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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那时军花》——女转业军人自叙[第10页] |
作者:易水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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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刹住车子,准备掉头。我还是从玉龙街走吧,不然我骑着超过他,他一定会喊我,那我怎么办? 对,马上转头。玉龙街窄一点,黑一点,但这会儿还不到十点,街上有车有人,再说我是谁啊,我是方子荷,我怕什么。 于是我掉转车子朝回骑。奇怪的是,我怎么越骑离卢文进越近了呢? 原来我的手脚忽然不听我的大脑指挥了。对于手脚的这种“背叛”,我的大脑竟然没有采取任何的阻拦措施,因为“它”开小差了。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与卢文进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 在防疫站南大门,卢文进浑身是土,鼻子流着血,被刘二混追的满地跑; 在干休所的院子里,卢文进笑着指点说:挖鱼塘随便掏个坑可不行,那样渗水; 在封志扬家,卢文进一个人就将那沉重的水泥板搬了起来,让魏淑玉惊叹不已; 在我的办公室,卢文进听我说要帮他落户口,他感动的异乎寻常,连眼圈都红了; 在史际明分到的新房子里,卢文进四下看着,看完跟我说,我知道你跟际明的品味,装修的事儿交给我,你们就别操心了…… 还有无数无数的旧镜头,就像遮天蔽地的归雁,在我的心潮之上翻飞。 所有的这些回忆,都跟卢文进的“危险性”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我猛地一咬嘴唇,心底里涌起莫名其妙的三个字:我认了!于是我狠狠地按响了车铃。 卢文进发现我之后很有些意外,他结结巴巴地问:“方,方,你,回家啊?”他大概以为我会住在他家,跟魏淑玉作伴。再有就是我即便回家,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舍近求远走这条路。 我从车上下来问他:“你去哪儿?” |
他支吾着,“我,去朋友家。小周他,他母亲在这儿,我忘了。” 我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真的,我,朋友就住在……” 我啪的一掌打在他的胳膊上,把他吓一跳。他回过神,赶紧求饶似的说:“你别生气,我是……想去火车站候车室‘凑合’一晚上。” 我问,你别的朋友呢?就不能去借住一下?他说,你觉得,他们还会理我吗?就算他们理我,我还有脸去找他们吗?他又说,明天我出去租个房子。 我叹口气,把自行车扭转头,对他说:“我给你找个地方。走吧。” 他忙说:“不用不用,谢谢你。我一个人好凑合的……” “少啰嗦!”我将车子朝他手里一扔:“你带着我,去防疫站。快点!” 卢文进小心翼翼地看看我,没有再推辞。我坐到后座上之后,他就蹬起了车子。一时我俩谁也没说话。 江湾路朝北的一条支路有“夜市”,卢文进回头嘱咐我坐稳当点。我心里却突然涌出了一个怪念头, 这念头让我的脸有点发烧。 我正在重新判断卢文进,因为我有个新发现。那就是,不管卢文进的间歇性精神病是怎么回事,反正我总觉得卢文进目前的“傻呆呆”是装出来的。这点我在他们家还没发觉,我是在刚才跟卢文进的对话中感觉到的。我这会儿就是还要再确认一下,我用来确认的方法百分之百的灵验。 于是,在穿过夜市的那段路上上,我靠紧卢文进,并抓住了他的衣襟。然后随着车子在人流中摆动,我那高耸的前胸“不小心”就碰到了卢文进那坚硬而厚实的脊背上。 我觉察出了卢文进身体的震动,于是,又来了一下…… 卢文进那如影随形的反应让我更明白也更糊涂了。卢文进此前确实是在“装呆卖傻”,也就是说他在演戏,闹不清是给我看还是给魏淑玉看,或者是给我们两个看。实际上,他现在的神智完全正常,心情也不算坏。这样继续推理,他的那些严重的“精神病症状”十有八九也是装出来的! 也不知为什么,当我确认这一点时,我竟然欣喜异常,虽然这高兴还带点稀里糊涂的意味。 