好像是认可了,又似乎没有完全相信。由于我心里很乱,没有顾上细细体察她的表情,所以我到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跟孟忠厚的关系的。

    4

    那天晚上躺到床上,我琢磨孟忠厚直到半夜。我和陈子华细细回忆了跟孟忠厚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然后回味了那些难以忘怀的甜蜜时光,很快我发现,这些记忆竟然少的可怜。不管是“张思静”的记忆还是“陈子华”的记忆,都没有多少内容。如同一个看起来十分华丽而又巨大的绣花枕头,把脑袋枕上去以后竟然被闪了个空。打开一看,里面仅有一点点暄腾腾的丝绵。
    我警觉起来,细细翻检了“陈子华”的信息库,这才发现那里真的比较空虚。原因十分简单:我张思静出现之前,陈子华与孟忠厚的接触并不是很多。韩守英住院时她一共去过三次,其中有两次见到了孟忠厚。这以后,她又因为各种原因去过987医院五次,这五次中只有三次见到了孟忠厚。然后孟忠厚到基地来过一次,那次他们尽管也见了面,却因为有别人在场,他俩只不过说了几句话。
    电话当中倒是“见面”多一些,可是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他们的交谈无法深入。这样全都算起来,到“张思静”恶作剧一般的“求爱”为止,陈子华和孟忠厚的见面总共只有六次,这六次加起来的谈话时间(连有“外人”在场都算上)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我的天!这个“爱情过程”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要知道,张思静跟陆士衡是高中同学,互相知根知底,她还对陆士衡进行了长达一年多的考察呢,这次面对陈子华的孟忠厚,这张思静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张思静”在陷入爱情的漩涡之前,对孟忠厚的了解极为有限;而那个在“漩涡”外围徘徊的“陈子华”对他的了解实在也多不了多少。
    我得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都闹个明白。
    第二天,我跑到施工坑道里面那个与世隔绝的小机房,找个事由先赶走了值机的小女兵,然后通过蒙道县武装部的总机,辗转把电话要到了987医院。
    我所以费这么大的事,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避开基地的总机,也就是避开我们排的人。
    小张班长不值班,我让值班的把他叫来。我相信,不管他在干什么,听到我的召唤都会千方百计找借口来接电话的。
    果然,小张确实在忙着。不过他仍然跟我聊了整整四十分钟。我想知道的事情,他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
    这次事故其实特别简单:出事的后勤543工厂位于一个小土包上。九一三之后,各部门加强战备,那个厂子就想在小土包后面挖个防空坑道。一来是土质太差,二来是经验不足,在坑道挖了仅仅十米深的时候发生了塌方,掩埋进去一个战士。当时987医院的医疗小分队外出巡诊正巧到达该厂,便立即就投入了抢险救人。不料在抢险中引发二次塌方,从坑道口倾倒下来的一棵大树正好砸中了孟忠厚的后脑……
    孟忠厚碰上这样的倒霉事纯属偶然。因为他并不是巡回医疗队的成员,那天是因为两个队员病了,临时找他顶替一下的。
    说完这些,小张叹道:我听院务处的人说,要是别人这样牺牲了,医院肯定能给申请个一等功。孟忠厚就够呛了,能报个二等功就算不错,闹不好也就是个三等功。我问为什么,小张说:孟忠厚有个大毛病,就是性格固执,脾气暴躁。他原来在987有个女友,是手术室的护士,就是因为他的坏脾气跟他分手的。所以他在医院不大好找对象……另外,因为性子直,他还多次得罪过医院的领导。
    这我倒真没想到。因为在接触当中,我怎么都看不出来孟忠厚是个脾气不好的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思考,我明白是我错了。或者说,是“陈子华”有错在先,而“张思静”跟着错了下去。陈子华看起来挺聪明,实际上她在某些方面(比如个人的感情生活上)还是太天真,太幼稚。她对于孟忠厚了解的太少,主要是对他的缺点了解的不够;而“张思静”呢,才“穿越”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光想着赶紧找个“大哥”罩着她,在爱情问题上显然过于任性……
    从这一点上,我联想到了更多的问题。其中最重要的,是孟忠厚跟韩守英的关系问题。
    往深里想,不能排除这样一个可能性:
    韩守英在住院期间,爱上了她的主治医生孟忠厚。而孟忠厚对韩守英也很有好感。但是后来陈子华出现了,与韩守英相比,陈子华要漂亮得多,聪明的多。孟忠厚感情的天平从此倒向了陈子华。
    “张思静”控制了“陈子华”以后,来了一个爱情大轰炸,孟忠厚哪经历过这样火热的追求,当即成了“张思静”的感情俘虏。但是孟忠厚冷静下来以后,发现“陈子华”好像“不太正常”(表现在很多方面,比如说话不着调、作为女孩子不是很“庄重”等等,说“反动言论”应该是最典型的例子),这时孟忠厚就有些游移,可他又舍不得“陈子华”的美貌。
    促使孟忠厚重新想起韩守英的,应该是那次MP4事件。韩守英的“要挟”,实际上给孟忠厚创造了一个能合理摆脱“陈子华”的借口,但是看到“陈子华”竟然为此悲伤至极,以至于要“自杀”,他又感到深深地内疚和自责……是不是可以这样说:直到临死之前,孟忠厚还在“陈子华”和“韩守英”这两个人的取舍上犹豫不定呢。
    第十四章

