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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第12页]

作者:易水霜
首页 上一页[11] 本页[12] 下一页[13] 尾页[3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我的强硬态度让他很是意外,也很是生气。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念念叨叨:方子荷,你也是多年的干部了,你怎么这个素质,嗯?局里一直是很看重你的,最近党委开会还考虑调你到局里工作,你怎么能这个样,嗯,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立即接上一句:詹局长,作为你手下的干部,你也太让我失望了。
    他使劲一挥手:你走吧,你走吧,我管不了你,你以后有事也别来找我。
    我心想你吓唬谁呢?我起身就走。
    不料我刚回到防疫站,詹局长就打我手机,跟我说:方子荷你马上回来。
    我心想你折腾人啊你,我在心里狠狠骂他一句,只好下楼叫上司机,又去了卫生局。
    进了詹局长的屋子我一愣,只见郭利用正大模大样坐在他的沙发上,面前一杯茶水还热气缭绕。见我进去那小子把头一扭,装作看不见。
    詹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正跟郭利用说话,见了我他笑笑说:“方站长,你看,我跟利用谈过了,你们俩就是有点误会嘛,说清楚了不就行了,来来。”
    他起身引我到沙发那里,对郭利用说:“小郭啊,你们方站长是领导,有什么误会你的地方,你解释清楚,不能跟领导吵架,对不对?当然了,方站长更不能动手打人了,都是阶级弟兄嘛,都是革命同志嘛,打人是不对的。方站长啊,你不对你就要承认,是不是?”
    我心想,詹局长啊詹局长,让你当局长简直就是个“杯具”。你有意思嘛?不就个市长的二百五外甥嘛!唉,唉,一叹,再叹!
    看在局长的面子上,我就不跟这个二癞子一般见识了。我对郭利用说:“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岳经理那边我去跟他说,你以后还要在经营公司工作,要跟大家搞好团结。明天你去公司上班,我过去开个会,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就这样吧。”
    郭利用抬抬眼皮,忽然冒出一句:“老岳他不能干经理,他什么鸟狗屁水平。”
    见我皱眉,詹局长赶紧说:“那个,方站长,这些具体事呢,你们回去再好好研究一下。行,你不是开车来的吗,你把郭利用带回单位去吧。”
    我严肃地说:“回去可以,但是郭利用你以后不能胡说八道。你嘴要放干净点,你得有点起码的礼貌。”
    郭利用一边起身一边呲牙一笑:“什么叫胡说八道?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吗?”他淫邪地朝我的胸部扫了一眼,“我说你这大那大,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挺大的呀,不就是……”
    郭利用的话没说完,他也没机会说完了。因为我猛然抓起茶几上的水杯,朝着郭利用那张脸就狠狠地泼了过去。郭利用一点防备没有,先是吓得一声尖叫,然后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就赶紧抱起头来。他怕我再打他。
    詹局长大怒,变着调吼道:“方子荷你干什么,你疯了?”
    我将手里的杯子猛地一放,我也朝他吼了一句:“一点不错,我就是疯了。至于我为什么发疯,你问问这个混蛋你就知道了!”
    说完,我摔门而去。
    后来我才想明白,我可能有点“误会”郭利用了。他那句没说完的话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因为毕竟当着局长的面,他不可能胡说八道。他想说的话“全文”应该是这样的:“我说你这大那大,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挺大的呀,不就是开个玩笑嘛,你至于真发火啊!”

    2

    回到防疫站以后我还是气得鼓鼓的。我必须得找个人发泄一下。马伊莎在党校学习,于是我给阎知薇打了电话。阎知薇说,正好我还想找你呢,你到我家来吧,中午咱一块吃饭。
    阎知薇的爱人老沈現在已经是嘉安大学的“博导”了,最近去了美国做“讲学”。朵朵在东江大学附属中学住校上高一,所以家里就是阎知薇和小保姆。
    我打郭利用的事情阎知薇已经知道了,但是今天上午的事儿她不知道,听我说完之后她笑得前仰后合。我瞪着她叫道:“干嘛干嘛,有这么好笑吗?你妹子让人欺负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还幸灾乐祸?”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
    阎知薇好容易忍住笑,连连摇手:“没事没事,我理解,我太理解了。女人一过五十都这样,属于更年期早期症状。”
    “搞没搞错啊,我才刚过四十,哪来的更年期!”
    “早期!早期懂吗?什么焦虑、易怒、情绪波动、暴力倾向等等等等。没事的,很正常,过个十年二十年就好了。”
    “啊?还要过十年二十年?”我也笑,“那我快别活了。我家史际明也批判我,说我肝火太旺。我是不是真得吃点药?”
    “别别。”阎知薇笑道:“跟你说着玩呢。其实我特欣赏你这嫉恶如仇的狠劲,多痛快啊,让我们女同胞扬眉吐气……我就奇怪那郭什么玩意儿怎么还打不过你?”
    我说:“他是怎么都想不到我能打他,直接就晕菜了。把我们那儿的岳经理都惊得够呛,说头一次见女的发起威来这么厉害。事后想想我真没必要跟那二癞子计较,可我当时还就是忍不住。他说的话太恶毒了!”
    阎知薇说:“狗嘴能吐出象牙来?别说你,我都气得想揍他。我要在场,我肯定帮你一块儿打,拼着这官不当了,我也不后悔。”
    闫知薇的“表态”跟孟致远差不多,我挺感动,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哥们、姐们。
    我叹了口气:“我无所谓,我怕的是……”我没往下说,我怕连累史际明。
    阎知薇却说:“不至于。我听说‘张’也挺讨厌他那个外甥的。况且他在嘉安根基浅,行事挺谨慎。人呢,也有点素质。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你倒是真不该得罪老詹,我听说那人有点阴,而且极善迎合上意。”
    我说:“我也没想到跟老詹闹到这个地步。当时就是一股火怎么都压不住。”
    闫知薇说:“你也别太当回事。顶多,你俩进步慢点就是。”
    我说:“我俩都没多高的‘理想’,能维持现状就心满意足。”
    阎知薇说:“那就好。记住一句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没什么了不起的。”
    闫知薇这句安慰我的话,还是让我上了心事。
    闫知薇长期在市府工作,人脉广泛,消息灵通。她既然这么说,显然是对张君游和老詹都有所了解。真要得罪了他们,他们报复的手段会有很多,我和史际明的“小鞋”可能都穿不过来。

    星期天的早上吃过早饭,我和史际明准备去干休所看看他爸妈。
    我公公婆婆都七十多了,虽然没什么大毛病,可单独住着我和史际明还真是不大放心。我俩工作忙,有时顾不上常去看望,就从史际明的老家找了个四十多岁的远房亲戚,论起来是史际明的表姑,长住干休所照顾他老两口。
    史际明先骑自行车去了农机局,再从那里开上奥迪过来接我。按说他可以把车停在宿舍院里,史际明觉得“影响不好”,所以平时上下班他都是骑自行车,有事的时候才会使他那“局长专车”。
    从家里骑车去农机局,也就五六分钟的路,可半小时了他还没回来。我在大院门口等的着急,就打他的手机,他说:“哎呀子荷,我给忘了。王大壮从北京过来,上午让我跟他去趟大青山,中午哥几个凑个饭局。要不你自己去干休所吧,你要不想去的话,你打电话跟他们说一声。”
    我这还没吭声呢,他已经挂了。
    我开始生气。开始的时候是生点小气,越琢磨我的气性就越大,因为我感觉到,史际明这小子可能是在骗我!
    我 认识这个王大壮,他是史际明的初中同学。他爸也是高干,原来的官比我公公小,好像是正师,后来调到北京,不断升官,离休时已经是大军区副职了。王大壮跟史际明一样,当兵后提干,干了七八年转业回家,然后进了外贸单位,这会儿是个什么投资公司的副总经理。
    王大壮他们公司在嘉安有业务,所以他常来常往。史际明和他出去办事,跟他一起吃饭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王大壮不可能是今天早上才到,也不可能是临时计划去大青山,史际明昨晚上为什么不说?这是其一;其二,平时史际明比我忙,所以我去干休所的次数,比他多得多。象今天这样,按照史际明的风格,他去不了了,他应该跟我说,“我跟我妈说一声,下周咱再去吧”,而不该说什么让我去也行,不去也行,不去还得我打电话回去说;其三,最重要的是,史际明平时心很细,处事很周到,从没象这次这样,我还没说话呢,他就挂了我的电话!
    我使劲咬着下嘴唇,在些微的痛楚中回想,最终确定了一个让我非常不爽的事实,那就是,自从我打了郭利用“闯了祸”之后,或者说再加上庆远的事情发生后,史际明的日常表现就明显有些反常了,比较突出的一点就是“无精打采”,再一点就是“无所用心”。
    这可真不象是过去的史际明。
    越想越没劲。我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干休所,再一想没必要。因为我们并没跟他们说这个星期天一定要回去,那我还打个屁!
    我转身朝往院子里走。这时一辆捷达轿车对着我驶来,开出去几十米了,又吱呀一声刹住,我回头望去,只见曹勤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往这跑,喊我:“方姐,你在这干嘛呢,是不是要出去啊,捎着你吧?”
    我说:“没事,我回家去。你这去哪儿?你的车啊?”
    她笑道:“我哪有车。这是小丁他们单位的。小丁在林西县扶贫呢,我过去给他送点衣服,这不冷天了嘛。”她又说:“看你背着包,你要去哪儿啊,没事,我先送你过去。”
    我说:“真的真的,我没事,我跟你客气什么。你快走吧,路上小心点。有空来我家玩啊。”
    小曹走了,我又想到了史际明不正常的“其四”,那就是,王大壮又不是外人,即便他要去大青山,史际明也完全可以先开车把我送到干休所,再去办事儿。总而言之,史际明今天的做法太反常。
    我正一边走一边发恨,孟致远来了电话,他问我下午有事没事,说要约我到剑南度假村钓鱼,除了我,还有李纯,市人民医院的隋院长等四五个人。
    我说,这大冷天钓什么鱼啊,再说我也不会。
    孟致远恍然大悟似的:“对了对了,把这茬给忘了。那咱不钓了,咱来吃鱼吧,怎么样?”
    我说:“要吃就是中午,晚上我不去,那儿那么远。”
    “对对,就是中午,你来吧,有车没有?没有你就打个的。”
    我心里好笑。很明显,孟致远就是要约我到度假村去玩玩,所谓的钓鱼,还有“四五个人”等等,全都是在投石问路。
    我立马答应:“我这会儿就过去,你在哪儿等我?”
    孟致远显然没想到我这么积极,停了一下他才说:“这样,九点吧,九点我在东门外等你。”
    我看看表,时间还宽裕,我立即回家,细细地化了化妆。虽然仅仅是淡妆,但因为我以前基本不化妆,所以感觉效果相当不错。自己对着镜子欣赏了半天,这才挑了一件最为得意的,嫩 绿色的羊绒半大衣换上,然后出门赴约去了。
    3

    孟致远看到我之后,眼睛睁的老大。我说:“看什么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孟致远嘻嘻笑着,将我引到了度假村的饭庄里。此时还早,里面没几个人,孟致远让服务员开了一间极僻静的茶室,我心里不由一动,看来,他主要不是约我吃鱼,他是有事儿要跟我说。
    孟致远一边给我斟茶,一边不住地打量我,他说:“子荷啊,咱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你知道我要跟你说点什么,所以你打扮的这么漂亮,让我都不忍心说了。”
    茶室里很热,我脱下外衣挂到衣架上,然后坐回来说:“我知道你有事儿。说吧,哎告你啊,别说那些不正经的流氓话。”
    我说完自己觉得有点脸红,原因是不知怎么回事,我这会儿特想听孟致远胡说,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反感,而且还会高兴。我对自己这突然萌生的微妙心理感到有点羞愧。更让我羞愧的是,我还有意无意地挺直了身子,然后让我自己都觉得某些部位过于突兀了。
    孟致远朝我扫了一眼,点头道:“当然当然,当然得先说正经的,不正经的等会再说。”
    他在我旁边坐下,朝着我说:“报告你个好消息。你不是挺讨厌我吗,我马上就要调走了,去北京的医科院,干行政,当个‘中层’。以后你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我吃了一惊:“调北京?那不是你的远期规划嘛,怎么说调就调,你也没讲过?”
    孟致远说:“我也没想到能办成。我在嘉安早呆够了,尤其是省里的官场,风气更差。北京那边,我办了一年多,费了好些事,可总有小人挡道,本以为黄了呢,忽然商调函就来了。我原来就是省医科院出来的,北京那单位不错,待遇也好。再说反正也是要过去……,哎,你怎么了?”
    我有点失态。孟致远突然一说要进京,我马上想到以后很难再见到他了,嘉安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可以说说知心话的大哥了,心里猛然发酸,两滴眼泪竟然就夺眶而出。
    我赶紧扭头,很快拭了一下眼睛,我说:“挺好挺好,以后再也没有流氓在我这儿捣乱了。”
    “那我得赶紧。”孟致远抓住我的一只手,开始摸我的胳膊,坏笑着问:“哎,行不行啊?”
    我哼了一声:“行。你也就这点贼胆。”
    他又抚摸我的肩膀和后背,继续笑:“听这意思是,我可以再大胆一些,对吧?”
    我也笑:“你敢吗?”
    他拍拍我的背,将手放了下来说:“我真的不敢,因为我太纯洁。不过真理就是,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就让它永远保持美好吧。”他又说,“以后去北京出差什么的,一定去找我,别让我空惦记着。”
    我说:“行。我去了你得好好招待我”。
    他说:“当然了。除了吃好喝好,还得玩好。我陪你去游泳,好好地从上到下看看你,怎么样?”
    我瞪他:“你真是说着说着就露出本色。我得教育你啊,咱马上就要进京了,那是首都知道吗,到那儿要注意素质,不能再胡说八道,给咱嘉安人丢脸。”
    孟致远直点头:“那咱一言为定,我到外头一定装正人君子,就咱俩的时候,你就让我说呗,反正你也知道我有贼心没贼胆。”
    我打他一掌,同时我也点点头:“随你,反正你在我这儿的印象好不了了。”
    不过孟致远接下来却不再胡说,开始跟我聊正事。他先关心地问我,那些“卖小鞋”的最近有没有动静,我说,姓郭的那王八蛋一直没上班,张君游那边也还基本正常;卫生局有个传言,没证实,说要调我到妇幼保健站,当副站长。不是妇幼医院,是妇保站,不到三十个人的小单位。
    孟致远骂了老詹一句,又宽慰我说,这事不大可能。老詹不会这明目张胆报复你,真要报复也不会这么快。不过咱不管他,你抽个时间,先帮我办件事,好不好?
    我说:“没问题。什么事儿?”
    孟致远朝外面看了看,又过去检查了一下本来已经关好的房门,这才回到座位上,从身边的皮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
    我笑话他,干嘛神神秘秘的,什么宝贝啊?
    他说:我为什么叫你九点来,是因为我又回了一趟家,就是去拿这个东西。
    他从信封里抽出一个绢纸包,轻轻打开,露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很惊讶:这什么呀这是,你从哪个垃圾堆拣来的?
    他问我,你看,这是不是很不象个东西?你要是遇见了,你肯定会不屑一顾对不对?
    见我点头说“对”他就皱眉:“对什么对!你好好坐着,支楞好耳朵,听我告诉你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孟致远说了十分钟,又劝了我半个小时,当我终于点头之际,他笑了,然后让我也笑笑,我只好撅着嘴笑了一下。他叹道:“唉,回眸一笑百媚生,可怜老孟碰不得!”结果又挨了我一拳:“孟致远你个大流氓。”

    晚上回到家,史际明已经做好晚饭了。大概觉得今早的事儿做的不大地道,他一个劲儿给我解释,说不光王大壮来了,他二叔他大哥也都来了,是今早的早班飞机,他们来的很突然,是因为这边的公司出了点事。史际明跟他们跑了一上午,基本处理好了。晚上他们本来是要宴请史际明以道谢,但是史际明想着家里的老婆没人做饭,所以置那些山珍海味于不顾,早早就回来做奉献。
    我兴致很好,所以就把史际明的解释全都当了真,我俩还喝了点小酒,史际明喝高兴了跟我说:“哎子荷,王大壮问我愿意不愿意弃官经商,说可以保证我的年收入不少于六位数。我这会儿当局长还没当够,要是张君游真敢折腾我的话,我就辞职不干了。你说咋样?”
    我知道史际明是说着过瘾,他根本就不是经商的材料,不过我不打击他,我还给他鼓劲,说你要经商,没准比王大壮还厉害。你看他干干巴巴,尖嘴猴腮的,哪像个大老板的样子呀。
    得到我的鼓励史际明很兴奋,所以晚上劲头十足。当我俩缠绵的时候,我的眼前不知怎么竟闪出了孟致远的面容。我感到惭愧也有些内疚,可不知咋回事,那影子老是挥之不去。
    可气死我了。

