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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第25页] |
作者:易水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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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请周处先找顾时雨。电话打过去,顾时雨不想要老岳,却也没法拒绝,就推说这用人招工什么的牵涉到致远方面,孙江东肯定不同意。老周也觉得是个问题,拿着电话直瞅苏云卿,苏云卿小声提示:“孙绝对没问题”。周处不知苏云卿哪来的把握,就跟顾时雨说,孙江东那边我去找他,只要你同意就行。毕竟老岳是咱们公司的老职工,是不是?顾时雨连连说是,并说,要是老孙和老彭愿意,我自然没有意见。 放下电话,老周还没顾上找孙江东呢,那边顾时雨先去给他“通气”,让他拒绝周处,理由都替他想好了:就说根据协议,要优先照顾致远的下岗职工。不料孙江东却损他,说老顾你这叫不叫吃里扒外呀?老岳是你们公司的人,怎么我想要呢你还往外推。这话要传回你们“隆庆”,你还好意思见公司的人哪! 顾时雨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孙江东怎么会喜欢岳老头(他原本以为他俩不认识),就动身回老家探亲去了。 孙江东打电话将此事汇报给了苏大妹子。苏云卿冷笑着对他说:“你这回信了吧,他的脑残病越来越厉害,原来三级,现在二级半了。” 然后就剩下另一个副经理老彭了。对付他苏云卿另外有办法。她请示了周处之后,从商品部拿了两条烟两瓶酒,还有一箱的火腿肠,让办公室副主任老孙送去给了老彭,“顺便”说了一下老岳的事情,老彭咧着大嘴一诺无辞。于是苏云卿就亲自带着老岳来了。 |
不过苏云卿去见老彭的时候,老岳等在楼下没上去,苏云卿让他等十五分钟再去“报到”。因为那个时候,苏云卿已经跟老彭商量好了老岳的工资、待遇、住处、排班、调休等一系列具体事宜。 人家老彭财迷归财迷,好色(隐形的)归好色,办正事却是很正经。他对老岳表示了衷心的欢迎之后,又“推心置腹”地教育老岳,说:岳师傅,你看你们苏主任啊,关心职工到体贴入微真是天下少有,考虑问题之细致周到更是绝世无双。你都退休了她还对你这么负责,这么照顾,你可不能忘了苏主任的好啊! 老岳谦恭地笑着连连称是,心里却骂他:你个贼眼珠子的老财迷,我早就知道苏主任的好,还用你说! |
(第76章) 顾时雨的探亲假还没休完,就被周处一个电话给“召回”了。 本来周处是召不动顾时雨的。他俩原来都是副总,虽然老周资格老点,顾时雨却还兼着党总支的副书记。后来老周虽然成了总经理,可不知集团是忘了还是咋回事,党务这一块却没有及时调整。此前的白州公司党总支,顾时雨是以副书记的身份主持工作,老周只是个总支委员。所以顾时雨从感觉上,与老周是平起平坐的,也就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可这次周处打电话,用的却是简总的旗号。周处跟顾时雨说:前两天简总到白州来了一趟,参加了致远、隆庆两公司关于批发市场建设的专题会议。致远那边,是市经委副主任参加的。双方都认为这个项目要加快推进,并成立了联合工作小组。设立双组长,致远那边由副总申东阳担任,隆庆这边,由总经理周处担任。上级要求,这个项目,明年十月底之前必须完工。到时,简总和经委孙主任都承诺要来参加剪彩仪式。 周处说,简总对你的工作很不满意,要亲自跟你谈话。我说:他探家去了。回来我先跟他谈谈,他会认识到问题,抓紧把工作搞上去的。 顾时雨听完都不屑得吭声,以为周处是拉大旗做虎皮吓唬他。但周处接下来又说了几句话,顾时雨才真正的害了怕。 周处说,另外你回来以后,咱们总支还要抓紧开个会。昨天集团党办正式下了通知,由我接任总支书记,你的副书记被免了…… 周处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让顾时雨自己先体会体会坐过山车骤降的滋味,估计他“震惊”的差不多了,才说出了下半句“……然后你们致庆公司,另外组成临时党支部,由你担任书记。” 虚惊一场,顾时雨在心里狠狠地问候了周处家的长辈。 |
不过,这仍然还是个坏消息。因为顾时雨看重的是白州总公司党总支的职务。他这会儿已经有点讨厌致庆公司了,他想回去,哪怕在周处手下当副总都行。他现在觉得,这致庆的活儿以后会越来越难干,简直就是个变味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太可惜。 其实,他如果恭恭敬敬地跟周处谈,作为“请求”提出要回总公司,周处很可能会帮他。因为那样,周处就能趁机安排自己的“私人”去当经理。顾时雨之所以下不了决心,还是因为利益的诱惑。 上次集团来人,打着别的名义查那套房子,可把顾时雨吓了个半死。幸亏崔文荣有先见之明,那房子的任何手续,都与顾时雨没有关系。而且顾时雨嫌房子刚粉刷,味道太大,也一直没在那儿住,连钥匙都有一把在崔文荣手里。因此当那个“检查组”突然袭击问起房子的时候,顾时雨才能镇定从容地应付了下来,然后检查组实地调查,结果一切都表明,那确实是芳岛公司名下的房子,是公司的财产,只是临时做了员工宿舍而已。 这事尽管让顾时雨虚惊了一场,但他很快打听出来,是萧宝义到集团举报的他。顾时雨不找萧宝义,却到他舅舅邵宏渊那里兴师问罪。又被气的半死的邵宏渊,只能给受了委屈的顾时雨道歉。同时作为对他的精神补偿,还违心地顺从他的意见,在工程招标时“照顾”芳岛公司,让老崔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批发市场的主体工程。 招标会的第三天,崔文荣找到顾时雨,送去了两万块钱,说是那房子的“退款”。 |
因为萧宝义的“举报”,顾时雨不敢再要那套房子了。崔文荣说,这样也好,那我就退给你钱了。不过一次全退给你有点困难,分期分批的退吧,请顾哥理解。崔文荣的意思是,她要把已经垫上的买房子首付6万,和招标成功的感谢费10万,以退房款的名义给顾时雨。 “顾哥”理解是理解了,但他被集团的调查吓成了惊弓之鸟,不敢明目张胆地收这笔钱。崔文荣就又想了个办法:她以“谷雨”的假名,办个活期存折(此时尚未实名制存款),由崔文荣定期往上存钱。每次存之前从顾时雨这儿拿,存完之后再将存折送回给顾时雨。顾时雨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样挺好,既隐秘,又安全。只不过名字要改一下,改称“于固”比较好。 两天后,崔文荣送来了“于固”的存折,上面是3万元。崔文荣承诺,以后每隔三个月,她就往上存几万,存够16万为止。假如风声过后,顾时雨还想要那套房子的话,她就只存10万。 顾时雨便又犯了“选择综合症”,觉得还是要房子合算的多。不过他一时没法决断,就含含糊糊地说:过去这几个月再说吧。 尽管被抹去了隆庆公司的官衔,但却马上有了实实在在的“经济补偿”,所以顾时雨拿到那3万块钱之后,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只可惜,他这种愉快的心情仅仅维持了一天半。 |
这天,申东阳找周处商量,要实地了解一下批发市场的工程进度,研究下一步的建设方案。周处便打电话跟顾时雨做了交代。下午,他俩一起坐车到了施工现场。 人家俩现在是“组长”,顾时雨只是个“组员”,他只好低声下气地应付着,把两人迎进了改建中的仓库区。 主体工程范围内的库房基本上拆完了,正在平整场地、开挖地槽。干活的人和机械都不多,而且前几天下过一场雨,工地上显得泥泞肮脏,一片狼藉。 申东阳一路看一路摇头:“顾经理,你看这一摊全都铺开了,施工的人怎么这么少。东面的基础早挖出来了,为什么不赶紧下‘地槽’,一下雨这又塌了。” 顾时雨解释说,芳岛公司有一个办公楼正在收尾,完了以后就会抽人过来。 申东阳说,他们这是怎么安排的。接了工程他们就得组织好,就得认真干。当前建筑行业是买方市场,闲着没事干的工程队多的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一定要严格要求他们! 听申东阳张口训斥,顾时雨很不高兴,他想辩解几句,可还是忍住了。 他们从东往西走,随后到了西北角那个破旧的小院子。进去一看,周处又不高兴了。他冲顾时雨说:老顾,不是我说你,你这活儿干得也太不像样了。这院子什么时候动工的,去年7月份吧,这都一年了,你这这这,弄了些什么? |
这个院子里确实“不像样”。只见锅炉房里原来安装的那台废锅炉已经拆掉卖了废铁,但却留下了积满炉灰的深坑;职工食堂大厅里堆了些损坏的桌椅板凳;操作间里的大灶还原封没动呢。 顾时雨说:这的工程牵涉到咱公司的经贸部。他们要改原来的施工方案,让把他们的院子扩到路边。那超出施工红线了,怎么能行。然后他们又说,要不就得从致远停车场那里修一条路到他们门口,不然的话,他们出来进去的不方便。 周处说:他们的要求也不是没道理。问题是你怎么没反映过?我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顾时雨心里说:你当然不知道。那时候你还当你的副经理呢。当时,经贸部阻挡顾时雨施工,说先得解决他们以后的“出路”。顾时雨认为他们是“没事找事”,根本就没汇报给陆明远,反而一赌气就把工程给停了。 周处问申东阳,修条路行不行,好像也就三五十米的事儿。不然这边改造之后,确实影响他们的出入,尤其是大一点的汽车,根本进不去。 申东阳说,咱们过去看看吧。 他们穿过院子朝致远大厦的方向走,在紧靠大餐厅的院子边上,有一个五六米见方的大洞敞着口,引起了申东阳的注意。他问顾时雨:“那怎么回事?挖出个坟来?” |
“不是,那是个水窖,底下好大地方呢。”顾时雨介绍说,这个水窖是找人估算拆建费用的时候才发现的。它足有有七米多宽,分为三格,每格四米多长,几乎占了小院面积的三分之一。而且深达三米左右。查了建筑档案以后才知道,这个水窖建于一九五八年,当时是作为仓库和附近单位的消防水源地使用的。七0年这里通了自来水,水窖也就用不着了。后来盖职工食堂修院子的时候大约是为了图省事,就直接把空水窖盖上水泥板垫到了地下。顾时雨说这家伙敷了很厚的一层水泥,拆起来相当费劲。申东阳说,如果咱们修路的话,就不用拆它了。光扒开盖子,把拆房子的建筑垃圾垫进去就是,反正修的话也是简易通道,处理好了问题不大。顾时雨直点头,说对对对,这样还可以节约资金。 不久以后的事实证明,顾时雨听了申东阳的话,没有把这个水窖拆掉,是他犯的一个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他更想不到,申东阳提议“填”水窖而不是“拆”水窖,从某种角度讲,更是一个后患无穷的愚蠢决策! |
