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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第21页]

作者:易水霜
首页 上一页[20] 本页[21] 下一页[22] 尾页[3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34章)星期天,苏云卿正在楼上洗衣服,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吵闹。她从窗口探头一看,只见一个农村打扮的中年妇女(或者是少妇,那打扮让人看不准年纪)正在跟老岳争执。老岳说今儿礼拜,单位没人,让她明天再来;中少年妇女说,你打电话找他来,他不来我就不回去了;老岳说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啊,中少年妇女说你不知道我就在这里等!
    说着那中少年妇女真的一屁股坐在办公楼的门前不动了。
    苏云卿擦擦手,下了楼到门卫室,悄悄问老岳是咋回事。老岳说,这是陈元秀的嫂子。来找陈豫的,说是陈豫以前答复她,可以安排她到铁路上工作。我看她好像是精神不大正常。
    苏云卿有点迷惑不解。心想那样的话她应该找陆总才对,陈豫原来就是个小副科长,怎么可能答复她安排工作的事儿呢。
    于是她就出去问那个妇女。那人见苏云卿关心她很高兴;又得知她是办公室副主任,忙先奉承她长得俊,长得白,跟天上的仙女似的,然后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人还真是陈元秀的亲嫂子,叫王槐香。去年陈元秀遇难,公司去人到她家慰问,王槐香在场。那一次,王槐香的婆婆,也就是陈元秀她妈朱满月问陆总,像陈元秀这样的,能不能办“顶替”。陆总答复是,顶替的规定是“家属子女符合相关条件的”。陈元秀未婚,更无子女,所以在她这里不能办什么“顶替”。
    按说陆总说的很清楚了,陈家人也都认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然后陆总他们先走,留下了办公室副主任陈豫处理余下的事宜。结果晚上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王槐香又跟陈豫提起这件事,说她听人讲,某某家也是“国家职工”,出工伤死了,子女还小,就是他的弟弟去顶替的。陈豫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说陈元秀她没弟弟呀?王槐香说,她有哥哥。陈豫说,她哥不是摔坏了腿有残疾嘛!王槐香说,那他不行有我啊,我啥毛病没有。陈豫连说不行不行,你们女人家还要生娃养娃啥的,那也没法工作啊。
    陈豫稀里糊涂说了一顿拉倒,王槐香可是念念不忘。去年她就来过两次,找她顶替的事儿。后来她怀孕了,没再来,这回是生完孩子,满月了,想想将来还要“养娃”,开销加大,去城里打工赚不了仨瓜俩枣的,还是得来找那个顶替的事儿。
    苏云卿听完,很快判断出这个王槐香没什么精神毛病,只是比较愚昧也比较偏执。跟这样的人,讲道理很难讲通。于是她就到值班室找出纸笔,给她写了一个陈豫的电话号码,告诉她一个地址,让她去找陈豫。并说,去年的那个陈主任,当时是副主任,这会儿他升了正主任了,你去这里找他吧。
    没想到这个王槐香一点不傻,她立即跑到值班室拨电话。苏云卿原以为老陈肯定在家歇班,找不到他王槐香也就没办法了,谁想老陈竟然还真在单位。他搞清情况后,跟王槐香说,我这会儿调走了,管不着你的事情了。那个让你找我的苏主任,她现在是办公室的负责人,你找她就行。
    苏云卿一边听着气得够呛,心里直骂“死陈豫”却没办法。这边王槐香缠住她不放,怎么解释都不听。苏云卿讲的口干舌燥,心里冒火,扔下她往外走,她跟出来一把拽住苏云卿穿的风衣,撒起泼来,说苏云卿不解决问题,她就不走了,跟她没完。
    苏云卿当了快半年的副主任了,还真没碰上这样的倒霉事。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过来,捏住王槐香的肩膀将她使劲一推。王槐香没防备,扑通跌到了地上。
    王槐香火了,一下跳起来,就去撕拽那人,嘴里还骂了起来。前半段骂的特难听,后半段是“你个破公司有什么了不起,你还敢打人,老娘跟你不算完。”
    那人并没有回手,只是在王槐香朝他张牙舞爪的时候,轻轻一闪,然后脚下不经意地一挑,王槐香就吧唧一下摔个狗吃屎。她盘腿坐地上哭闹起来,指着苏云卿说:你个当领导的你不管,你让你们公司的人欺负我,我要去告你们,我让你们上级处处处处,处分你们。
    那男人一步上前,掐住王槐香的脖子,狠狠地说:“明告诉你,我是从江湾来这儿出差的,我根本不是这个公司的人。我是看你这个老娘们太张狂太放肆,我看不过眼。你明白了吗。你赶紧给我滚,你再胡闹,我先告你个扰乱工作秩序。你看警察来抓谁。这屋里不是有电话嘛,你等着,你别跑啊。”那人说着就往值班室里走。
    王槐香这才害怕了,赶紧爬起来朝苏云卿说:“苏主任,苏主任,好好,我不闹了,我等着找陆总去。我走了,我走了。”说完她一溜烟跑出了公司大门。
    苏云卿看着那个男人笑了一下:“谢谢你啊,看来对付这样的人,还就得用你这种办法。”
    那人也笑笑,问苏云卿:“你是办公室的苏主任对吧?光听说,没见过。”然后自我介绍,说,我是杜丰杜主任的“老乡”。来找杜主任有点事儿。他好像不在,我等等他。
    苏云卿便热情地邀他上楼,把他让到自己屋子里,说:我帮你打个电话吧,他上午不一定能过来。
    男人刚说不用了,就听杜丰在门口叫着:“老贾,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丰跟苏云卿道过谢,将那人领到自己屋子里,看到苏云卿下楼回宿舍了,他才沉下脸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到单位来了,还来的这么早,我不是让你晚上在凤山路口等我吗?
    老贾赔笑着说:我等好几个钟头了,今儿天凉,衣服穿的少了点……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忙问:你说的不是早上嘛,厂长跟我说,是早上八点,我是起个大早赶来的。
    杜丰张口就骂:丁长山这个二百五,我他妈说的是十八点,他听成八点了。
    杜丰想想也怪他自己,干铁路干的,习惯用1点到24点来说时间,成职业病了。再一想老贾八点前就到了,在外面干等着。昨天突然降温,他只穿了件短袖衫,冻了两三个小时,也挺难为他的。于是他马上放缓了口气,说,那你该早点到公司来等,外头风那么大。然后就给他泡了一杯热茶。
    这个老贾,就是杜丰藏在江湾矿土厂的那个“工具”。他的正式工作,是矿土厂跑供销的业务员,非正式职务,是杜丰的打手。上次叉河镇开发公司的老黄欺辱杜丰的“修姐”,就是这个老贾,选个月黑风高夜等在老黄下班回家的路上,用镐把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胳膊。
    其实那次有点误会,老黄在破口大骂景修的时候,不知道他是“杜区长”的夫人,后来知道了,胳膊也断了,他才甘心服软,带着他那帮人撤出岔河,落荒而逃。
    杜丰认识老贾时间并不太长,不过两年多一点。
    老贾的全名叫贾立逵,湖东人。他长相有点显老,实际上比杜丰还小三岁,管杜丰叫“丰哥”。不过他到底是哪儿的人,多大岁数,真名是不是叫贾立逵,杜丰并不清楚。据贾立逵自己说,他父亲在他上小学的时候病故,因为疏于家教,他从小学习不好,初中没有毕业就闯荡社会,很快入了团伙,干些欺行霸市的勾当。两年前,他因为卷入当地流氓团伙的内斗,得罪了对立面的“老大”,为了保命逃出了老家。
    那一次,他流落到茵河,在铁路货场偷东西被巡查的保安抓获。那些人正揍他的时候,“杜主任”有事路过,不知道脑子里的哪根筋一跳,善心突发,就从保安脚下把他救了下来。
    杜丰见他长像不凡,而且会点拳脚,先就有些好感。再听他来一番痛说悲惨家世,又加了三分同情。便扔给他二百元钱,要放他走。还对他说:“人穷志不能穷。以后没钱了你可以找我要,但是决不能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明白吗?”
    贾立逵感激莫名,说他也没地儿可去,愿意跟着杜主任干,干什么都行,有碗饭吃就很知足了。于是杜丰就去找了江湾分公司的许经理,给他安排了个看仓库的临时工。后来,杜丰听老许说,这小子挺聪明,也有点能力,在鼓捣万荣公司的时候,就把他弄到矿土厂,交给他哥丁长山“使唤”。
    这些日子杜丰比较忙,没顾上管矿土厂的事儿。而矿土厂则由于铁路上新设了成渝线的“限制口”,主销四川的矿土运不过去,积压严重,不光占用资金,而且直接影响到了生产。所以丁长山派贾立逵来给杜丰当面汇报,让杜丰抓紧解决限制口区段的车皮计划。
    铁路的“限制口”是上面决定的政策性问题,基层根本上就无能为力。杜丰这才意识到,开公司办企业,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尤其是象矿土厂这样的,虽然原料不成问题,产品成本极低,只要有销量,闭着眼睛就大笔的赚钱。但厂子设在江湾,产品大都依赖铁路运输,一旦外销环节卡了脖子,那简直就跟等死差不多。
    但这些话不能跟贾立逵讲,暂时也不能让丁长山知道。杜丰便对贾立逵说,铁路的限制口,一般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我再想想办法,下个月多争取点车皮计划。你回去告诉老丁,生产绝对不能停,库房不够使的话,临时搞一些露天货位。到冬天了,雨雪又不多,苫盖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贾立逵答应着。说完了“公事”,老贾还有“私事”。
    他想借点钱。他说,家里的孩子有“先心病”,医生讲要尽早手术,需要3万块,他只能凑出两万不到,他想把明年的工资预支出来救急,但是厂长丁长山不同意。
    杜丰有些“震惊”。因为他从未听说过贾立逵还有妻子儿女。再想想这也不奇怪,因为他也从来没问过。
    他觉得他得先问清楚。
    贾立逵很简单地说,他家原来在县城住,出事后,他跑了出来,老婆带着一儿一女回了乡下的娘家。目前这个样子,他是不敢回去,只能给他们寄点钱。
    杜丰又问他:那你这老是撇家舍业的不是办法,以后呢,以后你怎么办?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贾立逵先道歉。说有件事情还没顾上跟丰哥讲。他有个表舅,文革最乱的时候跑去了缅甸。最近他跟表舅联系上了,表舅对他的状况很同情,想让他去缅甸。如果他不愿意去,就介绍他做点玉石的生意。所以,他考虑着,最迟明年上半年,他就要去离开白州去云南了。
    杜丰心里一动,一个念头瞬间涌上了脑海。不过他表面不动声色,依然很平静地对贾立逵说:“行啊。到时候你还有什么难处,一定早跟我说。这回的事儿,你也不用预支什么工资,等我跟老贾打个招呼,从财务上借给你两万块。你用用看看,要是不够的话,咱再想办法。”
    贾立逵感动不已,连连道谢。
    贾立逵走后,杜丰从办公楼出来,看到苏云卿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了杜丰她问:主任,你那老乡走了?