因为高兴的忘乎所以,在经过防疫站南面那条人车稀少的青年路时,我伸出双手抱了卢文进的腰,然后一半的前胸贴在了 卢文进的后背上,持续了大约一分钟。 我能感觉出卢文进异乎寻常的兴奋。他转头轻轻叫了一声:“子荷”。我嗯了一声,他却没了下文。 到防疫站之后,我让卢文进等在培训中心的楼下,我去找了住在院内宿舍的小苗。她兼任培训中心的主任。培训中心有十个住宿的房间,平时没有培训的时候,站上职工来了亲属什么的,也可以到这里住几天,住宿费每天十五元,算是站上的一项额外收入。 我从小苗那里拿了钥匙,领着卢文进来到一个双人房间,对他说:“我都安排好了,你在这儿住着就行。住三五天都没问题。” 他深深点头,刚说一句“谢谢你子荷……”就被我拦住了,我说:“又不是外人,还弄什么假客气。你早点休息吧。哦,我的办公室还有白天剩下的开水,你去提一壶来用,我给你钥匙。”我将办公室的钥匙解下来给他,继续叮嘱说:“我那桌子外面抽屉里有蛋糕和桃酥,你饿了就吃点;里面还有两本小说,你拿来看也行,然后你把钥匙锁屋里,值班室我还有备用钥匙。明天早上你走的时候,拿着这个房间钥匙,下了班接着过来就行。你要是不愿意让人看见,你就晚点过来。” 卢文进接过钥匙,却将头扭到了一边,身子微微颤抖着。我扳过他的肩膀问:“怎么了你?” 卢文进伸出右手捂住了眼睛,泪珠从他的指缝中滚落下来。 |
我吃了一惊,忙说:“卢哥,别这样。什么倒霉事都会过去的,你别伤心了,啊?” 卢文进猛擦了两把眼泪,突然对我说:“子荷,我,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就对你一个人说,我就相信你,我说的这句话,你也一定要相信,行吗?” 我点头,其实,我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果然,他以非常庄重的神态冲我说道:“子荷我向你发誓,我绝对没有神经病,我确实是装出来的,这一点魏淑玉也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骗她,我现在瞒着她也是出于无奈。因为,我遇到的一些事情太复杂了,复杂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我现在没法说清楚,我甚至都没法讲出来。但我绝不是坏人。你能相信我吗?” 我又一次点头,点的郑重其事。我是真的相信了他,他,不是坏人!他装“精神病”,是因为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导致我的信任的,是那双我非常熟悉的眼睛。我好像才发现,卢文进的一双眸子竟然是那般的深邃和明净,纯洁和超然。那双眼睛所代表的,才是那个真实而立体的、聪明而善良的卢文进! 就在这一瞬间,我把自己以前好不容易推理出来的“案情”全部推翻,我甚至怀疑把卢文进“猜想”成杀人凶手的那一幕就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我还相信,卢文进说的全都是真的。他现在没法把真相全都告诉我。他把自己假装精神病这一事实跟我说,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信任。因为,这件事的分量太重太重了! 你想啊,卢文进煞有介事去“自首”,云山雾罩地自称是在逃凶犯纪思远,编造出所谓“老肥”杀人的一段奇谈,还有他自首后直到现在的那些假痴卖呆, 全是在骗人,他骗领导、骗警察、骗朋友甚至骗自己老婆,这里边该隐藏着多深的内幕! |
卢文进应该想到,如果我知道了这一点,那我理所当然会这样推理:就算你卢文进不是杀人犯纪思远,但你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一定犯过其它的罪行,你不遗余力不计后果地去掩盖,说明你犯下的罪行,跟纪思远杀人案相比,一点都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只能是这样的一个逻辑。 大概卢文进清楚,他面前的方子荷,不是个一般人。 我忽然意识到,卢文进破釜沉舟般地把有着绝大利害关系的真相告诉我,也许来源于我刚才在路上的那个动作——那个让我脸红心跳的动作!我搂住卢文进的一瞬间,让他明白了我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百分之百相信的人! 