( 第77章) 申东阳接到孙云鹤打来电话的时候,是凌晨的二点十分。 他的新手机是前天孙云鹤才派人送来的,那号码他还只跟苏云卿说过。因此当他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时候先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苏云卿出了什么事儿,没顾上开灯先接电话,里面却是孙云鹤的声音。不过那声调有些惊惶。 “东阳,你能不能赶紧来一趟,我有个很紧急的事情要跟你商量。我已经先跟江东说了,他马上开车过去接你。让他先跟你讲讲,你到了咱再细说。” 申东阳心里一紧。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天大的事儿”,孙云鹤绝不会半夜三更地要他去寒阳。他先急问:“你还好吧,大哥?” “我没事儿,暂时没事儿。你先过来吧,江东应该快到你家了。” “好,我马上下去等他。” 申东阳穿衣起床,简单洗了一把脸。收拾一下正要出门,孙江东的电话就打来了。显然是孙云鹤把手机号码给了他。 坐上孙江东的车之后,没等申东阳问他,他先问起申东阳来:“叔,你知道不知道,我二叔他爹,不是他亲爹?” 申东阳点头:“他跟我说过。那是他养父,他亲爹不是早死了嘛。” 孙江东说:“他也是那么跟我说的。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亲爹没死,而且活得还挺滋润。这会儿在香港当大老板。他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我二叔了,今儿上午就要来看他!” 申东阳“啊!”了一声,很是意外。 意外之处有两个:一个是孙云鹤五十多的人了,突然冒出了一个亲爹;第二个意外是,亲爹要来看他,是好事,有钱的亲爹来,更是大大的好事,孙云鹤怎么还有点惊惶不安呢? |
听了孙江东的解释,申东阳才知道,原来孙云鹤的家族历史十分复杂。化繁为简之后大体是这样: 孙云鹤的生父姓梁,叫粱武迪,曾经是国民党傅作义部的一个团长。1946年前后,他在东陵县驻防的时候,妻子生下了孙云鹤(当时叫梁云鹤)。然后内战打响,他率部西进归绥,便将孙云鹤娘俩托付给了当县保安队长的表弟孙二权。第二年解放军攻占东岭,孙二权带着他们逃进乌兰山,落草为寇,从此与老梁失去联系。后来听传闻说他战死在太原城里了。再以后,“孤儿寡母”的那个“寡母”就成了孙二权的妻子,“梁云鹤”也就改梁为孙了。 这是孙家传奇的上部,等申东阳和孙江东赶到寒阳,在那个“盛和贸易公司”的小别墅见到孙云鹤之后,他又给他俩接续了更加离奇的下部: 原来,当年粱武迪并未战死,而是随着国民党残军去了台湾。1975年他以少将军衔退役,转而去香港经商。开始是做转口贸易,后来涉足房地产和航运业务,产业越做越大,到了八十年代末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大老板了。 内地改革开放之后,粱武迪曾经派人去内蒙古寻找过孙云鹤母子,一直没有结果。他是在两个月前,才意外得知大儿子孙云鹤的信息的。 那其实是个巧合:粱武迪有个李姓朋友,一直在寒阳经商。在与孙云鹤的公司合作搞畜产品贸易的时候,得知了他的“历史背景”。两个月前他回到香港,在商界的一次酒会上,他遇见粱武迪,无意中说起了他的“老乡”孙经理。粱武迪立即意识到,那个“孙云鹤”很可能就是他的亲生儿子梁云鹤! |
粱武迪是四天之前,刚跟孙云鹤电话联系上的。两人自然都是惊喜交加。说好一周后,孙云鹤专程赴港,拜门认父。但就在昨天傍晚时分,粱武迪的秘书突然给孙云鹤打来电话,说老爷子临时有事到广州,得知广州新开通了直达寒阳的特快列车,便决定来寒阳一游,看看一别半个世纪的亲生儿子。 是这样父子相见的大好事,孙云鹤的“惊惶”却从何而来?申东阳犯了糊涂。 孙江东开的车,是清晨五点多点开进“盛和”公司院子里的。当时天刚微明,公司楼内却已经忙碌起来。孙云鹤的副手孙江北正指挥手下忙着准备接待“老太爷”,孙云鹤却在他的办公室里抽着烟凝思。 见到申东阳他很是高兴,延他入座,叫女秘书小鹿倒来茶水。先把大体情况说了一下,然后朝孙江东看了一眼。孙江东立即知趣地起身,说去帮着江北忙活一下,就随小鹿一起走出去。小鹿还十分小心地将办公室的门关紧了。 |
接下来孙云鹤要说的事儿,才是他急着找申东阳来一趟的重点。 原来,粱武迪已经私下征求孙云鹤的意思,问他能不能去香港,接下部分家族企业的控制权。因为他现在对孙云鹤的同父异母弟弟粱云鸿失望之极。 粱武迪今年已经八十五岁了。三年前开始,他逐步退居“二线”,将家族企业的经营交给了“小梁”。后来他才发现,这小子恶习缠身,五毒俱全,绝对不是持家的材料。才搞了几年,主营房地产的“迪生置业”已经负债累累;另一家“迪远航运”也是风雨飘摇勉强维持。再这样下去,他辛苦打拼三十年搞起来的事业,必将在二儿子的手里毁于一旦。就在他痛心疾首,无以为计的时候,上帝却将失散多年的大儿子送到了他的眼前。 粱武迪也是比较慎重的。他先派人调查了大儿子的背景,身世,经历,家庭,财产等等诸方面,又跟儿子通了电话。这之后,他就动了分一半产业给大儿子经管的念头。这次他来,就是要跟孙云鹤商量具体细节的。 孙云鹤却有些为难了。原因在于那个某曾谋面却恶声先闻的弟弟粱云鸿。 他自己下不了决心,他要听听申东阳的意见。最后不管怎么决策,他还都需要申东阳助他一臂之力。 申东阳也为难了。听完孙云鸿的话,他拧着眉头,盯着手中的茶杯,半天不发一语。 这确实难以选择。申东阳估计,孙云鹤肯定比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要强得多,上有老爷子掌舵,下面配上如孙江东一般的得力助手,接掌梁家产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大问题在于,那粱云鸿岂肯拱手相让,善罢甘休? |
这个事儿,申东阳可以跟孙云鹤明着讲,但还有个问题,他却没法对孙云鹤说实话。 孙云鹤的这个“盛和”公司,成立也有将近十年了。当初,就是申东阳帮着他搞起来的。有一段时间发展的也不错。后来申东阳才发现,孙云鹤别的地方还好,但却有个“任人唯亲”的大毛病。他现在的公司管理层,从他侄子孙江北开始,然后是他堂妹、外甥,外甥女婿,妻弟妻侄等等,占据了主要岗位的五分之四。里面还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甚至吃里扒外,结果是,发展到现在,他的“盛和”还是只有二十来人,不足百万资产的小公司,也就是只比萧宝义那个近似皮包公司的“宝鑫”稍好一点。 这个问题不是个小问题。因为有这个问题存在,孙云鹤就必定会去香港,不然他现在的“家族”不干!至于去了之后,面对那个有“涉黑”背景且声名狼藉的“恶弟”粱云鸿,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患,孙云鹤手下的那帮人肯定考虑不到。 思来想去,申东阳觉得他现在怎么说都不合适。而且,此事完全可以从容再议,或者等着听听老爷子到底是怎么个考虑,再下决心不迟。于是申东阳跟孙云鹤说了这个意思,孙云鹤想想,也点头称是。 |
申东阳又问他:“他坐的哪趟车?几点到?我跟你一起去接他。” 孙云鹤看看表说:“是44次特快。正点应该是八点四十到站。” 申东阳直摇头:“你再问一下,肯定搞错了。不可能是44次。”他又解释说:“到寒阳的全都是下行车,车次应该是单数。”这两年跟隆庆搞合营,申东阳的铁路知识丰富了一大些。 孙云鹤忙打铃叫进小鹿来,小鹿一口咬定,粱董(就是粱武迪)的秘书来电,说的就是44次,绝对没错。 申东阳从他的皮包里翻出一份铁路局印制的列车时刻表,指着上面的寒阳车站,说:“你来找找,你能找到到站寒阳的44次吗?” 小鹿凑上来,用那白皙的小手一行一行点着看完了各车次,那些列车里面确实没有44次。她傻眼了。 孙云鹤正要发火,申东阳拦住他,掏出手机说:“没关系,我来问一下。” 申东阳踱到一边,到了那两人听不到他说话的地方,拨通了苏云卿的手机。 现在的时间是早晨五点五十,正是苏云卿的起床时间。 |
( 第78章) 苏云卿和申东阳一样,一直保留着些军队的生活习惯。比如,他俩每天早上都是定点起床。不过申东阳是五点半,苏云卿是五点五十。一年四季,风雨无阻。不管在致远公司还是隆庆公司,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除了他俩,绝无仅有。 苏云卿接起电话就叫:“干嘛呀你,大清早的。显摆你换了新手机是不是啊!” 申东阳说:“有点。哎我这个新手机呀,就是比你那个功能多,长得还好看,你要不要跟我换换哪?” “你别来诱惑我。我这手机是大叔送的,不舍得跟你换。啥事快说,我还要跑步呢。” 听说申东阳半夜三更去了寒阳,苏云卿吓一跳。再往下听,才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申东阳问到了那个车次的问题。苏云卿就说:“俺那二百五大叔呀,我熏陶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咋还是不见长进老犯糊涂呢。44次是广州出发的车次,根据我的规定,朝向首都运行的车次编为双号,背向首都运行的车次编为单号。‘44’出发的时候,是朝向北京方向的,过了彰泉变成了背向北京运行,车次就变换为单号。所以抵达寒阳时,它的车次应该是47次……哎申大叔,你打电话不会单为这件事吧。你是在故意找理由对不对?“ 申东阳说:“我就是被车次给闹糊涂了,不搞明白怎么去接车,所以才问问你。怎么还是找理由呢?” “你快拉倒吧。你找的理由也是二百五理由。车次不对还有到站时间呢,一看时刻表不就明白了,还用问。你就是拐弯抹角想找个事儿撩撩美女。大丈夫敢作敢当,怎么还不好意思承认呢你!” |
申东阳哭笑不得:“是是是。我就是想你苏美女了,想得半宿半宿睡不着。非得找理由听听你的声音不可。哎呀你这动静美妙极了,让我浮想联翩,神魂颠倒。行了吧?” 苏云卿还不算完:“不行。说的不诚恳。继续交代,你那大半宿是怎么想我的,都想到哪里了?” 听到后半句,申东阳心里猛然一热。他窃笑着暗想,嗯,看来我以前还是胆小了。我得把步子迈大,也不要一下子太大,要一点一点增大。 于是他就说:“我交代。我想你吧,想到了好多具体的内容。其中最鲜明最突出的有两点……我还能继续往下说吗?” “你个死申东阳,大流氓吧你!”那边骂起来,给申东阳的感觉,是笑着骂的。 于是他胆子更大了,还想继续往下说,苏云卿却抢先问他:“哎,那个什么梁老板,你也去接他吗?” 申东阳说:“是啊。我得实地接触接触他,不然怎么帮老孙出主意。” 苏云卿说:“你要去接站的话,我跟你说个人。你到了寒阳站就去找她,她能带你从茶座那里进到站台。” 苏云卿说了两个人。一个是客运值班员姓张,一个是车站服务处的管理员姓刘,反正哪个值班找哪个,就说是苏云卿请她们帮个忙,就可以了。 申东阳惊叹:这么厉害啊苏主任,寒阳都有熟人。 苏云卿说:废话。你忘了,我就是从寒阳调到你们破白州的。 申东阳紧着道谢,苏云卿说:不必谢。回来之后,赶紧给我汇报一下那个香港大老板好玩不,另外请我吃顿海鲜就可以了。 |
得益于苏云卿的关系户——那个长得比她差老远的美女值班员小张(“差老远”还能叫美女?),申东阳带着孙云鹤、孙江北二人顺利进到了寒阳火车站的站台。八点四十五分,晚点五分钟的47次特快缓缓驶入了寒阳车站。 他们三人来到软卧车厢门口,紧张地盯着下车的人。三人谁也没见过“大老板”,光怕把这贵客给漏过去。 其实他们有点多虑。车门打开之后,先下来的是列车员。她手拿抹布,下车的同时将车门的扶手擦了一下。然后就站在车门边,关照着后面下车的旅客。 第二个下来的是位身穿蓝色西服套裙的丽人。她皮肤白皙,身材窈窕,柳眉星目,顾盼生辉。申东阳看她好几眼,为的是跟苏云卿比较一下颜值。开始他觉得,如果以苏云卿为100分的话,这女的就能有95分。后来他发现不能这么算帐,因为苏云卿很少化妆,她是天然丽质;而这一位是经过很精致的化妆之后才95分的,苏云卿要同标准化妆的话,至少能达到120分。 美女下车后,随即转身做搀扶状。接着下来的那个手持拐杖的老者,被申东阳第一眼就敲定为梁老板——也就是孙云鹤的生父,粱武迪。原因很简单,他与孙云鹤长得很相像。十个人看,九个半都能认定他俩是嫡亲父子。 |