    杜丰说,走了。又问苏云卿:什么老乡,他跟你说他是我老乡?
    苏云卿笑道:其实我一听他说话,他就不是你老乡。你老家是北方的,他一看就是南方人。他带了一点点的云南口音,应该是滇黔边界曲靖那一带的人。
    杜丰惊奇地问:哎云卿,没发现啊,你的观察力超级厉害。我一直以为他是北方人呢。然后他又介绍说,我哥在江湾办个厂子,这是他厂里的业务员,找我联系车皮的。
    苏云卿谦虚地说,什么观察力啊,我婶子是云南曲靖的。这人说话,有那么一两个音儿,跟我婶子一模一样。
    苏云卿晒上衣服就上楼回宿舍了,但杜丰却呆立原处,半天没动地方。
    他在默默地转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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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5章)晚上九点多了,顾时雨还在办公室“审阅”一份《租赁合同》草稿。
    合同的甲方是致庆公司,乙方是“新民超市”。内容是,甲方将安化路321号大院北门外二层小楼一幢,租给新民超市使用。租期2年,每年租金6万元整,每月5千元,按季度缴纳,等等。
    这是顾时雨近两天忙的一项重要业务。那个两层小楼,原来是仓库的装卸工宿舍,因为偏在仓库的西南角,不在此次拆除范围内。顾时雨看那小楼临街,就将朝北的围墙拆掉,又让芳岛公司派人修整粉刷了一下,把它租了出去。原来说的是每月租金6500,结果那个超市承包人悄悄给顾时雨送了一个3000元的红包,顾时雨就给他一下子优惠了1500元。
    顾时雨本来没敢收那个红包,但人家替他想的很周到,跟那些钱一起的还有一张“借据”,上写: 今日向顾时雨经理借到人民币叁仟元整。借期九十天,到期全额归还。落款日期是三个月之前,然后有签名,还按了手印。
    就因为有这个借据,苏时雨犹豫了半个钟头,最终还是把借据和钱一起锁到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顾时雨再次一条一条细看了那个合同,确定十分完美,毫无瑕疵。他把几份合同稿装入皮包,准备明天就把它签下来。忙完之后,他拿出一瓶施工队送给他的“张裕干红”,还没往杯子里倒呢,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崔文荣打来的,她娇柔地表示了歉意,然后才说:“顾总我得麻烦你点事。萧宝义拖我出来喝酒,他喝多回不去了。我们就在‘东海食府’,离你那很近。你自己开车来一趟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去送他回家。求你了顾哥。”
    “我跟你一起去送他”这句话,让顾时雨的心里突然痒痒起来,他立即满口答应,起身下了楼。
    “致庆”开张后,并没有自己的汽车,是暂借了致远公司的一辆北京吉普。顾时雨才考出来的驾照,正是“车瘾”最大的时候,司机下班后,他经常自己开着车到处窜。尽管那车稍显“寒酸”,顾时雨还是乐此不疲。
    顾时雨开车赶到“东海食府”,只见楼下的一个包间里,酩酊大醉的萧宝义一手搂着崔文荣,一手把话筒举在脑门上,正五音不全对着电视机唱“潇洒走一回”。看到顾时雨进来,崔文荣使劲把他推开。萧宝义勉强睁大眼睛,叽里咕噜地叫着“顾哥”,一边端起茶壶要和顾时雨“干杯”。顾时雨一边哄他,一边和崔文荣一左一右把他架出来,塞进汽车拉回了他家。家里没人,顾时雨从他身上找出钥匙开了门,生拉硬拽把他弄到卧室的床上,他倒下就象死猪一样睡过去了。
    回到客厅,顾时雨问怎么喝成这样。崔文荣说萧宝义最近在黑赌场输了一大笔钱。人家追着他要,逼着他把汽车都卖了。邵总听说这事,冲他大发雷霆,他还犟嘴,结果让邵总扇了一巴掌。萧宝义从小娇生惯养,挨了打“相当失落”,就出来找崔文荣陪他喝酒,一直喝的出溜到桌子底下为止。上面那些事,都是刚才喝酒的时候他自己说出来的。
    顾时雨听完,后背上直冒冷气。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是个赌棍,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后得要离这个小子远一点。
    顾时雨问崔文荣:“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顾哥,谢谢你了,我住的离这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吧。”崔文荣嘴上推脱,可眼睛中那有些暧昧的神情分明是已经同意了。
    顾时雨想,酒可乱“性”,而且人喝多了酒判断能力以及自控能力都会大打折扣。也许,往日求之不得的“艳福”就在眼前了。他立即很殷勤地说:“哪能,这么漂亮的小姐,天又这么晚了,我怎么能让你自己走回去啊,别客气了。”说着,苏时雨就拥着崔文荣往外走。崔文荣不光没有躲闪,反而使劲往顾时雨身上靠,两人就那么相依着出了大门。
    崔文荣住“莱茵”小区。这里刚开发不久,虽然说不上多么高档,但是地段清静,服务设施完善,住宅设计新颖,是白州房地产市场的一块“样板工程”。
    到那里以后,崔文荣就邀请顾时雨上楼去喝杯茶。顾时雨看着她艳若桃花的俏脸,心里一阵激动,嘴上却还假意推脱,后来听说崔文荣说她是一个人“独居”,很“方便”,也就欣然从命了。
    崔文荣住三楼,是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里面还没有装修。除了卧室里一张单人木床、一个简易衣柜和几把椅子之外,房间里空空如也。崔文荣解释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房子,是人家顶债顶给我们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大爷就让我先住着。”她说的“大爷”就是芳岛公司的经理老崔,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崔文荣让顾时雨坐床上,她自己放着椅子不坐,却大大方方坐到了顾时雨的身边。她身上那股化妆品的香气直往苏时雨鼻子里钻,熏得他脸红心跳起来。为了掩饰他没话找话地问:“你自己在这里住,害怕不害怕呀?”
    “害怕啊。不过有你在这我就不害怕了。”崔文荣说着,冲他嫣然一笑。
    顾时雨大着胆子拉住了她的手:“那好,我以后经常来陪你。”
    “你才不会来呢。你当着老总,日理万机。再说你公司里那么多好姑娘,你出门就把我忘了。”崔文荣说着,干脆就把苏时雨的胳膊抱住了,紧贴在自己胸前。
    在崔文荣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苏时雨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膨胀着,他猛然伸手将崔文荣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一边狂吻,一边上下其手肆意揉搓她。崔文荣很配合,她回吻着顾时雨,上衣的扣子也不知怎么搞的都开了。
    就在这时,楼道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顾时雨吓了一跳,身子迅速瘫软下来。
    崔文荣抱住她,喘着气急急在他耳边说:“没事,没事,楼上住的,他们下晚班。”
    顾时雨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体内的激情却象刮过的狂风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在崔文荣的脸上胡乱吻了几下,就开始给她整理衣服,一边掩耳盗铃地解释着:“对不起你别怪我啊。你太漂亮了,我,我有点,有点忍不住。我没一点恶意。”
    崔文荣笑笑,叹口气说:“我没怪你,顾哥你真是个好人。唉,我命苦啊。”为什么“命苦”,崔文荣没说出来。
    回到仓库的宿舍后,顾时雨很有些后怕。他对崔文荣了解并不多,怎么还敢轻易想她的好事?谁知道她身后都是些什么人物,也许她勾引自己就是个阴谋:等两人疯狂做爱、得意忘形时候,一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说是崔文荣的男朋友之类,那岂不就毁了自己的一世“清白”?
    把自己吓唬了半天,顾时雨忽然又开始笑话自己,这也许完全就是杞人忧天。崔文荣是个跑业务的,能尽可能多的揽到工程就是她的本职。至于她是如何揽到的,那个崔老板可能并不关心。况且他苏时雨相貌堂堂,年富力强,当着两个“老总”,前程无限,崔文荣会产生爱慕之心也是完全正常的。要是这样说来,今天晚上自己还真可能是白白浪费了好机会。不过没关系,这样的机会以后应该还很多,小心一点就是了。
    让顾时雨没想到的是,他刚走五分钟,那个老崔就到了崔文荣的住处。听崔文荣说,批发市场基建工程的事儿,顾时雨还没松口,而且从邵宏渊那里下手也有了难度。老崔便指示:关键还是这个姓顾的。你抓紧点。不行的话,就按你那第二套方案去办。市里还有两家也盯上这个工程了,各有背景。所以咱就得弄块肥肉,先把这姓顾的小子套紧了再说。

    (第36章)王槐香又去找陆明远,在他办公室里啰嗦个没完。
    陆明远被王怀香缠的不胜其烦,就很干脆地跟她说:你如果不再来公司胡闹,那么我还可以跟上级反映一下你的情况。你要是老是这么胡搅蛮缠,我直接就不管了。我也没法管,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嘛!
    被陆明远一吓唬,王槐香的动静小了好几个分贝。她赶紧陪着笑脸,说:“陆总你别生气啊,我们山里人,不会说话,你甭见怪。要不这样,我也知道顶替挺难的,你能给我在公司里安排个活儿也行,我不怕吃苦受累,干啥都行。”
    陆明远说:“你还有个吃奶的孩子呢。还是等你孩子大一些了,断奶了,我想法给你安排个临时工先干着,以后再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王槐香盘算了一下,答应了。她说,那就明年开春,行不,咱就说定了啊,过了年,我就来上班。
    陆明远点头。王槐香就貌似很感激地说:“陆总你真是个大好人,你们公司里也净是好人,还有乔总,还有苏主任。我前儿才听我婆婆说,苏主任大热的天,还专门去家里看望我婆婆,一个细皮嫩肉的大姑娘,也不怕晒黑了……”
    “你等等。你说的谁?苏云卿吗?她什么时候去的?”陆明远急问。
    “有小俩月了吧。那时候刚出伏。我也不在家,是我婆婆说的,带了那么些东西。”
    “她一个人吗?”
    “是啊。要不我婆婆好感动呢。山路又不好走,她一个女孩子家……”
    王槐香还说了什么,陆明远没在意。他在意的是,苏云卿干嘛要偷偷摸摸去看陈元秀的母亲,而且还自己花钱买东西?用句文雅点的词儿:她居心何在?