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呀,我只是要验证他是不是在装傻,我那纯粹就是脑子一热,心血来潮,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啊! 我在心里重重地叹口气,我望着卢文进,又一次想起了那三个莫名其妙的字:我认了! 三个字有前提和后缀,连起来就是:管它是对是错,反正我认了,谁让他是卢文进呢。 想到这里,我在心里给自己编了一道算术题:从晚上九点十分,到明早六点,期间是几时几分?我马上算出来了,是八小时五十分钟。这说明我现在没傻,或者,还没傻透了。 我的点头和我那坚定的目光让卢文进惊喜交加,他的眼圈又红了。他说:“子荷,来日方长,我以后一定会给你一个能让你接受的解释。” 我淡然一笑,说:“那我等着。天不早了,你休息吧。” 卢文进说:“我送你回家。有点晚了,路上不安全。” 我想拒绝,可是没说出来。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再说话。只是快到我家时,卢文进叮嘱了一句:“我跟你说的,就限咱俩知道,千万别跟魏淑玉说。” 我回了五个字:“她是你老婆。” 卢文进还我九个字:“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到我家门口后,我让卢文进骑我车子返回去,我说我明早坐公交车上班。 |
第14章 小黑洞里的日记本 1 市里组织秋季食品卫生大检查,防疫站出动了一半人马,由站里的几个领导分头带队,下去“拉网”。甘学书让我在家“看门”。闲极无聊,我把经营公司经理何似道叫来了,准备拿这个背后胡说八道的家伙“消遣消遣”。按照站领导的分工,经营公司是由我分管的。 原来的时候,五十来岁还当副科长的何似道对于“仕途”,已经不报什么非分之想了。 他的基本原则就是“混日子”,所以成天不修边幅,穿的衣服也是皱巴巴脏兮兮的。没想到在高昌彦和任成山的共同运作之下,他竟能摇身一变成了精,当上了经营公司的经理。别看这什么经理其实并不在防疫站的正式编制之内,而且他的“底职”依旧是消杀科的副科长。但何似道自我感觉良好,从此之后,西服革履穿的板板正正,小脑袋梳的铮光瓦亮,一听人家叫他何经理,大嘴一咧二尺半,兴奋的如同腾云驾雾了一般。 我好几次心里哀叹:我们防疫站是不是快完蛋了,弄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当经理,多有损单位的形象啊。 前些日子关于高昌彦接手站长的传闻猖獗一时,让自恃靠山更硬的何似道忘乎所以,根本不把我这个“分管领导”放在眼里,几乎从不跟我请示汇报工作。我呢,顺他自然,让他先充分自由了一段时间。后来一想他别自由过度忘了自己姓什么,所以我得折腾一下他。 何似道尽管脑子发昏,不过还是没忘了我是副站长,进门后朝我假笑一下,问:“方站长,找我有事?”说着,就想去靠南窗的沙发上坐下。 我坐在写字台后面招招手:“老何,你过来一下。” 他只好走到写字台前面,站下等我发问。 我把两张复印的发票正反面推到他的眼前:“这是你买的东西吧,上面是不是你的签字?” 何似道从衣袋中摸出花镜戴上,拿过发票仔细看了看。 那是嘉西县江华大酒店的餐宿费发票,正面填写的是餐费1410元,宿费和杂费1850元。背面有经办人何似道,验收人李小燕的签字,以及高昌彦签的“请予报销”,还有站长甘学书签的“同意”二字。 何似道看了半天,很疑惑地问我:“这是住宿费和餐费啊,怎么了?” 我玩弄着手里的圆珠笔,随随便便扬了一下头:“你再仔细看看,然后你说说,这住宿费和餐费都是怎么回事?” 何似道冷冷地回答我:“这是9月16号我跟着高站长、任站长去嘉西联系业务的单据。我问过甘站长,他让我在经营公司报销的。” |
“是你们在那里住宿和吃饭的花费,对吗?”我看着他问。 他愣了一下,解释说:“对。那一次是卖器械,因为要靠县站的同志协调,所以我们请客,规格稍高一点,高站长同意的。” 他一口一个甘站长、高站长,这说明什么,说明五十多的老何仍然“太嫩”,当好“小官”的基本功他都没怎么掌握,我就更不拿他当什么东西了。 我带着嘲弄的微笑看着他:“何经理,我请你再确认一下,你听清楚我的问题:我问的是,这两张单据,是不是你们在嘉西县住宿和吃饭的花费?” 他咬着驴屎蛋子不放松:“我已经说了,就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把手在那两张单据上一拍:“是什么是?老何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的?