粱武迪身材不高,体型消瘦。他上身穿一件对襟蓝绸褂子,下身黑色布裤,脚上竟然是一双“功夫鞋”。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他都不像是个腰缠万贯的香港大老板,而更像一个早上没事在公园瞎溜达的退休老职工。 申东阳随孙云鹤、孙江北迎上去,耳听他俩恭敬亲热地跟老头打招呼,眼睛却瞄向跟老头身后下来的一个中年男人。那人大约四十左右,西服革履一本正经的样子,手里提了两个行李箱。 申东阳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一个箱子,同时连说:欢迎欢迎。然后孙云鹤赶紧给他爹介绍申东阳,说这是我相交二十年的一位好兄弟,白州致远公司的副总经理申东阳。 孙云鹤管他爹叫“父亲”,这是他对“爹”“爸”两个叫法斟酌多次都不能定夺,然后电话“请示”老梁的沈秘书之后,才确定下来的正式称呼。 “梁父亲”转而跟申东阳热情握手,连道“辛苦”。然后介绍了他的两位随员。 中年人是他的助理,姓年。美女姓沈,是公司的秘书。 申东阳听出了一点玄机。老梁说的是“公司”的秘书,并没有说那是他的秘书。 沈秘书点头微笑着,依次跟孙云鹤、孙江北握手,最后握到申东阳。她是整个手掌都握上来的,并抬眼认真看了看申东阳,樱唇微张,榴齿莹莹,说了六个字:“您好申总,幸会。” |
申东阳注意到,她刚才跟孙云鹤、孙江北握手的时候,却只是四指稍一相接,然后点头,并未发声。孙云鹤说的是:你好沈秘书,欢迎。孙江北说的是:沈小姐您好。欢迎欢迎。 申东阳只是朝她笑笑,却没有发声。他脑子里想的是:香港来的沈秘书,咋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呢? 十个小时后,申东阳乘坐的212次列车抵达白州车站。看到来站台接他的苏云卿,申东阳顿觉眼前一亮。 苏云卿穿了一件浅色小碎花的连衣裙,裙子有些紧身,而且超短,短到申东阳只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她那双艺术品一般精美的玉腿。为了掩饰刚才那贪婪的眼神,他干笑两声,说:“你看你,客气两句就行了呗,你还真来接我。”’ 苏云卿皱皱鼻子:“美的你,谁稀得来接你。我这是去买东西回来路过。正好,你替我拿着。”说着,她老实不客气地将手里的大塑料袋塞给了申东阳。 申东阳跟在她后面,往信号工区的院子里走,一边逗她:“哎哎,咱慢点走行不。这满站台的上下车旅客还没看够呢。” 苏云卿不解:“什么没看够,看啥呢?” “看你这个冰清玉洁的大美女呀。你瞅瞅,下车的那些,原地不动,眼都直了;上车的那些,馋的都不肯迈腿。列车员拿鞭子抽着赶着,都不管用。” 苏云卿突然停步,转身,伸手——申东阳吓一跳,以为要打他呢。没想到苏云卿的小手一下插进申东阳的臂弯,挽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嘻嘻笑道:“那好,咱再转回去,让他们看够了再说。” |
申东阳拽着苏云卿,不让她真的“转回去”,使劲大了点,偏了点,“不慎”碰到了苏云卿身前的突出点。他脸一红,赶紧要把胳膊抽出来。不料苏云卿却挽的更紧,他抽了两下没抽动,当然,他也没认真抽。因为他发现苏云卿对他刚才的“不慎”根本没在意,而且她还特自然,甚至特得意地就那么挽着申东阳,晃晃悠悠进了信号工区的院子。 院子里的大树底下,有几个人摇着扇子在乘凉。其中一个认识苏云卿,热情地打招呼:“苏主任,接站去了?” 申东阳又要抽胳膊,苏云卿暗地里拧他一把。然后带着申东阳大大方方从那几个人眼前走过,还微笑着“回复”那人说:“是呀。哎你怎么没回家,夜班吗?” 那人只是笑着点头,俩眼珠子死死盯在苏云卿的身上,愣是忘了再说话。 直到拐进了隆庆公司的院子,申东阳才抽出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埋怨苏云卿说:“你这干嘛呢,紧张死我了!” 苏云卿却说:“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个屁呀。我就是让周围的‘大家’都知道,本姑娘有了个老男朋友,别整天没事干老想给我介绍对象。烦死了。” 申东阳立即顺杆爬上来:“你真的确定男朋友了,咋不告诉我呢?” 苏云卿一撇嘴:“告你干嘛,跟你这大叔没关系。赶紧跟我回去吃饭,饿死我了。” “你还没吃饭啊,你忙什么呢?” “废话呀你。这不先给我大叔买饭,然后又接我大叔去了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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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到了苏云卿的宿舍,一进门申东阳就闻到了饭香。一看,原来苏云卿弄了个电炉子,上面座着小铝锅,里面是一锅热乎乎的稀饭。 苏云卿让申东阳去洗手。等他回来,苏云卿那张写字台上已经摆满了,除了从车站食堂打的馒头、炒菜,还有她从商品部买的一些“开袋即食”。这已经让申东阳受宠若惊了,及至苏云卿给他盛来了一大碗清热消暑的绿豆稀饭,他简直感动得要掉眼泪——因为苏云卿的一段“说明”。 她说:“对不住啊大叔。俺这里条件有限,没法做什么山珍海味,您老就凑合着吃吧。稀饭多喝点,我熬了一个钟头呢。知道吗,今儿白州35度,这屋再一用电炉子,热得我都差点中了暑。” 申东阳连连道谢,端起粥碗当酒杯,与苏云卿的碗相碰:“哎呀,那我得敬你一杯。此心之激动,无以言表。你看啊,有个大侄女就是好,太幸福,太太太太幸福了我!” 苏云卿先说:“去你的,谁是你‘太太’,咋占我便宜呢。”然后问:“咱先把大侄女搁一边,先说你那大侄子吧。小胖子的爷爷到底什么样啊?” 申东阳先做更正。说那个梁老板跟小胖子孙江东没关系,硬要扯的话,也是二十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孙江东的二爷爷,是梁老板的母亲的表弟的儿子)。也就是说,老梁确实是孙云鹤的生身父亲,但孙云鹤的养父,却只是老梁的远房表弟。现在的问题是,孙家的人热情过分,真把老梁当成了至亲,一个个争先恐后在老爷子那里献殷勤,恨不得直接就管他叫爷爷了。弄得申东阳在那儿呆着很不自在。他这才谢绝孙云鹤的一再挽留,吃过中午饭就告辞回白州了。 |
小胖子孙江东本来想开车和他一块回来的,他堂弟,也就是盛和公司的副经理孙江北不让,说“家里”就一个小车,这么些人出来进去的坐不开,你的车在这儿正好。申东阳就只能坐火车回白州了。 其实坐火车就是麻烦点,倒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申东阳感觉到孙云鹤很可能要犯糊涂。 今儿上午在“盛和”公司的会议室里,沈秘书给孙家人放了一盘录像带,展示了梁氏家族的产业,和那些产业所在的花花世界。让孙家人最感兴趣的,是“梁爷爷”旗下的两栋豪华别墅。其中的一座位于香港柏景湾,有着地上四层,底下两层的三十多个大小房间,大片的草坪和林木,宽大的网球场和碧波荡漾的泳池,多达四辆的豪车和一艘游艇,等等。申东阳能看出来,不光孙家人看得满眼放绿光,就是孙云鹤也已经怦然心动。 老孙抽个功夫,私下跟申东阳商量“对策”。其实也用不着商量,“认父归宗”这事儿一旦确定,那么“子承父业”自然水到渠成。而且,孙云鹤已经基本消除了对他“弟弟”粱云鸿的顾忌。因为梁老爷子的意思是,他暂时先把“迪生置业”交给孙云鹤,“迪远航运”仍旧由二儿子粱云鸿管理。“迪远”以前经营东南亚和中东的航线,现在则主要搞“大船”的租赁和代理贸易,与“迪生”的建筑业务没有交集。而且,梁云鸿在澳门有房产,他平时也不大回香港。 |
还有个事儿老爷子也答应了孙云鹤。就是香港马上要回归了,今后他将把部分资金投向内地市场,内地这块业务也归孙云鹤。 申东阳一直认为十分重要的一点,孙云鹤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言下之意,他并没有当回事儿。 这件事就是传说中的粱云鸿“涉黑”。这个家伙要是反对孙云鹤“认祖归宗”的话,那么“后患”就是大概率的问题。 孙云鹤说,粱云鸿跟“黑社会”有染,出于跟他有合作关系的港商老李之口。不过他可能是信口瞎说。因为按照老李的渲染,粱云鸿与澳门黑社会“胜和壹”的龙头老大是把兄弟,但孙云鹤后来了解到,澳门并没有“胜和壹”这样一个组织,倒是香港有家合法的贸易公司叫这个名字。粱云鸿只是那家公司的16个股东之一。 其实孙云鹤一直都没把黑社会啥的当什么大事。因为当年在孙云鹤的老家,劣迹昭著的“杨家顶”倒台后,他的“孙家寨”曾经嚣张一时,闹得挺过分,一度被当地的公安列入“恶势力组织”。他都差点因为“涉恶”而“进去”,所以他也不怕香港或是澳门的什么黑道。在他的意识当中,港澳的黑社会,也就跟倒了霉的“杨家顶”差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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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独占梁氏家产的欲望,粱云鸿可能不愿意孙云鹤“掺和”到家族企业里面来。不过孙云鹤觉得只要老爷子“乾纲独断”,梁云鹤反对也“无效”。况且,从目前情况看,他也没表示过什么不同意见。毕竟是亲兄弟(尽管是同父异母),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有的。 既然孙云鹤这么认为,申东阳要是再说什么,不但多余,而且有些不合时宜了。 苏云卿很有些愤愤不平,说要这样,老孙半夜三更把你弄去寒阳干嘛?折腾人啊! 申东阳分析说:没见到他爹之前,孙云鹤有些心神不定。怕老爷子提什么难题他决断不了;怕老爷子的身边人给他找麻烦,他应付不过来。结果见面叫了父亲之后,他才发现,那真的是个“父亲”。尽管半个世纪没有谋面,但毕竟是有着天然血缘的嫡亲父子,他们之间并无隔阂,他原来的顾虑是杞人忧天。“他的想法变了,所以我去这一趟才成了多余。” “你说的不对,”苏云卿摇头晃脑,“你很糊涂,或者是装糊涂。人家老孙叫你去,根本不是让你帮着出什么主意。人家另有目的。” “不可能。你又不认识老孙,你怎么知道。他是啥目的你说?” 苏云卿用手指头在申东阳的脑门上点了一下:“笨死啊。介绍你相亲呗,就那什么‘深’(沈)小姐浅小姐的。你不是说,她对你挺感兴趣嘛!” 苏云卿自然是开玩笑,但却一下提醒了申东阳。 |