    1

    我当了副排长之后,就不在总机上“值机”了。这天因为想给家里打长途,我就让得了感冒的小马回宿舍休息,替了她半个班。结果我要的江苏文西的长途还没来,却先碰上了基地政治部杨次山主任要河阳的军区长途。
    自从上次在招待所惹得他雷霆大发之后,我一直再没见过他,甚至在前些日子值机的时候,我也没遇到过他要电话。这次他显然听出了我的声音:“是陈子华吗?你在值班?”
    我听他的语调有些冷冰冰,心里先是一哆嗦。不光因为跟他的旧撼未释,还因为这老小子人不大(他才四十出头)却官运亨通,前几天他又升了半级,由政治部副主任晋升为主任,成了副团职了(桥罗山基地是副师级)。在我这小小副排长看来,他的官就够大的。以后他实权在握,会不会报复我啊?陈子华认为肯定会的,区别只在于大小程度而已。然后陈子华又抓住机会开始抱怨我,我听的闹心,顺手把她扔到脑后去了。
    不过张思静也早就学乖了,赶紧小心翼翼、低眉顺眼(可惜杨主任看不见),诚惶诚恐、低声下气(这他应该能听出来)地答应:“是的,主任。请问您要哪里?”
    他又问:“你是副排长,怎么还值班啊?”那口气放缓了一些。
    我赶紧又往我的“语音成份”里加了两勺蜜:“报告主任,值班的小马身体不舒服,我临时替他一下。主任您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陈子华一边鄙视我:废话!这还不到八点半,晚个屁!你没看见他是从宿舍的号码上要的,他那不是下了班在家休息嘛!
    我一想也是,我的话确实不太准确。不过让我欣慰的是,不管我说的对不对,得体不得体,反正杨主任听了比较高兴。因为他的态度完全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多少有了一点点热情。他说:“嗯,你很不错嘛。知道关心体贴战士,嗯,很好。你现在是副排长了,以后还要继续努力,嗯?要多看书,多学习,武装头脑对于你今后的进步是很重要的。你明白吧?”
    我赶紧说:“是,主任。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去做。”
    我以为他“指示”完了呢,不料他停了一下又说:“前些日子你的那件事,因为军区后勤得到反映,专门到基地来查问,所以我们只能按照上级的要求去办。这个呢,你一定要理解。不要再有什么抵触情绪。你说呢?形势不同了嘛,对不对,啊?”
    他是字斟句酌地说的,唯恐要表达的意思我听不懂。我能怎么说,我就是“抵触”又有什么用。再说,现在你们提拔了我(提副排长按理需要营级部门批准,我们警通连直属基地,上头没有“营级”,那就要经过政治部批准了),咱们就扯平了吧。于是我也很认真地表态:“是,主任。我完全理解,我对上级的信任很感激。”
    “唉,平时事情太多,压力太大。有时呢,就不好把握说话的分寸。那个时候,我可能批评你太严厉了一些,你真的理解吗?”
    我心想你还真不愧是“政治”部领导呢,你这话说的……简直比胡说八道还要胡说八道。看你当时张牙舞爪的架势,简直就想把我当坏蛋抓起来了。既然你胡说,那我也会送你假话:“主任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理解你,你批评我也是为我好。”说完我骂自己,张思静你贱不贱啊,你当初顶撞他的本事呢?没出息的东西。
    被张思静一激,我脑子一热,将继续表态的那些谦恭的话语丢到了九霄云外,心里说,他妈的死老杨,你闲着没事给我上政治课啊?本姑娘不爱听!然后我就立即改了口气,问他:“你要哪里?”那个“您”不用了,“主任”俩字也删掉了。
    老杨可能没觉察出来,他的音调没变,用语还挺客气:“请你给我要一下后勤政治部文副主任的宿舍吧。”
    过后想想,那时候的事情,还真的不能全怪老杨。而且这次“偶发”的谈话,他的语气也是“和解性”的。来日方长,我不能由着张思静的性子胡来,我得注意跟杨主任修复关系。这对于我今后的“进步”十分重要。
    不久,我又得到了一次机会。或者也可以说,那机会是杨次山创造出来,然后拱手送给我的。