    第30章

    1

    我和史际明去嘉安火车站接他的亲外甥女岳春梅,也就是他姐史筱茹的大女儿。这家人办事还是那么不大着调,岳春梅早就计划来嘉安“创业”了,可她直到昨天中午才打电话告诉她舅舅,弄的我和史际明都临时变更了今天的工作安排,一起跑来接这位大小姐。
    史筱茹两口子调去吉林后,很少来嘉安。距离远只是个小原因,史筱茹两口子比较懒是另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是他们嫌嘉安气候不好,主要是冬天太冷。当然,比起吉林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嘉安最冷的时候,低温也不超过零下五六度。可人家那里冬天有暖气,室温很高;嘉安这里冬天不供暖(干休所等少数地方除外),室温要比东北低的多。95年史筱茹两口子到嘉安过春节,生生都给冻成了重感冒,岳河南还因此转成心肌炎,折腾了半年多才好。从此,他两口子便将嘉安视为畏途。
    他们两个闺女,小女儿岳春樱是个小学老师,已经结婚成家,两口子都在吉林市;岳春梅已经三十出头,却一直没结婚。她原来在铁路材料厂的供销科当工人,嫌单位效益不好就辞职下海经商。开始是倒腾服装,后来涉足餐饮,自己注册了一个“红星”公司,据说已经“连锁”了五六家分店。
    岳春梅开公司的时候,史际明他爸妈一次性支援了她三十万元。不过老头老太太有个附加条件,那就是,这些钱,算是给两个外孙女的(春樱在她姐的公司持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就是从这钱里出的),然后干休所的那套房子,今后就要留给两个孙子,史筱茹他们不能来争。史筱茹和岳春梅都答应了。
    听史筱茹的说法,岳春梅很有点经商的天赋,几年的功夫,她那个“红星”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在吉林市很有名气了。按说既然这样,那么岳春梅继续努力,让“红星”早日照耀全东北就是了,不料她却忽然萌生念头,要把那招牌的东北菜传播到南方来,也就是说,她想把“红星”的主要业务转到嘉安,然后只把吉林那边作为分公司。岳春梅打电话报行程之后,史筱茹又接过电话给史际明交代,让他协助岳春梅在这边“拓展”。
    我当时很有些不以为然。我对史际明说,你姐闹不好没说实话。要论餐饮业,嘉安天生有自己的优势,春梅那些什么“猪肉炖粉条”在这儿根本就吃不开。她此来嘉安,是不是有别有用意啊?
    史际明却说,那边肯定是市场已经饱和了,想来这边扩展她们的连锁,没听她说嘛,她将来还要把连锁店开到海外去呢。
    我心里话,她将来还想到月球上开连锁店,你也信?不过那毕竟是史际明的亲外甥女,她来创业,当舅舅的当然得鼎力相助,我这当舅妈的也得非支持不行。但我跟史际明约定,春梅要咱们帮什么忙,咱们尽力而为,她的生意咱不能掺和。史际明说那当然,领导干部不能经商,这个原则是一定要坚持的。
    列车进站后,我按照史筱茹说的车厢号,一眼看到了推着箱子下来的岳春梅,她也看见我了,大声喊着:“舅妈!”
    我和史际明赶紧跑上去。
    我有两年没见岳春梅了。31岁的她梳着发髻,穿一件黑色皮衣,搭配红色长裙,衬托着白嫩的肌肤,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我搂住她的肩膀说:“看我们春梅,越长越水灵,越来越时尚,再看你舅舅,老成什么样子了。”
    史际明很无奈地承认这一点,他指指额头边丝丝缕缕的白头发给春梅看。春梅说,我舅真的比上次见他老了一些,就是舅妈不显老,还越来越年轻。
    史际明撇撇嘴:“你叫她姐吧,她就高兴的不知姓什么了。”
    “胡说八道”。我打了史际明一掌,就拥着春梅出站。
    出了检票口,史际明放下箱子去开他的车,我和春梅站路边等他,忽然身后有人喊“方姐”,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刘毅,旁边还跟着一个花枝招展很惹眼的小姑娘。
    我问他:“你干嘛呢,也来接人啊?”
    他说:“送人。一个客户。”然后跟那姑娘说,“小周,你去车那儿等我。”
    姑娘答了一声“是”,不太礼貌地朝我和春梅扫了一眼,就扭达扭达地走开了。 显然,这是他才换的秘书,原来的那个小李我认识,虽然长得不如这个,可论素质明显比这“小周”要强。
    刘毅打量了春梅一下,问我:“方姐,这位是……”
    我给他俩做了介绍,刘毅赶紧伸手:“岳小姐,幸会幸会,我代表我自己以及嘉安人民热烈欢迎。”
    春梅很大方地跟他握手,还笑着说:“谢谢刘总,也谢谢嘉安人民。”
    我说:“刘总经商有二十多年了,家大业大,一肚子经验,而且还能代表好几百万老百姓,你以后可得多多请教他。”
    刘毅忙说:“不敢不敢,让方姐笑话了。”他恭敬地递上名片:“只不过在嘉安商场多混了几年,各方面比较熟悉而已。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岳小姐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
    春梅看了名片上的一大串头衔,不由肃然起敬:“刘总还是政协委员呢,失敬失敬。等安顿下来,我一定上门请教。”
    两人客气了一番,史际明开车过来,刘毅又去跟他握手寒暄。然后抢着放箱子,又打开车门让我和春梅上车,并肃立一边举手告别。
    车开出站之后,春梅问我这“刘总”人咋样,我还没开口,史际明却抢先说:“不咋样,少理他,原来就是个混混,投机倒把发起来的。”
    春梅说:“才不信呢,我知道我舅舅就是仇富心理。我看人家挺好的,人家还是政协委员呢,一点架子没有。”
    史际明哼了一声:“政协委员什么了不起,是街道的。”
    “哎你怎么造谣呢,街道哪来的政协,”我给春梅解释说:“是区里的。前几年他在林北县的山里捐了三所小学……”
    史际明又打断我:“林北出名的穷地方,山里也没几个学生,三所小学盖起来都花不了十万,沽名钓誉呗。”
    “嘿你看我舅,咋这心态啊。不跟你说,你快安心开车吧。”春梅问我:“舅妈,他还搞房地产是不是?咱这儿行情怎么样?”
    史际明又插话:“哎哎,你也想搞房地产是咋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你哪有那么多资金?”
    我也说:“搞房地产可是风险很大。你那餐饮连锁就挺好,你也有经验。这刘毅也有餐饮项目,这方面你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春梅笑道:“房产地我就是随便问问,看把你俩吓的。我还是主要搞‘红星’餐饮,就是搞餐饮,我也要先考察考察,把可行性调查做好。我有两个副手,下个礼拜就过来办这些事儿。商业投资可是大事,我会慎重的。”
    我说:“就是,我们春梅也是老总,什么不懂,你舅瞎操心。”
    2

    省府的西苑宿舍区位于嘉安西南郊,在一个林木葱茏的小山坡下面。这里没有门牌号码,对外叫“芳荫路南段”。从外观看,这儿不大象个小区,因为树太多了,而且多是那种四季常青的大树。尽管节气已经过了“大雪”,这一带却丝毫看不到隆冬的萧杀气象,满眼都是青绿色,像一片大海,院里十几幢青砖小楼在其中静静地漂浮着。
    孟致远带我在警卫室登记后,就径直走向省委副书记吴之佳住的小院。
    吴书记是今年春天调来的。他原籍是本省的宣德市,但却是在北京出生和长大,从政后也一直在北京或天津任职。他有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家,也在北京。所以这边家里只有他们两口子,另外还有个从北京带来的保姆。吴书记是北师大毕业,文笔口才都很好,又是“空降”来的,所以孟致远说他很有“前途”。
    孟致远是如何认识吴书记的,关系如何,我都不知道。他没说过,我也没问。但孟致远告诉我,他爱人段大姐跟吴书记的爱人孙教授(好像是副教授)是“同事”,而且常有“接触”。
    段大姐在省社科院上班,吴书记的爱人来嘉安之后,工作关系也落在了社科院,但她不用“坐班”,一般都是在家搞学术研究。我想,段大姐休了很长时间的病假,上个月才正式上班,而吴书记的爱人又不怎么去单位,她俩如果“常有接触”的话,应该是早就认识。
    我们进门时,吴之佳和他老婆孙大姐都在客厅,显然是在等我们。吴书记跟孟致远握手,问他:那边办好了吗,什么时候走?孟致远说:办好了。就是房子还没落实,我先去,等弄好房子以后,小段再去。然后便介绍我,说是“嘉安市卫生防疫站副站长方子荷”,然后还加了两句,一句是,她是转业干部,另一句是,她爸是35年入党的老革命,她公公原来是军区政治部顾问。我估计老孟这么说的目的,是要表明我这人在“政治上”非常可靠。
    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吴之佳便跟我握手,说:小方,哦,很好很好。我以前就听说过你。年轻有为啊。他介绍了孙大姐,我们握手寒暄,孙大姐看着保姆端上茶水,然后打个招呼,去了另外的屋子。
    吴之佳先跟孟致远说了说北京的情况,随即转向我,问我什么时候转业的,在防疫站的工作情况等,然后忽然就说:你很喜欢书法字画是吧,女同志有这雅兴的很难得。
    我并不喜欢什么书画,但我多少懂点。因为其一,史际明他爸是我军同级高干中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写一手地道的“颜体”,铭飞跟他学过,我也捎带着受了点熏陶;其二,史际明当农委办公室主任的那几年,曾经鼓捣过一阵字画,其中有些真假难辨的古旧字画,引起过我的兴趣,尽管那兴趣的延续都没超过一个月。不过单凭这半瓶子醋,要完成好此前孟致远给我布置的“任务”,我还很是有点心虚,孟致远便在来之前鼓励我说,放心,吴之佳是学哲学的,什么古董字画之类的他也不大懂,你随机应变,绝对没事。
    因此,吴书记话到这里,我就接过来说:其实我也差点错过去。那次去宣德出差,住的宾馆后街就是安庆坊,就那古玩市场。那个摆地摊的守着好些旧字画,还有些线装书。我当时看好了凌春天的一幅大字,想给我公公买下来。还价的时候摊主说,那我再给你搭上前清的一个册页。你看这蝇头小楷多绝,是清朝名翰林真迹呢。其实我当时没怎么注意这个册页,要不是回来之后请孟主任鉴赏,我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我说着,就打开挎包,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从里面拿出了孟致远给我的“破烂”。这玩意儿孟致远已经用蓝绫纸裱过,显得好看多了。
    吴之佳凑上来,全神贯注地审视那东西,孟致远在旁边连讲解带翻译,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这册页共有六折,每折十几公分宽,三十几公分高。因为年代久远,不仅纸张已变成褐黄色,而且页面还有很多破损、水渍和霉迹。不过上面的工笔小楷仍然十分清晰。只见最右边起首一列字是:
    “为请停园工以息纷争以抒慈虑——”
    再一行是:
    “臣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吴应鸿诚惶诚恐顿首百拜启奏——”
    这两列字下方都有缺失,不过接着的下文基本完整,内容是吴应鸿劝谏皇帝不要大兴土木重修圆明园,说那是“重劳民力,有损我两宫皇太后与民休息之圣德”,还说现今“两湖、皖、豫、鲁诸地水旱异常,民不聊生,若大工不停,一切物料、工役难以措办,非唯物怨沸腾,更恐激成他变!”当务之急应该“恤民节材,休养生息,方不误讲求坚甲利兵之道,期雪咸丰朝洋人兵临城下之耻。”最后讲到,“执政唯唯,无敢拂意,臣恐上累圣德,以故批肝沥胆,冒死奏闻。”
    折后并无落款,但在紧随后面的空白折上,盖有一个印章,是“蔚秀园主”,还有时间,写的是“同治甲戊春末”。紧随其后还盖着三个大小不一的印章,每个印章下面都有简短附言,还标有年代。那都是吴家后人的题记。离现在最近的年份,是1928年,从那之后,这个东西就从吴家流失了,直到去年年底,吴家老宅所在的村子因修高速公路被拆迁,平毁老房子时,在墙壁的夹层中发现了一些被埋藏的旧物,其中就有这个“折底”。
    所谓“折底”,孟致远解释说,就是那个监察御史吴应鸿写给皇帝的奏折底稿。奏折交上去了,底稿留了下来。后来吴应鸿钤印并注明日期,显然是留作纪念的意思。
    3

    当年的吴应鸿不算什么大官,在历史上没有名气,也数不上书法家,因此,作为文物,这个“折底”的价值确实有限。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吴应鸿是吴之佳的老祖宗,是他的四世祖,也就是说,是他爷爷的爷爷。吴之佳,是吴应鸿第三个儿子的后代!
    此时,吴之佳正满脸虔诚仔仔细细看那个折底,并且用微微颤抖的手将其托起来,眼睛中竟然闪出了光泽,我的心灵瞬间被震撼,我默祷,但愿这个折底是真品!
    在这件事情上,孟致远跟我说的很有限,里面的重要环节,我至今还稀里糊涂。当然,孟致远是有意识地让我糊涂,我也是心有灵犀一般地自觉保持着糊涂。不过有件事孟致远跟我说的很清楚:当年(不知哪一年),有人在听了吴之佳对他这位御史祖宗犯言直谏同治皇帝一事的赞语之后,很有些轻蔑地表示:此事既无历史记载,也无同人著述,更无实物证明,大约是身后族人的吹嘘吧。吴之佳听后尴尬之极、深以为耻,在心里疙疙瘩瘩了几十年。
    我当时问孟致远:都几十年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就是能证明了也没什么意思不是?
    孟致远说:非也。实据在手,不管当年轻侮他的人能否看到,吴某原来那一块皱巴巴的心灵都会由此而平复,而坦然。这种如释重负般的感觉,外人是体会不到的。
    我说:应该在“实据在手”的后面加上一句话,即:不管是真是假。这话我自然不敢说出来,我是在心里说的。
    吴之佳在反复看了几遍折底之后感慨道,他听老家人介绍,说吴应鸿是个有名的忠臣,当御史的时候不畏权贵,敢于搏击。甚至同治皇帝要重修圆明园,他也上疏力争。结果惹得龙颜大怒罢了他的官。但是他老人家到底说了些什么却没有人知道,以至于还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上过疏。有了这个“折底”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我和孟致远都连连带头,都说:“是啊是啊”。
    “谢谢,谢谢。你们,特别是子荷同志费了不少的心。”吴之佳再一次跟我握手,他对我的称呼也改了,不叫“小方”,叫成了“子荷”。
    我们在吴之佳的家里坐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告辞时,孙大姐拿出两套包装精美的化妆品,分送给我和老孟,老孟那个当然是段大姐的。她并一再嘱咐我们,有空再来玩儿。
    从出了吴书记的家门开始,孟致远就再也没给我提过那个折底。我自然也不问,我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吴书记刚才说,他听说过我。我问孟致远,你以前跟他提过我吗?还是他那么礼节性的随便一说?
    孟致远说:我没提过。不过,很可能是以前米爱英跟他说过你。
    我皱眉,心想哪里又跑出一个“米大姐”呀?孟致远光笑不说话,我想了一阵才想起来。米爱英不是大姐,而是个“大哥”。
    我记起此事之后,孟致远简单解释了一句:“吴之佳是米爱英的‘大叔子’,也就是他老婆的大哥。”
    那是四五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次米爱英来嘉安,孟致远叫着我一起陪他吃过饭。当时吴之佳还在北京工作呢。
    我深深点头。朝向孟致远:“既然你是我孟哥,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临分手时,孟致远告诉我,李纯周六要给他饯行,肯定会叫我的。他说,要不你就别去了。我问为什么?他说,我怕你去了伤心。我要走了,走那么远,你心里能好受嘛!我笑着骂他:你快别自作多情了,你走了我才高兴呢,我高兴死了。笑完之后,我的心头忽然就涌上了一层浓浓的酸酸的感触,那里还有些咝咝啦啦的苦痛。

    4

    最先得知我将升任防疫站党委书记的是闫知薇,随即史际明也知道了,然后消息才传到我们防疫站。史际明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报喜,听他在电话里激动的都变了调儿,好像比他自已升官了都高兴。
    我理解他的心情。因为这件事充分说明,原来一直吊在我俩头顶上的“政治危机”已经过去了。我们担心的小鞋没来,来的是大鞋,足以保证我从容跨上新的坦途。而且还表明,史际明也不会有事,他还可以继续舒舒服服地当他的局长。
    我接到史际明电话的时候,正在北京医科院招待所的前厅沙发上跟孟致远聊天。
    我这是今年第二次到北京了。第一次是刚过了正月十五来的,陪着庆远到美国大使馆办理出国签证,当时的北京还是冰天雪地,这次来已经是四月上旬,正是草木吐青,暖风荡漾的好时节。
    这次我是来送庆远出国的。本来史际明也要来,因为她妈突然患了重感冒,史际明就留下尽孝了。
    我小姑也来了,正好带着庆远一起走。这会儿,他俩在楼上的客房里,孟致远刚去进行了礼节性拜访,我下楼送他的时候,又跟他坐到大厅里聊起来,史际明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孟致远很高兴,跟我说,吴书记这个人真是很不错。早知道他调咱们省,我还不一定非来北京呢。刚说完他又自相矛盾地说,也不行,嘉安那帮人我是够够的了,吴书记要是以后再调走呢?所以来北京还是对的。我就笑,说你这什么逻辑啊,乱七八糟的。
    有个事儿我一直没好意思问,这会儿我觉得可以问了。
    那次我和老孟去了吴书记家的第三天,李纯忽然到我的办公室,很神秘地小声问我:“哎子荷,你认识咱省委那个吴书记吗?就是吴之佳。你怎么会认识他呀?”
    我做茫然不解状:“什么‘五家’‘六家’的,我就认识你们家。还是你领我去的。”
    他用手指点着我直笑:“你就装吧啊,不够哥们。放心,我不让你帮着办什么事儿,我当到站长这辈子就够了,然后我就一直等退休了。所以啊,你认识不认识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解释道:“你看我骗你干嘛。他那么大的官。我上哪儿认识去——哦不对,也算认识,在电视上。我就不信你没在电视上见过他。不过我去过他家是真的,他爱人是段大姐——就老孟他媳妇——是段大姐的‘同事’,我跟段大姐去看望过他爱人。”
    “哦——”李纯拉着长腔,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就转而跟我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没再提吴之佳。
    我想问老孟的是,李纯怎么会那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呢?
    老孟不在意地说:“有什么奇怪的,反正是小道消息。估计他是从卫生局的渠道听说的。当时,得让姓詹的小子先有点数儿才行,不然他真把你弄到妇保站去了,再回来总得费点事。”
    我这就明白了。我却皱着眉头朝他说:“老孟啊,你说你对我这么好干嘛,你的运作费了多少心思呀。可我呢,我帮不上你的忙不说,我心里还一点都不感激你。你说你是不是傻乎乎的。”
    老孟义正词严地说:“你这个女同志,你说的很有问题,什么叫运作?嗯?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们的吴书记,从来就没有在你们市领导面前——那啥子卫生局就更不用说了——从没提过方子荷这三个字。再说了,你了解方子荷吗?你知道她为什么完全有资格当防疫站的书记吗?嗯?”
    我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女子愚昧,请吴老爷指点。”
    老孟说:“指点可以,姥爷就免了,差辈了,我是大哥呀。”
    “少啰嗦。”我使劲一巴掌。“快说!说正经的。”
    老孟就说开了“正经”的。他说,据他所知,吴书记真的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或者在任何场合提到过我的名字。多少与我有点关系的事儿,发生在年底省里召开的“军转干部安置工作会议”上。吴书记在嘉安市委梁副书记汇报时插话,说:嘉安在军转干部任用问题上思路比较开阔,做的不错。特别是能够排除一些成见和错误思维,真正把军转干部当成“自己人”。下一步,我们还要做得更好,要针对军转干部的优势与特长,能用,敢用,会用,重用,不管是男干部,还是女干部,都要适当安置,对其中的优秀者,要重视,要培养,更要大胆提拔使用……后来他到嘉安市调研组织工作时,对市委黄书记也说过类似的话。
    听完孟致远所讲,我的心中感动之余,又有点不大舒服。因为我自己觉得,就凭我的能力,那小小防疫站的书记我完全能胜任,比现任的赵书记不用说,就是比前任的孟致远我也差不到哪儿去。可是,要按正常的路子,我的升迁就会很曲折很艰难,甚至很不可能。别说升迁了,我这会儿可能已经在那个妇保站的破院子里上班了。但是再想想,现实就是如此,本来不正常的事情,现在很多人都认为那是正常的;而正常的事情,却都扭曲为不正常了。所以也就无需抱怨。就像孟致远,他有能力,有水平,能干事,可就是在嘉安官场吃不开。我们防疫站的赵书记,生病的时候比上班的时候都多,只因为有资格,弄到防疫站去养老,至于他能不能干,想不想干,干不干得了,没人去问,没人去管。在他的领导下,防疫站都乱成了一锅粥,就这样,如果不是老赵实在上不了班了,他还是会占着那个位子的。
    孟致远看出我的心思,他说:“ 不管怎么样,咱不能辜负吴书记的信任,到了那个位子上,咱还是得尽力去干好,但求无愧我心吧。”
    我虚心求教:“你是老上级,还是老大哥,你指导指导,你说我上来先干嘛?”
    孟致远说:“先治防疫站的歪风邪气。你知道不,你们那里上班时间打扑克下象棋成风,还有玩麻将赌钱的,甚至有的科长带头赌,你说这还象个单位嘛。”
    我说:“我早知道,你等我送走庆远回去,我就先办这事。不过我不出头,让李纯去办,不然显得他以前领导无方。”
    孟致远大摇其头:“你让他去管?他要敢管他早管了。”
    我说:“以前那不是赵书记在位嘛。李纯是有点胆小,我自有办法让他胆大起来,这事肯定能办好。其他的事儿呢?”
    孟致远说:“你先从这事儿开头,把过于不像话的歪风先刹住。其他的工作,你来个‘萧规曹随’,大体照先前的样子维持即可,防疫站嘛,事业单位嘛,就那样,懒散惯了,改的过激过急,会招人怨……哎不对啊,这还用我教,当初我刚去防疫站搞整顿,你不是还跟我对着干来着?“他用手指着我笑:“还让我指导,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也笑:“你还有脸说。你刚去那会儿,贼头贼脑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大流氓呢,你知道吗?”
    他大感意外:“什么什么,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流氓’你了?”
    “仔细想想,认真反思。”我就是不说,让他干着急。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你是防疫站的,我还以为电视台的主持人来采访呢。我天,那么年轻漂亮,皮肤白的象剥了壳的煮鸡蛋,身材那叫一个绝妙……不过因为刚去,我可不敢胡思乱想,更不可能有什么行动。你肯定闹错了。”
    我坚持说:“绝对没错,你当然有行动,而且就是第一次跟我谈工作的时候,不然我怎么能认定你是个流氓呢。”
    孟致远冥思苦想还是想不起来 ,见他那着急的样子,我得意极了。当他非要我说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却卖个关子:“你再继续想,真想不起来的话,下次来北京,我一定告诉你。”
    孟致远急问:“真的?一言为定啊。谁要反悔谁是小狗。”
    我点头,却反问:“我要真证明你当时‘流氓’了,你怎么补偿我?”
    他想都没想:“我请你去我们院里的室内游泳馆游泳,我陪你。”
    “你讨厌吧你!”我娇嗔地使劲砸了他一拳。
    第31章 工地上的尸骨