上午在给孙家人放录像带的时候,那帮人都在全神贯注。沈小姐就凑到申东阳的身边,跟他聊了一会,时间不长,大约只有十五分钟。 没聊几句,申东阳就发现沈小姐是在借机“了解”他。于是,他也就“借机”了解了一下沈小姐。聊完之后,他不知道那个“沈”是怎么评价他的,而他对“沈”的认定是: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秘书,她甚至都不是“迪生”和“迪远”这两个公司的人!她的真实身份,申东阳到现在也没闹明白。 更有意思的是,据沈小姐透露,“梁老板”明天早上就回香港,那位助理年先生也走,但是她不走。梁老板留她在盛和公司给孙云鹤当一段时间的“助理”,职责是帮助他了解梁氏集团的内情和“迪生”公司的现状,提供赴港筹备事宜及具体程序的咨询,协助熟悉香港商界的情况以及上流社会的交往礼仪等等、等等。当然,少不了她还肩负着进一步了解掌握孙云鹤,以及他“周边”具体情况的任务。 苏云卿总结说:反正该说的你也提醒过老孙。他的家事,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叫老孙出去混混吧,混好了把你也带出去,强似干这个无权无势的破副总。 这时,两人都吃的差不多了。锅里还有些稀饭,已经凉了。苏云卿就把锅放到电炉子上,把电炉子的插头插到墙角的电源插座,要再热一下。 苏云卿刚回到桌边坐下,电灯突然熄灭,屋子里漆黑一团。 苏云卿“哎呀”一声叫起来:“怎么会停电呢,这里跟车站是一条线路,车站上从来不停电的!” 申东阳站起来朝窗外看看,说:“下面的平房还有灯,不是停电。可能是烧了保险丝。肯定是电炉子的功率过大,旧房子的线路承担不了。你这儿还有保险丝吗?” |
苏云卿说:“没有。我出去问问老杨吧,就是才来的那个门卫。” 申东阳说:“不用。你有螺丝刀没有?” 苏云卿说:“在抽屉里”。又说:“你起开,离桌子远点,我来找。” 申东阳答应着,却站那儿不动。苏云卿摸摸索索地走过来,申东阳故意碰她胳膊一下,她刚说了个“讨厌”,申东阳突然伸出双臂,一下将她抱在了怀里。 苏云卿象征性地扭动两下,就很老实地不动了。于是申东阳就大着胆子吻了她。她没躲避,而且还回吻了他。这让申东阳瞬间热血沸腾了。他紧紧搂住苏云卿,在她的脸上、肩上、颈上、唇上一阵狂吻,他的双手也不安分地在苏云卿的身体上到处游动起来……苏云卿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在他的怀里老老实实地趴着,任他为所欲为。 最后,当申东阳的手滑向她大腿深处的时候,她的身子抖动了一下、 申东阳蓦然惊觉,停了手来。 他明白了一点:接下来,他想做任何事情,苏云卿都不会抗拒。但是,她也不会配合。 不做抗拒,任他所为,是因为她深深地爱着他,她不愿意让他失望; 不做配合,让他自己“觉悟”,是因为她仍然无法释怀于他的“神秘”。这种神秘一日不解,她就不会完全地彻底地放开她自己。 苏云卿没错,她一丁点都没错,错的是他申东阳。 “大海断裂”,他又想到了萦绕他二十年的那个怪梦。 无解的无奈。申东阳哀叹一声,在他思维的最深处。 |
善解人意的苏云卿应该是感受到了他的哀叹。她主动地亲吻着申东阳,柔声俏语地说:“流氓大叔啊,我可以找螺丝刀了吗?” 申东阳重新高兴起来。他放开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仍然搂着苏云卿。苏云卿打开抽屉,摸出螺丝刀递给申东阳,一边问他:“光有这个,没保险丝有什么用啊?” 申东阳说:“一般压保险丝的时候,长度总是有富余的。重新压一下,应该能够长。” 电闸在走廊上。申东阳搬出椅子,苏云卿拿着手电给他照亮。两分钟后,申东阳重新接上了保险丝,合上闸,电灯亮了。 回到屋子里,申东阳看着苏云卿脸上尚未褪净的红晕,以及被他刚才粗暴扯乱的裙子,偷着笑了一下。苏云卿看看他,也笑了。笑得极美,申东阳差点又没忍住。 看看表快九点半了,申东阳便要回家去。苏云卿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随口说道:“要不你住下吧。” 申东阳瞅瞅苏云卿,歪着头问道:“你能不能确定,我听错了没有?” 苏云卿又说一遍:“我说的是,你回去怪麻烦的,要不住我这儿算了。” |
申东阳直笑,说:“我是革命战士,我有坚定的意志。我就是不上当,不受骗,你说气人不。” 苏云卿一点不笑:“不住拉倒。反正我诚心诚意邀请过了。” 申东阳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苏云卿也瞪眼:“废话!” “不许反悔哦!” “反悔的是小狗!!” 申东阳愣住了。然后他的脸开始发红,身上开始发热。他觉得体内有一股熔岩般的热流在喷涌,在奔突,整个身体像是猛然膨胀了一百倍,憋得他难受无比,非得来一个大爆炸不可了。 瞅着他那“超级大色狼”的怪样子,苏云卿却嘻嘻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厉害,最后笑得扶到床栏上直揉肚子。 申东阳照着她那不该触碰的部位打了一掌:“坏不坏呀你,知道我馋的跟狼似的,非逗我干嘛!” 苏云卿笑着起身,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呀。你今晚真的可以睡我的床。我得出去查夜,十点就走,去外地那几个分公司。最远到函山啊,一圈转下来,天就亮了。” 她继续解释,说:集团领导不知咋的突然抽风,要求从上月开始,下属的经营性公司都要安排“夜查”。因为“隆庆”有些经营项目,如装卸啊,出入库啊,地磅啊,集装箱调运啊,以及专用线和联营货场的值班室、门卫室、接送车、装卸货等等,都是有夜班的。所以要抓好现场作业,加强安全管理云云。白州公司因此规定,中层以上干部包括乔琳、杨艳和苏云卿,都要参加夜查。当然对她们三个女的,周处也很照顾,一个月才安排一次。今晚就轮到苏云卿了。 |
申东阳很担心地问:“就你自己啊?” 苏云卿说:“哪啊。司机是庄嘉仁,还有经管科的何主任,装卸管理所的于所长,我们四个人呢。” 她又调皮地问:“真不在我这儿睡啊?那一会儿你跟着我们的车,先把你送你家去。” 申东阳说:“这还差不多。想得挺周到嘛。”他看看表又说:“那你换衣服吧,我去楼下小庄那里等着。” 苏云卿不让,拉住他说:“咱一块走。你就在这儿等,把头转过去就行。别偷看啊。” 申东阳高兴的要发疯。他转过头去,嘴里却说:“我还是出去吧。站在这里你又不让看,真比受刑还难受呢!” 苏云卿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他:“至于嘛,申大叔真没出息!”一会儿,她忽然又叫起来:“哎你干嘛!你个死申东阳,流氓成性啊你!” (第80章)顾时雨正在拿着话筒拨号码,想找崔文荣。刚拨了两个号他又把听筒扣上,因为崔文荣已经推门进来了。 没等顾时雨冲她发火,崔文荣先抱怨。她说,没想到“致远”会派申东阳来管工程,他是内行,我们怎么干都躲不过他那一双贼眼。老崔说,早知道这样,你们这个工程的“标”,我们不“竞”也罢。 顾时雨一想也是。他这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知道“工程”这个玩意儿,名堂最复杂,猫腻也最多。如果申东阳“发邪”,他这活儿就怎么都干不好。 他只好先安慰崔文荣,说老申“致远”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儿,不会有很多精力来管这边。关键是,你们还是先得把面上的事情办好,别落下把柄给他抓。你看你们这几天,工地上快没人了都! 崔文荣说:这几天不是有特殊情况嘛!你放心,老崔都安排了,明天他就带人过来。然后他直接住工地,先“苦干”一个月,把基础的活儿突击出来,以后就看工程款能不能及时到位了。 |
崔文荣的意思是:以后的进度,关键是一个“钱”字。如果工程款能跟上,芳岛完全可以再“增雇”别的工程队,我们自己少挣点就是;如果工程款跟不上,你就跟申东阳耍赖,没钱怎么干活。他跟你又不是一个单位,不用怕他。 崔文荣是歪打正着,“不是一个单位”那六个字让顾时雨茅塞顿开。他恨自己“觉悟”的太晚,明白的太迟。因为他很“突然”地意识到,整个问题的关键不在申东阳那里,也不在什么“钱”上,是在周处那儿,或者说是在“隆庆”那儿。 隆庆这个所谓的“公司”(集团),跟人家别的公司不一样。隆庆有的是钱,也有的是“实体产业”,更有的是不懂经营的管理者甚至决策者。顾时雨觉得自己之前太“认真”了,没有抓住主要矛盾。比如他现在面临的“困境”,要想“解困”特别简单:他顾时雨只要跟周处搞好关系就行了。周处能够主动地支持他,维护他,集团那里就不会有什么事儿。至于什么“工期”呀,进度啊,什么批发市场开业,经营,赚钱什么的,那是“致远”着急的事儿,“隆庆”(隆庆的象征就是简总)只是象征性地咋呼几句,没人真正在乎。 只要他顾时雨的“上级”不闹事,申东阳想捣乱,想整他,也就有劲没处使了。 想到这些,顾时雨才更觉得后悔不及:他应该早就跟周处搞好关系。要是陆明远刚倒台的时候,他能及时“拥戴”周处“即位”,哪里还会有现在的烦恼? 自己不该这么笨,刚到白州公司的时候,已经碰过钉子、撞过南墙,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呢? |
不过这会儿醒悟还不晚。不是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嘛。这会儿自己的“牢里”(圈里),只亡(跑)了一只羊,赶紧“补牢”还来得及。 顾时雨想着就要打手机联系周处,以汇报工作的名义,今晚先跟他喝一顿。一想崔文荣还在旁边呢。就问她:“文荣,今晚上帮我陪个人吧。跟咱们的工程有关系。” 崔文荣问是谁,顾时雨说是周处,就是接陆明远的周总。崔文荣先答应,然后才说:“我大爷跟他打过交道,说那人有点油盐不进。” 顾时雨说:“是个人就有短处,我知道老周喜欢什么。以前我疏忽这事儿了,下一步,得在他身上使点劲儿。” 崔文荣对周处实在不感兴趣,因为她觉得顾时雨是临时抱佛脚。她自己有数,从一开始听说顾时雨要调白州开始,她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将顾时雨“基本”拿下。老周那么“老奸巨猾”,半年都不一定能搞定,那时候房子也盖的差不多了。再说,顾时雨以为人家都跟他一样傻啊。 关于顾时雨“有点傻”这个事实,是老崔和小崔的共同评价。因此小崔今儿来找顾时雨,还有另外一件事。于是她先答应了跟老周吃饭,然后拿出一份合同给顾时雨看。 顾时雨先问:“又要让我担保啊?我问过人家,这担保的风险还挺大……” 崔文荣抱着他的胳膊直摇晃:“顾哥你好好看看,什么担保呀,这不是贷款合同。是一份借钱的合同,又不是跟你们借。真是的。” 顾时雨带着歉意笑了笑,就继续看那合同。 |