    为什么说她是偷着去呢?因为陆明远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说她是自己花钱买东西呢?,因为她要是“因公”,那可以报销,报销需要“一支笔”签字,陆明远对此根本就没印象。
    联想到苏云卿一来就住进了陈元秀的屋子,还有她说不认识陈元秀,可她对陈元秀的描述却又那样的贴切。再加上她一个人跑到大山里,鬼鬼祟祟地“探望”陈母,这都很不正常,或者说,太不正常了!
    一种凉森森的感觉,开始在陆明远的心里头蔓延开来。
    陈元秀“走了”有半年了。但奇怪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形象却在陆明远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尤其是陆明远独自在办公室或者在家的时候,这形象常常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往往把他吓一跳。
    更让陆明远懊恼的是,那个陈元秀的形象刚开始“现身”,还是“正面”的:随便挽着那一头秀发,穿件红白相间的羊绒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黡。但接下来这形象很快就发生变化:她会由一个正常的,立体的样子,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黑,越来越模糊,最后演化成一团似有若无的鬼影子。影子的上部,是一个女人圆睁双眼嘴角流血的凄惨相貌,下面却象烟雾一般的开始消散。更可怕的是那影子还会飘飘摇摇朝他弥漫过来,将他全身都罩在一张黑色的巨网之中……
    最近连着有半个多月了,这段恐怖情节多次潜入陆明远的梦中,将他从熟睡中惊醒。于是他必得像被火烧灼一样从床上跳起来,跑进书房,供上陈元秀的照片,开始烧香、磕头、祷告的一整套程序。这套程序做完了,他才能回去勉强再睡一会儿;要没这套程序,他就只能打开电灯,在明亮的环境里,瞪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每当这种症状发作的时候,陆明远那些无尽的悔恨也就随之而来。回顾以往,他需要悔恨的地方很多,其中一个让他悔之不及的,是他听了杜丰的话,瞒着公司的人弄了一套“临时休息”的房子。
    在离婚之前,陆明远和妻子邢翠莲一直住北城区的七星台。这里离隆庆公司比较远,大概有十二华里,但是离邢翠莲的工作单位很近,那就只能是陆明远来回跑。有时工作忙回不去,他就在办公楼的休息室凑合一晚上。杜丰出于对领导的关心,就从已经租出去的那个招待所要回了一套房子。
    那原招待所是个三层楼。陆明远的那一套位于一楼的最西头。这是个里外套间,厨卫齐全,附带一个三十来平米的小院和一个五六平米的露天阳台。杜丰还把房子通北面的正门封住,在院子后墙上另开了一个小门,以便于“陆总”能够比较低调地在这里长住。这件事杜丰做得相当隐秘,除了他之外,公司再没人知道陆明远在外面还有个“临时宿舍”。
    陈元秀起先也不知道。后来因为过于关注陆总,她有一次通过偷偷跟踪,发现了陆明远的这个秘密。于是,她就经常到这里来,给陆明远烧饭、洗衣服、做家务,陆明远也曾极力劝阻,但陈元秀不听,而且她为了“避嫌”,防止让公司的人知道,要求陆明远将她调到商品部去。商品部有个极为敬业的老王当家,做副经理的陈元秀很清闲,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照顾陆明远。陆明远呢,从此后一周不过在家住三两个晚上,其余时间都住在这个小院里。
    刚开始,因为陆明远出院不久,身体虚弱,陈元秀真的主要是来照顾他,忙完了就回自己宿舍,停留在小院的时间并不多。但随着时间的延伸,交流的增多,两人的关系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假如不是出了“意外”,他俩的关系会演化到什么地步,还真是很难说。
    其实,在袁光庭的儿子出事之前,小院就曾发生过一件事儿。那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后来那事儿成了陆明远跟他老婆离婚的导火线。
    陆明远与邢翠莲是经别人介绍认识的。两人也有过一段为时不长的“甜蜜”,后来陆明远就发现,两人在很多方面都是格格不入。尤其是陆明远当了“老总”之后,在家里成了“甩手掌柜”,引发邢翠莲不满,夫妻战事便不断升级。被邢翠莲吵烦了,陆明远就借口加班晚上不回家。他的这种态度让邢翠莲更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俩人就这么勉勉强强凑合着过。看到别人小两口恩恩爱爱的样子,陆明远开始怀疑,自己在决策个人重大问题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天生弱智。
    不过,以前陆明远倒是做梦也没有想过他会跟邢翠莲离婚。他讨厌邢翠莲,但是舍不下自己七岁的儿子。
    事情发生在四月中旬的一天。那天陆明远下班刚回到他自己的小院,正在做饭的陈元秀就扔下勺子跑出来,神色紧张地对他说:“我我我,我今天可能给你惹祸了……”
    原来,陈元秀上午的时候看天气挺好,就悄悄跑过来,想把陆明远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晒一下。她看见院门开着,以为是陆明远在屋里,结果进门后才发现来的是邢翠莲。她正坐在陆明远的床铺上发愣。幸亏陈元秀急中生智,说是“陆总”给她的钥匙,让她来拿一份文件,就是桌子上那个“经营会议纪要”,这才蒙混了过去。陈元秀问陆明远,邢翠莲怎么会知道这里,你怎么还把钥匙给了她?
    陆明远一听也是后悔不迭。赶紧解释,说前天邢翠莲碰见办公室副主任陈豫,陈豫说漏了嘴,邢翠莲知道了陆明远这几天根本没在办公室“加班”。她非要问出来陆明远是在哪儿住的,陆明远编无可编,只好说是杜丰帮他找了个安静的小院“临时休息”。
    事情到这里并不算很槽糕,糟糕的是陆明远今儿早上从家里走的急,将钥匙串落在家里了……
    说到这里,陆明远突然把自己一惊:“不对呀,邢翠莲没这么好心,还会专门来给我送钥匙。再说,就是送,她也应该送到公司去,她怎么大上午头子跑这里来了?”然后他转向陈元秀:“你说说你,你怎么也不小心点。上着班你跑这儿干什么?院门开着你怎么还往里头闯?你知道这后果多严重吗!”陆明远说着冲陈元秀吼了起来。
    陈元秀惊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陆明远这样发怒的样子。这使他在她心目中那温文尔雅、沉静从容的高大形象一瞬间坍塌了。她做错了什么,值得他这么气急败坏?他光顾他自己的感受,怎么就不想想她陈元秀的感受呢?
    陈元秀使劲憋着眼泪,颤抖着嘴唇说:“对不起,对不起陆总,我,我真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看到陈元秀委屈至极的样子,陆明远意会到自己太过分了。他赶紧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别,你别这么说,是我的不是。我今儿上班被那些笨蛋气坏了,我没想那么多。我不该说你,你别怪我啊……”
    他这一安慰,陈元秀忍不住了,一连串晶莹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陆明远连忙抱住她,哄了半天,才把她哄好了。
    这件事儿让陆明远悚然而惊。他意识到自己是在玩火。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以后跟邢翠莲过不下去了,他也不会考虑陈元秀。因为他俩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乔琳!
    陆明远决定要让陈元秀逐步“退出”他的生活。但这不能操之过急,一方面得让陈元秀能够接受;另外一方面,这段时间陈元秀照顾他照顾的太好,陆明远发觉自己在日常生活上还真的有点离不开她了。
    陆明远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逐步退出”的计划,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两天后的晚上,他下班回到家里,邢翠莲冷着脸不理他。他不知道这女人又是哪根筋搭错了,问了几句问不出来也就不管她了。到了九点多孩子睡了以后,邢翠莲把卧室的门关上,伸手就把陆明远正看的书夺过去扔到一边,恨恨地问他:“你跟我说明白,你和袁光庭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陆明远一下没反映过来,想了想才知道她问的是袁胖子。老是叫他的外号,连他的大名都快忘了。
    “什么怎么回事?我和他就是认识。他到公司检查税收认识的,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们那里的陈元秀打了他,你为了帮助陈元秀,硬是跟他拼酒拼出个胃出血。陈元秀是什么人啊值得你这样?”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你听谁说的?胡造谣。”陆明远大惑不解。
    “还用听谁说,你们公司人人都知道。怪不得那天我去你那里碰见了陈元秀。她经常去你那小院关心你对不对?我在家里累死累活管着孩子做家务,还得上班,还得想着你家的老头老太太,你倒好,一个人在外面住着很舒服是不是啊?你说,她怎么会有你宿舍的钥匙?你说啊?”
    “我我,我那是让她去帮我去拿东西。”
    “拿的什么?你为什么非让她去拿?你们那里的男人都死光了?”邢翠莲瞪着两眼,紧逼不舍地追问。
    陆明远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因为大前天陈元秀跟他说的时候他没有注意细节,他忘了陈元秀说的是去拿什么,好像是拿书或者是拿文件。他只好转移方向:“你这人怎么疑神疑鬼的,大白天她能去干什么?”
    “不行你快说,你到底让她去拿什么?这才几天功夫,你不会忘掉的吧?”
    “我,我让她去拿一本规章汇编,我正在车站跟人谈站台广告的事儿。”陆明远想起那几天老王跟他说,有人和老王联系,想在商品部的小楼上做广告。这事儿陈元秀肯定知道,所以她的理由很可能是去拿有关的规章。
    “放你娘的屁!”邢翠莲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你再编,给我接着往下编。没通好气是吧?我告诉你吧,那个小妖精说的是拿什么会议纪要。我真傻透了。我当时就信了那个死丫头。行啊陆明远,你长本事了,你也学会包二奶养小蜜了,你这么大的本事你回来干什么,你滚,你给我滚!”邢翠莲喊叫起来,使劲把陆明远往外推。
    陆明远赶紧给他解释:“邢翠莲你误会了,你听我说,它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我向你发誓,我用我爸妈的名义发誓行不行,我和陈元秀要是真有那种关系,我全家都死绝了行不行……”
    连这样的毒誓都发了,邢翠莲却根本不为所动,她拽了半天拽不动他,转身穿上衣服抓起自己的手袋就往外走。陆明远要拦她,她一使劲差点把他推个跟头。等陆明远站稳脚跟的时候,她已经摔上门走了。
    陆明远也在一瞬间气愤填膺。他和陈元秀的关系确实处理的不恰当,但千真万确,他俩并无“性接触”。假如陈元秀以前一直洁身自好的话,她这会儿应该还是处女!
    于是陆明远就怒气冲冲地自语道:行啊,不想过了不是,那就干脆点,谁他妈的不离婚谁是王八蛋!