    2

    那个什么什么“整风”运动第一阶段的学习结束后,政治部要找下面连队的一些人员了解“思想动态”,杨次山主任点名让警通连话务排副排长陈子华去他那里汇报。我就下山到了他的办公室。
    扬主任见了我非常热情。让座之后,他还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他坐到我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那种安然、慈祥的笑容,就象我们俩之间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既然满脸是笑,我也就对着他,弄出了一个尽量温柔、妩媚还带着一点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扬次山的眼睛一亮,上来先夸奖我:“小陈啊,你最近进步很大,啊,工作也很不错,连里和基地领导都比较满意。”
    他停顿了一下,我只好接上说:“谢谢主任。我做的还很不够。”
    他将眼睛从我身上收回,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开始跟我说“学习”。他先讲了一通政治,我又做了一通排里的学习情况汇报,他又就重点问题做了“辅导”性质的指示,正经事就算说完了。然后,他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以后在基地有什么事情,公事也好,私事也好,你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讲。”
    我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不过能听出来应该是“好话”。于是我忙说:“主任,这我可担待不起。我是小兵,就是有事也不能麻烦首长。”
    他摇手道:“别这么说,都是革命同志嘛。”他燃起一支烟,又闲闲地问起了别的事情。
    他先问我现在的家庭情况,然后开始专门“追究”我父亲,当然也就是陈子华的父亲。他问我,你父亲曾在新四军苏北军区工作过多年,应该有很多老战友,那谁谁,谁谁谁,应该都跟他很熟悉吧?
    他说的谁谁、谁谁谁,都是在历史上如雷贯耳,目前在北京高层任职的大领导。
    我却很有些茫然。不是“我”,是陈子华。因为陈子华她爹去世的时候,她才12岁,对她爹的革命历史知之不多,那些谁谁之类的,她只是听广播、看报纸才知道的名字,根本想不到他们跟父亲有什么关系。
    我估计杨主任肯定是查看过陈子华的档案。我们基地战士的档案都由连队管理,具体到警通连,都在文书周启明的那个大木橱里锁着。后来我从周启明那里得知,陈子华的档案中,关于她父亲陈伯宗,有一份她入党时的外调材料,出自陈伯宗生前所在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西县武装部。
    那份材料很简单,大体如下:
    陈伯宗同志原系我部副部长。男,山东省沂水县木游乡埠存寨人,家庭出身贫农,本人成份农民。生于1910年,1935年参加革命工作,1937年11月入伍,1938年2月入党。1949年后,历任新北警备区司令部训练处处长,杭山军分区副参谋长,文西武装部副部长等职,1964年6月病故。该同志历史清白,无任何政治历史问题。
    直到几个月之后,我才大体分析出了杨主任此时的用意。
    直到几个月之后,我才大体分析出了杨主任此时的用意。
    那一次张思静“发飙”闹出的“言论风波”,在我亲爱的排长陈从仪的全力引导下,很多人都真的认为我是在西山被摔,把脑子摔糊涂了还没清醒过来造成的。以后传达了中央文件,那事就彻底过去了,很少有人还专门记着。但“很少有人”不等于没人,我们政治部主任杨次山就是那“很少”的之一(也可能是唯一)。
    杨主任认为,从以后的事态发展来看,陈子华那次的“错话”,绝对不是脑袋摔糊涂了那么简单。他觉得那一共只有三个可能:
    第一就是摔傻了。不过从他当时或者事后的观察来看,陈子华不光不傻,而且还相当的精明,精明的有些“出神入化”!
    第二,别看陈子华的父亲最后担任的官职不高(仅仅是个副团职),但他资历很老。像他这样资历的老干部,目前担任省军职的比比皆是。而且他当年的上级,在中央任职的也为数不少。也许——仅仅是“也许”,他们中的某个人,也就是深明政治博弈内幕的某个人,与老战友的女儿陈子华保持着某种联系,陈子华从他那里得到了最最绝密的信息,一不小心透露了出来。
    第三,要是上述两种可能排除后,那就是陈子华心地高远、高瞻远瞩、远见卓识(有点文字接龙的意味),她极其英明地预见到了未来发生的事情。这是最了不得的。
    分析之后,杨主任彻底删除了第一点可能,而认定了第二或者第三点可能。
    这种认定,让杨主任对于陈子华的观感,发生了颠覆性的巨大变化。在此基础上,他决心要帮助陈子华不断进步,这对陈子华好,对他自己也好。
    几年后,当陈子华与杨主任(后来的杨副政委、杨政委)已经成了忘年之交的时候,无论是陈子华还是张思静,回头再想,觉得那一场“言论风波”和“MP4”风波中受的一点小委屈,还是值得的。或者说,是相当值得的!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那一次,陈子华跟杨主任聊的很和谐很舒坦很开心。临走时杨主任与她握手,她忽然发现,扬主任“长身玉立”,长得还算挺英俊呢。


    第十五章

    1

    我在后山没住多长时间,就又搬回了九班。原因是排长陈从仪回家休探亲假,山前的事情多,我住在山后太不方便。
    这天上午,各班都上菜地干活去了,我自己坐在“排部”写一份“话务排思想政治工作小结”,这是指导员要的。
    我之所以没去干体力活儿,不是因为懒,一是我现在主持一个排的工作比较忙,二是那些菜地是以班为单位分的,没我的事。
    按照连里的分工,我们排的三块菜地,两块种白菜,一块种萝卜。白菜萝卜都已经收了,储存也是各班自己的事。今天的活儿就是挖菜窖,一个班挖一个。
    按说艰苦的工作“领导”应该带头,“陈子华”想去来着,但是“张思静”不同意。
    张思静好不容易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她跟陈子华是血脉相连、荣辱与共、甘苦同尝的结合体。她原来以为,那些脏活累活都让陈子华干,自己乐得清闲,后来才发现,原来陈子华到猪圈“积肥”,张思静照样得闻臭味;陈子华出公差卸车搬砖,张思静照样跟着出汗,等等等等。原来的时候她没办法,因为这些活陈子华必须得干。现在情况不同了,现在我是“副排级”的“冒号”了,冒号就得有冒号的样子。偶尔去干点做做样子就可以了,还跟她们一起去出苦力流大汗,那不是脑子有毛病嘛?
    其实不光我是这样,我发现排长陈从仪、副指导员宇文君都不大干“粗活”,因此我就更为心安理得了。
    我刚写了一会儿,就听到通讯员在外面喊我。跟我说南大门门卫打来电话,我姑姑来了,让我去接。
    我有些迷糊,赶紧翻检陈子华的信息库。
    原来陈子华那个去世的老爸陈伯宗——也算我爸(怪不得前些日子批判陈某某的时候陈子华不积极,敢情我们爸爸的名字跟那人“泛”一辈),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但是到了现在只剩了一兄一妹。他哥哥在新疆,是个建设兵团的师级干部,他大妹已经去世,那个小妹妹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我爸的小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小姑,叫陈玲瑶。她原来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反动派家属”,是“半专政”对象,好像是半年以前才“解放”的。陈子华入党政审的时候,就是因为她的原因,生生推迟了四个月才被“发展”。
    陈玲瑶的丈夫(也就是我小姑父)是个投诚的国民党军官。解放后一直在老家淮北(陈子华的祖籍也是安徽,她爷爷那辈才迁到山东沂水的)的一个供销社当小干部,陈玲瑶在小学当老师。文革中,小姑父因为有海外关系被污蔑为“潜伏特务”,在“牛棚”关了两年;陈玲瑶也因为“阶级立场”有问题被开除出教师队伍。1968年秋天,他俩又被赶出城市到藤山县农村安家落户。当时有很多“不可靠”的城里人被赶到了农村,还逼着他们承认是自愿去的,美其名曰:“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由于受环境的、时代的、思想的等等限制,陈玲瑶倒霉后,她的大哥(陈子华的伯父)和三嫂(陈子华的妈)就跟她断了联系。
    “陈子华”努力给我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不问她我也知道,这种不正常的现象都是那个不正常的年代造成的。文革时期,由于政治原因导致的夫妻反目,父子交恶,兄弟相斗比比皆是……我对这些并不是很关心,我现在最需要闹明白的是,“陈小姑”来干什么?我该怎么对待她?
    2