    1

    过去的2000年,让很多人都有一种极为新奇的感觉。首先让大家好奇的就是谁也没见过的“千年虫”。不过那玩意跟一般人不搭界,最让绝大多数人觉得新鲜而又不习惯的,应该是“年号”的书写。习惯了“19”几几年,到了该写20几几年的时候,很难转过劲来。我眼前的这份可行性报告就是一例,今年都是2001年了,可报告书首页的下方,竟然还是早就印好的一九(空两格 )年。
    我习惯性的提笔划掉那个“一九”,正要填个正确的年份,忽然想起这并不是什么正式文件,这只不过是一份草稿;而且就这草稿也不是我们防疫站的,它的抬头是“嘉安红星餐饮有限公司”。
    岳春梅来到嘉安不久,便将她的“红星”公司搬了过来,半年时间,先后开了五家连锁店。当然,那些店的规模都不大,投资也不多,据岳春梅讲她只是在试水。她很清楚大众餐饮就是薄利多销,赚不了什么大钱,她看好的是嘉安的房地产业。
    岳春梅以前并没有搞过房地产,她是被刘毅给拉进去的,因为刘毅的公司正在开发北湾地段的新河路。
    新河路在卢家沟北面十字口的西头,是一条沿河的街道。这儿原本叫仓北街。以前的商业二级站如百货站、土产站、五交站什么的,在这一带有很多仓库。以后商业改制,二级站撤销,新河路就逐渐萧条冷落。刘毅那时便用很低的价格受让了一大片地皮,盖了一些门头房出租。最近听说新的“嘉安火车北站”要建在这附近,刘毅便提前抢抓商机,联合了仓北粮油公司和经济开发区畜产公司,以及香港元辰置业公司,准备在新河路建设一条商业街。以上那几家是“合资”,岳春梅的红星公司是以后掺和进去的,属于“参资”。
    岳春梅刚有这个意向的时候,征求过我和史际明的意见。史际明上来就反对,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刘毅那人不地道,“参”他的“资”准让他给坑了。岳春梅不以为然,说她跟刘毅合作过好几次,人家都特别仗义,还说史际明是不懂装懂。史际明被批了一顿,就说,那你舅妈应该懂,人家管理过经营公司,人家还管理过刘毅,你问问她,是不是跟我意见一致?
    我说,我怎么会跟你这个不懂装懂的人一致?你对刘毅有偏见,都偏了几十年了。不过单纯说这个项目,我的意见啊……
    我的意见也是要慎重。首先,房地产这一块,风险太大。春梅的公司是个小公司,自有资金有限,还是继续搞好餐饮比较稳妥;还有个因素我不能跟春梅说:春梅是亲戚,刘毅是朋友,今后他们的合作项目要是发生纠纷,我夹在中间很难说话。
    可岳春梅对于我的顾虑不以为然,她说,经商就是有风险啊,不干房地产干别的也一样。而且我和刘哥我们都是明白人。交情是交情,买卖是买卖,这是“行规”。你们就放心吧。
    春梅既然这样说,我们也不好继续反对,毕竟这是人家春梅自己的业务。
    春梅虽然没听我的话,但她还是觉得我的意见比史际明“靠谱”,所以就将她们公司拟定的参资可行性报告送了一份给我,让我审查审查。
    尽管是草稿,可那报告写的很规整,还附有多张现场的地图,以及施工效果图。 我正看着,忽然刘毅打来手机,上来问我:“方姐,你在哪儿,在单位还是在家?”
    听他的语气有些异常,我忙说:“在家呢,今儿不是礼拜天嘛。你有事?”
    他说:“有事,还是急事,得见面说。你能不能到我工地来一趟,就是新河路我的工地。”
    我心想这么巧,我其实还真想去看看那个工程,不然光看纸上写的东西,没有立体感。不过再一想,我现在是“领导干部”,我跑到“私企”的建筑工地去转悠,被认识的人看见了不太好。
    见我迟疑,刘毅急了,他说:“真的是有事,电话上没法说,必须你来。你等一下,我马上派车去接你。”
    这时正好岳春梅来了,我就跟刘毅说不用他来车,春梅刚到,我俩一块过去吧。
    春梅开车带我去,问我刘毅有什么事儿,我说我也不知道,正好咱们一起去看看工地。
    我俩去了之后,发现香港元辰公司的代表徐应元也在。徐应元本人是内地的,他的堂伯父是元辰置业公司的总经理,所以徐应元就当了元辰在嘉安的“代表”。
    刘毅与另两家合资单位原先商定的工程已经开工两个月了,工程进展也很快,徐应元只是跟刘毅签了“意向书”,并未正式签约,所以资金也没到位。春梅参资的事儿,则还在谈“意向”的阶段。我因此就有点怀疑,感觉好像是刘毅在工程铺开之后,遇到了资金上的麻烦,因此才有与元辰合作,让“红星”注资的举动。
    徐应元跟刘毅很早就有合作项目,岳春梅是通过刘毅认识徐应元的。从他俩一见面就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来看,似乎还挺熟。春梅曾经跟我说起过这个人,说徐应元是嘉安大学经管学院毕业的,人很精明,而且熟知内地经商的“潜规则”,因此他的老板很倚重他。
    我们到时,刘毅正拿一张图纸,站在路边给徐应元指点着说什么,见了我他就对徐应元说,徐先生不好意思,我跟我方姐有点小事,你和岳小姐先去一期那边看看,我一会儿就过来,好不好?徐应元连忙答应着,接过图纸就和岳春梅说笑着走了。
    听他的语气有些异常,我忙说:“在家呢,今儿不是礼拜天嘛。你有事?”
    他说:“有事,还是急事,得见面说。你能不能到我工地来一趟,就是新河路我的工地。”
    我心想这么巧,我其实还真想去看看那个工程,不然光看纸上写的东西,没有立体感。不过再一想,我现在是“领导干部”,我跑到“私企”的建筑工地去转悠,被认识的人看见了不太好。
    见我迟疑,刘毅急了,他说:“真的是有事,电话上没法说,必须你来。你等一下,我马上派车去接你。”
    这时正好岳春梅来了,我就跟刘毅说不用他来车,春梅刚到,我俩一块过去吧。
    春梅开车带我去,问我刘毅有什么事儿,我说我也不知道,正好咱们一起去看看工地。
    我俩去了之后,发现香港元辰公司的代表徐应元也在。徐应元本人是内地的,他的堂伯父是元辰置业公司的总经理,所以徐应元就当了元辰在嘉安的“代表”。
    刘毅与另两家合资单位原先商定的工程已经开工两个月了,工程进展也很快,徐应元只是跟刘毅签了“意向书”,并未正式签约,所以资金也没到位。春梅参资的事儿,则还在谈“意向”的阶段。我因此就有点怀疑,感觉好像是刘毅在工程铺开之后,遇到了资金上的麻烦,因此才有与元辰合作,让“红星”注资的举动。
    徐应元跟刘毅很早就有合作项目,岳春梅是通过刘毅认识徐应元的。从他俩一见面就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来看,似乎还挺熟。春梅曾经跟我说起过这个人,说徐应元是嘉安大学经管学院毕业的,人很精明,而且熟知内地经商的“潜规则”,因此他的老板很倚重他。
    我们到时,刘毅正拿一张图纸,站在路边给徐应元指点着说什么,见了我他就对徐应元说,徐先生不好意思,我跟我方姐有点小事,你和岳小姐先去一期那边看看,我一会儿就过来,好不好?徐应元连忙答应着,接过图纸就和岳春梅说笑着走了。
    那俩人走后,刘毅一摆手,马上有个白的耀眼的小美女风摆杨柳似的走上来,先朝我微笑一下,柔声道:“您好”,然后转向刘毅,刘毅点一下头,那女孩就点了两下头。刘毅随后说:方姐,这边来。
    我跟他走,一边笑话他:“你俩这什么意思,哑剧啊?”
    刘毅说:“这我新秘书关梅秀。原来那个小周太笨,让我开了。这个绝顶聪明,我布置好多事情根本不用说话。”
    刘毅带我进了路边的简易工棚。这个工棚的门有点毛病,怎么都关不严实。于是我明白刘毅那“哑剧表演”是什么意思了,他是让关梅秀在门外“站岗”。
    我奇怪地问他:“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刘毅压低声音对我说:“不好了方姐,早晨挖掘机作业的时候,从这楼后马路下面挖出来一个死人!不是,是死人骨头。”
    我问:“古墓啊,那怎么了?”
    他说:“你先看看。”说着就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白色的大编织袋。
    我吓一跳,赶紧躲到一边,骂他说:“二混子你发什么神经,我看那干嘛?”
    “不是不是。方姐你小点声。”他赶紧解释:“不是看死人,是这个。”刘毅很快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我这才看到原来编织袋里面还有个黑色塑料袋,那“死人”应该是装在黑塑料袋里面 。
    刘毅将纸包放在桌上打开,现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钱夹,几张单据和一个潮湿破损的信封,信封里全是面值五十元的钞票,从厚度看大概有五六千的样子。
    那些东西有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我一边挥着手一边问:“这人怎么带了这么多钱?”
    刘毅说:“不是让你看钱,是让你看这个。”
    刘毅小心翼翼地从钱夹中抽出了一张彩色照片。尽管那照片已经变色泛白,有些地方还发霉长了毛,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那竟然是卢文进!
    那俩人走后,刘毅一摆手,马上有个白的耀眼的小美女风摆杨柳似的走上来,先朝我微笑一下,柔声道:“您好”,然后转向刘毅,刘毅点一下头,那女孩就点了两下头。刘毅随后说:方姐,这边来。
    我跟他走,一边笑话他:“你俩这什么意思,哑剧啊?”
    刘毅说:“这我新秘书关梅秀。原来那个小周太笨,让我开了。这个绝顶聪明,我布置好多事情根本不用说话。”
    刘毅带我进了路边的简易工棚。这个工棚的门有点毛病,怎么都关不严实。于是我明白刘毅那“哑剧表演”是什么意思了,他是让关梅秀在门外“站岗”。
    我奇怪地问他:“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刘毅压低声音对我说:“不好了方姐,早晨挖掘机作业的时候,从这楼后马路下面挖出来一个死人!不是,是死人骨头。”
    我问:“古墓啊,那怎么了?”
    他说:“你先看看。”说着就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白色的大编织袋。
    我吓一跳,赶紧躲到一边,骂他说:“二混子你发什么神经,我看那干嘛?”
    “不是不是。方姐你小点声。”他赶紧解释:“不是看死人,是这个。”刘毅很快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我这才看到原来编织袋里面还有个黑色塑料袋,那“死人”应该是装在黑塑料袋里面 。
    刘毅将纸包放在桌上打开,现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钱夹,几张单据和一个潮湿破损的信封,信封里全是面值五十元的钞票,从厚度看大概有五六千的样子。
    那些东西有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我一边挥着手一边问:“这人怎么带了这么多钱?”
    刘毅说:“不是让你看钱,是让你看这个。”
    刘毅小心翼翼地从钱夹中抽出了一张彩色照片。尽管那照片已经变色泛白,有些地方还发霉长了毛,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那竟然是卢文进!
    2

    我心里一阵发紧,还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我一直在努力想要忘掉卢文进,尽管效果不佳,但我相信,时间就是一把杀猪刀,它会一段段的剁,一点点的切,早晚会把那些过了时的记忆都切碎剁烂的。可没想到,眼前这个意外发现却还能让我心惊肉跳。
    刘毅忙说:“方姐你别紧张,那死人绝对不是我卢哥。我看那骨头了,那人个子不高,他穿的皮鞋是40号的,我卢哥穿43 的。”
    我松了一口气,忙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很简单。
    刘毅在一个半小时前,接到施工人员报告,说是挖掘机在挖基础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尸骨。刘毅开始也以为是“古墓”,忙命令暂停施工并封锁现场。他赶过来一看,才发现那人死的时间还不太长,因为他携带的人民币是1980年版的。在仔细查看其他“遗物”之后,刘毅就赶紧给我打了电话。
    刘毅的意思,是让我看看其他那些“敏感”的东西。我看了之后,小声问:“你还没报案?”他说:“不要紧,到时我跟警察解释,就说是先急着追查散落的钱,耽误了一会儿。”
    我说,你赶紧报案吧。刘毅点点头,将那几张纸片和照片一起,垫在一块报纸上,一点点撕碎,并揣进了自己的裤兜。然后送我出来,边走边说什么贷款的事情,显然是说给秘书关梅秀听的。我也随着他说了几句,然后刘毅吩咐关梅秀,找个车把方书记送回家去。我说,你把我送农机局吧,你史大哥今儿加班,我过去看看。我想的是,这“贷款”之事关系重大,我得赶紧找史际明商量商量,他今天在单位值班。
    农机局新盖了一幢六层办公楼。史际明的局长室在三楼最东面一间。礼拜天,楼道里静悄悄的,于是我刚进去就听到他的办公室有人说话,声音我还很熟,那是他原来的“部下”曹勤。
    曹勤这几年挺倒霉。据她自己说,打从史际明离开了农委,她就一直走“背字”。先是继任的办公室主任看她“不顺眼”,把她调去了冷衙门农科所。后来她丈夫小丁又出了“大事”:小丁给一个朋友担保贷款,结果那人经营失败一跑了之,让小丁背上了十多万元的债务。当时他正在参加扶贫工作队,竟私自挪用扶贫专款去还债。事发之后,他以“贪污、挪用公款”的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并且“双开”(党籍和公职)。遭此重挫,小丁变得很消沉,整天以酒浇愁,曹勤的情绪也就很差,已经多日没上我家来了。我没想到的是,她不找嫂子了,却跑来找“大哥”,而且是在双休日单位没人的时候。
    尽管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清楚地听到曹勤是在说农委的事情,可我还是不高兴,因此我的神情也就不太温柔。曹勤一看我进去,脸“腾”的就红了,赶紧站起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方、方姐,你,怎么来了,不是休息吗?”
    我哼了一声:“是啊,不休息还没空来呢。”我坐到沙发上,又招呼曹勤“坐啊,你俩说什么呢,接着说。”
    史际明一直在发愣,见我问赶紧解释:“小曹在单位干得挺没劲的,想调个地方,或者调回老家去。”
    我顺口就说:“别回老家,咱们相处这么好,你走了还行。单位不想干就辞职下海呗。哎对了,到岳春梅的公司去吧,保证比你在农科所的工资高得多。”
    曹勤有一次去我家,正好岳春梅也在,两人因此认识。我也就是随便一说,我觉得曹勤肯定舍不得她那“公务员”,不料她马上问:“方姐你要我吗,要我我就去,那农科所我一天也不想干了。”
    我忙说:“不是我要你,那是你史大哥他们家的公司,他没意见才能行。”
    史际明可能没听出我语带讥讽,他很认真地对曹勤说:“不行不行,她那什么破公司,连做饭的带跑堂的加看门的,五个店全加起来不到六十个人。更主要的是,你现在是公务员,是国家干部,怎么能说辞职就辞职,开玩笑。”
    曹勤说:“我倒是不留恋那个,要是干不下去了,又调不走,我干脆就辞职。不过这以后再说。方姐你们说话吧,我先走了。”我一边说我没事,她一边起身,又说一遍:“方姐、史局长,我先走了。”
    曹勤走后,史际明就朝我皱眉头:“哎你手下到底有多少特务?这小曹两三年里头一次到我办公室来,刚坐了二十分钟就被你堵住了,怎么这么巧?”
    我冷笑一声:“想让我跟你说说曹勤是不是?对不起史局长,我还真没那兴趣。反正你记住,以后最好让她天黑再来,白天别人都能看见,你得注意点影响。我来是跟你说个别的事儿……”
    “哎哎方子荷你等会儿。”他拦住我,非得给我解释清楚。他说不是曹勤要来的,是他打电话让曹勤来的,而且真是想说说从农科所往农机研究所调动的事情。农科所归农委管,农机研究所归农机局管……
    其实不用他解释,他对曹勤的了解还不如我多。我相信曹勤的人品,我刚才就是故意发邪,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这人,有的时候就是没来由的生出些坏念头。
    于是我上去直接捂住了他的嘴:“我听这干嘛,不听不听。我给你讲个别的事儿,是大事、怪事、大怪事,保证吓死你。”
    见我真的没有“追究”的意思,史际明高兴了,一把揽住我让我坐他腿上,坏笑着说:“你说你说,你就这么说。”
    结果还没等说,我手机响了。我先亮给史际明:“你看咱,一切都完全透明。看清楚了吗?刘毅来的。”然后我从史际明身上下来,同时把他揪起来,我坐到老板椅上,这才打开手机。没想到刘毅出语惊人:“方姐,真他妈的邪劲,那袋子骨头叫人偷走了!”
    “你说什么?”我其实听明白了,我是没敢相信。刘毅重复一遍后我才意识到,工地上挖出来的那个“死人”,竟然离奇地玩开了“失踪” !
    史际明一边打岔:“偷走就偷走呗。你谢谢刘毅,我下班再从超市买点。”他以为是猪排骨呢。
    “别捣乱。”我先说史际明,然后又对着手机说:“不是说你,你史大哥在这呢。你接着说,怎么回事?”
    原来,我走之后,刘毅就打电话报了案。从他报案,到警察来工地,也就半个多小时。然后刘毅领警察进屋去拿编织袋的时候,这才发现那个大袋子不翼而飞了!幸好刘毅此前多了个心眼,那些钱他是另外放着的,6300元,一分钱不少。
    警察一问才知道,刚才工地上出了一点小事:一辆旧面包车撞上了正在挖土的铲车,把面包车的脸撞瘪了。面包车司机要铲车司机“负责”,铲车司机说我在正常干活,是你撞的我,两人就争吵起来,差点动了手。刘毅听见吵闹就赶紧过去“处理”,等他将那不讲理的“面包”骂走之后,警察就来了。也就是说,那袋子骨头就是在这个空当里“失窃”的。
    听说“死人”没了,警察很不高兴,把刘毅责怪一顿:又是不保护“出土”现场,又是不锁门。刘毅就辩解说:还保护现场呢,当时好多人围过来抢钱,把死人脑袋都踩碎了,幸亏我来的及时,不然钱一分剩不下,骨头也成了粉末;至于“失窃”的问题,刘毅解释道:这门坏了,而且我这是工棚,工地上的民工常来常往,锁什么门哪。再说,一袋子骨头又脏又臭,谁想到还能丢了?
    据警察分析,这编织袋肯定不是工地上的工人偷的,因为他们知道里面盛的什么,这样就很可能是被“过路”的小偷,或者是捡废品的“顺手牵羊”了。警察做了笔录之后拿走了那些现金,另外让刘毅在工地上调查调查,他们去走访一下附近的居民。
    关了手机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史际明听。他没听完就问:“刘毅销毁的是什么东西?”
    我说:“除了那张照片,还有汽车票、火车票和两张旅馆的收据。汽车票是从‘东甲’站到‘武祠’站,火车票是从呼和浩特到嘉安,旅馆一家是武祠县光明酒店,一家是东甲镇丰盛旅社。”
    史际明急急地说:“胡闹啊他,也许这就是破案的证据,他怎么能……”说到这儿史际明一下意识到什么,他不说了。
    其实我当时就意识到了刘毅为什么要那样做。他那种做法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起码在当前,我们没法给出准确的评价。
    这个微妙的问题史际明才想明白。于是他不问那事了,他问还找到其他东西没有?我摇头,又说,“你想没想到,假如偷走那‘死人’的不是小偷,就有点……怪异。”
    “为什么?”史际明不解。
    我解释道:发现尸骨的地方比较奇特。那里十几年前是市土产杂品站的地下式仓库。后来,仓库在危房改造中被拆除。当时负责这项工程的就是嘉安市三建公司。刘毅检查了尸骨和那些破碎衣物,怀疑那死人是原三建公司副经理安庆和。
    当年安庆和失踪后,大家都认为他是由于罪行败露而“携款潜逃”。公安部门发过通缉令,但一直没有结果,安庆和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没“蒸发”,而是死在了自己公司的建筑工地上。
    那张火车票是当年9月20日的。那也是卢文进犯了神经病“投案自首”的前两天。再从安庆和携带着卢文进的照片,以及那些汽车票和发票来分析,很可能安庆和死前去过卢文进的“老窝”——内蒙古武祠县。他去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卢文进的底细。他可能是找到了卢文进以前犯罪的证据,因此卢文进便杀了他灭口。
    到这儿为止,逻辑是对的,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解释不通了:既然他已经杀了安庆和,他干嘛还要去“自首”那多年前的旧案?
    所以安庆和肯定不是卢文进杀的。刘毅的顾虑其实有点多余。现在的问题是,安庆和是不是被杀的,如果是,那么是被谁给杀的?偷走尸骨的人,会不会就是杀死他的那个人?