那是一份协议书。标题是:“白州市芳岛建筑安装公司与东滩县沙丹盐场关于资金拆借的协议。”里面内容是沙丹盐场跟芳岛公司“拆借资金”50万,期限2个月,等等。 崔文荣解释说,这个盐场的头头是我大爷的亲戚。盐价现在很低,市场行情也不错。我们想通过铁路往南方贩点盐,就是车皮比较紧张。你要有什么关系,帮着搞点车皮,一个计划可以给你提这个数。 崔文荣竖起细长的食指。那自然不会是10而应该是100.。十个车皮就是1000,顾时雨砰然心动。 看到他的表情,崔文荣心里有数了,便说出了她的真实意思。原来,崔文荣是想拉着顾时雨私下做点“个人”的生意。也就是说,与各自的公司无关,是他俩合伙搞“经营”。 具体来说,就是崔文荣想办法,从那个盐场“赊”出盐来,由顾时雨想办法运出去卖掉,赚的钱两人分,给顾时雨大头。 开始的时候,顾时雨觉得崔文荣讲的是天方夜谭,或者是“做梦娶媳妇”凭空想好事。但等崔文荣一五一十给他细细分析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认真再想,越想越觉得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生财之道。不仅来钱快,而且比那贪污受贿之类的勾当稳当得多,保险的多,还高雅的多。尤其是这样搞下去,那个“于固”的存折可以不再用,那样受贿,风险比较大,拖的时间也太长。以后崔文荣完全可以假手“盐款”,把那十六万分期分批、合情合理地“洗白”了再给他。 崔文荣走后,顾时雨上床睡觉,却因为老在想“做生意”,好长时间睡不着。想着想着,他忽然意识到,这事儿要干也不是那么简单,他面临着一个极大的隐形障碍,就是经常到他眼前晃来晃去的申东阳。 照目前的趋势看,他以后会继续插手主体工程。这家伙“老奸巨猾”、“阴险狡诈”,据说跟孙江东的关系还非比寻常。他要成天在这里逛荡,什么事情都能看在眼里,那还做个屁买卖。 顾时雨不由地在心里骂道,这个混账申东阳,他怎么不死啊!他要是不死,我顾时雨以后非让他折腾死不可。不行,还得琢磨他。他为什么就不是大坏蛋朱文正呢! 于是顾时雨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找出他这些日子费劲心思从各个不同渠道搜寻来“材料”,认真研究起来。 |
那些“资料”虽然写满了三张纸,但因为字比较大,所以并没有很多有价值的线索。原因是,顾时雨对申东阳了解的还是太少。到现在为止,顾时雨仅仅知道,申东阳老家是青海省汝墨县(那个县原属甘肃)。父母都不在了(他父亲当年是“失踪”,所以到底在不在了,还是个疑问),他是跟着叔叔长大的。1969年他一个人去了内蒙古东岭县“打工”(那时没有“打工”这个词儿,实际上他就是个“盲流”),1976年从当地的一个“大集体”企业调到白州纺机总厂,然后就一直生活在白州。他未婚的原因,是长期照顾病瘫在床的叔叔,不好找对象。 申东阳的经历很简单,也很难冒充。顾时雨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怎么会老觉得他像朱文正呢? 其实顾时雨仅仅是认识朱文正,朱文正应该也认识他。因为顾时雨经过反复回忆,迷迷糊糊记起这么一件事:有一次他在连队的伙房帮厨,朱文正在连里有什么事儿,过了开饭点了,和另外的一个干部去伙房找饭吃。那个干部嫌饭凉,让顾时雨给热一热,顾时雨“回复”的不大好听,说灶都封火了,凑合着吃吧之类的。朱文正批评他,说小鬼你这么大脾气,这是你的本职工作呀。这时炊事班长来了,给朱文正道歉,说朱干事,他是帮厨的,不大会弄,我来给你们热。 |
顾时雨那时刚二十出头,年轻气盛,说话经常“飙乎乎”的。因此他不太确定这记忆是否准确。也可能朱文正没批评他,因为朱文正自己没嫌饭不热。 应该说,他顾时雨确确实实认识朱文正,而这个申东阳,也确确实实也有点像朱文正。他到底是不是,还是值得认真去琢磨的。琢磨到最后,他要不是朱文正,全当自己玩了个益智游戏,然后游戏失败;要是的话——那可就太好太好了! 可怎么去“证明”申东阳到底是不是朱文正你呢? 有件事顾时雨是清楚的,就是很多人档案里的那些外调材料,其实没什么意思。尤其是村子这一级的什么“证明”更没意思。顾时雨老家那个村,村委会的公章和村党支部的公章,都在支书家里放着,关系好的村民找他盖个章出个证明什么的,就和闹着玩一样。假如申东阳就是朱文正,那么他有的是办法糊弄过组织上的外调。要揭开他的老底,最可靠的办法是实地调查。可无论是青海、陕西或者内蒙,都过于偏远,去一趟很不方便。 当然最便捷也是最可靠的办法是“考察研究”申东阳本人。假如他是冒名顶替,他总该有些破绽露出来。这些破绽不相干的人不会注意,可是他顾时雨应该能察觉,因为他认识朱文正。 恰是这个最简单的办法,让苏时雨最失望。因为二十多年的时光,大大冲淡了他脑海中的印象,要让他说这人就是当年的“朱文正”,实在是太勉强了。即使看起来眉眼有些相似,他也觉得是自己先入为主造成的假象。现在他明白了一点,假如不是偶然遇到的盛文山,跟他说起朱文正犯了“大事”,他真可能永远也记不起这个人来了。 |
想来想去,顾时雨不死心,他决定再用打电话的方式试探一下。他找出一本全国的电话簿,决定先从朱文正出事前所在单位查起,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当时盛文山跟他说过,朱文正这小子还挺能,他杀人的时候,已经当了副厂长。顾时雨问是个啥厂,因为厂跟厂大不一样。盛文山想了半天,说是个造纸厂,好像还不小。顾时雨查了一下,查出佳川城区只有两家造纸厂,一个规模比较小,肯定不是。大的那个,叫红光纸业有限公司。 第二天的上班时间,顾时毅然拿起话筒,拨通了那个公司办公室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粗嗓门的男人,自称是办公室负责人。苏时雨就说自己是朱文正的战友,多年来在俄罗斯经商,回国后才知道朱文正出了事,想了解一下情况。那人就简单说了朱文正出事的经过,并说朱文正已经死了,是掉到水库里淹死的。在外地找到了他的尸体,身上有他的证件。苏时雨还不死心地追问:怎么能判定那尸体一定是朱文正呢?是凭身体上的特征呢,还是仅仅凭在身上找到的证件?这一问把那人惹烦了,他说我怎么知道,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问问公安局吧。就把电话扣了。 顾时雨没敢去问公安局。他在思考,结论是这样打电话可能不行,最好是亲身访查,或者想个别的什么简单点的办法。想到那个有点傻乎乎的盛文山,他脑子忽然一亮,有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第81章)寒阳市南港区海平路的西端,连着临海的海湾广场。这里是近些年填海造地修建起来的,因为离前海景区比较远,游人不多,很是安静。 苏云卿远远就看到景修静静地坐在朝向大海的一个小亭子里,半天一动不动。 她过去叫了一声:“景总?” 景修蓦然一惊似的,回身看到苏云卿,赶紧站起来伸出了手:“苏主任,你好。谢谢,非常感谢。特别不好意思,还让你专程跑一趟。” 苏云卿来寒阳之前,先给景修打过一个电话,说有件事情想跟她当面说一下。景修当时说:“对不起啊,我马上要去香港,是单位组织的参观考察。能不能等我回来,也就是一个星期的时间。” |
苏云卿说:“也行,不是很急。是杜主任的一些东西,想交给你。” 景修先是很平淡地说:“如果是私人物品的话,你们还是交给他的家人……”刚说到这里,她好似突然警觉,急问:“是些什么东西?” 苏云卿说:“就是一些照片,可能也不是很重要。但是我们周总觉得,最好是交给你。如果你要认为……” 景修打断苏云卿的话,很急切地说:“那还是给我吧,能麻烦你明天就来吗,因为我们的团队后天就出发。” 于是苏云卿起个大早,赶头班特快车就到寒阳来了。 她给景修解释,说本想约你到别的地方,后来觉得,还是这儿比较合适。地方离市府“一宿”不远,还有就是——“你看,”苏云卿四顾了一下“这儿多清净。” “是的是的,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你请坐。”景修拿出一块纸巾,很贴心地将眼前的石凳擦拭了一下。 苏云卿道谢后坐了下来。她先打量了一下景修。 与年初见她的时候相比,她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尽管她化了浓妆,仍然无法掩饰容颜的苍老。给苏云卿的感觉是,她是用不到十个月的时间,走完了十年的人生历程。 苏云卿的心里很有些“腻歪”,为那个不伦的“猜想”。那个猜想由于景修的骤然“变老”而更加接近于现实了。 见苏云卿看她,景修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很有些尴尬的意味。 |
苏云卿打开手袋,取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了景修。景修接过去,再次道谢。 那里面的照片,是杜丰的遗物。不过只是他保存的照片中比较“敏感”的部分。 杜丰的后事办的很简单。原因是,集团经过调查认定,他犯有“一系列”的违纪违法的问题。最主要的,是违规办企业,然后是“倒卖”车皮计划,还有一个属于“违法”嫌疑,有人告他买凶伤人,买的是外逃的贾立逵,伤的是村镇企业干部大老黄。 应该说,前一个和后一个“罪名”,基本属实。中间那一个,有点牵强,而且跟第一个有矛盾。 因为上级如果认定那个矿土厂是杜丰的私人企业(不管顶着谁的名儿),那么他“走后门”搞来车皮计划,属于“以权谋私”(还是以别人的权,因为杜丰不是管车皮计划的人),却不可能属于“倒卖”(那不是自己卖给自己嘛!)。只有他弄来车皮计划又卖给别人以“牟利”了,才算“倒卖”。 上级拒绝考虑这些矛盾,反正他也没了,有些事情便很难调查清楚。结果就是,集团认定他是“意外死亡”,比照“病亡”的待遇给遗属抚恤,其他什么遗体告别、追悼会等等的全都免了。 杜丰以前在公司的人缘挺好,他帮助过的人也很多。苏云卿原以为杜丰死了,会有人伤心,会有人感念,没想到公司的多数人都漠然视之,该玩该闹该说笑的一切照常,她连句叹息都没听到。这让苏云卿大有感触,琢磨这个现象的前因后果就琢磨了大半夜。 当然,这天晚上她还琢磨了别的东西。那就是被她偷着拿到的杜丰的“遗照”——不是杜丰本人的“遗照”,是他“遗留”下来的照片。 |
杜丰出事的当天中午,周处单独找到苏云卿,要和她一起“清理”杜丰的办公桌。而且跟她强调,此事要严格保密,只限咱俩知道。 苏云卿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周处,周处便又解释了十五个字:“可能有敏感东西,咱俩需要互相证明。” 苏云卿“不负所望”,她果然马上就明白了。 周处已经拿到了杜丰所有的钥匙。他特意派了他最信任的老牛科长在办公楼门前把守,两小时内任何人不准上办公楼。他带着苏云卿进了杜丰的办公室,打开了他写字台锁着的三个抽屉。 这三个抽屉中间的一个,里面的东西都是与“公事”有关的,如工作笔记本,各种报表、资料、合同、协议等等,全部交给苏云卿即可。左右两边抽屉里的东西就比较敏感了。左边抽屉最上面,放着的是个黑皮笔记本。苏云卿稍稍翻了一下,发现有某某领导的名字,就赶紧递给了周处。此时周处正在翻看右边那个抽屉,他也只是简单翻了两下,就对苏云卿说:“你来检查一下这个抽屉。只要不是特别‘那个’的,全都移交给他的家属。” 苏云卿点了点头。 一小时后,两人全都完工,并且互相做了证明。周处拿走的东西,除了那个黑色的笔记本,还有几份文字材料;苏云卿拿走的,仅仅是一些照片。她查看的那个抽屉里,有一架尼康相机,两个尚未拆封的柯达胶卷和54张洗印好的照片。相机和胶卷是公司的财物。照片当中,苏云卿判定为“敏感型”的是其中的16张。 对于苏云卿挑出来的照片,周处仔细看过之后,使劲摇头。摇了半天才说,你先保管着,等我请示一下上级。 |