    至于前一个问题,“陈子华”觉得,她也许是生活困难了前来求助,但也有可能就是来看望侄女。陈子华最后一次见小姑,是1964年她父亲去世的时候,那年陈子华刚12岁。在陈玲瑶的这些侄子侄女当中,离藤山县最近的就是在桥罗山当兵的陈子华。
    对后一个问题我俩分歧较大。依陈子华的意见,见见她,说说话,然后领她到伙房吃顿饭就让她回去。我们这里是军事要地,象她这样有“政治历史问题”的人根本就不该来这里。张思静说这不太合适,好歹她是你小姑啊。况且她现在“解放”了,那就应该是“人民”的一份子,人民军队爱人民嘛!你这样马上就让她走,要是让你妈(咱妈)知道了,她不骂你?陈子华说:你懂什么?咱妈不光不会骂我,她还会表扬我。这叫政治立场坚定,阶级爱憎分明。
    就这样一路争论着,实际上是“思想斗争”着的时候,我已经走下了山脊,来到了南门口。
    大门外的瑟瑟寒风中,一个又黄又瘦的中年妇女抱着双肩,站在那里不住朝门里张望,脚下有一个带井冈山图案的旧提包。远远看到我过来,她脸上立即展露出一片灿烂的笑容,疾步跑上来叫着:“小华!你是小华吧,都长成大姑娘了。我还怕找错地方了呢。”
    因为是“小华”的亲戚,所以我让陈子华去应付,我在一边观察着。
    陈子华叫了一声:“小姑”,然后却后退一步,微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来了?”
    陈玲瑶穿一件很旧的蓝色条绒外套,黑色的斜纹布裤子,脖子上围着一条花围巾。尽管满面风尘,憔悴不堪,可从那细长的眉毛,弯弯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唇,仍然能够依稀看出当年的风采。我忽然发现,陈子华长得很有点象她。
    不知怎么,一种深深的同情心油然升起。我立即决定要把她接回去住下。我把对她不冷不热的“陈子华”撵走,重新掌握了主导权。
    这时陈玲瑶正在喃喃地解释:“……我们出来到密阳买良种,我一想好像你就在这附近当兵,我就一路问过来了。我们一共来了三个人,她们在密阳等我,我看看你就行了,给你捎了点花生、栗子,我马上就回去。我问好了,中午还有去密阳的班车……”
    我打断了她的话:“你说什么啊小姑,你刚来怎么就走?你跟我回去住下,玩两天再说。”
    “不行不行,我们那两人在密阳等着我呢。”
    “哎呀没关系的,等我帮你打电话找她们,跟她们说一声就是了。走走。”我不管那一套,上去就拉那“小姑”。她嘿嘿地笑着说:“这,这不好吧,给你添麻烦。”一边还是跟着我走了。
    来到宿舍,我给小姑倒上热水,说了一阵话,然后我让她坐着,我起身去给她找住处。
    在“西郊宾馆”旁边,有一排简陋的平房,共五间屋子,那就是连队的“来队人员”招待所。招待所归通讯员小刘管理。
    我出了宿舍之后,走到房头却犹豫了一下。
    当然是张思静在犹豫。跟谨小慎微的陈子华不同,张思静要是不经常地找事、闹怪,她就浑身不舒服。我这会儿犹豫的原因,是朝东走还是朝北走。
    陈子华自然要朝东走。因为连部在东面,刚才来叫我接人的通讯员小刘应该在连部。
    我却想往北走,原因是我领小姑回来的时候,看见周启明和司务长一起在北面的猪圈那儿转悠。
    孟忠厚“走了”之后,张思静忽然对文书周启明发生了兴趣。她通过研究陈子华大脑深处的秘藏信息发现,这两个人应该是早就互有好感,不过他们之间“没机会”。他俩要是以前“有机会”的话,那个大老远的孟忠厚就不会有机会了。
    以前陈子华只是个小小的副班长,“机会”不好找,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陈子华是副排长了,要找机会的话有的是。可陈子华没“胆儿”。这没关系,张思静有胆儿就行,而且她的胆子大起来没边没沿的。
    这会儿从我站的地方朝西北边五六十米外的地方瞅,能看到周启明还在猪圈那里,但是司务长没了。我要是去找他,编个啥理由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就朝那里走,走到跟前了还没想出理由呢!