    3

    史际明想了想说,你俩真笨。假如这个人是被害的,身上应该有伤啊,比方说是砸脑袋砸死的,那头骨上肯定能看出来。刘毅怎么检查的?
    我说:你更笨。要是用刀子捅的心脏,你怎么能看出来?再说刘毅又不是法医,开始他也没想到那人是非正常死亡,他检查什么?后来还没等“检查”,死人就自己跑了。
    史际明以领导的姿态,倒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转了几个圈他站在我的跟前说:“我们的思路有误区。事情既然跟卢文进有关,那我们还是应该先假定卢文进杀了安庆和。有没有可能他根本没去香港。他就躲在嘉安呢。他听说安庆和的尸骨被挖出,怕事情败露,就悄悄去工地当了一回小偷?”
    我说:“不会吧?挖出骨头是个很偶然的事情,从挖出来到偷走没多长时间。他就算藏在嘉安他也来不及知道。”
    “刘毅早就在那儿施工了,卢文进提前能想到……还有还有,没准刘毅是他的同伙,是刘毅给他报的信。也可能不用报信,刘毅干脆监守自盗不就完了。”
    “这绝对不可能。要是那样,刘毅根本没必要让我看那些照片啊,发票啊什么的,他私下销毁了不更好吗?”
    “也对哈。”史际明解嘲地笑笑:“看来我的推理水平还差点。”
    我笑话他:“你不是‘差点’,你差远了你。你知道我这会儿在想什么,我甚至都怀疑小偷是当时我身边那几个人。先是春梅,将她排除之后我就怀疑那个徐应元,不过他俩是在一起。然后是刘毅的秘书关梅秀等等。”
    史际明大笑:“你是真能琢磨。接下来把你自己也怀疑上了。”
    我说:“排除法你懂吗?破案的基本要素是怀疑一切。我没怀疑你就不错了。”
    史际明说:“你别费这些心思了,没什么意义。再说警察都觉得可能是收破烂的把骨头收走了,你还操那心干嘛?”
    我想说,我就是喜欢追根寻底,当年要不是我爱“推理”,陆英一案就可能永远也查不出真相来。但我忍住没说。而且既然无法从史际明这里得到什么启发,我就不想让他再卷进这些烦心事里。于是我顺着他说道:“一点不错,咱们也就是瞎猜。我估计啊,这事跟卢文进一点关系没有,那骨头就是个路过的小偷给偷了。而且,也可能那死人根本不是安庆和,那也是个小偷,偶然偷了安庆和的钱包而已,我和刘毅全都想偏了。到此为止,咱不管了。”
    史际明说,对嘛对嘛。就当那死人根本没出现过。

    从史际明那儿走的时候,他问我怎么来的,我说是刘毅的车送我来的。史际明就说,我的车在楼下,你开我的车回家吧。
    我开着史际明的车却没回家,我又去工地找刘毅。我想,那个无事生非的面包车是很大的疑点,追查一下那个司机,也许能有收获。
    我已经发现了我自己心底里的小秘密。我之所以关心这件事,并不是好奇心作怪,也不是没事找事真要再当一次福尔摩斯,我是放不下一个人,那就是————卢文进!
    他失踪十二年了。现在回想起来,说我已经淡忘了他,那是我自己骗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对卢文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反正从那个秋雨霏霏的日子,在酒店听了卢文进的那一番告白之后,他的影子就会经常在我脑海的最深处浮动。后来他失踪了,那么长的时间杳无音信。可每当我在工作之余,在自己独处之时,尤其是在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感到烦躁、寂寞、无聊和焦虑的时候,他那音容笑貌就会在我眼前闪现。更可怪的是,有时我的思维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当一个熟悉的影子闪过之时,我常常意识不到那是谁,过后回想,我才能意识到那就是卢文进。无数次这样的体验之后,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叫卢文进的男人,就如同一个神秘的精灵,不知从何时起,悄然钻进了我最隐秘的思维空间,因为这种侵入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我就没有一点办法对这精灵的存在施加主主观或者客观的影响。
    在这一点上,卢文进是独一无二的。不管是已经死去的陶双飞,还是现在在我身边的史际明,他们都不具有这样奇异的,让我毫无抵御之力的心理影响!
    意会到此,我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想到了那个词儿“无奈”。
    到了工地上,我刚停下车,就见岳春梅和徐应元从当“办公室”的那间工棚里出来。见到我去而复返,他俩似乎都挺意外,问我干嘛来的,我说找刘毅有点事儿。春梅说刘毅公司里来了个客户,他回去了。这就让我开始疑惑:既然刘毅不在,那他俩呆那破工棚里做什么?
    没等我多想,徐应元就紧着说:“快中午了,我想请二位美女吃个便饭,不知道方书记和岳总肯不肯给我个面子。”
    我忙说:“谢谢徐经理(徐应元是元辰公司派驻嘉安的商务代表,刘毅他们就尊称他为“经理”),我还有事。下次吧,下次我请你。”
    我以为徐应元是对我客气客气,他实际上是想跟春梅去吃饭。但没想到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徐应元坚持要请我,说不管有什么事儿,总得先吃了饭。春梅也帮着他劝我,我就答应了。
    说是徐应元请客,去的却是春梅开在沟北的“东北红特色餐厅”,这是她那“红星餐饮”连锁里面最大的一家。上的都是地道的东北菜,什么酸菜排骨、东北大拌、小鸡炖榛蘑、地三鲜等等,以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冬瓜汤。
    吃着饭闲聊,我有意问起了徐应元的老板,也就是他的那位堂伯父,说怎么没见他到嘉安这边来过。
    我之所以想了解一下徐应元,是我早就感觉到,我好像以前见过他。但什么时候见过,因为什么事情见过,我却总也想不起来。
    徐应元今年36周岁,瘦高个,白白净净,戴着金边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很像是个中小学老师。但我发现,文弱书生仅仅是他的外表,实际上他一点不弱,不光不弱,他应该还有着惊人的“内力”。
    我是在跟他握手的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一般比较矜持的女士跟男士握手,都是浅尝辄止,用半个手掌象征性地“挨”一下。我却不是这样,尤其是跟初次见面的男士握手,我都“握”的很认真。因为你别小看这瞬间的手掌相接,它其实可以帮助我加深对眼前男人的了解,或者说增加我的判断力。我在跟徐应元第一次握手之后,我就发现他绝对不是个一般人。
    他的手太坚硬,也太有力了。他绝不是故意要使劲,或者说,他本想尽量不使劲,但他无法控制,他那充满“韧劲”的手暴露了他不同寻常的“实力”。
    不过他对我倒是很坦率。他尽其所知给我介绍了元辰的母公司香港元辰实业集团,集团的“总老板”尚阿富,和元辰置业的“分老板”尚水礼。尚水礼就是他的堂伯父。也就是说,那个尚水礼,是徐应元父亲的堂哥。
    关于尚阿富的“事迹”,我从刘毅那里知道了一些,不过不如徐应元介绍的详细。
    尚阿富今年八十五,祖籍是广东汕头,黄埔四期生。曾先后担任国民党军的营长、团长、警备副司令,什么救国军参谋长等职。一九五0年年初,其部在广西战败,他带着残部退入缅甸,后来又辗转到了泰国、马来亚等地经商。1959年尚阿富在马来亚创建了元辰实业公司,上世纪八十年代将主要业务转移到了香港。后来,他的第三个儿子尚水礼于1998年在香港注册了元辰置业有限公司。
    说到这里,徐应元还从文件包里取出一份元辰公司的宣传画册给我看,那里有尚阿富和尚水礼的照片。上面的尚阿富,蜂目广额,鼻尖颊窄,加上满头白发和颏下长髯,虽然已是耄耋老翁,却仍带有几分军人的形态。而有尚水礼的那张,则是多人的合照。不过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堂伯父”,可以确定,我并没有见过他。
    于是,我心里就坦然了很多。为什么会坦然,我也闹不大清楚。
    吃完饭之后,春梅留在那家餐厅有事,徐应元回了他在嘉州酒店的住处。我又开车去了刘毅的那个毅兴公司。
    因为毅兴公司的门前正在新换排水管道,将马路挖的乱七八糟。所以我只好将车停在附近另一条街道的马路边,然后小心地躲开地上的土石砖瓦和建筑垃圾,拐弯抹角绕进了毅兴公司的院子。就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不远处的墙根那里站着一男一女,正在嘀咕着什么,男的不认识,女的却是上午见到的那个关梅秀。
    她换了衣服,没穿那种深蓝色的职业装,而是上身浅色的牛仔,下身深色的超短裙。今儿温度并不高,我套了秋裤还觉得有点凉,她却光着两条白亮亮的大腿,也不怕冻着。
    按说我看到的这一幕本来没什么不正常的,但随后一个小小的细节,让我的心里动了一下。
    两人说完后,男的先离开,关梅秀站原地目送他。男的走出有五六十米了,回头看看,摆了摆手。就在他回头的瞬间,没注意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不过他很快又站直了身子,还笑了一下。就在男的差点摔倒的这一刻,关梅秀的身子一震,然后前倾,像是要赶紧奔过去的意思。但看到男的没事,她又马上停住了。到这里为止,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接下来关梅秀很快地转头四顾一下,然后又掉头去盯那个男人。
    就是关梅秀似乎是唯恐别人发现她失态的这个细节,让我那喜欢琢磨人的恶习又冒了出来。
    我转身进楼门,去了刘毅的办公室。
    我本来是想跟刘毅再研究一下“丢骨头”的怪事,但等见了刘毅,我忽然改了主意。我跟刘毅说,“那事儿”到此为止,反正情况警察都掌握,他们要调查,咱该配合就配合;他们要是不着急,咱们也别没事找事。
    刘毅点头称是,说他也是这么想的。我又问刘毅:“你那个关梅秀,有男朋友了吗?”
    刘毅先是摇头,说:没有啊。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问我:怎么了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方姐?
    一见刘毅那紧张的样子,我就猜到他肯定与关梅秀有点猫腻。可面对我的指责刘毅死不承认,他嬉皮笑脸地说,我俩除了工作关系没别的事儿,方姐你该了解我,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听说我在外面沾花惹草来着?
    既然他不承认那是“小蜜”,我就说了刚才看到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说话的事儿。
    按说那事儿本来也正常,男的可能是关梅秀的老乡、同学或者亲友,两人在外面站着说几句话不算什么。可刘毅马上问我那男的长什么样,我说离的远,看不真切,个挺高,挺壮,小平头,对了,那人的眉毛有点特别,挺黑挺粗的样子……,怎么了你?
    我说别人的眉毛,刘毅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跟我说,那是关梅秀原来的男朋友,叫崔浩,可是他俩早就“散”了,这小子来干什么?
    看他那关切的神情,我立即就断定了那关秘书的身份。我恨恨地说,真应了那句话呢,男人有钱就变坏。
    刘毅赶紧解释说,方姐方姐,你别误会啊,其实我对小孙(刘毅他老婆)一直很好,可小孙素质太差,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儿,就成天跟我闹,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刘毅这小子的德行我知道,我以前也劝过他,劝的我都烦了。我起身就走,扔下两句:“行了二混子,你的家事,别人也管不了。可有一点,你闺女都那么大了,你也该为她着想点,别闹得太出格。”
    他直点头:“是是。你放心吧方姐,没事的。”
    我没说我刚才看到的那一个不太正常的小细节,我觉得我说了也没用。