结果十多天过去了,周处一点动静没有。也不知他是怎么请示的,也不知他是请示了,还是没请示。直到苏云卿跟他说,这些照片老放着也不妥,因为……苏云卿没说因为什么。 周处想了想,跟苏云卿商量,说,交给老杜肯定不合适;要不,交给杜丰他婶子吧。秘密地,悄悄地,直接交到她的手里。行不行? 苏云卿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她说的是,我来办吧 老周这么想,这么做,是因为他有他的难处。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那些照片中,有5张是杜丰与景修的合影,其中的2张,两人挨的很近且神态暧昧;有4张是章紫然的(周处不认识章紫然,苏云卿给他介绍了“背景”,而这背景她是听杜丰亲口说的,当然是私下跟苏云卿说的),有3张是申东阳的,有1张是杜丰自己的。杜丰的那张单人照被苏云卿认定为“敏感”,是因为那照片背面有六个字,写的是:壮哉!风采无限。那很像是女人的字体。 以上这些,虽然敏感,还能勉勉强强解释过去。但余下的3张,就无论如何都没法解释了。 那是景修的三张单人照。照片上的景修,穿的衣服有点少。或者直接点说,那不是有点少,而是特别少。更过分的是,她摆的姿势也相当地不雅。 不是说景修不能拍这样的照片,而是这照片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她“侄子”的抽屉里。 |
当时,在刚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苏云卿就确定这些玩意儿只能交给景修。老周开始好像还没转过弯来,但很快他也想明白了。照片不能给杜丰的家人,更不能给“杜市长”,那属于没事找事。但私下销毁了也不合适,因为景修很可能知道存在着这些照片,尤其是那三张“近似裸照”。如果私下销毁或是长期拖着不还给她,景修也许会怀疑周处(或者怀疑“隆庆公司”)别有用心,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决定送照片之前,苏云卿还跟申东阳商量过。 其实刚拿到照片苏云卿就去找了申东阳。除了给他看他自己的照片,另外的那些也给他看了。苏云卿的判断是,杜丰与他婶子景修的关系不同寻常,而章紫然则可能与杜成安有染。申东阳同意苏云卿的“假想”。但是他俩冥思苦想了好久,最终也没想明白杜丰为什么会存着申东阳的照片。 申东阳的那3张都是“工作照”,而且上面原本不止一个人,只不过把“别人”剪去了而已。那照片的清晰度较差,一看就是翻拍的。 章紫然的照片,则明显是偷拍的,但也就是普通的“街拍”。那肯定是景修让杜丰监视“疑似小三”时拍的。 后来申东阳决定,不管有关无关,让苏云卿把那所有的16张照片都交给景修。 苏云卿想都没想就点头。有申东阳替她权衡这些“破事”,她乐得省心。 |
申东阳还特意叮嘱,交照片的时候要小心加谨慎,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因为我们只是在猜想,我们无法确认那些“敏感”到底是咋回事,或者那些照片里是否还有别的“猫腻”。别因此引发什么事端。 景修就此事向苏云卿道谢,自然也是因为苏云卿的谨慎与周到。为了表现她自己的诚意,或者是要显示“心底无私”,她随即就当着苏云卿一张一张地看了那些照片(她肯定苏云卿早就全都看过了),然后还很认真地做了解释。 她先看到的是章紫然的那些照片,便解释说:她和杜丰都认识这个小章。以前的时候,她有些疑虑,因为“老杜”(她指杜成安)对小章很照应,甚至有些关心过度,不太正常。老杜察觉后,给她说清楚了,她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丈夫。 原来,十几年前,杜成安还在商业局当副科长的时候,一次醉酒后私开公车,撞伤了章紫然的父亲。杜成安吓坏了,哀求老章“成全”,除了负担全部的医疗费等费用外,他还提出要资助小章紫然上中学、考大学、找工作等等。当时章紫然的家境贫寒,母亲还有残疾,所以老章就答应了杜成安。他没有报案,也没有张扬此事,杜成安才在仕途上逃过了一劫。 后来杜成安完全履行了承诺,而且还“超额”了,这便是他帮着章紫然在白州开饭店的事儿。 |
苏云卿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她并不相信景修这个解释,不过她也不大关心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章紫然的这件事,景修还能保持冷静。但是当她接着往下看,看到那几张“近似裸照”的时候,她的脸腾地红了,呼吸也骤然急促起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自以为精明强干,聪明过人的“假侄子”,竟然干出了这样小儿科的蠢事。她显然知道这三张不雅照的来历,却怎么都理解不了杜丰干嘛要把它们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 当然,他不能预见自己会遭遇意外,横尸湖水,但他应该知道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小偷啊!要是小偷进了公司,撬了他的办公桌怎么办呢? 景修在心里狠狠骂着杜丰,脑子里却在迅速地转动。无论如何,她都得给苏云卿一个“说法”,不然的话——没有“不然”,因为那不堪设想。 景修实在不好意思面对苏云卿,不过没办法,这会儿就是再难堪,她也得先忍受着。她颤声解释道:“苏,苏主任,这个事儿……事到如今,不好说我也得说了:首先,这照片是我自己照着玩的,杜丰是怎么发现,怎么拿走的,我真的不知道;其次,更重要的一点是,杜丰其实不是杜成安的亲侄子,他跟他三叔,一丁点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苏云卿打断了景修。本性善良的她,不忍心见景修羞惭到无地自容的样子。她说:“景大姐,我也知道杜丰的身世。你放心好了,这几张照片除了我,没有别人看到过,包括我们周总。当时我负责清理有照片的那个抽屉,我跟他汇报的时候,先把这几张藏起来了。” 景修先是意外,继而惊喜,然后就感激万分:“那太好了,谢谢你啊苏主任——哦,云卿妹子,谢谢你。你真是好心人,你看,我们早该认识,早该做姐妹的。” |
苏云卿笑了一下。她其实并不关心小章的“街拍”,也不是很在意老景的“半裸照”,她关心的是申东阳那几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因此,她就开始特别地注意景修接下来的神色变化。 可惜的是,恰在此时,她挎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只好对着景修说声不好意思,起身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电话是周处打来的,说的是两件不大不小的“公事”,历时五分半钟。 景修是在苏云卿走开之后,才看到那几张申东阳的照片的。 当时,她的脸色骤然一变。天并不热,在海风的吹拂下,体感还有些凉意,她的鼻尖上却冒出了汗珠。 一时间,景修完全彻底地误会了苏云卿的来意。 她以为,苏云卿之所以把这些貌似与她有关的照片都给她,听凭她去处理,只是一个幌子。她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把申东阳的照片混在其中给她看,向她做出一个可怕的暗示! 她甚至认为:杜丰遗留在办公桌的照片里面,根本就没有申东阳。那三张申东阳的照片,是申东阳(通过苏云卿)故意夹杂进去的! |
申东阳要表达的意思是:我知道是你干的!是你假手你侄子,干了那件“恩将仇报”、“丧尽天良”的坏事!结果你们失败了,你们弄巧成拙,一败涂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刘伟红,你就等着吧! 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可恶、可恨又有点可怜的景修,她压根儿就想不到,申东阳自始至终,根本就不知道有杜丰雇凶杀人这么一件事! 阴错阳差!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打完电话转回来的苏云卿,发现仅仅几分钟时间,景修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枯坐在那里,眼神中全是惶恐、疑惑、迷茫和不知所措。她表情呆滞、思维混乱,当苏云卿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时,她只是嗯嗯啊啊了两声,就急急忙忙、词不达意、乱七八糟地说了几句:“辛苦了,谢谢你,我还有家里……要出发,然后得收拾,我走了,你留步!”便不顾起码的礼貌,起身逃难一般跑开了。 跑出去一段路之后,景修回头遥望,看到亭子里已经没有了苏云卿的身影,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景修先用冷水擦了一把脸,然后凝神思索片刻,就开始以疯狂的动作处理“后事”。从上午的十点半,到晚上的十二点半,整整十四个小时她几乎一停没停。 |
这其中,她用了两个小时研究香港的地图和交通图。他们考察团的住处是香港本岛南部的大潭湾,她要去的地方却是九龙的西贡地区。距离不近,交通也不太方便。景修便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让表舅去接她一下。 促使景修最终下定决心要“滞留”香港的,就是她看到的那几张照片。当时,她认为那只是申东阳在暗示她,后来,她才自作聪明地意识到:那是申东阳在警告她! 默认杜丰去“对付”申东阳,是一件让景修痛悔不已的大错。她的心里很清楚,无论杜丰是怎么死的,她都是罪魁祸首! 那天上午,当杜丰给她打电话,说“事儿没办成,办事的人也找不到了”的时候,杜丰的话音里充满了绝望,她甚至都能想象到他脸如死灰、无地自容的样子。 从那,杜丰再也没跟她见过面。她曾经给他打过十多次电话,多数他都是直接挂断,接通过两三次,每次他都喝得醉醺醺的,没法正经说话。 所以直到现在,景修都闹不清杜丰想怎么“对付”申东阳,他到底找的谁?为什么会“没办成”?办事的人到底上哪儿去了?她清楚的事情是:从那之后,杜丰每天都像是生活在刀尖上,害怕不知何时会突然“事发”。雇凶杀人,即便“未遂”,也得坐上好几年的大牢。在这样的状态下,杜丰因过度郁闷,酒醉之后失足落水而死(如果不是他“蓄意”自杀的话),真的也不算太过奇怪。 |