    3

    周启明可能是听到脚步声了,他一回头,我去!这下有理由了!
    周启明刚才靠在猪圈的围墙上,手里举着还剩几片黄叶子的榆树枝条,正在那里“喂猪”!
    我抢先“发言”:“我天,好奇怪呀,文书你在干嘛呢!”
    一丝惊喜的神色,在他那浓眉下的大眼睛中一闪而过。陈子华可能根本不会注意,但张思静敏锐地捕捉到了。
    周启明看着我,笑嘻嘻地说:“我跟司务长打赌呢,我说这榆树叶子猪也能吃,他不信。你看,都吃上了,还是黄了的叶子。”
    这时陈子华发出个信息,我收到了,于是就说:“这有啥新鲜。猪要饿了,野草它都吃。吃了不长肉,没用啊。”
    周启明这才醒悟,自我解嘲地说:“我说呢。要不光喂它树叶就行了,还要买酒糟干什么。”
    我就善意地笑笑:“要不人家说咱城市兵,不知道农村的事儿。也难怪。”我又问:“司务长呢,刚才看见跟你在这儿呢。”
    周启明先说:“二排长叫他去菜地了。”然后问我:“你刚才领着去宿舍的,那个老大娘是谁啊?”
    我撅着嘴说:“那我小姑。她刚四十,怎么成老大娘了?”
    说到这里,我心里突然一动。我开始推理了:
    你看啊,刚才我接回我小姑的时候,周启明看见了。然后呢,二排长因为菜地的什么事儿来找司务长。二排的菜地就在东北边,离这儿百八十米。按说周启明就算不跟着他去,也不该自己百无聊赖地在这“喂猪”。这里是不是有个可能,他是在等陈子华。可他怎么知道陈子华放下小姑之后会来找他呢?陈子华要“招待所”的话,该找小刘啊。
    可能是他在“赌”,赌那个陈子华会舍近(连部的通讯员)而求远(文书周启明),他在这里守猪(株)待兔呢。这倒也合情合理,因为通讯员是文书手下的兵。要房子直接找文书,似乎也说的过去。
    这推理有点意思,不光是“有点”,似乎还大有深意。
    果不其然,周启明先笑了一下,检讨自己眼神不好,接着就问:“你姑住的地方安排了吗?”
    我说:“没呢。这不一出门,远远看见你在跟猪打架呢!”
    他笑了笑说:“你别找小刘了。咱连那些屋子太破,屋里好冷。走,我上机关给你要一间好点的。”
    我说:“别费事了,她也就是住一晚上。”
    周启明说:“你不得陪着她住啊,你也得挨冻。”
    听周启明这样说我心里一热,我抬眼看他,他不看我,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周启明带我直接去了基地机关的招待所。他跟公务班的人很熟,那个王班长给开了一间房子。里面是藤床,还有写字台、软面椅子和落地灯。炉子已经安好,煤和引火的松塔(松树的球果,含松油较易燃烧)、木柴也都齐全,比连队的那几间屋子强的太多。
    我连连道谢,周启明说:客气什么。有事你说就是了。对了,你姑要是回去的话,你告诉我时间,我从机关给你找个顺路车,能直接去密阳。

    周启明说完就走了。我却在站在地上愣了半天。我使劲在琢磨一个道理,周文书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陈子华早干嘛去了?
    事实非常明显地摆在那儿,其实周启明比孟忠厚要强得多。比如周启明是城市兵,孟忠厚是农村兵。周启明比孟忠厚岁数小、比他长得帅,比他文雅,比他细致、比他周到、比他老练、比他成熟、比他人缘好、比他更在乎陈子华(典型表现就是为了陈子华,曾经不惜冒着风险“泄密” )等等等等。而他不如孟忠厚的地方极少,除了不如他长得魁梧,还有就是周启明不是干部。
    张思静不明白,陈子华放着跟前一个这么好的帅哥不去追,跑那么远去追孟忠厚干嘛?这应该不单单是有机会没机会的事儿。
    我把食指蜷起来放进嘴里咬着,咬到感觉疼痛之后,我有点明白了:我跟陈子华的思维定势是不一样的。我敢说敢想敢干的事情,陈子华可能只敢想(也可能想也不敢想)而不敢说不敢干。特别是如果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我处理的方式也会跟陈子华不一样。我才不会象陈子华那样,磨磨叽叽好长时间弄不出个结果来。不就是找男女朋友,恋爱结婚生孩子过日子嘛!该决断的时候就决断,该痛快的时候就痛快,有什么了不起的呀!
    觉悟之后的我下了决心:从今天开始,除了“提供信息”这个义务之外,我要让“陈子华”基本“下课”。她的使命完成了,今后陈子华的生活、事业、爱情,统统由“张思静”来做主。
    我想,我一定会比陈子华过得更好(尽管这话讲不大通)!