    第32章 说不准的风雨阴晴


    1

    曹勤单位搞机关干部“轮岗”,就是轮着从岗位上下来,出去试着“创业”,不行的话一年后再回来上班。于是曹勤主动申请下岗,去了岳春梅的公司。岳春梅还挺“重用”她,一去就安排她当了总经理办公室主任。
    曹勤结婚后一直住农委宿舍楼,房子面积很小。以后去了农科所,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由于小丁“犯过事儿”,罚款加退赔之后,手头一直不宽裕。于是,她父母就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换套好点的房子。曹勤看好了离红星公司较近的“月桂小区”,她来找我商量,于是我就选了个周日的下午,开着我那辆“书记专车”,拉着曹勤去那边看楼盘。
    在车上我问曹勤,“下海”的感觉怎么样,曹勤说很好啊,虽然忙点,可是特别充实。而且春梅对我挺信任的。
    我又问春梅跟毅兴公司合资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曹勤说,合同上个月的月初就签了,不过春梅说最近资金紧张,贷款也没申请下来,刘总就说,前期投入我先垫上,你的钱活泛了再打过来就是。
    我听了之后皱起眉头,我说:这不好吧,那资金不是小数,这不成了春梅占刘毅的便宜嘛。
    曹勤说,我也觉得有点怪。刘总跟岳总关系挺好这不假,可那不是几百几千的小钱,那是300万哪,按拆借算,一天的利息就好几万呢!
    我立即判断,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刘毅跟春梅关系暧昧,一个是刘毅看我的面子。头一个可能性不大,因为春梅看不上刘毅,也因为刘毅身边有个关梅秀;那么只能是第二个可能了。
    我马上对曹勤说:“这样不行,你跟春梅讲,让她赶紧把钱投上,一天也不要再拖。算了,还是我跟她说吧。”
    我正想打电话给春梅,忽然史际明打来手机,声音挺凄惨:“子荷,我有点事儿,晚上不回去吃饭啊。”说完关机。
    我赶紧打过去:“哎哎,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说:“倒霉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家再说吧。”说完又要关电话。
    我当着曹勤就骂他:“你个死史际明,你让我着急啊你,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这时我们已经到了地方,我朝曹勤做个手势,然后我下车走到一边接电话,曹勤在车里等我。
    史际明只好说了实话。
    今儿兄弟市的兄弟单位,来了一个跟他关系好的跟兄弟似的局长。那局长也不知听谁说的,沟北大于镇有家驴肉馆相当有特色,于是史际明就开车带着他去吃驴肉。那车停在驴肉馆的后院,竟然被猖狂的小偷砸破车窗玻璃,把他的公文包盗走了。包里有一千多元现金,两盒香烟,一个记事本,还有三份文件。
    现金不算多,记事本上无敏感内容,文件尽管标着“秘密”,实际上就是例行的“简报”和内部资料;车子保险齐全,玻璃可以再换。所有这些都不很严重,严重的是“不良影响”。因为史际明开的是公车,办的是私事。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一下沉重起来。我能想象到特爱面子的史际明会急到什么程度,而且更气人的是,他还束手无策。无论是明里报警,还是暗地里找派出所的熟人,都不是上策。
    史际明也可以选择默不作声,但以后事情要是从“小偷”那里漏了出去,就会更加槽糕。
    我急得手心都冒汗了。所谓急中生智,我一下子想到一条路。我问史际明,被盗的具体方位,还有那餐馆的名字是什么?
    史际明说:是卢沟北街的最北头,大于镇镇西,喜来顺驴肉馆。
    我说,你别管了,你马上回家。史际明说,什么呀我就回家,我得赶紧找去啊。
    我叫起来:你上哪儿找!我让你别管了你就别管了。你老实回家呆着,我给你找。听话!
    我关了史际明的手机,又拨了另外一个手机号码。那号码的主人小名叫二猛。虽然带个“猛”字,但他长相斯文,而且还架副眼镜,初看像个学者。二猛原在我们防疫站南门外的锦华路上开着一家小超市,后来可能赚了点钱,就又将超市扩建,改成了餐馆,还起个文绉绉的名字,叫“靖安酒店”,自己当了经理。我和他仅仅是点头之交。虽然我有他的电话,但是我从来没给他打过。他的号码是马老六给我的,马老六说,二猛原先是我徒弟,也是我徒弟里头最规矩的一个。你有事可以给他电话,就和给我打一样。
    我给二猛打过电话,接着和曹勤去了售楼处。
    一个梳马尾的小姑娘接待了我俩。她先给我们宣传了本小区的特色,又领我们看沙盘。上面的房子分为一期二期两部分,现在卖的是一期,不过大部分已经“售罄”,剩余的或者楼层、朝向不太好,或者临近西面在建的高速公路。
    看了半天,我俩都觉得不理想。问了一下,得知二期也快开盘了,曹勤问我如何是好,我就说,买房子是大事,也不差这一两个月,还是等二期吧。曹勤同意,我俩就走了出来。
    停车场的旁边有个书报摊。我在走过时随意朝那些书报杂志扫了一眼,突然,《嘉安晚报》上的一个标题映入了我的眼帘:“临河小区惊现奇案,老翁面对尸骨惊惧自杀”。
    我好奇地俯身看了两眼,就扔给摊主一张一元的纸币,然后拿起报纸细看。曹勤也把头伸了过来。
    “本报记者卢安全,实习生徐露露报道:昨天早晨,市北卢家沟临河小区附近的针线铺胡同发生一起离奇的自杀案,退休工人曹元伟在自己家中面对一堆尸骨上了吊,让人惊诧不已。
    曹元伟原是临河街道清洁站的职工,已退休多年。老伴于十年前病故,其后他一直独居在一座老宅院内。曹元伟有个习惯,就是每天早上都要到街边花园去晨练。其邻居胡大爷因为两天没有见到他出来,有些不放心,便到其家中探望,结果发现他已经在堂屋的房梁上自尽。让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是,那个堂屋的地上,竟然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副尸骨。整个死亡现场诡异离奇,让人毛骨悚然。
    据邻居反映,曹元伟多年前神经受过刺激,患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此次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具尸骨,然后面对尸骨上吊自杀,有人估计他可能是又犯了病。
    据悉,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曹元伟的死亡原因,以及那具尸骨的来历。对此奇案,本报将做连续的追踪报道。”
    小曹看完这奇葩“老曹”的故事,连连称奇,然后又评论道:“这写的前后矛盾,标题说是‘惊惧自杀’,意思是被吓死的,那么尸骨就应该是别人搬进去吓唬他的。可后来又说他有神经病,尸骨是他自己捣鼓来的,这都什么逻辑呀这是。”
    这个矛盾我还没想到,因为我的心思没在那上头。我想的是,既然尸骨“来源不明”,那么会不会是刘毅的工地上“失窃”的那一具?后来再一想似乎不大对,因为工地上的骨头都丢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这会儿才冒出来呢。继续往下想,如果真是某个别有用心的人偷了那具尸骨,那他不会是用来搞科学研究,他会有别的用途,比如,他就是想吓唬曹元伟的。之所以要等一个多月,是因为他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
    为什么要吓唬曹元伟呢?
    突然,我的脑子里一亮,我想起了这个“曹元伟”是谁。怪不得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不就是那个大坏蛋安庆和的同伙嘛!
    我一开始没想起来,是因为报道上说曹元伟是什么“临河街道清洁站的职工”,而我知道的曹元伟,是原卢沟砂石矿的会计。很可能他后来被砂石矿给“清理”了,才去的“清洁站”。难道,吓死他的是那个畏罪潜逃的安庆和?他为什么要去恐吓曹元伟?而工地上的死尸又是谁呢?
    想了半天不得其所,我叹了口气。心想,要是马伊莎还在嘉安就好了。她在市局和这边的云龙分局都有熟人,打听一下案件进展的内情轻而易举。可惜啊,她现在已经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人了。
    马伊莎是年前调走的,在这之前,杨坚已经调到了总政组织部。眼看离得越来越远,原来发誓说不跟着杨坚去当“家属”的马伊莎终于沉不住气,同意了杨坚为她办理调动。这里还有个因素,就是去了北京,甜甜就可以转到那里上高中,将来参加北京市的高考,更有机会上个好大学。
    晚上回到家,一进门,史际明就屁颠屁颠地跑上来,先接我的包,又赶着拿拖鞋,然后伺候我更衣。我笑骂道:“行了行了,就你这笨手笨脚的,当丫头都不及格。”然后我安慰他:“别着急,人家正给想办法,总得两三天吧。真要找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通报批你一下。万一真要撤了你的局长,正好春梅那里还缺个办公室副主任,你去给曹勤打下手也不错呀。”
    史际明嘿嘿傻笑两声,然后问我到底采取了什么“措施”,能有几成把握,要是小于五成的话,他觉得还是先跟管他们这一块的夏副市长打个招呼为好。
    我赶紧摇头,说不妥不妥,这不才七八个小时嘛,明天这个时候没消息,你再汇报不迟。
    其实二猛跟我说的是,最多一天,肯定就能有消息。我觉得,嘉安这么大,小偷又那么多,史际明丢的东西又不值钱,不大可能找的回来。没想到,刚到晚上十点,二猛先给我电话,说东西找到了,然后亲自开车将那个被盗的公文包送到了我家楼下。我下去见他,拉他到家里坐坐,他笑着摇头,很快就又开车走了。
    我把包拿回去,大喜过望的史际明赶紧打开查点,文件、记事本、香烟全都在,奇怪的是,那现金不光没少,反而多出了一千元。
    第二天我去给二猛送那多出来的钱,问他怎么回事。二猛笑道:“那两个小蟊贼得手以后,只把现金分了,把烟拿走了,其他东西连包一起,扔在一个废涵洞里面。我师兄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俩正喝的稀里糊涂,记不清现金准数是多少,说最多也就一千块。我师兄说,加罚一倍,给人家装上两千,再买上烟。师兄是怕他们记错了,所以宁多勿少。”
    对于我带去作为谢礼的两瓶好酒,二猛说什么都不敢要。由此我想起刘毅说过的一句话:这就是马家帮的“素质”。
    史际明根本没问包是怎么回来的。我估计他能猜出来。既然他“忘了”问,我也就不说了。


    2


    我在市府礼堂开会的时候,打到振动位的手机就抖个不停。我看了一下,最早是刘毅,然后是岳春梅和曹勤。市委书记正讲的起劲,我自然不敢溜号接电话,那手机就不停的震。后来小曹发来短信,说有要事,请我有空后第一时间回电。
    他们三个急着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是要说工程上的事情。
    前两天我专门找到春梅,让她按照合同规定赶紧给刘毅的项目“投资”.因为我接二连三催她,春梅有点不高兴,说舅妈你怎么向着他呀,我不是不仗义,我是觉得刘毅这人不靠谱,我把钱投进去怕被他坑了。我还得看一看再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也很不高兴地说她,春梅你这是什么逻辑,你看他不靠谱,你别跟他签合同啊,签了合同你就得履行,这么大的事情,你闹着玩呢你!
    春梅给我解释说,她以前不知道,是最近才发现刘毅“道德败坏”。他与那个姓关的小秘书“胡搞”,被刘毅的老婆当场捉奸在床。刘毅的老婆就跟他闹离婚。如果刘毅真的离了婚,那就得分割财产,所以春梅要等他们闹明白了以后再投资。
    我最近单位上的事情很多,所以不知道刘毅的“婚外恋”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 但是我一想,春梅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因为在刘毅还没闹出事的时候,她就拖着没注资。于是我说,刘毅喜新厌旧是不对,但那属于他的私生活,与商业方面的合作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岳春梅的“歪理”却是:生活道德不好的人,“商业道德”也不会好。我跟她说不通,就把史际明搬了出来。史际明上来就教训她,把她惹火了,要断绝跟她舅舅的“关系”。我以为他们轮番给我电话,是因为在这事上矛盾闹大了呢。
    好容易熬到会议结束,我一出会场就拿出手机回电话。结果刘毅的手机和岳春梅的手机都打不通,我就打给了曹勤。
    曹勤一上来就说:“哎呀方姐你可来电话了。刘毅那边出了事,岳春梅要跑,可能已经走了。”
    我吓一跳,先问最关键的:“岳春梅怎么了,违法了吗?”
    “不是啊。电话说不清,你能过来吗,要不,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问她在哪儿,她说在刘毅的公司,我说,我马上过去。
    路上坐在车里,我的心脏还是跳个不停。因为我意识到,所谓“刘毅那边出了事”,应该是岳春梅“出了事儿”。可她会出什么事儿呢?违法经营?偷税漏税?还是出了食品卫生事故?不对,她要是出了食物中毒之类的事情,我们防疫站就该知道。曹勤说她“要跑”,那么这事儿还挺大,不然用不着逃跑。可她要是一跑,岂不意味着“畏罪潜逃”吗?那么作为她的近亲属,我和史际明肯定也要受连累。
    我就在这胡思乱想中赶到了毅兴公司。进楼之后发现里面人来人往、大呼小叫乱成一片。我上到二楼,进了总经理室,只见刘毅的副手小段正在接电话。见了我,他连忙让座,然后继续打电话,一个接一个,好半天打完了。他出去叫来一个小姑娘,说你去把曹总找来,她在财务室。曹总就是曹勤,前不久岳春梅给她升官,当了副总,依然兼任办公室主任。
    曹勤没来之前,小段就把情况简单跟我说了一下。
    他没说岳春梅,说的是他的老板刘毅。就在四个小时之前,就在这间办公室,刘毅被公安局经侦大队的警察给抓走了。
    我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涉嫌什么罪名?”
    小段说:“我也不清楚。很可能,是关梅秀干的好事。”
    我更糊涂了,怎么关梅秀干的好事要抓刘毅呢?
    这时又有电话找小段。他拿着手机嗯嗯啊啊地接着,一边说一边出门去了。
    很快曹勤来了。她跟我说了半天,我才算把大体事情闹清楚。
    从前天晚上开始,刘毅的公司接连出了两件大事。头一件是刘毅的秘书关梅秀失踪,第二件就是今天上午刘毅被抓。这两件事是密切相连的。
    关梅秀是前天下午突然“失联”的。按说她是成 年人,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没什么要紧,但关键是在她“失联”的同时,刘毅在“总经理室”的保险柜被人打开,里面的十万多现金和债券,以及首饰、金币、玉器,还有股权证书、重要账簿、商务合同等等,全都不翼而飞。开始刘毅还没想到是关梅秀干的,直到他发现关秘书的办公桌已经清理一空,连她保管的公司公章和刘毅的私章全都没了,这才大梦初醒,知道自己被“小三”给结结实实坑了一把。
    刘毅没敢报警,他将公司的人全都派出去,加上他在马家帮的狐朋狗友,去火车站、飞机场、汽车总站四处寻找,一直折腾了一天一夜,毫无结果。那关梅秀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正当刘毅犹豫要不要报警时,警察却找上门来带走了他。原来,关梅秀在跑路之前,竟然还向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实名举报了他。说刘毅行贿、走私“水货”、偷税漏税等,并提供了一大堆线索。
    听到这里,我已经吃惊不小,但小段接下来讲的事情,更让我嗔目结舌。
    原来,就在半个月之前,刘毅跟南方一家公司签订了一笔建材合同,货款汇出了,货物却没影了。关梅秀逃跑之后,刘毅才觉察出来那就是关梅秀跟她男朋友崔浩设的一个圈套,他俩毫不客气地一笔就诈骗了刘毅五百万人民币。
    按说刘毅挺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上这样的当,可他还是就上了。这一方面是因为骗子太狡猾,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刘毅太“痴情”。
    其实在这笔合同签订之前,刘毅还曾经专程去南方考察,到过对方的公司,也验看过货物。购销合同上约定的也很清楚,要在货物装上火车,拿到“铁路大票”也就是货票之后,先付“预付款”,然后货到嘉安,验收完毕之后,再结清余款。而且刘毅的货款是存在了当地银行,嘉安这边没验讫货物之前,那边的银行是不会付款的。
    结果让刘毅万没想到的是,供货方在铁路发车之后,却根据与毅兴公司签订的一个补充合同,将货物变更到站,变更收货人,运到了江西的九江。那里的新货主收货付款,同时刘毅这边也通知留下的业务员,说货物收到,让他付清余款。于是乎,崔浩就轻易将货款512万席卷而去。
    刘毅被骗的原因非常简单,他将这笔业务交给关梅秀经办了,于是关梅秀就像拿走自己的东西一样,很方便地拿走了刘毅的东西。
    我想起以前刘毅跟我讲过,他一般都不用说话,用一个眼神,关梅秀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自己该干什么。其实刘毅在这笔业务上也没有做错,因为他压根就想象不到,关梅秀是那个诈骗团伙安插在他身边的“潜伏特务”。
    所谓“团伙”是刘毅“认为”的,小段也这么认为。否则单凭崔关二人,办不了这么复杂的大事儿,整个诈骗过程设计得缜密细致,天衣无缝,而且能找人假冒“马来西亚外商”,能找到一个公司、一块场地让刘毅去考察,能提供一连串的假资信证明等等,都说明崔浩的身后很可能存在着一个诈骗团伙。
    3

    刘毅被抓的第二天,有消息传来,说他的罪名是涉嫌走私货物、偷税漏税、非法套汇、参与经营地下钱庄等等。随即,他的毅兴公司被依法搜查,银行账户被查封,除合资项目外,其他经营活动被强令中止。
    曹勤打电话告知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生闷气。原因是那个岳春梅。我在早上打通了她的手机,她正在开往吉林的特快列车卧铺上。不等我开口问罪,她就先跟我说,她妈心脏病犯了,她必须得回去照顾,红星公司的事情,她全权委托给了曹勤,她不光给曹勤留下了“法定代表人委托书”,甚至连公司的公章和财务章都留下了。我急着问给刘毅那边增资的事情,她竟然借口火车上信号不好把手机给关了。
    我问曹勤,岳春梅为什么一定要“跑”,她留下的后患到底有多大。
    曹勤说,看来刘毅涉嫌犯罪的事情很严重,而且他被骗金额巨大,势必将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首先,商业街的工程将会无疾而终。不光前期投入打了水漂,而且商业房预售停止,银行严控贷款,接踵而来的,必定那已经购买“楼花”的业主要求退房,施工单位要求结账,材料供应商蜂拥催款。岳春梅一方面还欠着“参资”资金,另一方面不想承担善后责任,最好办法就是一跑了之。其它的事儿,有曹勤在那顶着,顶不住还有当官的舅舅和舅妈呢!
    我气得只想骂人,可岳春梅是亲戚,骂她就是骂自己家的人。
    我只好回家骂史际明。
    晚上回到家,我还没张口,史际明就迎着我急问:“春梅给我打电话了,说她回了吉林,这边的事情要我帮帮她的忙。到底怎么回事,刘毅倒霉怎么会对她的牵连这么大?”
    我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刘毅干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二混子来头,全都是因为他犯浑,弄了个小三在那里,让人给坑惨了。”
    吃着饭,我说了春梅面临的困境。史际明有个地方没听懂:“你不是知道刘毅不靠谱嘛,那为什么春梅还非跟他合伙呢?”
    我解释说:“这事儿我以前给你讲过,你没往心里去是吧。首先其一,新河路商业街的主要地段,有一大片旧仓库是刘毅租下来的,实际上等于是别人‘置换’给他的。跟刘毅合作能省一大笔拆迁费补偿费土地使用费等等;其二,刘毅手底下有施工力量,自己的工程自己干,是最合适不过的;其三,毅兴公司的长项是商贸业务,所以流动资金相对充裕一些。刘毅这次倒霉,偶然性很大,谁能想到他的秘书会叛变呢?所以春梅是遇到‘天灾’了!这就叫‘商海险恶、祸福难测’!”
    史际明又问:“春梅既然跟刘毅签了协议,就该有这笔钱在那儿放着,是不是?”
    我说:“那也不一定,春梅也许是想玩个空手套白狼。”
    史际明不懂:“怎么个意思?”
    我欲言又止。因为刚才的念头是一下子涌上来的,我在这之前还没来得及细想。
    我忽然意识到,岳春梅很有可能一开始就没想投这笔钱。因为工程的总预算是3500万,岳春梅的那300万还占不到十分之一。估计她是在跟刘毅的交往中,发现他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于是她提出“参资”,先试探一下刘毅。按说人家工程都开工那么长时间了,此时参资有点摘桃子的意味。但刘毅却爽快地答应了。签约后,岳春梅以种种理由拖延注资,刘毅也一再容忍,这说明什么,说明刘毅很可能是误会了,他误会我在春梅的“注资”中也有利益诉求!
    我是党员领导干部,我不能经商,但我可以假手我(老公)的外甥女!
    我的天,如果刘毅真的这么认为,我这个黑锅可就背大了。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这个疑惑说了出来。
    史际明听完有些紧张,他觉得我想的很有道理。于是他放下筷子,抄起电话就打到他姐姐家。正好,岳春梅刚刚到家。不过史际明才跟她说了几句,岳春梅那边就叫唤开了。
    岳春梅对她舅舅很不客气,说你是弱智啊还是装傻,刘毅进了局子,他那公司马上要完蛋,我还给他投资,你要是有钱没处花,你给他投去。然后就摔了电话。
    史际明没想到岳春梅竟然翻脸不认舅,他又拨电话找到史筱茹,史筱茹说自己病的够呛,都快没气了,要等她缓过口气来,再问问清楚到底咋回事。然后不等史际明再说,她就挂了。
    史际明气的连饭也不吃了,自己坐沙发上恨恨地骂了几句,转头对我说:“刘毅现在是‘生死不明’,咱们先看看情况吧。反正‘毅兴’被诈骗的事情也立案了,也许,能把那些钱追回来呢?你说呢?”
    我叹口气说:“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家岳春梅真是够缺德的。”
    史际明咧咧嘴,苦笑一下。
    我见他并没有很明确的认同我,我也上来了“缺德”劲儿。我故意继续叹气,而且叹的很沉重,很悲惨:“唉,真是的。我其实不可怜别人,我就是可怜曹勤。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也是才听曹勤跟我说,春梅摊子铺的太大,上项目上的过急,现在外面负债累累。尤其是她今年春天新开的两个店,是从银行贷的款,期限马上就到了。她一跑了之,就得曹勤给她操劳‘后事’。曹勤天真纯洁的小姑娘,哪知道商场上到处都是恶狼加色狼,你说接下来她怎么应对,这不得把她愁死啊!”
    史际明有点着急:“真的?真这么严重?”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说你们家岳春梅缺德。你看着办吧,曹勤对你一往情深的,真要是害了他,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我起身洗澡去了。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我发现我实在矛盾:春梅坑了曹勤,史际明如果不当回事儿,我不高兴,因为我一向具有正义感;可如果史际明很当回事儿,我也不高兴,人家曹勤有老公,用不着他去操心上火!