    (第37章)邢翠莲离家出走是4月19号,这个日子陆明远记的不是很清楚,这之后却有个日子能让他终生不忘,那就是第二天的4月20日。
    头天晚上跟邢翠莲吵架后,她拂袖而去并一夜未归。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当然邢翠莲“夜不归宿”不见得就是犯什么“错误”。因为她有地方可去。她姐姐家就在附近,坐公交车只有五站。陆明远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去了她姐家。
    由于自觉理亏,陆明远没敢再去招惹她。第二天早上他给儿子买了早点,然后就推着车子送他去上学。儿子听陆明远说妈妈在大姨家“有事”,就开始认真严肃地给陆明远布置一天的“任务”。他是中午十一点半放学,陆明远要准时到学校门口来接他。然后下午一点半上学,四点放学。晚上七点到八点半他还要去市少年宫学小提琴。他要求陆明远一定要背熟这个“课程表”,千万不能耽误了。
    把小家伙送进学校之后,陆明远就打手机到邢翠莲的单位找她。结果单位的人说她没来,也不知是真没去,还是她故意让同事那么说。邢翠莲她姐家没电话,陆明远没辙了,只好把电话打到周处的办公室,跟他说家里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他就不去公司了。
    陆明远以前没有体验想像不出来,原来在家照顾孩子比他上班要紧张多了。而且由于“业务”不熟,自己忙的手忙脚乱,儿子却还一肚子不满意。好容易一天下来,吃过晚饭还要送儿子去少年宫。少年宫在金河二路,离他们家有三华里。陆明远用自行车把儿子带到那里,看着他进了大院,就想先回家去,可是一算时间,回去没一会儿还得再回来,不如就在街上转转等着他下课算了。
    他把自行车停在少年宫的院内,就在街上瞎溜跶。这里不是繁华地段,天一黑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不多了。他无目的地顺着大街往前走,走到路口见那儿围了一小群人。他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小地摊。地上铺了很大的一张塑料布,摆了一些小百货和小五金。旁边的一个大纸箱上写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处理库存,所有商品一元一件。陆明远蹲下翻弄着。那些东西的品种还真不少,其中有不少五金工具,式样陈旧、做工粗糙,但看起来还都适用。想到早上热牛奶时发现锅盖上的螺丝松了,找螺丝刀没有找到,他就选了一个中号的螺丝刀,随手又拿了一把小巧的尖嘴钳子。他给了摊主两元钱,就把东西放进衣袋继续转悠。
    刚走出去几步,陈元秀给他的手机打来了电话,问他今天怎么没去小院,给他熬的稀饭,都让她自己喝了。陆明远这才想起忘了跟陈元秀说一声,忙表示歉意,说老婆出差了,我在家照顾儿子。被这个小坏蛋倒腾得我晕头转向,忘了告诉你了。陈元秀又问,你这会儿在哪儿,怎么有汽车响。陆明远说,我在金山二路的少年宫。送儿子来学琴,你干嘛呢?陈元秀说,我在商品部,马上我就回宿舍了。
    两人聊了一阵,最后陈元秀问他明天上不上班;陆明远说,我明天一定去,今儿没稀饭喝,吃得胃里都不舒服。
    关上手机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十分了。他便转身抄小巷朝少年宫的方向走回去。
    陆明远正背着手朝前走着,忽然一辆自行车从身边快速掠过。骑车人的背影很熟悉,仔细一看,原来那人竟是袁胖子。陆明远冲他背影啐了一口,恨恨地小声骂道:狗胖子,我叫你害得浑身是病,都快妻离子散了,你他妈的倒越长越肥。你就是罪魁祸首啊你,这会儿来辆汽车一下把你撞死我才解气呢!
    这个美妙的期盼看来是无法实现了。因为在前边不远处,袁胖子跳下了车子。那儿有个高高的陡坡,他扭着屁股地把车子推了上去。陆明远悄悄跟着他,看到他把自行车锁在了一个小院的门前,然后就晃晃荡荡走进去了。
    这个美妙的期盼看来是无法实现了。因为在前边不远处,袁胖子跳下了车子。那儿有个高高的陡坡,他扭着屁股费力地把车子推了上去。陆明远悄悄跟着他,看到他把自行车锁在了一个小院的门前,然后就晃晃荡荡走进去了。
    陆明远快步跟过去,看到小院里面是个很雅致的旧式小白楼,楼房的门厅外挂一个牌子,写的好像是什么“地方戏曲艺术研究会”。他看看四周,发现旁边的空地就是少年宫的后院。他想,这老小子来这干嘛?他什么时候对“戏曲”有了兴趣?
    陆明远哼了一声,把手揣进兜里转身走开,准备绕到少年宫前门去等儿子。刚走出去几步,他的手触到了衣袋里才买的那把尖嘴钳子,忽然心里一动。
    他迅速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这一带很僻静,就是坡下面的街道上也看不到多少行人和车辆。陆明远犹豫了片刻,终于忍受不住那恶作剧的诱惑。他摸着口袋里的小钳子,迅速朝停在小院里面的那几辆自行车走去……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极端不平衡的、被厄运扭曲的心灵,期待着莫名的发泄,不管那发泄意味着什么,哪怕那意味着——灾难!
    要是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陆明远一定会更加谨慎、更加成熟地面对自己人生的挫折,也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扭转自己面临的不利局面,那样,他就绝不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他陆明远大权在握,名利双收,踌躇满志,没人知道他心灵上受过的和正在经受的痛苦煎熬!

    ( 第38章)公司的人们都下班走了,空寂的走廊里寂静无声。杜丰坐在办公桌后面,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忽然身边一声响,吓得他一哆嗦。原来是起了北风,一扇没有关好的窗户被风吹开了。杜丰起身将窗户关好插上,望望窗外,夕阳已经沉下了地平线,天空中,浓重的暮色毫不留情地朝着大地压了下来。
    杜丰这两天有点心神不宁。他把一件事情办坏了,还不是一般的坏,是很槽糕,十分槽糕。那原本就是一件小事,以他这么聪明,这么“江湖”的一个人,怎么会把属于芝麻绿豆大的一件事儿,办的如此槽糕甚至都覆水难收了呢!
    那事儿是前天发生的。前天是周末,他去了寒阳,在火车站外的铁路酒家请老赵吃饭。酒足饭饱,杜丰又拿出两瓶精装的“特曲”给他,然后两人分手。
    老赵提着酒哼着歌朝家走,才走出几十步,遇见了刚下火车的杜成安。
    老赵见到杜成安,忙叫“杜市长”;杜市长见到老下属,也叫“赵师傅”。两人握手寒暄。然后老赵就开始夸赞杜丰,还说他早就看出来,杜丰将来能有大出息。又说:杜丰现在工作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想着请我吃饭。这不,还非给了我两瓶好酒。”
    老赵原来是商业局的司机,那时,杜成安还在商业局当副局长。当年,杜丰刚从驾校出来,需要“练手”的时候,用的就是老赵的车,说起来他也算杜丰的半个师傅。徒弟请师傅吃个饭,送了两瓶酒,这很正常,也很好理解。不过让杜成安产生疑惑的,是老赵手里提的那两个装酒的盒子。
    那是两瓶“井山特曲”。
    井山产酒,且历史悠久,这井山特曲是本省的名酒。当然,在省内属高档酒,如果跟国内那“八大名酒”相比,就低一个档次了。不过老赵拿的这两个盒子,与商店里的那些盒子有点不一样,盒子中间印着一条白线,白线由无数的“井山老窖”拼音词组构成。
    这是“井山特曲”中的“老窖”酒,产量很少,属于“特供酒”,市面上根本没有,一般人也见不到。
    而且老赵提的这两个盒子,盒盖的正面无任何印刷痕迹,也就是说,它的盒盖上既无图案也无文字。它比“特供酒”还要特殊,它是一种供品评的“酒样”。井山酒厂仅把这酒样送给了几个市里的领导(井山酒厂是白州市市属企业,但厂址在江湾市),包括市长杜成安。大概是因为领导喝酒比较多,品过的种类也高档些,他们更有“评”的资格。
    本来事情到这一步,还没什么大问题。接下来一小时之内发生的两件事情,却使杜丰面临的整个局势急转直下。
    第一件事情是:杜成安随后给杜丰打了电话,问他到寒阳了吗?中午干嘛呢。杜丰说:刚到不一会儿,在我们集团办事。又说单位最近很忙,我下午就得回白州。三叔你有事吗?
    “三叔”说没事。我也刚到,我回家了。
    第二件事是:杜成安回到家,跟景修一块吃饭的时候,闲闲地对她说:晚上老金叫我去搭个饭局,他喜欢白州的酒。记着过五一的时候,我拿了几盒井山特曲回来,你帮我找一下,我捎着给他。
    老金就是跟杜丰关系挺好的那个寒阳市市府办副主任。他老家是白州青乐县。景修想了想说,你啥时拿回来的,我怎么不记得了。咱家那么些剑南春、五粮液什么的,还有茅台,给他拿点好的呗。
    杜成安说:你不喝白酒你不知道。我那井山特曲是“内供酒”,比市场上的好多了。你给我找找吧。
    景修找了一阵子,说是没找到,还问:是不是你喝了忘了?
    杜成安就说:也可能。没有就算了,以后我再给他搞。
    这事儿杜丰当天一无所知,他是在回到白州之后,第二天中午跟景修“煲电话粥”的时候,景修无意中说出来的。
    景修根本就没把这事当个事儿。杜丰听完,却一下子惊呆了。
    他立即意识到,他送给老赵的酒,并不是他以为的“档次一般化”的普通酒,而是相当不错的“内供酒”。杜丰看不起白州本地的“井山”牌,他甚至从来都没喝过,所以也不关心这其中的名堂。他想给老赵两瓶酒,又不想给他太好的(那样送礼的痕迹太重,他现在是“杜大主任”,老赵只是个退休工人,给他送好酒,杜丰嫌“掉价”),因此景修在家里挑酒的时候,那些五粮液茅台就别说了,连景修单位发的什么郎酒、古井贡之类杜丰都嫌太好,专门拿了那两瓶商标都不全的“井山特曲”送给了老赵。他就没想一想,杜成安堂堂一个市长,别人给他送礼,能送那些拿不出手的中低档白酒嘛!
    开始他还没琢磨明白,杜成安怎么会碰上老赵,后来听景修说,他是去省城办事,完事之后,直接从省城坐火车回的寒阳。而老赵的家就在火车站前面的那条街上住(杜丰在“铁路酒家”请他,也是为的他方便),肯定是他在回家的时候,偶然遇到刚出火车站的杜成安了。
    杜成安现在是江湾市的市长,有自己的专车。他一般每隔半月二十天的,就要回寒阳一趟,来回都是坐汽车,从来没坐过火车。因为他回寒阳总有各类事情要办,自己带个汽车比较方便。杜丰怎么都没想到他还会坐火车!而且他杜成安偶然地坐一次火车,还恰好就碰上了这件事!