    4

    小姑走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基地在山下放映新电影《打击侵略者》(电影本身不新,可在前几年被禁,1970年10月纪念抗美援朝五十周年才跟《英雄儿女》等几部电影一起解禁的),于是“万人空巷”般的都去看电影了。我看了十分钟想起了周启明,就悄悄跟八班长唐圆交代了几句,让她在电影散场后把队伍带回来,然后溜回了山上。
    我先去连部外面看了看,周启明果然在家“值班”,正一个人趴桌子上看书。于是我回去拿了一包糖炒栗子,转回来找周启明。
    看见是我,周启明再次“惊喜交加”,赶着站起来问我:“哎,你怎么没看电影啊?”
    我说:“刚在机房有事。出来一看电影开演半天了。正演 朝鲜老百姓慰问志愿军呢。一想文书值班这么辛苦,好像也该慰问一下。”说着我把那袋栗子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哟,这可是稀罕东西。你姑带给你的吧?你自己留着吃就是了。”
    “不领情啊?那我就拿走。”我说着就要往回拿。周启明赶紧捂着,他的手就碰到了我的手上。
    我俩的脸同时都红了。我赶紧缩手,说了一句“你忙吧,我走了”就慌里慌张转身要走。
    “哎哎,急什么呀。坐、坐,电影没散你一个人回去干嘛?”
    我正好也没想走。于是我就坐到了周启明的对面。
    我坐下以后,不自觉地朝外看了一眼。
    周启明说了两个字:“没事。”
    我有些惊奇。惊奇的是我俩竟会是这样的默契。
    我是担心有人过来看到只有我俩在“谈心”,不太合适。周启明的意思是:你现在是副排长了,连部常来常往。坐那儿跟周文书说点“公事”,一点都不用顾忌。
    想明白这个道理,我释然了,便朝着周启明嫣然一笑。
    几年过后,周启明跟我坦白说,我当时那一笑让他差点无法自持,因为那笑容太美太甜太娇媚太温柔。从那之后周启明就下定了决心,他这一辈子的“另一半”就是陈子华了,他一定要全力以赴来得到我,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那时他并不知道我也喜欢他,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单相思。
    我问他:那时在咱们基地也好,连里也好,我都不算是最漂亮的,你怎么会看上我?他说他也奇怪呢。他原来只是对我有好感,因为我让他觉得既坚强又“温柔”,既是个标准的军人,还特别有女人味。这种好感上升到爱恋,是从我摔下山崖以后开始的。从那再见到我,他明显感觉到我起了很大的变化。但我到底哪儿变了他却说不大上来。他只是隐隐觉得,我好像是突然之间有了灵气。眼睛有了灵气,神色有了灵气,行动也有了灵气。就是这种“灵气”,无可抗拒地引诱了他,征服了他。
    当然,这些话都是在我俩经历了许多的风雨之后他才有机会对我说的。当时那个刮着小北风的晚上,我俩在连部聊了有一个小时,聊的话题却非常纯洁。
    话题纯洁,聊天的氛围也很轻松,但我和他都明白,从此之后,我们的关系跟以前相比,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第十六章

    1

    1972年春节过后不久,连里通知我,调我到军区后勤教导队学习,时间是两个月。与我同时去的共有四个人,机关一个,机修连一个,我们警通连两个:一排副排长林小春和文书周启明。明眼人看得很清楚,这些人学习回来后,十有八九是要提干的。
    去学习的这五个人,四个男的,只有我一个是女的。
    到了这里我才明白,我真的离不开陈子华。
    教导队的生活紧张、艰苦而充实,陈子华能适应,张思静适应不了。所以从正式的学习训练开始,我就把已经打入冷宫的“陈子华”重新发掘出来,让她占据了主导地位。
    “陈子华”天生就是当军人的材料。教导队的政治学习和军事训练科目,有了“陈子华”的主导,我玩起来得心应手甚至乐此不疲。教导队共七个女兵,编为一个班,我当班长。另外那六个人来自机关、医院和仓库。陈子华是警通连出身,军事素质比她们强得多。无论是内务、队列、实弹射击、手榴弹投掷还是单兵的“土工作业”考核,我的成绩都是班里最好的。
    其实这些算不了的什么,在教导队真正让我高兴的事情,是我离周启明更近了,甚至可以说是“近在咫尺”——周启明那个班的宿舍就在我们女兵宿舍的前面,离我们宿舍只有十几米,他们那里说话稍微高声些,在我们屋子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教导队的生活紧张,尽管我们可以天天见面,但没有多少说话的时间,更没有可能单独在一起。直到教导队的训练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俩才得到了机会。
    那已经是五月中旬了。教导队马上要结业,放了一天假。周启明带着我偷着溜出城,去了西郊的白沙河。
    白沙河的河道很宽,少说也有五百多米,但是河水并不很深,因为连水下的卵石和小鱼都清晰可见。河岸既宽又阔,远远近近除了绿荫如盖的树木,就是大丛大丛青翠的芦苇和灌木。岸边的草地上开满了各色野花,清香四溢,引来无数的蜂飞蝶舞。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林和草地间不知疲倦飞来飞去,恰如其分地渲染着“鸟鸣林更幽”的意境。
    在静谧无人的河边草地上,周启明第一次吻了我。
    陶醉在幸福中的我,仍然保持着一分理智。我忽然下定了决心,要跟周启明谈一个事关未来的重大原则问题了!