    4

    下午站上开办公会,讨论下半年的工作。其中有个议题,就是将原来的经营公司那幢旧的二层小楼拆除,然后在原址新建一座七层大楼,下面三层做门诊和查体使用,上面作为检验科的化验室以及防疫、食卫等科的办公室。
    这项工程的总造价为1600万元,钱由市财政拨款,不需要李纯和我操心。
    由此我想到了刘毅的新河路工程,那是刘毅联合仓北粮油公司和经济开发区畜产公司,三家共同出资建设的。刘毅的毅兴公司是私企,但那两家却不是,“仓北粮油”的前身是北安区粮食局,畜产公司的上级是市土产畜产进出口总公司,他们都属于国营企业。当前工程遇到了难处,刘毅自顾不暇,那两家企业应该挺身而出,因为就算不为”毅兴“着想,他们也得考虑自身的利害关系,总不能眼看着“国有资产”流失吧。
    想到这里,我就无心开会了。反正下面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找个借口,跟李纯说了一声便叫上司机小王,准备去找曹勤。由于身份所关,操办毅兴的“后事”我不便出面,我想让曹勤去找小段,然后他俩一起与仓北粮油、畜产公司去协商。这两家公司我没熟人,但是他们的经营业务都需跟嘉安市进出口检验检疫局打交道,我认识这个局的刘局长,必要时,我可以请他出来帮个忙。
    到了红星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远方大厦”,曹勤不在。他们的会计小李接待了我,跟我说曹总去了农行城北信用社,因为有一笔短期贷款120万元已经到期,可公司账面的资金早就成了负数,曹勤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看能不能再贷一笔款子救救急。
    我问李会计,你们岳总既然知道贷款快到期了,她以前是怎么打算还这笔钱的?
    李会计说:本来账上有钱,岳总已经准备好要还到期贷款。不过她这次临走前两天,把200万的资金全都转走了。她说,怕的就是毅兴会破产,然后连累了“红星”。
    我十分震惊,我说,她这是要干什么,明知贷款到期她还要把钱转走,她还让曹勤给她善后,她这不坑曹勤嘛!
    李会计耸耸肩,无言以对。
    这时曹勤回来了。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此行极不顺利。
    曹勤把我让进“总经理室”,告诉我说,她去银行,属于死马当活马医。银行的信息最灵通,知道红星目前遇到了问题,也知道参资新河路工程的那件事儿,所以根本不会再给她们追加贷款。
    我说了让那两家出来共同善后的意思,曹勤连连摇头苦笑道:“方姐,你没搞清楚。那两家根本就没出一分钱。他们在新河路上都有旧仓库,他们出的是地块,用地价折抵的投资。新河路的工程搞不下去了,他们顶多再把地收回来就是。所以毅兴出再大的事儿他们也不着急。”
    我愣住了。半天,我忽然有些气急败坏地问曹勤:“那岳春梅到底怎么回事,李会计说,她本来有钱,她走之前,把钱都转走了,她故意的呀!”
    曹勤看看我,似乎是想忍什么没忍住,直接就说了出来:“方姐,你还不明白?岳春梅的意思,就是要破罐子破摔。既然新河路的项目栽了,她干脆玩消失。到最后,找人找不到,要钱也没有,顶多把这边两个亏损的餐馆查封了……”
    “两个,她不是有五个餐馆吗?”
    “那三个她早就转让了,不然她哪来投新河路工程的钱?”
    我终于明白了。我恨恨地冲曹勤说:“你等着,我找史际明去。他就是去捆,也得把岳春梅捆回来。简直不像话!”
    我抓起手袋就走。有些反常的是,曹勤什么话也没再说,她也没送我。
    坐到车里,我回想曹勤的表现,我猛然意会:坏了,可能曹勤误会了我和史际明。她认为我俩是知情的,我俩是跟岳春梅一个鼻孔出气的。我们为了共同的经济利益,干出了见利忘义,对朋友落井下石的丑事。
    我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我马上给史际明打手机,问他是下班了还是在办公室。史际明说他单位有点事儿,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我说不行,单位有什么事儿你明天再办,这会儿你赶紧回家,有事跟你商量。史际明停了一下说,好吧,我马上回去。


    第33章

    1

    我刚进楼道,就听到史际明跟个女的在说话。上去一看,原来是刘毅的老婆孙雪英站在我家的门外,史际明扶着门框在跟她说,要不你进来等等她吧。孙雪英说不了不了,我在楼道里等一等。
    我上去招呼孙雪英,同时将她拉进了屋里。
    我还是春节那时候,刘毅带她到我家拜年时见的她。这会儿看她神色惨淡,容颜憔悴,像是一下老了十岁都不止。
    进了屋子坐下,我一问起刘毅,她就抹眼泪。她跟我说,刘毅自己胡作非为,倒霉也是他自找的。可问题是,现在他人进去了,剩下的烂摊子却没人料理。那个副总小段,是刘毅一手提拔起来的,可看到公司出了大事,他却偷着跑了。这两天要债的人天天堵着她家的大门:施工队弄了七八个农民工,威胁不给钱就住到她家去;预交房款的人闹着要退房,扬言不给退就去法院起诉;更有数不清,甩不开,撵不走的材料供应商……
    她说到这里,史际明忽然插嘴:这些事情你可以推,你推到刘毅身上不行吗!
    孙雪英说:他们可倒是听啊,他们根本不讲理。我还好说,可我闺女还在家,刘毅他爸也在家,老头子都78了,早晚被他们折腾死。
    史际明说:可是,这些事儿都是刘毅经办的,你找我们,我们也无话可说是不是?
    孙雪英不看史际明,却转向我悲凉地说:“方书记,按说我真不该找你们,你们和这事儿也没关系。但我实在没法子了,今儿下午,李会计也辞了职,临走他跟我说,其实我们还有最后一条道儿,他说岳春梅的红星公司还欠着300万的参资款。两个月前,刘毅就催过岳春梅,岳春梅信誓旦旦地说半个月内那钱一定到账,可后来就没了音信。上个月的月底,李会计又找岳春梅,岳春梅先是说手头紧,后来又说,到这月的15号以前,‘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筹钱划过来’,她还写了字据。今天,已经是27号了……”孙雪英将一张32开大小的便签推到我的眼前,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暂欠毅兴公司新河路改造项目合资款计人民币三百万元等字样,还写着,逾期资金不到位,愿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她看看我又说“这些天,我打了不下几百次电话,岳春梅一概不接。我真是一点办法没有。如果你们能联系上她的话,就说我跟刘毅求求她了,哪怕她先划过来一百万呢,我也能把眼前‘饥荒’应付过去……”
    史际明打断了她的话;“跟你说小孙,我找过她,还不止一次,可是你不知道……”
    “史际明!”我拦住他,然后对孙雪英说:“我都知道了。这样,你回去跟那些债主说,再容我两天时间,今儿周四是吧,礼拜天早晨之前,我给你筹到钱,反正尽我最大的力量,三百万我保证不了,最少一百万。行吗?”
    孙雪英愣住了,她使劲眨眨眼,迟疑地点点头,突然问:“方书记,我的意思是,该岳春梅拿出钱来,我听刘毅说过,她是个餐饮连锁,有五家餐厅……”
    “这你不用管了。反正我跟她联系,你先回去吧,就这么跟债主说,让他们等着,不准他们再胡闹,再胡闹你就报警。”
    孙雪英还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她站起身,连连道谢,我也起身,将她送走了。
    我回来的时候,史际明又在使劲拨着电话,见了我他直骂:岳春梅这个混蛋,还有史筱茹、岳河南,她妈的座机手机都不接。
    我说:你先让你妈给她打,铃响扣上,然后你再打过去。
    史际明一瞪眼:不能让老头老太太知道,你要气死他们呀。
    一股火直冲我脑门,不过被我强压下去,我冷冷地说:你就笨死,你别说什么事儿,就让那边的来电显示是干休所就行了。
    史际明愣了一下,才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事好办,老头老太太耳朵都不大好使,干休所家里接电话的一般都是保姆刘姐。史际明跟她说了之后,她按照吩咐给史筱茹家打电话,铃响两声马上扣死。史际明延迟几十秒再打过去,他们会误以为又是干休所来电,也就不看显示就接电话了。
    果然,这个办法很灵,接电话的正是岳春梅。
    史际明上来先训了她一通,跟她说,做人要有底线:这底线就是“良心”。你赶紧回来处理这烂摊子,人家都找到我的家门上来了。你不回来也行,你就把那三百万先划过一百万来。
    不料岳春梅竟然火了人.她说,你做梦吧。我就是没良心,怎么着?我有一百万我干什么不行我去填那个臭窟窿。告诉你,你们少管闲事。再说,我也没钱,要不你们把我卖了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接着摔电话。
    史际明气得发疯,紧着再打电话,这次是史筱茹接的。史际明说你养的这是什么孩子,怎么不讲理啊,简直丧天良啊!史筱茹胡搅蛮缠,说那个刘毅是罪犯,跟罪犯讲什么良心,咱就是不认账,咱就是不投钱,他有什么办法。史际明跟她吵起来,最后岳春梅又抢过电话说,嘉安的红星公司我不要了,你们卖了还债就是,有多少算多少,这还不行嘛。告诉你,别的,你们一分钱都不用想。
    史际明放下电话傻乎乎地跟我说,她答应了,说把这边的公司卖了。你问问能卖多少钱?
    我使劲一拍茶几:你糊涂死吧,岳春梅走之前,转让了三个店铺,把钱全划走了。剩下的两个店欠交房租和员工工资,实际上她那公司还欠着别人的钱,还卖个屁呀!你懂不懂!
    史际明跟我喊:那你说怎么办,都是一家人,他们不讲理,我还能去找他们打架?
    我再次压住心里的火气,建议说:“你可以让老爷子出面,教训教训史筱茹。她也太不像话了。”
    史际明很不高兴地说:“别牵扯我爸,你不知道他心脏不好?这么大岁数了,气着他怎么办。”
    我说:“史筱茹要是怕气着你爸,就不该办这混蛋事儿。”
    史际明被我噎了一下,想了想,忽然反唇相讥:“这事不能这么说,追根求源,罪魁祸首是刘毅。那就是个纯粹的混混。我就闹不明白了,岳春梅为什么参资那个项目?你怎么就不拦着她呢?”
    我使出最大的耐心,给他再一遍的解释:“这事一开始就跟你讲过,你没往心里去是吧?因为那个项目很有吸引力。地段好,投资省,房子好卖。而且那一大片旧仓库是刘毅早先跟别人‘置换’的,可以省大笔的前期建设费用等等。刘毅也是好心好意,人家的项目都开工好几个月了,已经开始预售门面房了,岳春梅那时候参资,几乎是坐享其成,她为什么不干。问题的关键在于,谁也没想到刘毅会出这样的意外。”
    “别人没想到你应该想到,你和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早就知道他是个二混子。你就该及时提醒岳春梅,她也不会这么稀里糊涂淌浑水。”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冷笑道:“史际明,你跟你姐一样的混账。行,这事儿你们都别管了,我自认倒霉行了吧。你明天就把咱家的存款取出一半来——听清楚了,就是我该有的那一半。我送给小孙先救急,我不像你们史家人那样,昧着良心把人逼上绝路。不过我告诉你史际明,从今往后,你别让我再看见你姐和你那个王八蛋侄女!”
    说完,我起身进了卧室,外衣也不脱就仰到了床上。

    2

    史际明赶紧跟了进来,推着我的肩膀说:“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还火了人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嘛,你别生气呀。”
    我使劲扭扭身子,不理他。
    他有点着急了,俯身到我眼前紧着道歉,还说,他想起来了,我当时提醒过春梅,春梅不当回事。这事儿说起来怨他这个当舅舅的,都是他的不对。他还说,他不是雷锋不是白求恩,但做人的良心还是有的,他一定想办法,尽最大的努力补偿刘毅。
    史际明说了半天好话,我自己想想,他也是急不择言,我好歹当了多年的“领导干部”,不能没点“肚量”。于是我打断了他的啰嗦,坐起来问他,家里能拿出来的有多少钱。
    史际明说,也就凑个十万八万,把定期全算上,也顶不了一小半。见我没吭声,他就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们把房子卖了,住到干休所去吧。卖房子的钱加上存款,应该差不太多。
    我没想到他比我还“激进”。我只想把存款拿出来,他竟然要卖房子。当然我也知道,真要“仗义”的话,就该把岳春梅的前期“参资”全都拿上,这样刘毅他老婆就“得救”了。可是,我却迟疑了,我对史际明说:“按理这也应该。可是,就算不为咱俩,咱还得为两个孩子想想。我们不贪污不受贿,合法收入就那些,房子不能卖,还得留给庆远、铭飞以后结婚用……”
    史际明说:“他哥俩要是懂事,就会理解咱们的苦衷。他俩要是不懂事,留给他俩再多的钱也没用。就这么定了。”他又说:“我先跟中介联系一下,再把房子挂到网上去,选一个合适的买主。不过这总得需要一段时间,你先跟小孙解释一下”
    我叹口气,我实在不知道,除了这个无奈之计,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这才深深感觉到,马伊莎的调走,对我说来是个多么重大的损失。就跟这次遇到的事儿,要是我身边能有那么一个在省公安局当官的妹妹,我就可以省好多的心了。
    第二天中午午休时间,我去了曹勤的公司。我事先约了小孙,因为上午的时候,史际明已经把12万元打到了红星公司的账户上,这笔钱作为岳春梅的欠款,应该由红星公司出账,需要小孙代替刘毅来办理个收款手续。
    曹勤出去了没在,小孙先到了,我跟她说了一半实话一半假话。实话是,我们正在筹钱,不过需要一定的时间,这12万你先应付着,后续的钱我们会不断打过去;假话是,“我们正在筹钱”这句话中的“我们”,包括岳春梅。还有就是,卖房子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她。
    小孙千恩万谢,说,行行,方书记你别急,有了这钱,我先把施工队应付一下,别的可以先拖一拖,就是那些包工头、农民工惹不起,他们根本就不讲理……
    看看快一点了,我就给曹勤打电话,不料她却关机。问小曹新招聘的会计小马,小马说曹总请嘉安银行的刘科长吃饭,十一点就走了,也该回来了。我问在哪儿吃饭,她说就在东边街上的百豪酒楼。于是我让小马先为孙雪英办转款手续,我便下楼去了那家酒店。
    “百豪”是个档次挺高的酒楼,一共三层,此时已经过了午高峰,但里面仍然热闹非凡。我去前台问了一下,然后上楼,找到了房号为208的包间。
    房门关着,我先在门口听了一下,里面没什么大动静,但能听到曹勤和一个男人在说话。于是我就敲了一下门,未得允许,就推门而入。
    这是个小套间。外间很小,放了一张长沙发,里间是个大圆桌,面朝外并肩坐着曹勤和一个五十来岁,肥头大耳的男人,显然就是什么刘科长了。他俩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许多山珍海味,但能看出来吃的并不多。两人既没拿筷子也没端酒杯,而是在那头挨头说着话。
    见我闯进去,刘科长顿时面露不悦之色,曹勤慌忙站起来,连声叫着:方书记,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说着起身迎我。拉到我的手之后又回头跟那个胖大头说:这是市防疫站的方书记,就我们原来史局长的夫人。随后她又跟我介绍说,这是银行的刘科长。
    胖大头立即推起满脸的肥肉,抢步上来伸出圆滚滚的手:“喔喔,方书记,幸会幸会,以前听曹总说起过你。”
    我也笑笑,跟他握了一下手,然后看看曹勤再看看胖大头,说:“对不起啊刘科长,我是跟曹总有点急事要说,结果打她电话打不通,只好来闯席了。刘科长不会见怪吧?”
    “哪里哪里。曹总是有件贷款的事情要跟我讲,已经说完了。那,你们聊,我先退一步。”
    我赶紧拦了他一下:“别呀刘科长,你们继续聊你们的,我就一点小事。”不等他再说什么,我就跟曹勤说了那12万块钱,又说别的钱我再想办法。”
    曹勤紧着埋怨我:“哎呀方书记,不能这样,我们公司的事情,怎么能让你拿钱。不行不行,我跟小马说,把钱给你退出来。”
    刘科长来了兴趣:“这怎么回事,方书记怎么还拿了12万,哎曹总,跟你刚才说的是一回事吗?”
    曹勤苦笑:“说来话长。来吧,咱们坐下细谈,反正都不是外人。”
    我本来不想坐的,不过想到曹勤可能是另有用意,于是我便坐了下来。
    曹勤把新河路的大体情况讲了讲,她讲的很简单,可刘科长的神情分明是听懂了的样子,这说明,曹勤此前应该跟他说起过红星公司目前的困境。随后曹勤说到了岳春梅的“不义”和我的“仗义”,刘科长便连连点着他那个大脑袋。听曹勤说完他转向我:“方书记,恕我冒昧,红星的欠款可是3百万,那以后呢,照目前的情况,没有一二百万,‘毅兴’这个坎是迈不过去的。”
    我说,如果岳春梅不还,我只能卖了房子,尽我的力,能还多少还多少。
    曹勤也上来了豪情,说:那我那新房子也不买了,我能拿出60万来。只求刘科长高抬贵手,我们公司那笔到期的贷款……
    刘科长忙说:我刚才不是讲了嘛,我回去以后接着跟领导汇报,能照顾到的地方,我一定照顾你们。是不是?
    他又说:不过,卖房子不是办法,而且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我觉得,曹总你还是想法弄明白,刘毅涉嫌的罪名到底有多重,对新河路工程的影响有多大。还有那两家合资单位,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因为这样拖下去,对他们也有很大的不利影响。把这些都闹明白,谋定而后动。是不是?
    曹勤连说,是,是。
    刘科长又提了一个建议:还有啊,你说岳春梅是不打算要这个公司了,我觉得你倒满可以用你买房子的钱把这个公司接手下来。反正现在就剩两个餐馆了,十万二十万的就可以运转起来。有这个公司做依托,将来新河路如果还能做下去,你追加贷款投进去都可以。那工程要紧着干,至多半年就能完工,卖出或者租出店铺,资金马上可以回笼。你说是不是?
    尽管大头说话老爱来个“是不是”,可他的话曹勤显然是听进去了。当然,她还有一点点的迟疑。于是我马上说:岳春梅那边我可以做主,刘科长的这个办法我觉得可行,而且是高招儿。
    “哪里哪里,方书记过奖了。”刘科长挺得意地笑了起来。