    其实,杜丰请老赵吃饭,然后把杜成安拿回来的特供酒给了他两瓶,这从“师徒关系”上讲,都很正常,都不算事儿。别说杜丰拿了特供酒送人,他就是送出去家里的几瓶茅台,杜成安也不会当成事儿。杜成安认为不正常的,当回事、算回事儿的,是杜丰不说实话,更恶劣的,是景修也在骗他。
    杜丰跟杜成安说,他刚到寒阳不一会儿,正在集团办事,那他什么时候跟老赵吃的饭。他难道是孙悟空变的,会分身术啊!
    他已经跟老赵吃完饭了,说明他早早就到了寒阳。他是先找他“三婶”拿了酒,然后才来找老赵,请他吃饭的。
    而景修如果实话实说,就讲“小丰”要请人吃饭,把那两瓶“内供加品评”拿去了,这也很正常,杜成安也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那么她撒谎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必要?
    除非,那是她下意识地说谎。她隐瞒今天这点小事,是为了掩盖更多的大事。朝一个挺让杜成安“闹心”的方向去想:他俩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杜丰只是临时来寒阳办事,办完就走,他根本没去他婶子家!
    问题是,他大老远的从白州来寒阳,不管办什么事儿,顺便去看看寡居——不是寡居,是孤居——看看孤居在家的婶子,谁敢说不正常啊!
    蓄意地隐瞒、掩盖这件事,那才不正常呢!
    有可能他俩都不是故意撒谎,那撒谎是出于一种——本能。
    还有,杜成安还会推论:姓赵的已经退休了,杜丰专门请他的意义何在?再细究,杜成安就会想到,老赵的儿子是现任的寒阳市招商局住深圳办事处主任,杜丰会不会想跟他儿子拉拉扯扯。想干嘛呢?办正事的话不用遮遮掩掩,是不是在想什么歪门邪道呢?
    杜丰翻来覆去地想这事儿,想的脑子都疼了。
    从前天到现在,两天多了,杜成安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没有这个事儿似的。这才更让杜丰害怕。
    他了解他三叔。他如果骂人,说明还没什么事儿。他不吭声了,或者一反常态对你客气有加,那才是要坏事的前兆。
    杜丰觉得,他还是要抓紧去三叔那里一趟,先探探他的口风,如果有什么异常的话,他还得早作准备。
    (第39章)今年白州的气候有些反常,秋季结束的很早。刚“立冬”没几天,连着几天的阴雨,气温一下子降下来十几度,很有些寒冬的滋味了。
    “致庆”的副经理老彭尽管还不到五十,但外部形象加自我感觉,都像个小老头,所以早早披上了棉大衣。也就因此,当他看到长衣短裙,腿上只穿着丝袜的崔文荣推门进来时,就朝着她直皱眉头。
    “我天,彭经理,你这咋连大衣都穿上了。“崔文荣朝他笑道。
    老彭说:“我老了,不能跟你们小青年比。瞧你这样,怎么说的来,美丽‘冻’人,冰冻的冻。你干嘛,有事啊?”
    .崔文荣说:“我们工程队存放工具和材料,想用用西面那个小院子。顾总说那还有好多厨具桌椅什么的,让我找你。你能不能快点给我们腾出来?”
    老彭直摇头,说哪儿那么简单。那是原来的锅炉房和职工食堂,后来都不用了,堆了好多东西,我还得现找地方。停了一下他问崔文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一个老乡的厂子倒闭了,还剩了些胶管、小五金、水暖件乱七八糟的。你给我处理一下吧。
    崔文荣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老财迷”!
    别人告诉过崔文荣,说老彭此人烟酒不沾而且还不好色,但是他特别“财迷”,好占小便宜,跟他商量什么事他都要讨价还价,看有没有“便宜”好占。崔文荣只好答应给他“处理”,他这才说三天之内就把小院子腾出来。崔文荣想,什么他老乡的“小五金、水暖件”,那一定是他在仓库里偷的“赃物”。
    崔文荣这样认定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傍晚,老彭刚把那些东西全都运走,顾时雨就把他召到了“总经理室”。
    “这么晚了,你还在忙什么呢?往外运垃圾?”顾时雨装模作样地问。
    老彭心里怦怦直跳。虽然他跟顾时雨并不是一个单位的人,但顾时雨毕竟是经理,是他的“现管”,于是他紧张之余,说话也结巴起来:“不,不是,那是一些,也算垃垃垃圾,是原原来……”
    “噢,既然是垃圾,那你看着处理就是。我找你是要跟你商量,基建开工拆了大围墙,人来人往的太乱,咱们得强化治安保卫。我想拉一道简易围墙,把前后院隔开,别让那些农民工到办公区域乱窜。”
    老彭连连点头说行,很有必要。拉围墙的时候,我去盯着点。
    顾时雨说完“工作”,又拉开橱子拿出一个大纸袋,里面是两瓶酒两条烟:“施工队送的,一共两份,给你一份。孙江东他又不抽烟,就不给他了。”
    老彭喜出望外。自己偷了仓库的东西,顾时雨不但没追究,还给了他一份“礼”。人家是真够意思了,他赶紧表态,顾总一直这么关心照应他,他心里有数。今后只要是顾总交待的事情,他老彭就是头拱地也要坚决办好,请顾总放心。
    老彭走后一个小时,崔文荣来了。她打开挎包,拿出几张照片给了顾时雨。
    顾时雨翻看了一下,基本断定,这些老彭让崔文荣处理的“垃圾”,应该全都是仓库里原来存的东西。
    “一共能值多少钱?”顾时雨问。
    崔文荣说:“按市场价的话,得两三千。不过这些都放好多年了,再说老彭说的就是‘处理’,有千儿八百的也差不多。”
    顾时雨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钱,数出了1000块:“你给他这些吧。记住,一定叫他打个收到条。条子上随他写,他写个一百二百的都随他,只要有条子就行。”
    崔文荣点头笑笑,却把那1000元还给了顾时雨,说,她另有地方出账,让顾时雨放心。
    顾时雨让崔文荣坐下,又给她拿了一瓶果汁,然后问她:“你们最近的进度有点慢啊,还得抓紧点。下一步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西北区那个小院子的活儿,我一定交给你们公司。但是主体工程,我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得跟致远公司商量,还得公开招标,你们做好准备就是了。”
    崔文荣忙说:“顾哥,你别误会啊。你现在照应我们就不少了,我们崔总一直是心领的。他让我给你解释一下,最近工地上干活的人少,是因为在北城又接了个小工程。不过那活儿马上就完,这几天人就都回来了。所以你们的主体工程,我们能接了更好,万一竞标竞不上也没关系,你别替我们操心太多。”
    顾时雨听了很高兴,拍着崔文荣的肩膀连说:“那就好,那就好。还是小崔你啊,真能体会我的难处。”
    崔文荣拉顾时雨坐他旁边,将手臂搭他肩上柔声说道:“那当然啦。我给我们老崔说,咱的活儿刚开始干,人家顾总就把前期工程款划过来了。多够意思呀,没见别人家,有工程竣工好几年都拿不到工程款的。”
    顾时雨趁机搂住她,一边说:“那也是应该的。咱们啥关系啊,是吧。”
    “对啊,所以我大爷特别感激你。他准备帮你在莱茵小区买套房子,特优惠的那种。你喜欢什么房型告诉我,我给你办。”
    顾时雨很有些吃惊,这可不是几条烟几瓶酒的小事。他连连摇手:“别别别,我可要不起,你替我谢谢老崔,就说我心领了。”
    “嗨,你怕什么呀?不是送你整套房子,那我们这个小公司也送不起。我们替你交上首付,给你提供资金担保,以后你按月供房就行了呗,照你现在的月收入,没问题的。”
    “那,首付要多少啊?”
    “这你就别操心了,放心,我还能坑你啊。我还可以给你办一个长期贷款,手续我来办,钱我贷我还,你就顶个名,保你滴水不漏,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这个诱惑太大,让顾时雨很难抵御,可他也不能表现的太高兴,就转了话题说:“有件事你给我办办。我这楼后有个过道,直通北面大街,不太安全。你明天安排两个人过来,把过道堵上,安个铁门,用锁锁上,把钥匙给我,你愿意留你就留一把。”
    崔文荣马上就明白了苏时雨的意思。因为从那里进出,就可以避开院子里的大门了。崔文荣常来常往,苏时雨怕公司里的人们看见有什么议论。
    两人又聊了一会,崔文荣见顾时雨看表,就很知趣地起身告辞。顾时雨送她从楼后出去。在穿过那条黑漆漆的胡同时,崔文荣忽然把顾时雨抱住了,一边使劲吻着她,一边在他耳边呢喃:“顾哥,顾哥,我老是想你,真的,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想死你了。”
    顾时雨也冲动起来,抱住崔文荣和她好一阵缠绵。

    第二天苏时雨就找孙江东和陈豫商量,说是芳岛公司资金周转紧张,影响工程进度,咱们再给他们划些工程款吧。孙江东想都没想,一口拒绝。陈豫不吭声,样子也是不同意。
    “致华”公司是两家的合资企业,章程规定重大事项必须协商一致才能办理,因此只要“致远”方面不吐口,顾时雨就办不成“大事”。顾时雨很生气,说着说着他跟孙江东差点吵起来,搞的不欢而散。
    孙江东和陈豫走后,顾时雨正拍桌子摔板凳的撒气,老彭找他来了。他关好房门走到苏时雨身边小声说:“我听了一个消息。咱们最先整修的那个小楼,孙江东正在找人悄悄审计。咱得小心点。”
    顾时雨骂道:“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管他,那个装修我有数。老彭你还得帮我出出主意,咱们的资金老是打不过点来,你看能不能想法追加点预算啊?”