嗯?你要是再这么不知好歹的话,那你走吧。别后悔最好。” 我收起那两张单据,展开一张《嘉州日报》,不理他了。 何似道顿时矮了一大截:“不是不是,方站长,你别生气啊,你说你说,哪个地方不对,我马上改,行吗?” 我继续看报纸,一边不紧不慢地提醒他:“你忘了吧,嘉西的站长老吕,我跟他很熟的。你们去吃的两顿饭,都是他请的。你要实在忘了,就在这儿打个电话,让他跟你核实核实。” 何似道这才有点着慌:“方站长,对不起啊,对不起,这这这,这里有点小,小,小那个。我跟你详细解释。” 我扔下报纸:“你说吧,要不要给你几分钟,让你把假话编的合理一点。” 他一脸讪笑:“你看你方站长,跟你说实话,这事儿责任不在我……” 何似道解释说,这两张单据的确是“虚开”的。那天,吃饭是人家嘉西县防疫站请客,当晚他们吃完饭就开车回来了,没在嘉西住宿。但是为了办成事,把器械卖出去,他们给“有关人员”买了些“礼品”,花了三千块钱,因为没法报销,所以跟酒店商量,开的餐宿费发票。人家还要扣税,所以多开了点。 |
我看着何似道那尖嘴猴腮的猥琐样儿,忽然失去了继续“消遣”他的兴趣。于是我不屑地将那发票复印件往抽屉里一塞,象赶苍蝇似的挥挥手:“算了算了算了。老何啊,何经理,我是比你岁数小,但你别把我真的当成小孩啊。有句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三千块钱到底干了什么,不光你知道,还有别的人知道。你可以不让我知道,但是站上让我分管经营公司,如果外面有什么传言,上级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好想想,你让我怎么说!我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只能说一个字:查!来个一查到底好了!你不会忘了纪委是干什么的吧?你走吧,跟你说话真费劲。” 何似道呆在那里,脸上五彩变幻,他是真的害怕了。当然,他还百思不解,闹不清原来百事不管的方站长怎么突然认真起来,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认真。更为重要的是,那三千块钱的去向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到底知道多少? 他彻底被我镇住了,接下来又是道歉,又是解释,又是保证,又是哀求,叽里咕噜烦死我了。反正目的已经达到,我也不愿意跟他啰嗦,我又安抚他说:你是老同志,我只是提醒提醒你,不会真的追究什么。你放心吧。或者,你把今天的事儿跟高站长、任站长说说,他们有办法帮着你对付我。 何似道又忙着要解释那“高任二站长”,我笑笑说:跟你说着玩呢,别在意。 望着何似道消逝 的背影,我却没怎么高兴,因为我知道,陷害我的罪魁祸首是高昌彦,这何似道只能算他的小跟班。而现在,我还没什么好办法能收拾了高昌彦,如果他以后真的接替了甘学书成为站长,我就更不好对付他了。 当我开始焦躁不安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陆英遗留下的那本日记。 日记在我家已经放了十来天。因为这些日子出的那些事儿,牵扯了我好大的精力,我完全忘掉了那日记的存在。这会儿我忽然想到,那里肯定有比较敏感而不能示人的东西,不然的话,陆英不会把它藏的那么隐秘。 晚上回到家,简单弄点饭吃了,我就急不可待地拿出那本日记,认真细致地“研读”起来。 这是一个当年很常见也很普通的塑料皮笔记本,大约100张,也就是200页左右。但写着字的部分并不多,只占小半本,后面大多数的页码都是空白的。而且,就是写着字的部分,也有不少缺页,似乎是写好后又被撕去了几张。 |
日记上的字全都是用蓝黑墨水书写的,尽管时间过去了七八年,那字迹依然十分清晰。刘英的字写得一般化,但书写挺认真,既没有草字,也少见错别字;只是她的文中叙事不是很清楚,逻辑也有点乱,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为之。 日记起止日期为1980年5月2日至1981年8月17日。日记很不连贯,一年多的时间,仅仅写了二十余篇。不光篇数少,字数也不多,多的不超过四百字,少的只有二三十字。 3 全部看完之后,我有个大致印象,那就是在1981年6月之前,陆英的日记很正常,主要记得是工作和生活上的琐事,还有几篇是报刊上的诗词摘录。