按说,杜丰死了,虽然让景修负疚不已,悲痛万分,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她这个“默许”杜丰雇凶杀人的“后台老板”,也就安全多了。可景修做梦都想不到,申东阳竟然会知情。他在她去香港“考察”的前一天,让苏云卿拿着照片来“刺激”他,意图实在太过明显。那言外之意是:或者,你从我眼前远远地滚开,并从此消失!要不,我就用我掌握的证据把你送进监狱。二选一,你看着办吧。 景修之所以钻进这个牛角尖出不来,有个“人之常情”:她以为,杜丰找的那个人,肯定是认识申东阳的(她没“对付”过人,她没经验)。她根本就没想到,杜丰为了“避嫌”,会选择一个外地的,跟申东阳没一点关系,根本就没见过他的人去下手。 所以,景修就跟那三张申东阳的照片“杠”上了,怎么也走不出那个天大的“误区”。 在南辕北辙般错误认识的基础上,景修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只能仓惶出走了。 景修在香港有个亲戚,是她妈的表弟,也就是她的表舅。表舅是个开渔品店的小老板,并不富裕。这不要紧,他没钱,可是景修有钱。况且,她也不会在香港常住,那里离大陆太近,还是不够安全。按照她与杜丰原来“狡兔三窟”的安排,如果泰国“不好住”“,他们会去新西兰。三个月前,杜丰已经通过他一个移民朋友,在惠灵顿的郊区买下了一套小房子。 |
反复思考、衡量的结果,为了稳妥起见,景修决定先不跟表舅联系,到了香港再说。他们的考察团在那里要活动三个整天,机会总是会有的。 凌晨一点,景修最后一遍检查完明天的行装,疲惫地躺倒了床铺上。她拿起自己在上午开列的一个办事“清单”,将上面的42件大事小事一一划勾,然后剩了最后一件:“电话:安”。 意思是,临别之际,打个电话给远在江湾的杜成安。因为,这可能是“永别”了! 犹豫了好一阵,她提起笔来,将最后这件事划掉了。 (第82章)雷长鸣来到传达室问:“谁找我啊?” 顾时雨赶紧起身迎上去,亲切地叫道:“雷局长,老连长,是我。还认识吧?顾时雨。” 雷长鸣迟疑片刻,把手一拍,指着他说:“小顾?哎呀多少年不见了,我差点就不敢认了。你怎么来了?” 夏原市南安区商业局副局长雷长鸣,曾经是场务连的副连长,那时,顾时雨是三排七班的战士。顾时雨从盛文山那里得知了他的信息,就以“联系商贸业务”为名,迢迢千里找到了这里。 顾时雨找雷长鸣,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
顾时雨研究申东阳的“工作”进入了死胡同,可是他仍然不甘心。后来他反复演示,他对于“申东阳认叔”这个关键环节发生了怀疑。他以前一直认为,申东阳可以伪造很多东西,但他不能伪造出一个“亲叔”来。后来一想,“正常的叔叔”,他很难伪造,但他可以主动去找一个身患重疾身边又无人照应的“病叔叔”呀。“叔叔”图的是有人照顾,“侄子”图的是洗白身份,这不顺理成章皆大欢喜嘛! 想到这里,顾时雨又振奋起来。他意识到,要对付申东阳这样一个“阴险毒辣”的对手,自己的头脑必须得复杂点,各项调查都必须做深做细。拜访雷长鸣,就是顾时雨“深入细致”的调查工作的一部分。 这个雷长鸣是盛文山想到的。因为在当年,朱文正跟顾时雨不在一个单位。他是临时调过去“帮助工作”的。所以找个与他极熟悉的人,还挺难。这个雷长鸣,后来从场务连调到了场站的教导队,就跟朱文正在一起,两人关系还相当不错。 顾时雨跟雷长鸣瞎聊一阵,就说明天是周末,老连长跟我去白州玩玩吧。 雷长鸣说,太远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顾时雨说:这会儿有了直达的特快,也就七八个小时,很方便的。正好白州有个轻纺服装博览会,相当热闹。老连长你去了,来回路费,加上吃住玩,都是我包了,就当你们是我那公司的客户。 雷长鸣见顾时雨一副大老板的派头,而且很真诚的邀请,加上一切费用全包的“优惠”,他就答应了。 |
雷长鸣带着他老婆,跟顾时雨一起,乘坐特快列车去了白州。 在车上,顾时雨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朱文正的身上。 雷长鸣以为顾时雨不知道朱文正的事,就把整个过程给他讲了一遍。顾时雨听完,立即判断出他才是真正的知情人,讲的事情经过比盛文山的胡吹胡吹海嗙可信多了。顾时雨全神贯注地听着,在最关键的地方他插嘴问:“朱文正真是让劫匪给杀了?不是没找到尸体吗?” 雷长鸣说:“后来找到尸体了,是好多天以后在个水湾里发现的。” 顾时雨就说:“那应该很难辨认了,警察怎么认定那就是他呢?” 雷长鸣说:“应该有证据吧,那我就不清楚了。听说后来发现了凶器,就是一块石头,上面却没有朱文正的指纹。反正这个案子相当复杂,不过朱文正已经死了,案子也就没法破了。所以最后也没闹清到底怎么回事。” 顾时雨心想,管他咋回事呢。反正只要雷长鸣能认出申东阳就是朱文正,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
列车快到白州时,顾时雨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崔文荣,借他们公司那辆“标致”去接一下站;第二个打给致远大厦前台,先说明他是致庆公司的顾总,然后要订个豪华标准间。 车子确定了,崔文荣说她带司机去火车站;但是宾馆那里出了点问题。 前台值班的小李对顾时雨说:因为开博览会,宾馆所有的房间都订出去了。她建议“顾总”改订远一些的白洋湖酒店,那里应该还有空余的房间。 顾时雨心想,还用你说?我的“隆庆”还有祥大宾馆呢。雷长鸣必须住致远大厦,不然很难“碰上”申东阳。 顾时雨说:我这是很重要的客户。我们“致庆”和“致远”就是一回事儿,总得先照顾咱自己的客人吧?你去跟值班经理说一下,尽量调剂一间出来。我等你电话啊! 小李正在为难,看见了在大厅迎接客人的申东阳,便过去请示他。 去年孙江东出去考察学习的时候,曾经跟申东阳说起过,等到白州办博览会的时候,邀请一些将来批发市场用得着客户过来,申东阳以为顾时雨说的就是这些人呢。想了想便问:顾总要几个房间? 小李说:就一个。 申东阳就说,你问他一下,客人的单位、职务。符合接待级别的,就把那个1512给他吧。 |
小李给顾时雨回电话,询问客户的具体情况。顾时雨便说:那你直接登记上吧,是夏原市商业局的局长,雷长鸣。打雷的雷,警钟长鸣的长鸣。哪个房间啊? 小梁刚说了个1512,申东阳一把夺过话筒,捂住送话器:“你再问他一下,把单位和名字落实了!” 小梁打完电话,将刚刚记录的信息移给申东阳看,于是申东阳确定他刚才没听错,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3个字:雷长鸣。 申东阳三步两步跑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就给苏云卿打手机。接通后他问:“你们公司的干部履历,你那里有没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申东阳说:“你看看顾时雨的那个,我要上报一个‘致庆’的组织结构材料,他的资料差点东西。” 很快苏云卿说,我这儿的不全,你稍等一下,我去劳资科查查,完了我电你啊。 十分钟后,苏云卿打来电话,于是申东阳记下了顾时雨的这样一条履历: 1971年1月至1972年10月,在解放军3495部队5分队任战士、副班长、班长。 申东阳紧皱眉头,开动所有的脑细胞紧张地思索起来。 |
有误,重发: 小李给顾时雨回电话,询问客户的具体情况。顾时雨便说:那你直接登记上吧,是夏原市商业局的局长,雷长鸣。打雷的雷,警钟长鸣的长鸣。哪个房间啊? 小李刚说了个1512,申东阳一把夺过话筒,捂住送话器:“你再问他一下,把单位和名字落实了!” 小李打完电话,将刚刚记录的信息移给申东阳看,于是申东阳确定他刚才没听错,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3个字:雷长鸣。 申东阳三步两步跑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就给苏云卿打手机。接通后他问:“你们公司的干部履历,你那里有没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申东阳说:“你看看顾时雨的那个,我要上报一个‘致庆’的组织结构材料,他的资料差点东西。” 很快苏云卿说,我这儿的不全,你稍等一下,我去劳资科查查,完了我电你啊。 十分钟后,苏云卿打来电话,于是申东阳记下了顾时雨的这样一条履历: 1971年1月至1972年10月,在解放军3495部队5分队任战士、副班长、班长。 申东阳紧皱眉头,开动所有的脑细胞紧张地思索起来。 |
所谓的“3495”部队,就是他去“帮助工作”的那个场站代号,也就是雷长鸣所在的单位。那个部队的人,他认识的并不多,对这个当年的小兵顾时雨,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且,他在那里的时候也不长(大部分时间还被“审查”着),顾时雨肯定也没认出他来。但是这一次,顾时雨把当初的“连首长”雷长鸣弄来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开始怀疑自己了?他觉得这个申东阳很像是负案在逃的朱文正?他没有确实的把握,就想找雷长鸣来帮着辨认一下。 再想不大可能。顾时雨肯定是出差什么的,偶遇了老连长,然后约好,请他到白州来玩或者来看博览会的。 不管怎样,反正雷长鸣的到来总是一种潜在的危险!他们俩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互相之间太熟悉了。假如雷长鸣认出了自己,那后果不堪设想! 申东阳感到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心脏狂跳不已。他强制自己静下心来,再一次把各种可能性都梳理了一下,感到不管怎么样,避免接触雷长鸣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他把手头的事务处理了一下,又打电话给任副总,说自己头疼病犯了,想去医院拿点药,马上就回来。老任说,你快点啊,一会儿省厅的客人就到了。 |
申东阳心想,就是中央有客人来我也不管了,我先回家去“病”上两天再说。 申东阳拿起皮包下了楼,出酒店大厅去东面的停车场。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标致轿车驶来,车门开处,下来的正是顾时雨和雷长鸣夫妇。 他们走了个对面,双方相距不足五米。 申东阳的心脏一下停止了跳动。 一点不错,那就是雷长鸣!申东阳一眼就认出了他。将近二十年了,雷长鸣明显见老,头顶有点秃了,身体变的臃肿了。肚子一挺,公文包一夹,一个十分典型的小官僚形象。申东阳从心底里感激前台的小李,假如不是她有意无意透露了消息,使他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那么当他突然见到雷长鸣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失态!这种失态如果被别有用心的顾时雨利用,也许会带来极为严重的后果。 顾时雨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巧。他还一直为怎么安排雷长鸣跟申东阳“碰面”而苦恼呢! 让顾时雨感到十分奇怪的是,申东阳只是瞥了雷长鸣一眼,就把目光转向顾时雨。当顾时雨皮笑肉不笑地点头招呼时,他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就与他们擦肩而过出了院子。他的表情极为平静,神色非常从容。 顾时雨注意到身边的雷长鸣。他也只是瞄了瞄申东阳,就把目光投向了致远大厦那富丽堂皇的门柱。他对申东阳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