    老彭说:“搞建筑工程追加预算是很正常的。不过咱这不大好说,因为进度太慢,所以追加预算的理由就不充分。倒可以换个说法,比如原来那个新民超市的办法就挺好。咱们再把南面的仓库楼改造一下,就说要出租挣钱,以这个名义先把钱弄到手再说。”
    顾时雨说:“那边临河,马路又窄,人车稀少,可能没人租。”
    老彭说:“管他呢,先弄起来再说。没人租咱们搬过去,咱这地方成天又拆又建,又脏又乱的,也不像样。”
    顾时雨直点头。顾时雨觉得,他自己兼着隆庆的副总,那么这件事的关键,就应该在在致远公司那边,他干脆直接找邵宏渊算了。只要邵宏渊同意,他就能想法从陆明远那里先弄一笔钱出来。

    顾时雨先打电话跟陆明远汇报。要搁以往,陆明远马上就会明白,这是顾时雨变着法子想要钱。他会很干脆地“封口”。“致庆”现在只花钱不挣钱,光单是承担人员工资那一块儿,就是个不小的负担,陆明远不可能再拿钱给他去搞什么改建装修。但陆明远近期精神状态不佳,工作中的事情,能应付就应付,能敷衍就敷衍。于是他就说,我最近比较忙,要不你跟邵总那边汇报一下吧,他如果同意你们上项目,我就没意见。
    没意见是没意见,至于到时候拨款不拨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是陆明远的想法。
    顾时雨跟邵宏渊说了之后,邵宏渊倒是比较通情理,说他有空过来看看。结果两天后他没来,他把申东阳派来了。
    由于申东阳是代表“致远”来的,顾时雨只好将对他的“厌恶”情绪放一边(为什么“厌恶”,顾时雨一直没琢磨明白),很热情地招待了他。在办公室小坐片刻,顾时雨和陈豫就起身带他去看“现场”。
    安化路的这一大片仓库区,呈现一个不太规则的长方形。这个长方形的西北角和西南角拉的比较长,西南角那里有一座年代比较新的仓库,编号为14,不在批发市场的建筑红线之内。顾时雨的意思,就是要把那14号仓库改建后用于出租。
    那是一座两层的仓库楼,面积挺大,内有升降货梯。申东阳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之后,朝着顾时雨直点头。
    他说:“顾总果然眼光独到。这个楼地段不错,这么闲置着太浪费。我看这样吧,我们致远公司下面有个纺机供销公司,他们现在的办公地点是个危房,马上要改造。我看咱们签个内部协议,你们直接把这个楼租给供销公司,由他们按月交付租金给致庆公司。你们既省事,还不少挣钱。怎么样顾总?”
    顾时雨盯着申东阳看了半天,弄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差点没气得蹦起来。他心想,申东阳你他妈的也太毒了。就是个傻子,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建装修”这个楼,我不就是找个拨款的借口嘛!你这办法倒好,让那什么公司给我交租金,租金是要入“经营收入”这个科目的,入了财务帐我还花个屁呀!
    反复争辩无果,最后闹个不欢而散。顾时雨恨的咬牙切齿,心里骂着:行啊姓申的,你故意的是吧,来而不往非礼也,咱走着瞧!
    想到这里,顾时雨的脑海中再次闪过一道耀眼的亮光,几次出现的那种奇异感觉让他一下子警醒起来。他似乎更加肯定了一件事:他以前真的见过申东阳,而且两人相处的并不愉快。可他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无论他怎么回忆,甚至把自己二十多年来认识的人一一排列,还是没有从记忆的海洋中找到一点确确实实的印象。
    ( 第40章)陆明远接到了台商古万才从省城金岸打来的电话,说他周五去白州,跟陆总谈那个包装材料厂的事情。陆明远马上表示热烈欢迎,还说坐火车不方便,我派个汽车去寒阳接你吧。老头更正说,他是在金岸。又说不必来汽车,还是坐火车,坐着舒适,速度也快。不过请陆先生把有关材料整理一下,最好给我传一份过来,我先熟悉一下情况。
    陆明远连忙答应,说,万先生如果确定了车次,也请先告知一下,我这边早作安排。
    古万才很疑惑地问:万先生是什么人,他也参加我们这个项目吗?
    陆明远一咬牙,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他是要说“古先生”的,不知怎么成了“万先生”了。而且刚才他还把“金岸”说成了“寒阳”,怎么会这么糊涂呢。
    他不能讲自己连对方的姓氏都记错,只好现编,说刚才有人在请示别的事儿,搞混了。又说,古老板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您大驾光临。
    那边就表示感谢,并希望合作愉快。陆明远就说,不客气,跟万先生合作我们很荣幸。
    放下电话,他才意识到,最后说的还是“万先生”。
    陆明远真的害怕了。他今天的脑子里乱的很,简直就成了一盆浆糊。早上开办公会的时候,他讲话逻辑混乱,词不达意,牛头不对驴嘴。所以才讲了几分钟就不敢再讲,匆匆宣布散会了。
    这其实也不怨他,他又是半个多月没睡好觉,而且越来越严重,最近三四天,他几乎是彻夜难眠,天天晚上被莫名其妙的黑影子吓得半死。
    考虑到几天后跟外商的谈判很重要,这样子糊里糊涂要耽误大事。于是,陆明远在反复权衡利弊之后,终于下了他最难下的一个决心。
    他一个人悄然出了公司大院,走到凤山路上打了个出租车,去了白州北城的“四人医”。
    他觉得自己必须来一趟了。
    第四人民医院是一所以治疗精神疾病为主的综合医院,当地人通俗的说法就是“神经病院”。陆明远不认为自己有“神经病”,他觉得自己顶多是有点心理不健康。“四院”有个附设的“心理健康门诊”,据说挺有名气。前些日子陆明远曾给这个门诊打过一个咨询电话,说一个亲戚因为受过刺激,老是有幻听幻视的症状,问有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
    接电话的医生说你最好陪他来一趟,这样说也说不清楚。陆明远明白,所谓说清楚说不清楚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这样咨询,那儿的医生挣不到钱。陆明远扔下电话寻思了半天,最后也没敢去,因为几个月前他见义勇为上过《白州日报》,他怕医生认出他来。
    不过这次陆明远不再顾忌那么多了。他觉得自己一定得要看看医生了。他今年才41岁,日后的生活道路还长得很,不能总让陈元秀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幽灵缠着不放吧。
    那个心理健康门诊在“四人医”东面的一条街上,招牌上也没有“第四人民医院”这几个字,显然是故意回避。到了那里挂上“专家”号,陆明远又跟护士打听了一下这专家的情况。得知专家姓冯,职称为副主任医师,是不久前才从别的城市聘来的,他就放了一半的心。
    及至见到那个冯大夫,陆明远又把那一半心也放下了。冯大夫看上去有六十多了,干干瘦瘦像个榆木疙瘩,那双浑浊的小眼睛还得从老花镜的上面看他,这个样子的老头应该好糊弄。
    陆明远故伎重演,把自己的症状说成是侄子的,问老医生可否有什么灵丹妙药。
    冯大夫看了看他,问:“你侄子多大了,以前受过什么刺激?”
    陆明远说:“他有个对象,还没结婚,一天晚上他俩吵架,他对象转身就跑,正好让一辆汽车给撞死了。死的时候满身是血,就倒在他脚下,给他的刺激实在太深刻了。”
    大夫又问:“他在什么情况下能看到那死人?是不是遇见跟死者面貌、衣着相似的人才会看到,完了就发病?”
    陆明远想了一下,猛然憬悟:有点意思!自己是不是在苏云卿调来之后,才开始闹“心理疾病”的呢?苏云卿的相貌跟陈元秀,还真是有点相像。有“一点”相像,也应该算是“相似”吧?回去得查查字典,看“相像”和“相似”这两个词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立即迎合那个冯老头:“对对,好像是这样。我们邻居才搬来一个小伙子,长的跟那个死人有点像,也不是很像。反正打从那以后,我侄子犯病就犯的勤了。”
    “他犯病的时候一般都是什么症状?”
    “恐惧,极度的恐惧,眼前出现那死人的怪影子,影子不完整,半块半块残缺不全的。然后他就浑身出冷汗,虚弱无力,精神高度紧张,睡不着觉,好几天食欲不振全身难受……”
    冯大夫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影子?影子怎么还是半块的?”
    陆明远解释说:“影子就是那个死人的。不过只有头和上半身,下半身像雾一样。上半身也不完整,就像,就像被切了、剁了或者咬了一大块去似的……”陆明远一边形容着一边脑海中就又浮现出了陈元秀的“残影”,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哦,明白了。”冯大夫不让陆明远再说下去,“你赶紧带他来看,然后住院治疗。这是精神病的初期阶段,咱们中医叫‘痰火扰神’,再发展就是‘ 突发狂乱无知,骂詈号叫,不避亲疏,逾垣上屋,或毁物伤人,气力愈常,不食不眠’。 如果治疗不及时,后患无穷!”
    “扯淡。”这话是陆明远心里想的,不知怎么顺口溜了出来。
    “你说什么?”冯大夫问。
    陆明远吓一跳,一看老医生的样子是真没听清,他才放心:“我说是的‘快看’。不过我侄子他还得上班,而且他看起来神经很正常,不打人不骂人不‘毁物’,更不会爬墙上屋。其他方面和正常人一样,怎么会是精神病呢?”