    3

    送走刘胖子,我带着曹勤来到防疫站。我不能老在外面转悠,我得做出忙于工作的样子。虽然曹勤是无关的“外人”,但防疫站没人认识她,她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人进来看到,还以为她是跟我谈“防疫工作”呢。
    我先给曹勤解释我和史际明与史筱茹“参资”毫无关系,我还没说完,曹勤就赶忙解释,说她知道这事儿,你们根本不可能跟新河路的工程有什么利益牵扯,她从没往那方面想过。她最近有点郁闷,原因是对史局长有点小小的失望。她觉得,不管怎么说。史筱茹是他家的人,可你方姐急的够呛,到处想办法;我为了给史筱茹处理这个烂摊子,四下求爷爷告奶奶,他呢,怎么有点无动于衷呢,他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曹勤这样说,让我搞不清她是为了在我面前跟史际明“拉开距离”呢,还是她确实对史际明有所不满。按说,她就是有点意见,也不该对着我说。或许,她真是不满意史际明对“参资事件”的态度,她觉得让我知道这一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
    我想为史际明说两句话,又一想,没必要。于是我只是苦笑了一下,转而跟她谈起了“工作”。这工作就是红星公司的“所有权转移”。
    这项工作并不复杂,公司的公章和岳春梅的私章都在曹勤这里,还有岳春梅亲笔签名的“企业法人授权委托书”。我觉得,岳春梅肯定是巴不得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扔出去呢,所以她那里不是问题,是问题的,还是那3百万的参资款。由于新河路工程的不确定性,因此刘科长说的办法有着很大的风险。
    我说:刘胖子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咱们得想办法弄清楚刘毅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然后才能下决心。
    曹勤说:小丁有个同学在律师事务所,我让他去打听了,不过一直没找上人。
    说到小丁,我想起有件事我得搞清楚。我将房门关紧,回来小声问她:“你和那个刘胖子很熟吗?他怎么样一个人?”
    曹勤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人不怎么样,贪财又好色。不过,有时候他还能办点事,就像这次的到期贷款,基本上他说了就算了。”说到这里她看看我,脸上有点发红,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方姐,我知道你顾忌的是什么,说实话,跟这些人打交道,我有的时候少不了得逢场作戏,不过你放心,我是有底线的,那底线绝对不能突破。”
    我想开口,她又抢着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史局长知道。那时候,我跟他陪客人吃饭,人家和我开玩笑我都脸红心跳,羞的不行。我是从小丁出事以后开始变了的。那一次,受人指点,我求到了一个领导.我请他吃饭,他假装喝多了,胡说八道,动手动脚,我为了小丁能弄个缓刑,我只能忍着,然后回到家自己趴沙发上大哭一场……不过后来他真的说话算数,在小丁的量刑上起了很大作用。有了那一次以后,我就学会了为了达到目的,怎么样子委曲求全。我和小丁什么背景都没有,不这么着,又能怎么办,你不会怪我吧方姐?”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深深叹口气。可是曹勤还是眼巴巴地望着我,看来是希望我能给她一个肯定或者基本肯定的说法。
    我想尽可能地表示一下“理解”,因为她确实是出于无奈。可我一想到刘胖子那副嘴脸,想到曹勤要对着他强颜欢笑,要忍受他那不安分的臭嘴脏手,我就感到恶心。
    恰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接起一听,原来是闫知薇。
    “哎你好阎局长!”我本来是一直叫“阎姐”的,但我故意改了口:“在呀,我在单位呢……什么,您要过来呀,好好,我下去迎您……没事没事……”
    我关上手机,曹勤知趣地站了起来:“方姐你有事,我先走了。对了,你那房子你先别卖呀,我马上就去找律师打听一下。”
    我也站起来,说:“行。咱一块儿,我下楼去接一下文化局的阎局长。”

    跟着我一进到办公室,闫知薇就埋怨我:“子荷你疯了,卖的什么房子嘛!别人出点事儿,怎么轮到你倾家荡产呢。”
    我问:“你怎么知道?史际明告你的?”
    “什么呀。我家原来看朵朵的那个保姆小韩,后来不是去圣佳房产了吗,她们每天都搜新挂的房源,结果看到了那条信息。打电话一问,史际明接的,把小韩吓了一大跳呢。”
    我稍稍有点怀疑,心想嘉安每天新挂的房源那么多,怎么正巧就让小韩“搜”到了呢?不过此时我既顾不上,也不能跟闫知薇继续求证,我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
    闫知薇上来就骂了一句:“史际明还有这么一个混蛋外甥女呀!”
    我说:“可不是,真能把人气得上了吊。阎姐你说,摊上这么个倒霉事,我和史际明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闫知薇拍拍我的手:“别急妹子,这事儿急不得。咱慢慢想办法。”她用小手柱着下颌,敛起细长的眉毛,静静地思考着什么。我忽然发现她那沉思的样子很美,而且那姿势特显年轻,她已然到了知天命之年,可从那轮廓清晰的脸庞和曲线分明的上身侧影看去,特像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少妇!
    闫知薇跟那个宇文君有些相似,二十年前,她俩都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却长得很顺眼,挺耐看。女人一般是岁数越大颜值越低,她俩却相反,越上了岁数反而越好看了。尤其是闫知薇,假如没有眼角的皱纹,和略显花白的头发,单看那端庄的容貌、白嫩的肌肤和窈窕的身姿,我觉得她这会儿真称得上是个成熟的美女了。
    几分钟后,她放下手,很有主意地对我说:“子荷咱这样,我们局的于处长,她丈夫在市公安局办公室,我让她去了解一下刘毅那案子的进展情况;你呢抽空去趟刘毅的公司,让刘毅他老婆找个靠谱的律师,把工程上的关键问题搞清楚。另外,你不是在进出口检验检疫那块有熟人吗,通过他们,做做那两家合资单位的工作……咱们多管齐下,先把情况掌握住,然后再去想应对的办法。”
    我直点头,因为她说的这些,我也有所考虑。只是我觉得我一个堂堂的领导干部,牵涉到这样的事务当中去,有点不成体统。可再一想,我都快被逼得倾家荡产了,还顾虑那些干什么。而且人家闫知薇拿着我们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儿那么操心,我也挺感激的。


    第34章

    1

    第二天上班后,我去找李纯,跟他说了一半的实话。我说,我家史际明的外甥女不是经商开了个公司嘛,最近遇到点麻烦,牵涉到一起经济纠纷里面去了。不巧她妈在东北又得了病,弄得她焦头烂额,我这两天得帮她跑一跑。
    这几年跟李纯“搭班子”,我俩都比较“愉快”。毕竟一起共事多年,互相了解,李纯本性忠厚,又是个不喜欢揽权的人;我呢,当官时间长了,被岁月磨去了大半的棱角,也不像以前那么锋芒毕露,变得比李纯还要“随和”,所以我们的合作相当默契。于是李纯就说:没问题。你忙你的,没大事我也不找你。有什么难处,随时跟你李大哥说。哦对了,要是跟钱有关系,你千万别客气,多了不敢吹,三五十万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听他的口风,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我此刻没法跟他细说,不过他这番盛情我倒是挺感动,于是先谢了他,说,到不了那个地步。过两天清闲了,我再详细给你汇报。
    于是我就不再去上班。我琢磨着先去看看检验检疫局的刘局长,如果通过他,能在那两家“国企”身上打开缺口,岂不就事半功倍了嘛!
    因为是办私事,我不想从站上要车;史际明这两天也忙,我也没去开他的车。我准备打的去。刚出小区的大门,忽然接到了元辰公司徐应元打来的电话,说有些事情要找我谈一谈。他说了个地儿,就是跟我家隔着两条街的樱园广场兰馨咖啡厅。
    刘毅这回出事,元辰公司并没有受到牵连。原因是徐应元跟刘毅只签了一个联合建设和经营新河路果品批发市场的“意向书”,还没来得及拿出可行性报告,更没有正式签约。现在毅兴公司可能要破产,“元辰”肯定不会再跟他合作。而如果说我跟这位“徐生”多少有点关系,那也是因为我是刘毅的朋友,刘毅“皮之不存”,那关系的“毛将焉附”?所以我就闹不明白,此时徐应元要跟我谈什么事儿。
    这个点儿咖啡厅刚刚开始营业,空空荡荡没几个客人。徐应元找个偏僻的角落,服务员端来咖啡退下后,他便关切地问起了岳春梅的情况。他说,红星公司的事儿他从曹勤那里了解了一些,但是闹不明白岳春梅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回避”。曹勤语焉不详,只说方姐应该清楚,让他来找我。
    我想,他既然找过曹勤,肯定也会知道岳春梅为什么要“逃离”。那他就属于明知故问。再一想,也不一定,他也许需要一个确凿的“证实”,这个证实由我来做,比曹勤跟他说,应该更加“确凿”一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家丑外扬,况且那岳春梅是史际明家的,也不是我们方家的,我便将大体情况跟他说了一下。我还说,我知道你跟春梅商量过果品批发市场经营的事情,从目前情况来看,那项目是做不成了。所以,你也不用再找岳春梅了。
    对于果品批发市场建成后的前景,岳春梅一开始很乐观,因为她发现嘉安的餐饮业不大好做,或者说,嘉安人偏爱江南的菜系,对于东北“那疙瘩”的风味不太捧场,所以岳春梅就有了“改行”的想法,这也是她当初要参资新河路工程的缘由之一。不过有一点我一直搞不明白,元辰为什么也对这“果品批发”感兴趣。
    徐应元摇摇手,说:方姐,那什么批发市场,我原本没想搞。我是想买一部分新河路的商铺,搞点外贸商品的销售业务。本意是省点事儿,等刘毅建好了之后,我买现成的就行。没想到老刘出了事儿,没办法,我们只好“自力更生”。我把情况跟尚老板汇报了,我们准备从毅兴手里把项目接过来,继续搞下去。我托人跟“粮油”还有“畜产”都谈过了,也找了红星的曹勤……
    原来,曹勤正在申请红星的企业法人变更手续,工商局还没批下来。也就是说,曹勤目前在红星还不能说了算,徐应元问她,岳春梅不在,那还有谁说了算。曹勤说:我方姐。
    我一听就皱眉,然后就想,这徐应元还就是嫩了点,他想的也太简单了。我跟他讲:你还没把事情搞明白。那个刘毅,他最关键的事儿不是违法经营,而是因为他被人设局诈骗,损失的资金额过于庞大,加上未来必不可少的“违法经营”罚款,他的“毅兴”公司指定要破产。那样一来,他公司所有资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都要被变卖清账。新河路项目他是最大的出资方,占到了总出资额的百分之七十五以上。他的公司垮了,新河路的工程也就无疾而终——哦,不对,还终不了。因为前期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项目实际上还会负债累累。你这个时候进去,你投的钱终会变成打狗的肉包子。
    徐应元笑了,笑我那个比喻。不过他马上又问:方姐这我就不明白了:我投钱进去,项目重新开始,岳春梅原先承诺的投资就可以一笔勾销,你也不用为她举债补窟窿,何乐而不为呢?
    我说:你那钱如果是捡来的,那无所谓,可要是你的老板费心费力挣来的,你就不该这样搞,风险太大了。接着,我跟徐应元透露了一个内幕,就是毅兴公司的财务现状,我觉得徐应元知道这些,就应该会悬崖勒马了。
    不料,徐应元却说,有件事方姐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我们元辰在华南地区有个项目本部,总管是袁老板,我只是他手下的马仔,我得听他的。据他说,他已经详细考察过这个项目了,他有把握。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原以为徐应元就是元辰在内地的总管呢。
    我问:他来过嘉安吗?而且就这几天的功夫,他就考察清楚了?
    徐应元苦笑:袁老板没来过嘉安。可是他说,他在嘉安另有信息渠道,而且他把一切都规划好了,让我照办就是。哦对了,他让我抓紧跟毅兴签转让协议,然后马上跟粮油、畜产商定开工的时间,不能晚于本月月底。也就是说,五天内开工,启动资金60万美元,已经打过来了。徐应元随即拿出海外资金到账的证明给我看,那确实是60万美金。有那笔资金在中行的开户行和户名,有银行经办业务员的姓名和联系电话。也就是说,这钱是“真的”。
    我说:你赶紧跟“袁”讲,这样确实不行。而且他想得更简单。他怎么开工,毅兴拖欠施工队的工程款就有三四百万,还有别的材料款,这点钱还账都不够。
    徐应元说,我也这么跟他说的。可是他教我,说那个施工队干了好几个月了,就是拿上欠款走人他们也相当不合算。还不如跟他们明确说,后续工程还用他们,让他们马上开工,工程款等完工后一起结算。跟材料供应商也这么说,有香港大老板的财力后盾,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接下来,徐应元还说了那袁老板的其他指示,听起来倒蛮有道理。当然了,这里的关键,还在于元辰公司到底有多大的实力,如果他们有的是钱。也能承担谁都能预料到的巨大风险,那倒也不妨试一试。想到这一层,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2

    下午5点半,临近夏至的太阳还高挂在西面的天际上。我开车拉着史际明,来到了人民西路的“欣勤”酒店门口。下来刚停好车,就看到了从另一边街上走来的闫知薇。
    我们三个先没进门,而是站在路边欣赏评价了一番酒店的装饰。
    这个地方,一个月前挂的牌子,还是“红星连锁餐饮人民路酒店”。现在,红星公司改成了“欣勤”公司。“欣”是小丁,他叫丁友欣,“勤”自然就是曹勤了。
    这时,欣勤公司的副总经理丁友欣已经跑了出来,满面笑容地跟我们打招呼,然后殷勤相邀,我们就在两个迎宾小姐的欢迎下进了酒店。
    曹勤的公司成立已经有十多天了。今晚刘毅的老婆孙雪英在这里专设答谢宴会,除了曹勤夫妇之外,只请了我们三人,外加元辰公司的徐应元。
    元辰公司雪中送炭,出面接下新河路工程之后,惠及了好几家。首先是刘毅的毅兴公司摆脱了主要债务,避免了破产,而且还能以原来就有的土地使用权作为出资,重新与元辰公司以及粮油、畜产两公司签约新河路工程;而由于原合作协议作废,红星公司也就不必“参资”,我不光不用卖房子,小孙还将我那12万元现款退了回来。惟其这样,脱身出来的小曹,也就能以承担红星前期债务的前提,收购了嘉安红星的全部股权。
    新河路改造的新协议,还规定了“拟组建”的合资企业组织机构。新的企业定名为“新辰经贸开发有限公司”,董事会的成员包括元辰、毅兴、粮油、畜产四家的代表,拟任董事长是徐应元,总经理是孙雪英。
    所以,孙雪英今天宴请的主客应该是徐应元,我们可以说都是作陪的。
    进了包间坐下,大家喝着茶聊天,一边等今天的主角徐应元。不想预订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徐应元仍然没有露面。
    曹勤问孙雪英,孙姐,你跟老徐说的时候,没说错地方吧?他怎么还不来?
    孙雪英说:没错呀,他知道这里,因为以前岳总请他在这里吃过饭。又说,要不我问问他。
    孙雪英便拿出手机打电话,拨了半天,全都是“电话已关机”。
    大家都很奇怪。小丁担心地说:“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吧?”
    闫知薇问:“他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吗?对了,可以打到他们公司问一问。”
    我问:“徐应元在这儿还有个公司?他们公司不是在广州吗?”
    闫知薇说:“你还不知道?徐应元除了是元辰的商务代表,他还在一个什么华茂公司当顾问,就在源西区的金融大厦,而且他平常也住在那里。”
    这我还真不知道。闫知薇原本应该也不知道,她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请公安局的熟人帮着打听刘毅的案子,连带着“打听”到的。
    孙雪英倒是知道徐应元的那个华茂公司,打过电话去之后,那边的人说,徐应元从昨晚开始失联,有消息说,他已经坐飞机回香港了,但尚不能证实。
    我不知怎么一下想起了刘毅的秘书关梅秀,她也是晚上失踪的,也是失踪前的毫无征兆。我差点就冲口说出这件事,望到孙雪英,这才将涌到嘴边的话强咽了回去。
    在座的人都有些吃惊。倒不是说徐应元不应此时回香港,而是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他明明知道今天这个饭局的。
    孙雪英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怪不得关机,可能还在飞机上吧。也许有什么急事,来不及跟我们说一声了。”
    闫知薇说:“肯定是这样。那咱不等了,咱们开吃吧。”
    于是小丁招呼倒酒上菜,大家就连吃带喝忙活起来。尽管席上都是熟人,可是那表面看似轻松的气氛中,却漂浮着一层迷乱的烟雾。
    应该说,除了闫知薇,其他的人包括我和史际明在内,都对徐应元的突然失联而平添了焦虑和不安。或者说的明白一些,大家主要担心的不是徐应元的人身安全,而是担心他带来的那笔资金的安全。如果在此关键时刻元辰突然要撤资的话,那么对于我们多数人来讲,都是一个要认真加以应对的危机。
    闫知薇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直接就问孙雪英:元辰投入的那笔钱,到账了多少,现在处于一个什么状态。
    孙雪英说:到昨天为止,还是那60万美元。不过那笔钱已经换成人民币,并且支出了130万人民币。这笔钱没有问题。下面的话她没说出来,那就是,有问题的,应该是元辰的后续资金,按照协议,总金额是220万美元,也就是说,后续资金还有160万美元,大约折合1300万人民币。
    大家都无话。事情很明显,假如元辰出了问题,没了后续资金的支持,新河路的工程还是进行不下去。当然,如果另外有别的公司能来接手,这个项目不会半途而废,可是新的接手单位肯定要清理从前的旧账,那么毅兴公司和替代了红星公司的欣勤公司仍然要倒霉!
    吃完饭在酒店门前分手时,闫知薇对我说:先等等看,元辰毕竟是个大公司,不管出了什么问题,他们都必须给咱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咱们顺其自然吧。