    2

    从进入教导队开始,我就放任“陈子华”掌控主导权,“原任领导”张思静心甘情愿地退居到“二线”。因为教导队的那一套政治、军事训练课程,张思静一点都不感兴趣。张思静感兴趣的是跟周启明谈恋爱。当陈子华在教导队“飒爽英姿”“独领风骚”的时候,张思静则处心积虑规划着“爱情”的宏伟蓝图。
    在总结了跟孟忠厚恋爱的教训,并汲取了跟陆士衡恋爱的经验之后,我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了更多更深更长远的考虑。陈子华今年20周岁了,张思静是21周岁,她俩加起来是41岁。“四十而不惑”,我应该成熟了,我必须成熟了。
    把握好我的周启明,就是我迈向未来幸福的重要一步。
    我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念,开始热烈回应着周启明的吻。很快,我那21世纪的狂吻就让周启明开始“晕菜”。他一边越来越疯狂地吻我,一边将一只手伸到了我的军上衣里面。看到我没有怪他的意思,他更加激情澎湃,粗声喘着气,就开始笨手笨脚地解我衣服的扣子。这个时候我抓住了他的手:“启明我问你,你看过女人吗?”
    他楞了一下才明白我指的是什么,脸羞得像一块红布,急急地摇着头。
    “你想吗?你想的话,我满足你,你要怎么样都可以!”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周启明赶紧缩回了手:“不不,子华。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不能,真的不能……”
    “没关系,我是自觉自愿的。我不怪你。”
    “我知道,子华。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所以我更应该珍视你,尊重你。我能忍住,我要等到,等到那个时候。”
    我心里叹道:好个周启明。你是个男人,你不光是个真男人,你还是个好男人。
    我搂着他的胳膊,望着他那明澈的眼睛深情地说:“好启明,我谢谢你。你放心,来日方长,我一定会对得住你这一片深情。现在,咱俩说点正事吧,好吗?”
    周启明将我揽在怀里,用手按按我的鼻子尖:“就你事多。说,什么事?”
    我斜躺在他的怀抱里,以特不严肃的姿势,问了他一个让他特感奇怪的问题:“你是不是自己认为,你是警通连最聪明,最有学识的人?你别管我下面还要说什么,你尽管回答我就是。”
    周启明说:“应该是吧。不过我得纠正你一下,我觉得我是那‘之一’。因为所谓聪明与学识,没法很准确地衡量。”
    “那么,我要是说,我比你懂得还多,就是说我的学识远远超过你,你会相信吗?……别看我,你说实话就是。”
    他老实回答:“我不相信。我觉得我比你懂的多得多。”
    “那好,我随便考你一下吧。你知道现在世界上的计算机技术发展到什么水平了?”
    他瞠目结舌。半天才迟疑地问:“计算机?干什么用的?”
    我开始背诵张思静计算机基础课的一道试题答案:“计算机是现代科学用来进行大规模数字计算的。到目前,已经发展到第三代了。其中第一代是电子管计算机 ,然后在1958~1964年的时候发展到第二代,标志是晶体管计算机得到广泛应用;60年代以后,计算机的逻辑元件采用小、中规模集成电路(SSI、MSI),计算机的体积更趋小型化、耗电量更少、可靠性更高,从而进入了集成电路数字计算机 的时代。美国现在(20世纪70年代)已经基本普及了这种计算机。”
    我不管目瞪口呆的周启明,又问了第二道问题:“咱连的人们都公认你是‘秀才’,你还是基地学习马列毛 著作的积极分子,那我问你一点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请问,在市场配置资源的过程中,价值规律的作用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商品的二因性和生产商品的劳动二重性各指的是什么?”
    见周启明连连眨着眼睛,脸上是一片迷茫,我便又朝着他背起了张思静的大学笔记:“价值规律在市场配置资源过程中的作用表现为:第一,自发地调节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在社会各生产部门之间的分配比例,第二……,哎周启明,你怎么了?”
    周启明这时早把我放开了,而且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胆怯:“子华,你,你是陈子华吗?”
    我莞尔一笑:“我不是陈子华我是谁?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我问你一个你能明白的问题吧。去年九一三之前我就说谁谁是个坏蛋,你以为那是偶然吗?”
    我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上。
    这问题让周启明吃了一惊:“难道,难道那不是你的口误?”
    “当然是口误。所谓‘口误;就是我不该把我脑子里想的随便说出来。事实是,我的政治敏感性相当强,我早就看出那谁一贯反对毛 的革命路线,他就是个野心家。”
    周启明彻底茫然了。半天他才问:“你,跟我们都差不多啊,你哪来这么深的学识?”
    我说:“我又不是什么天才,我不过是特别喜欢学习,喜欢思考而已。而且,我自认为自己有点小聪明,记忆力尤其好使,仅此而已。”

    3

    我把这些天来反复琢磨的那些东西灌输给周启明之后,周启明终于明白他爱上的陈子华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女孩子。她的学识、她的智力、她的聪颖,她的远见卓识,她的深思熟虑,别说警通连,就是整个桥罗山基地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我没敢往更大的地方引导周启明,怕吓着他)。我的目的很容易就达到了,周启明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除了一定程度的震惊,更多的却是喜出望外或者说是欣喜若狂。他是个胸怀博大的男人,他挚爱的女孩子竟然如此的优秀,只能让他在高兴基础上更加高兴。
    我之所以一定要把这些明确地告诉周启明,除了是要让我心爱的人能更深入的了解我之外,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今后我们(我跟周启明)事业的开拓先做一个铺垫,或者说是埋下一个伏笔,使我那可爱的周启明对于我今后的“天才”表现能有一个思想准备。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要依靠来自21世纪的智慧,为我自己在各方面争取最大的成功。张思静在21世纪里不算最聪明的人,甚至都不算什么聪明人。河阳大学像她这样的学生可以说是“车载斗量”,但是“张思静”目前是处在了20世纪七十年代,谁让我阴错阳差“穿越”来了呢?我要不干出点事业来,是不是也太对不住这三十多年来人类智慧的发展了?
    我的目的达到之后,我还得安抚一下那个小文书。他这会被我弄的信心全无,很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他问我:“子华,你这么优秀,我以后要是自卑怎么办?”
    我摸着他的脸说:“傻启明,我再聪明,再有知识,我也是你的。我什么时候都是你的。你放心好了。”
    他望着我问:“那我以后还能随便亲你吗?”
    我点头。
    “干别的呢?”
    我还是点头。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会听我的吗?”
    我继续点头。
    “那我可要试试了?”他活跃起来,一脸的坏笑。
    我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
    他朝四周看看,然后小声说:“你亲亲我。”
    我立即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又问:“我要是让你在这里干别的,干一些你从来没干过的事儿,你敢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干。只要你愿意,让我怎么做都行。”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呀?”他急问。
    “真的。因为我爱你。周启明我爱你,你不知道我是多爱你。你如果现在想要的话,我马上把什么都给你!”
    周启明激动地直点头:“子华,我知道,我相信。我要告诉你,我更爱你,比你爱我要多好多好多倍。我以后一定会让你幸福的,你相信我。”他一边说,一边将我拥进怀里。他使劲亲吻我,脸上笑着,眼泪却禁不住地涌了出来。