    冯大夫一笑,那神态,似乎是完全理解他的“无知”。他循循善诱地说:“从理论上讲,精神疾患的种类有几百种,很复杂的。你说的这个情况,基本符合精神分裂症的前期表现。由于你侄子的特殊情况,也就不排除他这病的诱因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姜还是老的辣!陆明远一叹。他赶紧抢着说:“对对对,他就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还有精神刺激,因为那场面太可怕了……”
    冯大夫对于陆明远打断他的“论述”有点不高兴,一摆手,接着说,“他之所以经常看到受害人的‘残影’,是因为他可能还患有人格分裂症。人格分裂嘛,所以幻想出的事物也会分裂。这类患者的共同点就是妄想症,或者叫幻想代替现实,心理阴暗,富于攻击性……”
    “不不,他绝对不是这样。他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就受过很好的家教,而且现在事业有成,他绝对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陆明远也不高兴了。
    冯医生说:“看来你这位同志是缺乏常识了。你知道吗,从广义上说,在正常的人群中,起码有百分之五十五以上的人,存有各种轻微的精神症状,只不过多数人都意识不到而已。像你侄子这样的,属于应激反应性精神病开始阶段,如果治疗不及时,发病诱因不解除,他就会频繁发病,而且会越来越严重,那就会有伤人或者自伤的情况出现。因为发展到那个阶段,他的意识就模糊了,混乱了,没有自制力了……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冯大夫看到陆明远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皱着眉头问他。
    陆明远小声骂道:“我听你大爷的头。”然后又笑着大声说:“好好,对对,我马上回去带他来看。”那冯大夫还想说什么,陆明远一溜烟跑没影了。
    陆明远之所以跑掉,是因为他感到这个冯老头在信口开河。陆明远查过一些医学书籍,人家那上面根本不是他这么讲的。什么“人格分裂幻想出的事物也会分裂”更是胡说八道。陆明远自己明白,陈元秀的那个“残影”,是他感觉到的,并不是他看到的。但是在那个特定的时间段里,他会丧失起码的判断力,把“幻觉”和“幻视”弄混。这是一种病态,很可能就是因为他受过两次大的惊吓造成的,这一点老头说的是对的。
    另外,冯老头关于多数人都有“神经病”那段话给了他很大的启发,让他解开了心里的一个大疙瘩。至于老头渲染的那些严重表现,自己不可能有,就是病情严重了也不会有“伤人”或者“自伤”的想法出现。
    陆明远走出医院大门,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他这才想起来,应该叫大夫给他开点药,以后再犯的时候好服用。又一想,这个小诊所不太规范,还是应该上“四人医”开,不过那样牵涉到“保密”问题。后来又想,干脆去一趟金岸吧,一是跟老古先交流交流,二是去省城的精神病院开药比较保险。
    他这么想着,恰好39路公交车开了过来,这车经过他们清秋苑小区的后门,所以陆明远就上了车准备直接回家,先休息一下再说。
    车上人不多,陆明远走到后面刚坐下,忽然看到车窗外有一辆桑塔纳轿车驶过来。在与轿车并列前行时,陆明远看到那车的副驾驶座上坐着苏云卿。但他看不清那个驾驶员。
    公司没有桑塔纳。现在是上班时间,苏云卿坐着外单位的车这是要去哪儿?陆明远刚这么想,外面已经跑到前面去的桑塔纳就开始减速,然后公交车追了上来,与那车并排等红灯。这次陆明远看到了那个驾驶员,那是致远公司的基建办主任申东阳。


    (第 41 章)申东阳把车开进了金菱小区,停在了12号楼房头的路边上。苏云卿推车门要下车,申东阳不放心地问:“你自己行不行啊,据说那姓袁的可不是东西了。”
    苏云卿转回身,俯身车里,伸手在申东阳脸上摸了一把:“放心吧。我事先打听好了,这胖子现在离了拐杖走不了路,绝对的人畜无害。你在这乖乖等着我啊,别淘气。”
    小区的楼大都是六层,没有电梯。苏云卿爬上五楼,敲响了502的那一扇防盗门。
    等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屋里传来踢踏踢踏的的声音,然后房门打开,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先出现了。
    苏云卿忙说:“你是袁科长吧,我是隆庆公司的苏云卿。刚才给你打过电话的。”
    “哦哦,苏主任是吧。幸会幸会,你好你好,快快快,快请进。”袁光庭热情相邀。
    苏云卿进去之后,袁光庭看清来的是个美女,立即又添了好几分精神,拐拉拐拉地让座倒茶洗水果。苏云卿拦住他说:“你不要忙了袁科长。我马上就得走。这不要过节了嘛,事情太多。以后有空了,我和陆总再来看你。”
    袁光庭连连点着那个大脑袋:“谢谢谢谢。太感谢了。哎呀,陆总,好人,大好人。我这调到银行以后,就不像过去那样能经常见面了,哎呀,好想他。他最近挺好吧?”
    苏云卿说她老总挺好。又问袁光庭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袁光庭说,基本上好了,就是腿上的伤,动到了神经,走路不方便,闹不好还得再动一次手术。
    苏云卿觉得这小子在撒谎。他上次被人砍了,伤情鉴定是轻伤(陆明远是轻微伤,所以小康在得到袁胖子“谅解”的前提下,判的是‘判二缓三’)。但是好几个月了他仍是瘸子,而且还要再次手术,那应该就不是那次的刀伤。不过苏云卿没空再问,因为她还有更需要关心的事情。
    她跟袁光庭说:“不好意思袁科长,那大米有点沉,我扛不动。我给你放到楼下储藏室吧。你上来下去不方便,要不你给我钥匙,我放下之后,再给你送上来。”
    苏云卿是来送礼的。
    虽然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但隆庆公司一般都是提前开展“年前公关”,也就是要“例行”地打点各个关系单位。“地方”上主要的是四家:工商局、物价局、税务局、银行;次要的是车管所、交通监理处等五六家,都由办公室统一承办。此时还不兴购物卡,所以大都是送的“实物”,如袋装大米、花生油、鸡蛋,真空包装的熟食等。陆明远单独交代苏云卿,记着也给袁光庭送一份。他解释说,胖子以前在税务局的时候,对公司多有照应。现在虽然调出去了,但“人走茶凉”的这个“茶”,不能马上就凉。去年过年有他的,今天还给他一次,明年再说。
    其实陆明远就是不交代,苏云卿还想建议他呢。因为苏云卿有个蓄谋已久的计划,正好借着“送礼”实施一下。她便故意地把袁光庭的那份“节礼”当中,原本是10斤一袋的大米,换成了20斤一袋的。这样,她就不太方便往五楼上扛了。
    袁光庭找出一把钥匙,说:“那就麻烦苏主任了。不过钥匙你不用送上来,你锁上门,把钥匙放在门框上面就行。晚上我爱人下班回来,会把钥匙捎上来的。”
    于是,苏云卿下楼后,就和申东阳一起,抬着大米等物进到了袁光庭家的那个储藏室。
    果然,那里有两辆半旧的自行车。一辆“大黄鹿”28型的,一辆“永久”26型的。
    那辆“永久”的自行车已经损坏。前轮弯了,脚蹬也掉了一个,后护板和尾灯都坏了。最重要的是,那车前闸固定闸杆的螺丝松了,后闸的固定螺丝没了。
    苏云卿从衣袋中拿出一个小螺丝帽,在后闸闸杆的固定处试了一下,严丝合缝,正好配套。
    回到车上,苏云卿看看申东阳,长叹了一口气。
    应该说一切都清楚了。经过调查了解和刚才的验证,苏云卿现在已能基本还原出当时的整个真相。
    那天晚上,袁光庭他儿子骑车去少年宫旁边的“春雷书画社”(就是那个“戏曲研究会”的前楼)学画。由于他的那辆小“永久”扎了带,他就临时骑了袁光庭的那辆“大黄鹿”。因为那车的车架太高不好骑,所以袁光庭在找了个修车铺把“永久”修好之后,又将那车骑去送给儿子,换回了那辆“大黄鹿”。不过他儿子嫌后门的那个大上坡骑着费劲,去的时候是绕远道进的前院。于是袁光庭把儿子的车放到了后院,又进到前院骑走了那辆大黄鹿。
    就是这一点的“阴错阳差”,严重误导了陆明远。因为他不知道袁胖子已经从前院走了,所以他悄悄卸掉永久车的车闸螺丝,本想对付的是袁胖子,没想到却“误伤”了他的儿子!
    当然,究其本心,陆明远也不是想要害死袁光庭,就是想让他摔个跟头。至于袁胖子能否真的被摔,也得两说。他要是推着车下坡,或者就算骑着车,别硬要“俯冲”的话,也没大事。但他儿子就不同了。陆明远和袁光庭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是:他儿子和几个同学,恰恰最喜欢在下大坡的时候“飙”自行车。而且他们骑车快到坡底时,还要同时猛刹前后闸,然后极潇洒的转舵拐弯,比赛谁的姿势更酷一些。
    也许,那天袁光庭他儿子想耍出个新花样,没想到前后闸同时失灵,他在惊慌失措地拐弯时,被甩在了地上。结果正巧有一辆卡车高速驶来……
    应该就是这样了。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由于证据不足,陈元秀笔下的那个“圣洁”的杀人凶手(间接、非故意杀人的“凶手”),可能已经无法被追究了。
    “证据不足”的关键之处有三个:一个是因为尖嘴钳子和小螺丝帽,都是在陈元秀那里发现的;第二个是——陈元秀已经死了。
    因为换个角度来看问题,那么保存了尖嘴钳子和小螺丝帽的陈元秀,也不能排除“犯罪嫌疑”。这一点苏云卿已经调查明白了:就在袁光庭的儿子出事的那个时间段,陈元秀并不在公司的宿舍,她很可能在陆明远的那个小院子里。但是,无人能证明这一点!
    还有就是,陆明远是否与陈元秀之死有牵连,也因为第三个“关键”而难以查实。这第三个是,杀死陈元秀的那个罪犯朱见清,也已经“伏法”。
    申东阳安慰苏云卿:“我们尽力了。这已经是很大的成绩。天意如此,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这回,苏云卿很听话地点点头,却嘟囔了一句:“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哪,为那个小男孩,也为陈元秀。”
    申东阳发动车子,拐弯驶出了金菱小区的大门。

    他俩都没想到的是,刚才的那一幕,让躲在12栋西墙头的陆明远看得清清楚楚。
    见桑塔纳开走,陆明远迅速闪身出来,几步跑到袁光庭家储藏室的门口。四顾无人,他伸手从门框上取下钥匙,打开了储藏室的门。
    里面有点黑、陆德明在门边摸索了一下,找到电灯开关。开灯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倚靠在西墙跟的那辆被摔坏的永久自行车。
    那辆车被送回来之后,可能就再也没有动过。上面布满灰尘,一些部件上都生了锈。
    陆明远盯着那辆车看了好几分钟。看着看着,他发现不大对头,那车子开始晃动起来,然后一团雾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车身上下盘旋,那雾气越来越浓,然后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鬼影子从里面探了出来!
    “幻觉,绝对是幻觉!”
    陆明远念叨着,但仍然感到呼吸急迫,心跳加快,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他连忙退出去,手忙脚乱地锁上门,转身就跑。
    他以极快的动作奔出了小区大门,然后顺着刚才来的路线,一溜小跑返回了那个心理诊所。
    冯大夫疑惑地看着气喘吁吁,去而复回的陆明远,刚要开口,陆明远却急三火四地朝他叫着:“大夫,大夫,麻烦你,给我开点药!赶紧,快点啊!”


    (第42章)星期天,佳川市北城区公安局副局长王隆很难得地有了点闲暇,老婆李小鸣就拉着他逛商场。老婆很认真很负责地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点货”,点了俩小时了,还是啥也没看中。王隆不胜其烦,可又不敢表示出来。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哎,老张,你也来了?”
    那是局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张远东,多年前是王隆的徒弟,这会儿是他的下属。那老张手里提个大纸袋,正在楼梯口那里发楞。
    “哎王局啊,你可真是商场的稀客。是不是被嫂子拖来的,她人呢?”
    王隆朝不远处一个女性内衣柜台示意了一下。又问他:“你这咋回事,搁这儿站岗呢?”