深深的失望和沮丧一下子包围了顾时雨。他曾经设想过,申东阳外形变化较大,雷长鸣猛然见到他可能认不出来。但是申东阳绝对会认出雷长鸣来。只要他面对雷长鸣的时候表情有一点突然的变化,顾时雨就可以认定他就是朱文正!但他竟然是那样的镇静平和,表情上连一丝一毫的异常也看不出来。顾时雨的心情一下子变的很坏。 走进宾馆大厅的时候,不死心的顾时雨忍不住又问:“老连长,你认识刚才走过去那个人吗?” 雷长鸣不明所以:“哪个?”他回头四顾。 顾时雨皱皱眉头:“就是停车场遇见的那个高个儿。我看你直瞅他。” “哦,那个长得挺黑,戴着眼镜的人啊,没有呀,我没看他。我怎么会认识他呢?” ( 第83章) 王隆仔细审视着眼前这个43岁的中年人。 这人很普通,长相普通,穿戴普通。可以说,满大街上,多数的中年男人都是这个“普通”样子,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身负重案,潜逃近20年的罪犯(此时尚无“犯罪嫌疑人”一说)。 他姓乌,叫乌自绪。被捕前系江苏省南启市罗北镇一家五金商店的老板。 佳川警察去抓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张席摆宴,庆祝他的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 当地的派出所民警将他叫出来,指着佳川同行给他介绍。当他听到那两个刑警来自千里之遥的佳川时,他的脸色瞬间变成了死灰。 接下来他没让警察多费事,很痛快地承认他就是当年“3.24”惨案的凶手。他杀死了两个人,知道自己再无活路,便请求警察即刻将他带走,他不愿再见任何家人亲友,包括陪伴他二十一年的结发妻子,和他深以为自豪的十九岁的儿子。 |
面对警察,他讲出了深藏他心底,从未忘记过的那件陈年往事。 乌自绪到现在还记着当年佳川重机厂医院的两个女护士,一个是高挑健壮的扬护士,一个是小巧玲珑的岳护士。记得扬护士,是因为她服务态度好,人也热情,乌自绪曾经三次借用过护士值班室的电话,两次都被人拒绝,只有扬护士答应他了;记得岳护士,是因为护士里面她长得最漂亮,为人也不错。当然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她意外死于自己之手。 那确实是个意外。乌自绪根本就没想着杀她,他其实也不敢杀人。那天晚上的事情,有着太多的巧合因素在内。 那位扬护士跟警察反映的情况,基本都是准确的。乌自绪原本并不是陪床的,或者也可以这么说,他也算做过“陪床”,只不过是给陪床的人“陪床”。 他当年是广东一家农机厂的采购员,曾经两次到过佳川。第一次是跟老王同行,目的是去油泵厂买油泵;另一次是他自己去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岳护士。 老王是他的一个朋友,老家就是佳川。老王要回佳川探亲,两人正好一路。 |
那一次,老王在佳川住了一个礼拜,乌自绪则因为等厂里出货,多住了三天。这个期间,老王的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住了院,老王就去看望他,乌自绪也跟着去了。结果恰在此时,给他那同学“陪床”的人突发肠胃炎,自个儿也打开了“吊针”,老王便与乌自绪在医院帮着照应了两天。就在这两天当中,乌自绪认识了扬护士和岳护士。或者说,他是先认识了漂亮的岳护士,捎带着认识了扬护士。 然后乌自绪就犯了“相思病”,暗恋上了有夫之妇的岳护士。 其实说是“暗恋”太高雅,实际上就是乌自绪自己个在脑子里耍流氓,而且很有些情不自禁的意思。那些日子他一天到晚不想别的,眼前全都是白衣天使岳菲的倩影。 他自己认为,他那就是闲的闲出来的毛病。那个年代,除了看个破旧电影,也没什么文娱活动,乌自绪在等工厂发货的的时候,没事可干,就把心思全都集中到岳菲的身上了。 可惜那个陪床的人身体底子不错,很快病好“上班”,乌自绪再去医院就没什么理由了。这一下真把他憋的不轻,憋到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就在晚上悄悄溜到病房的北面.,从窗户外面偷窥工作中的岳护士。 重机厂医院位于厂区的最北部,而住院部又在医院的西北角。住院部的后面,有一片杨树林,然后就是一人高的围墙。围墙的外面先是一片草坡,然后便是大块的农田。穿过这片农田是一条常年无水的大沟,过了沟就是红光造纸厂的宿舍区。 乌自绪经常晚上跑到住院部的后面,但却不一定能看到岳菲。因为她不是天天上夜班。她不在的时候,乌自绪就在那里转悠一阵,然后美滋没味地回油泵厂招待所睡觉。结果没看上两次,油泵厂发货了,他也就回了广东。 |
回去以后看不见岳菲了,乌自绪很有些失落。不过一周之后,他再次有了出差的机会。这次不是去佳川,而是路过佳川。他本可以不下车的,但鬼使神差一般,他竟然专为“看望”岳护士下了车,然后就急三火四赶去重机厂医院朝拜他心目中的女神。 结果不巧,岳菲白天没上班,她是夜班。这天晚上,正好重机厂放露天电影,很多人,包括一些轻病号甚至一些陪床的,都提着板凳去南院看电影了,住院部便显得冷冷清清。晚上八点多,乌自绪又溜到后窗根,准备陪着岳菲值夜班。 九点多的时候,乌自绪看到岳菲去了护士值班室,他便移到了那间屋子的北窗外,就听岳菲跟扬护士说:你看我这啥脑子呀,吃了饭骑上车子就走,忘了收院子里晾的衣服。结果转回去收了衣服,又忘了锁家里的门了。我这会儿才想起来。 扬护士就催她赶紧回去锁门。说,别进去了小偷。你那边有什么事儿我先盯着。 乌自绪听到这里,大喜过望。他知道岳菲的家,还知道从这里翻墙出去,穿过农田,越过大沟,便可以直达红光厂宿舍。而岳菲要骑车回家的话,因为重机厂西门外在修路,她得从南边的大路走,也就是要绕个弯儿走远路,肯定比乌自绪用时要长。于是乌自绪不等岳菲离开,就抢先急慌慌地赶去了岳菲的家。 |
乌自绪承认,他要赶在岳菲之前去她家,不是想岳菲的“好事”,而是要当小偷。他知道岳菲的老公是厂长,而且还是个大厂的厂长。她家肯定有钱。乌自绪估计,他抄近路的话,能比岳菲先到三五分钟,如果岳菲真像她刚才说的,要给那个病号换上输液瓶再走,那就还能多出好几分钟。如果“正儿八经”地偷东西,这点时间肯定不够。他只能“尽力而为”,能偷多少算多少。反正他主要是来看看岳菲的,偷东西那就是搂草打兔子,捎带着干的事儿。 至于“看望岳菲”和“偷岳菲家的东西”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道义上的或者逻辑上的矛盾,乌自绪拒绝考虑。 乌自绪赶到岳菲家,很顺利地进了屋子。屋子里很黑,乌自绪磕磕绊绊地摸索着,找到了主卧室东墙边的一张三屉桌。他正拉开抽屉找钱的时候,忽然听到院门响了一下,似乎是有人走了进来。 乌自绪吓了一跳。他估计是岳菲回来了,却估计不出她为什么回来的这么快。 后来他也没闹明白。其实原因很简单:重机厂西门外的那条路已经修好了,岳菲没绕远路,她骑车子走的也是一条近路。 乌自绪来不及逃走,情急之中,就躲到了那张双人木床的床下。 很快,一个人进来,先拉开客厅的电灯,随即进到卧室。 那应该就是岳菲,因为乌自绪看到了那人穿的是女式带襻的黑布鞋。 |
随即卧室的落地台灯亮了,然后那双鞋移动到一边,又听到了拉窗帘的声音。 乌自绪趴在床下很紧张。这个床比较高,假如岳菲弯腰或者蹲下身子,她就有可能看到床下有人。 紧接着,那双鞋又移动到了床前,接下来的事情,让乌自绪疑惑不解。 他先看到岳菲脱了鞋,然后又发现她在脱裤子,再然后…… 他明白了,岳菲是在换“内衣”。看着床边那两条白嫩的小腿,乌自绪心猿意马,难以自制。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前一黑。灯灭了。没有听见拉灯的声音,而且外面客厅也没了光亮,应该是突然的停电。 乌自绪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一直都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他那时很有点身不由已的感觉。将他由一个普通的工厂小职员,瞬间变成一个摧花大盗的邪恶力量,肯定不是来自他的身体,他没那么坏。他就是有点小偷小摸的毛病,还是上中学的时候得的那毛病。他决不是流氓成性,更没有暴力犯罪的企图。 当发现停电的一瞬间,乌自绪像兔子一样从床下窜出来,一把抱住了光溜溜的岳菲。 他能感到岳菲的身子猛然一抖,紧接着就大叫了一声,叫的什么他没听清。他腾出一只手去捂她的嘴,另一只手搂紧她朝下用力,他想把她按倒在水泥地板上。 岳菲拼命挣扎,乌自绪根本就摁不住她。就在她挣开乌自绪捂着嘴的手,又要大声喊叫时,乌自绪使出蛮力,狠狠地将她摔倒在地上。她倒地的同时,乌自绪听到了“咚、咚”的两声。后来他才意识到,前一声是岳菲的脑袋磕在床头发出的声响,后一声是她倒地的声音。 |
几乎于此同时,外面门响,又进来一个人。那人还没进门就叫:“岳菲吗?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 乌自绪吓坏了,他赶紧窜出卧室,在客厅的桌子上摸了两把,摸到了一块石头样的东西。他紧紧攥在手里,躲到门后,等到外面的人一进屋子,他冲上去照他头上就是一下。那人闷哼了一声就趴地上了。 乌自绪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正待跑掉,再一想反正事儿闹大了,再空手跑了太不合算,他就又去屋子里的抽屉翻找。这一次他找到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些十元的“大钞”(当年十元就是大钞),也看不清有多少。他将钱装进兜里,继续翻找,又发现了一些粮票和布票。 本来收获已经不小了。可乌自绪揣着“赃物”刚要出门,又想起被他打倒的那个人。那应该是岳菲的男人,也就是那个大厂长。他肯定戴着手表! 正当乌自绪去男人那里找手表的时候,又有一个人闯进了房门。 进来的人就是朱文正。用石头袭击他的,正是乌自绪;然后朱文正抓住乌自绪,将他摔倒在地,又揪着他的脖领子,把他的头朝墙上撞。这时候,乌自绪使劲挣起来,抡起石头又给了朱文正一下,把他打昏了。 打倒朱文正之后,乌自绪就往外跑,刚到院门,却发现西面小路上有人朝这边走来,他吓得又溜回了屋子。这时突然来了电,乌自绪无处可逃,只好再次钻到了床底下。 剩下的事情,不用乌自绪再说,王隆已经完全清楚了。 现在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分析,朱文正身高体壮,制服乌自绪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他的本意,也是将乌自绪在墙上撞两下,让他丧失抵抗力而已。但是他宿醉未醒,判断力控制力以至体力都大打折扣,这才给了乌自绪翻牌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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