    第十七章

    1

    从教导队回到基地不久,我和周启明相继提干。我担任了话务排排长,周启明担任了司务长。不过周启明只在连里过渡了一个来月,就调去机关,代理车务助理员的职务。
    提干之后,我俩的恋情就可以公开了。正当我俩商量何时跟“组织”汇报的时候,周启明的家里突然出了事儿。
    “出事”的是周启明的父亲周金兴。
    周金兴原是军区装甲兵的副政委,军职干部。因为什么“政治立场”问题,文革中就被挂了起来。所谓“挂起来”,就是保留原职原级别,但是不能工作。这本来就够倒霉的了,结果在“批什么整风”当中,又被划入上“贼船”的一伙,然后免去职务,接受批判。
    周启明很快也受到了牵连。他的车务助理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被别人顶替,然后没再给他安排工作,“挂”起来等待处理了。
    周启明一下子消沉了下来。从那之后,他就开始跟我划清界限,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去找他他跟我捉迷藏。我偷偷写个字条塞到他的屋子里,他看后写了封信,信封落款写我家的地址,然后从县城绕个弯给我寄过来。信上写的很简单,说我们俩的事情,他家里不同意。他说他对不起我,让我原谅他。表示从今往后,我们除了战友之外,什么关系也没有。
    看惯了类似的影视文学作品,我觉得特别没有意思。干嘛啊这是,累不累啊?你们怎么就不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呢!这都1972年了,虽然我是1987年才出生的,可我也知道“四人帮”至多还能蹦达四年,然后马上就“拨乱反正”,顶多五六年吧,你老爸肯定就能平反昭雪、官复原职。那时候咱俩才二十五六岁,才刚到“晚婚”的标准呀!
    我决心直接去找周启明,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一次性地解决周启明的思想认识问题。要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我这“张思静”加“陈子华”组合优势还能体现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在我大脑的角落里赋闲已久的“陈子华”遛遛跶跶出来了,她很认真地告诫我,你千万不能心血来潮、意气用事。你别忘了现在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人家周启明并不傻,人家那么做是很有原因的。
    “陈子华”开始给我上课:当今的政治形势极为复杂。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在这个时代生活,你就得按照现在的“政治规律”办事。你知道什么叫家庭成份吗?以后有了孩子,你的孩子上学、参军、入党、安排工作、提拔干部,家庭成份都是决定性的因素。你非跟周启明不行,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这什么话?咱们是谁?陈子华跟张思静啊?),就是咱俩跟周启明的孩子(更是胡说!是我跟周启明的孩子,是张思静跟周启明的孩子——好像也不对啊,算了算了,就“咱俩”跟周启明的孩子吧),咱那孩子什么时候都顶着一个“黑帮同伙”、“反党分子”“异己分子”后代的帽子,他那日子可怎么过啊,他长大了连媳妇也找不上啊(这个陈子华,重男轻女,你怎么知道“咱们”跟周启明生的孩子一定是男孩啊——好几年之后我才知道,在跟周启明生什么“品类”的孩子这个问题上,人家陈子华还真是先知先觉)!
    “陈子华”说着说着伤心不已。我一脚把她踹到了一边:人家周启明家正在倒霉呢,你说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等咱孩子长大就改革开放了,那时候早就没了唯成份论。退一万步说,有问题的也是“爷爷”,怎么会牵扯到孙子。“陈子华”你一边呆着去,再出来扰乱军心,我也给你个处分!
    我不管陈子华的那些“谬论”,但我接到周启明的信以后我也不再理会周启明。我开始悄悄做着准备,默默等待着有利时机的到来。

    2

    我精心挑选的时间是7月31号。因为第二天是八一节放假一天,加上一个礼拜天,一共放两天。我事先打听好了,跟周启明同屋住的夏助理家在密东,过节他请了两天假回了家;另外一间宿舍的王助理出了远差,周启明的周围很安全。
    那天晚上连里自由活动。我先在总机房呆到熄灯,然后出来转悠了一阵,确保“平安无事”之后,我去了周启明的宿舍。
    周启明万没想到我竟然还敢来找他。开门之后直接楞在那里“石化”了。
    我一把将他推开,回身一脚将门踢上,仰首阔步进了他的屋子。然后在里面视察一圈之后,那位还在还在门边发呆呢。
    行,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在心里念叨:周启明啊周启明,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张思静玩你们这些七十年代的“老土”,那简直是玩得没的玩。我这么着你就呆了?傻了?告诉你,以后让你惊掉下巴的事情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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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10:36  更:2021-07-12 16: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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