但是从6月14日开始,她的日记风格为之一变。此前的6月2日,陆英还高高兴兴地记录了“六一”她带儿子去公园的情况,但6月14日的日记,她上来就写到: “他俩都说可能是癌症,自己对着《肿瘤学》看了半下午,越看越象。能是真的吗,我没这么倒霉吧。完了完了,说什么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尽付与这断壁残垣。我这不成了断壁残垣了吗!倒霉倒霉倒霉透了!!!” 然后下篇日记已经隔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个中间应该是写过日记的,好像又被撕掉了。下篇日记的时间是7月15日。 “7月15日,星期三,阴,有风,很热。 今天下午下班的路上,竟然在沟边的树林子里碰见了道斯,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缠着我不放,再三再四的道歉,说自己前天多喝了点酒,犯了今生最大的错误。只要我能原谅他,让他干什么都行。他还暗示说:盐场绝对不会再为难我,因为盐场有把柄在他的手里。我不理他,他就跟在我后面边走边说。我骂他:你再跟着我我喊人了,他才停下来。我恨死这两个王八蛋了,我恨不能把他俩都掐死!” |
从这天到8月17日,一共有四篇日记,这是第一篇,第二、三篇写的是: “81年7月31日。小雨,35度。 人活着真没意思。可我不能死,我还有小一,还有家人,而且,我死了岂不遂了她的意?还有那两个人,他俩可能天天咒我快死吧?这三个王八蛋,老天爷怎么不打个雷把你们这些天杀的全都劈死!” “8月3日。星期一,高温。无风。 盐场劝我说,到此为止吧。有的时候,退后一步海阔天空。弄个两败俱伤有什么意义?他倒是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可我越看越觉得别扭,而且还感到不可思议。事情就算完了?没这么简单吧,起码我就不甘心。什么投鼠忌器,逼急了我,什么‘器’我都给你砸个稀巴烂,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我都这样了,我怕什么?” 最后一篇,也就是陆英死前三天的那一篇,日记的格调忽然一变: “8月17日,晴转阴。 他跟我说,让小一晚点上幼儿园吧,反正有人看。还说小一长得瘦,胆子又小,会被同学欺负。我说也不见得,道斯长得老鼠一样的玩意,还敢欺负我呢。 道斯现在还过阳来了,趾高气扬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我怎么想怎么不甘心,我非得想办法报复他不可,我觉得那个办法不错,我得等机会,把所有的证据拿到手,然后你们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可他倒霉又便宜了盐场,怎么才能让那个混蛋也吃个大苦头?好好琢磨琢磨。”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脏加快了跳动,显然,这一天的记述大有文章。 从最后这篇日记里,根本看不出陆英有自杀的倾向,也全然没有了她对自己病入膏肓的绝望。她正处心积虑地想着报复“三个王八蛋”,而且不怕儿子岁数小被欺负,要让他上幼儿园,那她怎么会在三天后就写下遗书去割腕呢?这里绝对有问题。 我反复把这关键性的四篇日记研读了无数遍,我觉得,假如陆英之死有什么隐情,那么玄机就藏在这四篇日记当中,可惜的是,陆英太谨慎了,她自己骂了半天,我却怎么也判断不出她骂的是谁——她用的全是“隐语”,甚至连一下就能看出是她儿子的地方,她都不写“小勇”(她儿子叫高勇)而用“小一”。她提到了一个人名:道斯,然后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盐场”,这“盐场”会说话,应该也是个人。嘉安不产盐,而且四周三四百公里范围内也没有盐场,陆英干嘛要用“盐场”来代替人名呢?不过在一年前的一篇日记中,陆英却写着:“盐场赔本了,气得鼓鼓的,费了多少心血啊,可这能怪我吗?怪天时不利吧”。因为“天时不利”而赔本(晒盐必须得有好天气),又像说的是真盐场。 |