    3

    元辰的“解释”是三天后到达嘉安的。此前一天,刘毅被释放了。
    刘毅的罪名主要是两项,一是偷税漏税,二是经营走私货物。但后来查明,关梅秀的举报夸大了事实,刘毅偷漏税款的数额并不大,而所谓的“走私”,就是卖了些“水货”,数量也不大。因此,在被追缴非法所得,罚款五十万人民币之后,“免于刑事处分”。
    还有让刘毅庆幸的是,警方经过努力,破获了诈骗他的犯罪团伙。除了始作俑者崔浩、关梅秀外逃,抓住了其余的五名同案犯,追回了一百六十万的被骗资金。
    更让刘毅和孙雪英高兴的是,元辰新派了一个姓罗的人,来担任拟议中的“新辰”经贸开发公司董事长。他很明确地表示,元辰还将继续与各方合作,完成新河路的工程。至于徐应元,他的说法是,元辰公司对他另有任用。他已经被派往北美去了。
    按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新河路工程的危机就算是过去了。虽然毅兴公司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但总算避免了破产的厄运。接下来,孙雪英能跟刘毅合舟共济,继续建设新河路商业街,东山再起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谁也没想到,就跟人家常说的那样,外患既平,内乱就起。刘毅被放出来还不到十天,孙雪英就非常坚决地要跟他离婚,理由极为充分:刘毅道德败坏,先后与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而且孙雪英还不必提供任何证据,因为那些证据关梅秀早就为她准备好了。
    事到如今,刘毅无话可说,他不光很痛快地答应了,而且还在分割财产时表现的极为大度,基本上可以说是“净身出户”。倒是曹勤为此有点看不起孙雪英,出于同情,她请刘毅到欣勤公司当业务科长,并在公司的楼上给他安排了住处,这才避免他露宿街头。
    刘毅安顿下来之后,想要宴请我和史际明,当然还有闫知薇,说是答谢我们。他跟我商量,我就跟他“实话实说”。我说,闫知薇就算了,她那里,我替你表示感谢就行,你放心,不会叫你失礼。刘毅自己想想,也就明白——闫知薇堂堂的大局长,比较“有身份”,而且直到现在她也不认识刘毅,所以她会觉得不合适来;我又说,史际明也算了,我代表他,你就请我一个吧。而且咱说好,你请客,我花钱,你现在就比无业流民强一点点,就别假客气了。
    于是,我和刘毅就去了锦华路上的靖安酒店。
    因为提前打了招呼,我和刘毅一进门,二猛就迎了上来,我叫他赵经理,他就很简单地说,方书记,二楼226,都准备好了。我点点头,也没给他和刘毅介绍,就带着刘毅上了楼。刘毅还问我:这什么时候开的饭店,我都不知道。哎方姐你怎么认识这地儿的?
    刘毅这一问,我就比较有数了。以前刘毅曾跟我吹,他与马家帮的人多么熟,说除了马老六这个老大,他跟老二,老三,老四都很熟,称兄道弟的。二猛就是当年的“老三”,刘毅却还不认识他,这说明,马老六还是信不过他,没让他“进帮”不说,而且还一直拿着他当外人的。
    我随便解释了一下,说这赵经理是一个朋友介绍的,因为他开饭店要办卫生许可证、员工健康证什么的,让我给帮帮忙,就这么个关系。
    进房间坐下,我们边吃边聊。我先问刘毅今后怎么打算,刘毅说,他早看好了新河路的320号靠着小青河的那个地段,当初设计商业街的时候,专门按照果品批发市场的需要,设计了很宽大的后门,以及五十个车位的停车场,120个摊位的交易场地。那就是刘毅给自己预留的“后路”。现在,那块儿已经“预售”出去了,买主姓时,叫时天亮。其实他就是顶个名儿,真正的买主却是刘毅自己。时天亮是跟刘毅最铁的一个小兄弟,他买跟刘毅买其实都一样。等工程全部交付了,刘毅就从曹勤的公司辞职,靠那个果品批发市场重新干起来。
    刘毅又跟我说,此事绝密,除了时天亮,嘉安没一个人知道,小孙自然也被蒙在鼓里。
    我这才明白,原来刘毅所谓的净身出户是打了埋伏的。当然,这属于有情可原,因为他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孙雪英做事会那么绝,她根本就不想给刘毅留一点余地。
    我朝刘毅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点头的意思是请他放心,这个秘密我不会露出去;摇头的意思是:二混子呀二混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刘毅全都明白,他又叹道:真是疾风知劲草。我这次倒这个大霉,是坏事也是好事。最终能让我看清楚谁是真朋友。方姐你就跟我亲姐一样,我相信你什么时候都会对我好。不过阎局长为我操这么多心我可真没想到,因为我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她呢……
    我打断了刘毅的话:对了,我还没顾上跟你说,阎局长特意嘱咐我,不让我告诉你她做的那些事儿。所以,你也不必提感激她的话。如果有报恩的心思,你搁在心底里就是了。
    刘毅直点头:我理解,我理解。她的身份地位不同。当然我心里清楚,她为我的事儿帮忙,全看你的面子。我听你的,她的大恩大德,容我日后再报答。
    我叉开话题:咱不说这个了,说说徐应元。你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刘毅说:我也闹不清楚。不过我以前倒听他说过,那个元辰公司内里面相当复杂。鸡争鹅斗,多少年没有消停,可能是他那二大爷还是三大爷倒霉,连累了他。
    说到这里,刘毅看看房门,又不放心地走过去使劲关了一下,然后走回来坐我身边,小声说:方姐,有件事我得提醒提醒你。就是上回工地上那袋子烂骨头,不是被人弄到老曹家去了嘛,我后来反复琢磨了好久,琢磨出了一点名堂。我觉得,很可能是原先那个安庆和回来了,你得空给魏淑玉捎个信儿,让她小心点。
    “ 安庆和?”我想了一下才记起了这个人。然后我很奇怪:“不会吧,你不说那死人就是安庆和吗?”
    刘毅直摇头:“应该是我判断错误,见那人有卢文进的照片,就误以为那是失踪的安庆和。现在我觉得,那死人不是安庆和,而是安庆和的同伙,他去内蒙调查卢文进,是安庆和让他去的,然后他刚回来,安庆和就把他杀了,或者是安庆和指使老曹杀的。至于为什么要杀他,就闹不明白了。我判断,安庆和在外面混得不好,就在去年回了嘉安。他在嘉安的事儿,就是贪污挪用公款,里面最关键的就是这个老曹。如果老曹没了,死无对证,法院甚至都没法判他。于是他就弄些骨头,把老曹吓得上了吊,这样,以后他再露面,就会安全的多。你说是不是方姐?”
    刘毅说的有点颠三倒四,不过并非毫无道理。我想了想说,你是怕安庆和还要报复魏淑玉是吧?不过魏淑玉早就不在这儿了,她跟咱这边的熟人也很少联系,连跟我半年一年不打个电话,应该没什么事儿。小心点也好,等我有机会跟她说一下。
    吃完饭出门的时候,刘毅忽然问我:“你家铭飞有女朋友了是吧?今儿从卢家沟那边开车过来,干休所那路口等红灯碰见他了。一年没见长了那么高,有一米八了吧。”
    我说:“一米八四了。他在那儿干嘛呢?”
    刘毅说:“可能是刚从他奶奶家出来吧,见了我就叫叔叔,嘴挺甜的。他身后一个小姑娘,长头发,挺漂亮,也跟着他叫我。接着绿灯一亮我就开车走了,也没顾上多问。”
    我说:“那小姑娘你见过,可能你早就忘了。那是闫知薇她闺女。”
    刘毅惊叹:“朵朵呀,天,真是女大十八变呢。原来又瘦又小的,也不白,这会儿长成个仙女似的了。跟你家铭飞好了?”
    我说:“两孩子从小一块玩大的。这会儿都在东江大学。关系是挺好,说恋爱,可能早点了吧。”
    “不早不早,”刘毅说:“铭飞毕业二十三四,落实了工作就该结婚了。我看他俩挺般配的,人说郎才女貌,这郎有才貌女也有才貌,多好的事儿。而且两家大人知根知底,你和闫知薇情同姐妹,没比这更合适的事儿了。”
    我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其实刘毅说的也就是我的心里话。铭飞和朵朵原先那段“青梅竹马”的感情能一直延续到现在,我和史际明都没想到。朵朵上初中之后有段时间,很少来找铭飞,逢年过节两家串门,他们见了面也不大说话。我本以为他俩就此放下了,没想到那只是因为朵朵大了,知道了害羞,她与铭飞的交往都瞒着大人转到了地下。就是朵朵上了高中,表面上两人来往也不多。促成他俩关系公开化的因素在于庆远的“情变”。也不知两个小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庆远出事之后,他俩突然变得“肆无忌惮”了,不光在外面常常傍在一起,就是铭飞回他爷爷奶奶家,两人也是牵手相随。因为我和史际明都知道铭飞与庆远不同,铭飞办什么事情都很有主意,考虑的方方面面都十分周到,所以我俩也不管他们。闫知薇只有朵朵一个孩子,更是早把铭飞当儿子一样。他俩的事情,顺其自然的话,没几年肯定就会水到渠成。因此,在我的心里,早就把闫知薇当成一家人了。


    第35章 什么叫咫尺天涯

    1


    又是一年。秋叶飘零的季节。
    北京有个业务会议,本来应该站长李纯去,他忙着走不开,我就替他去了。 那“业务”与我关系不大,我其实就是想出去散散心。另外,孟致远调去北京三年多了,虽然他有时也回嘉安(他的家还没搬去),偶尔能见到面,但我还是想去看望看望他。
    非让我说实话的话,那么“散心”是个不值一驳的理由,我确实是有点想孟致远了。
    以前在嘉安的时候觉不出来,他真是“远走高飞”了,我倒经常想到他对我的好。我常拿他跟扬次山、朱运穆、陶双飞三人相比,这三人对我都挺好。但是,扬次山在我这里有过“前科”,别管有什么客观原因,可从女性心理上讲,那种伤痕几乎是可以伴随终身的;朱运穆倒是比较“纯洁”,可惜的是我俩的关系最后因为来同敏之死搞的很是尴尬;至于陶双飞,那自然是除了史际明之外,曾经占据我内心最多的一个男人。可是,后来我认真想过,假如他还活着,我真的不敢保证他不会影响到我与史际明的感情生活。
    对比以后,我发现了孟致远的更好之处。他具备有那些人的优点,却没有他们的缺点。尤其是他临去北京之前为我做的那件事,那三个人,包括史际明在内,无论谁都做不出来的。有心思想到,有能力做到那样的事儿的,只有孟致远。
    北京的会一共五天,我是在结束的那天下午才给他打的电话。他一听我都来了好几天了,连说,方子荷你真不够意思,临走了你才说,不行你得多呆几天。今儿晚上院里有事儿,实在不好请假,明天上午九点,你在宾馆等我啊。
    第二天,孟致远开着一辆奥迪来接我。我上车后他就瞪着我看,我朝他皱眉:“看什么看,不认识了?”
    他坏笑:“从没见你收拾的这么漂亮啊,精神还这么好,是见到我高兴的吧。”
    我说:“高兴个屁。谁想见你,成天贼眉鼠眼的坏样子。我是实在没办法,谁让你以前给我当过领导呢,我瞅你一眼我就走。”
    他哈哈直笑,说:“记着我是你领导就好,领导不发话,你上哪儿去。”他接着问我:“想去哪儿玩,游泳去吧?”我说:“要死啊,这么冷的天”他说:“我那儿有室内恒温泳池,相当高级。”我说:“你是不是天天都去,还一天换一个泳伴?你别急,我回去就告诉段大姐。”孟致远却说:“我不怕。她知道我不会游泳。我其实就是想看看你的身材,解解眼馋,真让我下水我还怕淹死了。”我伸手揪他的耳朵:“孟致远,你能不能像个北京的干部样儿,你怎么越来越流氓了。”
    那天我们只是去西山看了红叶。在游山和吃饭的时间里,我们聊了很多。孟致远告诉我一件我没想到的事情,我们防疫站原来的站长甘学书上个月在北京肿瘤医院病逝,他得的是肝癌。现在中央要求干部丧事从简,甘学书自己也有遗嘱,因此没搞任何的仪式,嘉安那边,仅通知了他离休前所在的单位,也就是嘉安市政协。
    甘学书从防疫站调走的时候,身体状态已经不是太好,以后他在爱卫会和政协任过近十年的闲职。我去年还见过他,那时还看不出他有什么大毛病,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
    孟致远跟我说,人还是不能干亏心事。他快不行的时候我去看他,他跟我说,他这辈子对得起很多人,就是对一个女人心怀愧疚,你猜是谁?
    孟致远让我猜,说明那人我认识。我开始想是不是他老婆,一想不对,要是她老婆的话,孟致远不用故作神秘让我猜。于是,我立即想到了一个人,我说是陆英。
    孟致远很有些震惊,说你太厉害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有一次甘学书在我婆家那干休所看房子的时候,陆英和他在一起,让史际明给发现了。就这点事儿。
    孟致远说,其实我也想不到。我一直以为老甘别的毛病是有,可生活作风挺好,与他老婆感情深厚,但是……
    但是我们不知道的是,甘学书很早就与他的属下陆英有了微妙的“不正当关系”。当然,陆英的出轨,很可能有一个“诱因”,就是她先发现了丈夫高昌彦的“婚外情”。
    陆英刚分来防疫站的时候,甘学书从部队转业不久,正担任环卫科的科长。那时,两人就很聊得来。高昌彦勾搭上陈静之时,甘学书已经当了副站长。于是陆英找他哭诉,甘学书自然一方面安慰开导她,一方面想方设法敲打高昌彦,最后迫使高昌彦表面上与陈静“断交”。就在这段时间内,甘学书和陆英好上了。
    他俩到底好到什么程度,陆英死了,甘学书不说,孟致远也就一直没闹清楚。
    这之后,陆英与高昌彦的夫妻关系急剧恶化,吵架之余,刘英屡次威胁要去纪委告发高昌彦,于是高昌彦就采取阴谋手段,让陆英确信自己得了癌症。
    下面的事态发展就有了好几种可能,因为当事人不在了,真相已经无法寻觅。不过有个事实很能说明问题,就是甘学书的病是在陆英死后才得的,这是不是由于他对陆英的离奇“自杀”愧疚至极,陷入巨大的精神压力中难以自拔造成的?
    换句话说,甘学书有可能对陆英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甘学书只说对不起陆英,为什么对不起,他没说。看到他都快咽气了,孟致远也没法再问。
    我说,甘学书那人看着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他跟陆英搞暧昧,真让人不可思议。所以啊——,我看着孟致远笑问:人不可貌相,老孟你呢,你有没有过跟别的女人暧昧,甚至做过比暧昧更进一步的坏事?
    我是开玩笑,可孟致远却非常认真地跟我说,他真的没有过。他跟老段也闹过矛盾,而且老段也有两三个关系比较密切的男同学、男同事,他俩的感情生活中也偶然有过波澜,但没有过大风大浪,甚至小风浪也没有过。尤其是经历了老段那场“重病”的虚惊之后,两人的感情生活更加醇厚,再回味以前那些疙疙瘩瘩,已然成了夫妻俩谈笑的调料了。
    这天,除了聊故人故事,我们还聊了从官场内幕到八卦新闻的很多话题。因为聊的默契,以至于我俩都觉得那天过得特别快,好像才见面一会儿的功夫,天就黑了。
    孟致远送我回宾馆,在我屋子里又坐了半个小时。临走,我又送他下楼,送到汽车旁边。孟致远去拉车门,忽然又转头很严肃地对我说:你以后有事来北京,别让我知道好不好?
    我奇怪:怎么了
    他做可怜兮兮地状:舍不得你走呗,你走了我心里难受好几天,你还不如不来呢。
    我打了他一拳:你个死孟致远,就没句人话
    他嘿嘿笑着,坐进驾驶室,说了句:“回到嘉安想着给我打电话说一声”,然后摆摆手,开车走了。
    世界上的事情真是祸福难测。为了孟致远,我在北京多耽搁了一天,这很快就让我追悔不已。


    2

    第二天,我坐特快返回嘉安。车过德州,我突然接到李纯的电话,他问我回来没有,我说正在火车上,他说,单位有重要的事情,我得抓紧跟你讲讲,你下车后出站口有车接你。
    这车到嘉安是晚上7点,我心想什么重要事儿还不能过夜。一般我出差回来,要是上班时间到站,我会提前跟我的司机小李说一声,让他开车来接。如果是下班时间到站,我就自己回家。因为嘉安火车站离我住的农机局宿舍不远,公交只有三站路。
    更让我奇怪的是,竟然是李纯亲自到出站口接的我。接上我之后,对于我的疑问他一字不答,只说:回去告诉你。结果当汽车停下的时候,我却惊讶地发现,那是位于嘉安市铁西区嘉州河畔的省立医院。
    李纯这才说了实话。他告诉我,我丈夫史际明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于今天中午十二点零三分去世,距发病仅仅四十七分钟。
    我当时的反应是毫无反应。我整个人愣了,呆了,傻了。我无论如何不相信这是真事,于是李纯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还认为他是说梦话,我紧紧抓着他的双臂,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李纯半扶半拖把我弄进门去,直到看见史际明那冰冷的遗容,我才知道,这不是噩梦,这是真的。
    我感到天塌了,地陷了,整个世界坠入一片黑暗。我当即昏死过去。
    我在医院躺了三天三夜。回到家里我又躺了两天,我那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整整一周的时间,我都是在恍恍惚惚当中度过的,我整个人都成了一架木偶,不知道吃饭,睡不着觉,默默无语,整日垂泪,迅速消瘦了下来。
    庆远专程从美国回来了,他的假期很短,办完丧事之后,就该马上飞回去。可是看到我的样子,他又实在放心不下。铭飞正在北京住着准备考研,他是和马伊莎一起赶回嘉安的,他俩也不放心我现在的状态,要去退掉已经预先买好的火车票。
    我这才猛然警醒,我得振作起来,不为我自己,是为了我的儿子们。于是,我强打精神,让他们都知道我已经挺过来了,我没事了。于是,我先送走了庆远,又送走了铭飞和马伊莎。等他们都走了,我又重新瘫到了床上。
    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我好像才真切地感觉到生命的无价。如果苍天能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不要金钱、不要事业,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高官厚禄,我宁愿只做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平民,但是我要我的史际明。没有了史际明,我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僵硬地躺在床上,我不敢回忆过去,但是往昔与史际明相处的点点滴滴,却老是一幕接一幕地在我的脑海里翻腾。想的越多,越是让我意识到,几十年的共同生活,史际明已经与我融成了一体,失去他,就等于从我身上割去了最宝贵、最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两个儿子的牵挂,我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这越发让我痛悔,我实在不该跟孟致远在北京玩那一天。就这一念之差,让我与史际明天人相隔,没能见到他最后的一面,这种遗憾,可能会让我饮恨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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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10:36  更:2021-07-12 16: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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