    老张苦着脸说:“咱俩彼此彼此。我比较惨,这不,给夫人当跟班,结果跟着跟着,把领导给跟丢了。”
    正说着呢,他老婆小林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先朝王隆打招呼:“王局长也来逛商场啊!”然后照着老张胳膊拍了一下:“笨哪你,我这出来买东西,还得照应着你,一眨眼你就不见了。”再然后又朝向王隆:“哎我李姐呢?你也给跟丢了?”
    王隆赶紧给她指点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请假:“我说弟妹啊,你去找她吧,这样你俩就都有伴了。我和老张去楼底下星巴克等你们,中不中?”
    小林笑着说:“大局长说了还能不中。也别什么星巴克了,你俩该干嘛干嘛去吧,看你们那个不情愿的劲儿,进商场就跟进了劳改队似的。走吧走吧,李姐交给我了。”
    那俩人同声道谢,一溜烟地跑去了扶梯,光怕她一会儿又反悔不让走了。
    他俩其实哪儿也没去。因为刚出商场的大门,老张就将王隆拉到个僻静之处,跟他汇报了一个小事。那小事其实不值得跟局长汇报,老张之所以急着要说,是因为从这小事能悟出个小道理,小道理后面,隐藏着大事—— 一个困扰了这俩老伙计18年的悬案。
    老张说,昨儿下午他去健民路派出所有事,正赶上那儿的民警逮了个小偷正在审问。案子本身不复杂,小偷也是个”惯犯“,多次在附近的骨科医院行窃。不过抓住他的这一次,他不是偷的医院,而是医院附近的宿舍院。
    失窃的人家,夫妻都是骨科医院的,丈夫是大夫,妻子是护士。小偷在医院转悠的时候,偶然听那护士说家里忘记关窗户了。于是小偷捷足先登,摸到宿舍院,爬窗入室盗窃,没想到本是出差在外的丈夫提前回来,于是堵了个正着。
    老张还没说完,王隆已经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当年在调查光明路宿舍的“3.24”案件时,他们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排查了很多人。不过那些人全都是或多或少与案件或案件线索、与当事人或关联人、与案发地或关联地有点关系的。而实际上,那个真凶也可能是与这些完全不相干,或者“不大相关”的一个人,比如,是像那个偶尔听到了几句关键言语的小偷一样的“路人”。
    老张见王隆已经听明白,就没多废话,紧接着说要紧的。
    事儿也挺巧,老张从派出所里出来,又顺路去北城高中接周末放假的女儿,在校门口碰见了一个熟人:“佳重”集团总医院的医政处副处长扬燕青。
    “佳重”集团是“佳川重型机械制造集团”的简称,也就是十八年前的佳川重型机械厂。这个杨燕青当时是重机厂医院的小护士,与当年轰动一时的“3.24”案件遇难者岳菲是同事。
    至于小杨护士如何与小警察张远东成了熟人,过程比较复杂。简单点说,就是当年离张远东所在单位最近的一家医院,就是重机厂医院。因此,张远东他们刑警队少不了要与这家医院有“往来”。而且当年调查“3.24”案件的时候,小张的师傅王隆就已经认识了扬护士……
    既是熟人,肯定就要聊几句。不过这天男老张和女老杨不仅仅是聊了几句,他们零零散散加起来,聊了一个多钟头,聊的全都是“公事”。
    在老张的启发下,老杨又认真地仔细地反复地回忆了当年的案发前后,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或者说,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姓什么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她全都没有印象了。留下来的四个主要印象也模糊不清,但在老张听来,却有着极大的价值。
    首先第一个印象:那人好像是个陪床的。但陪的不是重机厂的病号,是外单位的。后来在老张的启发下,老杨认定,那个病号应该是重机厂附近某个单位宿舍院的,极大的可能,是红光造纸厂宿舍院的。
    第二个印象:那人的口音不是佳川本地人,而且也不像是佳川哪个单位的。他似乎是来佳川办事,或者是采购什么。因为他在陪床的时候,曾经借用过护士值班室的电话,内容好像是他都等了半个月了,到底啥时有货之类的。
    第三个印象:那人中等个,小分头,长得还比较“精神”。挺懂礼貌也挺热情,还曾帮着扬护士搞过卫生(那时重机厂医院打扫卫生的活儿都是护士的)。
    第四个印象:那人好像有点色迷迷的。不是对扬护士,是对岳护士。具体的什么事儿记不清了,扬护士好像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的。
    还有一个不是什么“印象”了,是老杨确定无疑记着的一个事实:当时警察排查嫌疑人的时候,此人并不在列。因为在案发之前,这人已经好几天或者十几天没来过医院了。
    接下来的问题,老杨就无论如何给不出准确答案了。例如,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是在他“陪”的那人出院之前,还是之后?他如果走的时间不长,也应该在嫌疑人范围之内,当时警察(也包括老张自己)为什么没有深究此人?还有,当时的医护人员,为什么没有一个提出过此人的嫌疑?
    老杨经过认真思考,对自己的那四个印象,进行了一些“订正”。首先,这个人虽然出现在病房,但他不一定是“陪床”。也可能是“探视”,应该是不止一次的“探视”。其次,他也可能是佳川人,感觉他好像对医院周围都比较熟悉。还有就是,那人到底是否“色迷迷”,扬护士拿不太准。因为护士里头岳菲长得比较漂亮,冲着她“色迷迷”的人可能还有不少,也许她会弄混。
    还真不愧是好几年的师徒关系,老张还没讲完,老王那边已经忍不住了。他先批评老张:“你昨晚上就该跟我说。老张啊,这个案子压了我十八年,我一直忘不了。我经常做梦都梦见破了案,抓住了那混蛋,然后我直接飞西都去找老朱啊!”随即他又紧接着说:“赶紧走,回局里,咱们抓紧研究一下,先集中力量攻下这个案子!”

    接下来的四五天,王隆一有空就往重新组建的“3.24”专案组跑。有“局座”督战,干警们情绪很高,案情的调查很快取得了进展,大家都觉得,这个案子离彻底告破已经不远了。
    首先,警察们再一次深入调查案发当时重机厂周围的几个单位。由于当年的档案完整无损,所以这次很顺利地锁定了一个“关联户”——原光明路宿舍4号楼401的一户人家。户主是女的姓张,原是红光厂成品库的管理员。她丈夫是重机厂的一个车间副主任,姓邝,案发期间,这位邝副主任因为工伤在重机厂医院住院。
    因为当年的小张是女的(当然现在的老张也是女的),又因为她的工作比较重要也比较忙,所以她从位于佳川近郊的“老家”找了个表弟,在医院陪床照顾小邝。这表弟姓江。
    对这个男小江,当年就已经调查过,没发现任何问题。不过这次重新调查,已经变成老江的中年人,提供了一个当年没被注意,而现在看来很重要的线索。
    据老江说,他表姐夫住院期间,他的一个在南方工作的同学曾经来看望过他。那同学是到佳川来探亲的,前后在佳川住了一个多礼拜。同学还带了一个“同事”,是个什么厂的采购员。这当中有两天,老江得了肠胃炎,这两个人还帮着他照顾过他表姐夫。甚至,当他表姐上夜班的时候,这两人还曾在他表姐家“借宿”过。只不过“3.24”案发的头几天(到底几天老江记不清了,最少也得一个礼拜)这两人就一起走了。而他的表姐夫,则是在案发的前两天出的院。
    按照老江不太清晰的回忆,除了时间有点对不上,其他的嫌疑重点直指那个“热心助人”的采购员!
    不过可惜的是,老江早已和这个同学失去了联系。但是,他记得同学的名字,以及当年的居住城市和工作单位。至于那同学的同事,他只记着那人姓“吴”或者“武”或者“伍”以及其他的同音字,他是到光明路北段的油泵油嘴厂办事的。别的什么都记不清了。
    其实有这些线索也就很不错了。很快,老张派出的侦察员直接坐飞机,去了老江同学十八年前住过的城市——广东佛山。


    (第43章)晚上,经管科因为要给运贸经营部办理增加营业项目的事儿,在联运大厦宴请市工商局企业科的科长。因为有周副总作陪,所以陆明远只是到场应付了一下,就提前退了席。
    他把庄嘉仁的车留给了周副总。然后他就步行去了公司,准备让值夜班的司机送他回家。这段时间他“龙体欠安”,好久没骑自行车了。
    进公司大门的时候,他看见值班室的屋子里,苏云卿和老岳隔着茶几在下象棋。
    陆明远走过去,先在门外瞅了瞅,两人你来我往下的还挺热闹,他就推门走了进去。
    苏云卿扭头看见他,问:“陆总,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陆明远说:“刚才跟工商局的人吃饭呢,回来拿点东西。云卿你还会下棋啊?”
    苏云卿说:“下不好,乱走呗。”
    老岳一边说:“她谦虚,下得正经不错呢。”
    陆明远凑近躬身看了几步棋,发现苏云卿下得确实不错,跟老岳半斤八两。苏云卿好像是喜欢进攻,一马一炮两卒都盘踞在敌方阵地上,冲着老岳的大本营虎视眈眈。老岳以守为主,防线一丝不乱。苏云卿皱着眉,拄着腮,两眼死死盯着棋盘,也顾不上跟陆明远说话了。
    陆明远正想退出去,忽然发现苏云卿身边的木质连椅上扔着一串钥匙,钥匙环上还栓着一个微型的黄绒小熊。
    陆明远的心脏猛然一跳。一个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念头瞬间钻进了他的脑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陆明远自己都感到吃惊。
    他在苏云卿身边的连椅上稍稍一坐,马上起身出门,临走交代苏云卿:“云卿啊,你先玩着,我出去办点事。回来你帮我写个报告。”
    “唔。”苏云卿应着,马上又大声叫着已经走出门去的陆明远:“哎我没事啊陆总,需要这会儿就写吗?”
    “不用不用,你别走。一会儿我来叫你。”陆明远说着,人已经走出去一大截了。
    陆明远心里极其紧张。
    他在进行一场临时起意的“豪赌”。因为他“顺手牵羊”,“偷”走了苏云卿的那串钥匙。他赌的是,苏云卿下棋下的全神贯注,一时半会儿意识不到钥匙已经“失窃”;他还赌路口那个修自行车兼配钥匙的瘦老头还没“下班”。
    当然,他在这场赌博中有一个“保险系数”:就算是苏云卿偶然发现钥匙没了,并最终知道是陆明远拿走的,陆明远还可以解释他拿错了,他没意识到那是苏云卿的钥匙,还以为是自己的钥匙从兜里掉出来了呢。
    这种解释也是“赌”,赌的是苏云卿也好,老岳也好,谁也想象不到堂堂的陆总会“偷”别人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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