除了后面这四篇比较敏感之外,前面那些日记里没有任何不能示人的东西。这就说明,刘英秘藏这本日记,就是怕人看到这四篇,或者还有撕掉的那几张。我意识到,要想破译这几篇日记,就得先找到“道斯”“盐场”这两个人。但这可能是个假名,就算是真名,此时电脑尚未进入大众视野,身份证的管理刚刚起步,查无可查。或者我可以走个捷径,那就是直接跟相关人员,比如高昌彦打听,那样,又可能会打草惊蛇。 一阵电话铃打断了我的沉思。拿起一听,原来是刘毅。他说刚从深圳回来,想到我家看看我,问我方便不方便。 我刚被纪委折腾完的第二天,他打电话给我,说要到深圳去出差,顾不上看望我了,回来再请我吃饭,给我压惊。我当时还说:压什么惊,我又不是弱不禁风。不过你回来以后赶紧找我报到,我有事问你。 我当时想问的是,多年前他送我收录机的时候,都是被谁看到了。但今天我不想问这个了,我想问其它的事儿,就说我方便,不过晚上黑乎乎的,明天吧。他说,他开着车呢,马上到农委宿舍院大门口了。 不一会儿,刘毅到了,他的司机跟着他,扛进来个大帆布包。刘毅先说:方姐你别怕,里头就是香米、脐橙、桂圆,还有点紫菜鱿鱼干,另外一个游戏机,给我那俩小外甥玩的。我赶紧说,哎哎司机师傅你先别走,你把这一桶花生油,一箱芝麻酱装上,刘总如果不稀罕,你就拿回自己家去。那司机嘿嘿一笑,提着东西回车上去了。 只要史际明不在家,刘毅就随便多了,他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坐到沙发上问我:“啥事你急着找我?” 我说:“有个叫高昌彦的,就是你以前经常说的坏老高,前几天出了车祸,你知道不知道?” 刘毅皱起眉头做讶异状:“高浑球出车祸了?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深圳,没听说。哎呀,虽然他坏的跟烂柿子一样,可毕竟当站领导是吧,哪天我去看看他。” 我打他一掌:“别装了。老实说你到底是哪天走的,你给我打电话的第三天你才走,对不对?你走的头前一天,高昌彦被人给揍了。二混子你到底有没有记性啊,你是不是非得……” “哎哎哎哎,我的亲姐姐,跟你说那真不是我干的。我拖了一天走的那不假,因为我等一个东北客户。你要不相信,我赌咒发誓行不行,方姐我要在这事上骗你,我就……” “行了行了,又是出门叫火车撞死。谁家一出门就是铁轨啊,什么火车能开到你家门口啊,你快拉倒吧你。那你说,高昌彦怎么回事?” |
刘毅直笑:“方姐你‘诱供’。不是我干的,我哪知道他怎么回事。不过,据说啊,是据说,高某人不敢报案的原因是,揍他的人用他儿子的‘人身安全’吓唬他,活活把他给吓傻了。” 我问:他举报我的事儿,你是不是跟马老六说过? 刘毅直摇头:你说反了,是马老六跟我说,我才知道是姓高的黑你。 见我表示出怀疑的样子,他再次肯定地说:真是这样。你还真别小看我六哥,他的消息渠道多的是。 刘毅跟我说,我被纪委叫去之后,他很着急。他在“上层”没什么信息渠道,就想通过马老六的关系走下层路线。一开始他其实没抱什么“奢望”,因为马老六那帮人,“体面”点的是什么运输队、装卸队的,扫大街的,开小铺的;次一等就是些打小工的,拉三轮的,算命的、摆棋谱的一路人;其“外围组织”也不排除啥装乞丐的、拉偏架的、小偷小摸的等等等等。反正是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吧。结果他没想到,很快马老六就跟他说,坑了你方姐的那人姓高,她们一个单位的。具体是谁他不知道,因为他基本上不认识防疫站的人。老马听说你最后没事了,他也就没怎么很上心。 我其实不大相信会是马老六,一来他可能闹不大懂这里的因果利害关系,二来因为他很怕惹当官的。况且这些年我跟他没什么交往,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见我不置可否,刘毅便又分析说,我觉得肯定不是我六哥的人干的。高昌彦这小子太坏,或许他还得罪过别的人,例如他老婆陈静的前夫等等。 我说,只要不是你干得就好,别的我都不关心。还有个事儿,你好好想想,你知不知道有个叫道斯的人?道路的道,斯大林的斯。 刘毅想了半天,说,名儿好怪。不记得。肯定不是咱防疫站的。你找这人干嘛? 我说:是有人问我。反正现在防疫站肯定没这个人,我在想会不会是以前有,后来调走了。 刘毅说:我回去问问我爸就知道了。我爸是防疫站元老,一建站他就在。 我说,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哎对了,你不是出差了吗,你怎么知道你卢哥没地儿住,把他弄你公司去住了? 卢文进那次只在防疫站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他给我电话,说找到地方住了,在刘毅的公司里。我当时正要去开会,也没顾上问是咋回事。 刘毅说,我本来不知道,是魏嫂子打电话给我,问我卢哥是不是在我那儿,我才知道她被卢哥的犯病吓怕了,不敢跟卢哥一起睡,然后卢哥就走了。我说那好办,我那儿有房子,我就叫小段去找的卢哥,让他先搬我公司去住。 |
刘毅接着问我:“我那车上还有这么样的一个袋子,比你的小点。我准备送给建委的一个熟人,让他帮着走走路子,看能不能把我卢哥调到建委机关去。卢哥这会儿在三建上班,挺别扭的。” “这是卢文进的意思吗?” “不是。他不知道,是我托人找的门路,就不知道好使不好使。” 我说:“根本就不好使。你忘了,他被诊断为间歇性精神分裂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调进机关,你那不是白费力嘛!” 刘毅挠挠头,傻笑一下,自我解嘲地说:“你说我四十不到,怎么经常犯糊涂。”他忽然又动个念头,问我:“照这么说,我卢哥到哪儿干都别扭,那他还不如辞了公职,到我公司跟我一块干。你说呢?” 我歪头看着他:“你不怕他啥时候突然犯病,把你的公司,连你这老总一块都贱卖了?” 刘毅说:“也不是一点顾虑没有。不过那是我大哥,他遇上事儿了,我这当弟兄的总不能甩手不管他吧,那我成什么人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赞赏道:“二混子,你的优点不多,但比较讲义气这一点难能可贵。老卢这事儿你放心,他要真去了你的公司,肯定是个好帮手,而且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这我有数。不过,他倒是可能怕给你添麻烦,你跟他说,他不一定能去。” 刘毅说:“那你跟他说。你也放心,他来了我绝不会亏待了他。” 于是,这天下午下班后,我在食堂吃了饭,就坐公交车去了刘毅的公司。 4 刘毅原来就住在他的公司院里,两个月前,他在兆阳河北的花茵小区买了幢两层小楼,就带着老婆孩子以及他爹他妈一齐搬了过去。因此,下班后的“毅兴”公司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姓白的老头在看门。 老白认识我,见我此时来公司,就知道我是找卢文进的。他跟我说,卢经理在二楼最北头那间,刚回来不一会儿,好像在做饭呢。 我解释说:上个月三建给我们搞的工程,上级要来审计,我得先跟他商量商量。 老白就叹:唉,你们当个领导的也真不容易,下了班还要忙活公事。 我进到卢文进房间的时候,他正在小厨房里忙活着做饭。见了我他笑着说:来的正好,这个糖醋排骨出锅咱就吃饭。 我怪他:你不早说你在做饭,我刚吃完,在我们食堂。 他说:没事儿,多少再吃点。稍等几分钟啊。 我有些奇怪地问:你要在这里安家呀,怎么把锅碗瓢盆都置办起来了。 卢文进说:哪啊。这地方原来就是刘毅公司的小厨房。人家刘总很有人情味的,看到有些员工因为家远中午回不去,他就腾出这地儿来,买上全套家什,他们中午搭伙做饭吃。 很快,卢文进弄好了四菜一汤,端到一张小桌上,然后启开一瓶“张裕”红葡萄酒。 |
我问:“你真的做了我的饭啊?我要不来呢?” 他说:“我的第六感,觉得你今天可能来。你要不来,我就跟楼下的老白一块吃。” 我们食堂的饭不好吃,我确实没怎么吃饱,于是就不客气地坐下,跟卢文进又吃了一顿。 吃饭时我问起卢文进这两天的情况。他告诉我,他从出院后就休病假,一直没上班。其实他的身体早就恢复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上班,去哪儿上班,上班能干什么。显然,因为“神经病”的原因,那“副经理”是不能干了,最好的结果,公司能安排他到下边的分公司当个技术员。他去找过公司党政领导,但没人“接待”,因为整个“三建”都在忙着“整顿”。 这些日子“三建”在嘉安建筑系统出了大名,而且“臭名远扬”,因为它闹出了嘉安乃至全省建筑系统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大洋相。首先是副经理卢文进得了精神病,跑到公安局自首,说自己是杀人犯,演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其次是副经理安庆和“贪污公款”,并“携款出逃”。三建一共四个副经理,两天功夫栽了一半。 当然,卢文进实际上是精神病“复发”,而且他的“病根”来源于矿难抢险,属于“见义勇为”的后遗症,所以还能博取人们的同情和谅解,但安庆和那件事的性质就比较恶劣了,他实际上已经涉嫌犯罪。 现在查明,安庆和一共贪污了两笔公款。一笔是防疫站支付给卢家沟砂石矿的材料款5、3万元,那是他跟卢家沟砂石矿的会计曹元伟“合作”,采取了收款不入账的方式挪用的;还有一笔7、5万元是三建转让设备的款项,安庆和收回来以后没有交给财务,也把它挪用了。也就是说,此案一开始仅仅属于“挪用公款”,安庆和私下将这笔钱拿去,跟“荣德公司”合伙倒卖钢材。由于财务管理混乱,三建开始对此事一无所知,直到安庆和离奇失踪,三建公司深入调查时,才发现安庆和挪用了巨额公款(此时的十二万多就算巨款了)。 三建随即找到荣德公司,而荣德公司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在卖出钢材之后,已经将安庆和的“合作资金”12万元,利润3、5万元,一共15、5万元,全都“一次性”给了安庆和。有荣德公司的往来账目,以及安庆和签字的收条为证。这样说来,安庆和就属于“贪污”公款十二万,然后携款潜逃。 但是也有人认为,真相可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情理不通”——安庆和又不是傻子,他不至于为了这12万就“官”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还弄个“逃犯”的罪名背着,这实在不合算。由此推论,荣德公司拿出来的帐目和其他证据都是假的,真相应该是荣德公司或者蓄意诈骗,或者那笔钢材生意砸了锅、赔了本,安庆和投进去的12万公款(安庆和的投入应该不止12万,很可能还有他个人的钱以及曹元伟的钱)颗粒无收。眼见已经倾家荡产且将有牢狱之灾,安庆和这才以探望他哥哥的病为由,携带剩余家财仓皇出逃了。 |
事发不久,芦沟砂石矿的会计曹元伟向矿领导坦白交代,说是上了安庆和的当,犯了挪用公款的错误,他愿意全额退赔5万3千元,请求领导给予宽大处理。从他的交代中,也能判断出安庆和应该是因为巨额公款被骗而负罪潜逃的。 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三建的经理老楚和书记老张都因领导责任而被停职,建委从别的单位派来了新的经理和党委书记,对全公司进行大整顿,所以谁也不顾上那个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卢文进了。 卢文进现在是这样的尴尬处境,我愈发觉得让他离开三建,确实是个最佳选项。于是我就说出了我的建议,同时说明,这其实是刘毅的意思。当然,我还为卢文进留了个后路,那就是先别辞职,而是请长期病假。病假条没问题,我可以在医院找熟人,能一个月接一个月的给他一直开下去,直到够了“吃病保”的时限(好像是连续病休满6个月)。 我原以为他还会推脱一番,没想到他马上就做了决定,说他愿意到刘毅的公司,干什么都行。至于三建那边,也无需什么“病保”,他干脆就辞职算了。 我说:辞职不合算。而且到刘毅的公司去干,也是大事,你得慎重,应该跟魏淑玉商量一下。 他苦笑,说,这几天,我回去过两次,她一见我,条件反射似的就紧张、害怕,打哆嗦,她一句话也不愿意跟我说,根本就没法交流。不用商量,过几天离婚就是了。 我吓一跳:离婚?卢文进你傻了,你什么事儿没有你离的什么婚啊,发昏吧你! 我叫唤完了自己一愣,我可是从没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过话。这样的口气,史际明倒是常常领教。 卢文进听我骂他却很高兴,笑眯眯地瞅着我。我使劲瞪他一眼:笑什么笑,真是神经病。 |
他接着我的话说:就是啊,你想,我现在这个神神道道的样儿,不离婚怎么办。我已经坑了魏淑玉八年了,我怎么忍心继续坑她。 我说:你就不能开诚布公地把一切真相都告诉她?你们才是最亲近最贴心的人,你不跟她说你跟谁说。 卢文进摇摇头:她不是。她如果是的话,早就应该看明白,我是装病的,我有不得不装病的苦衷。因为她看不出来,所以我才不能跟她说实话。整个嘉安,我能说实话的就一个人。 他说完看着我,我不屑地扭头:“一边去。什么狗屁实话,你说了吗?还‘以后’给我个解释,我根本不稀的听,听神经病的什么二百五‘解释’有意义吗你觉得?” 我还没说完,卢文进就忍不住地笑起来,因为我的那句“神经病的二百五解释”,而且见我皱眉瞪眼的样子他还越笑越厉害,笑得他扶着桌子,按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 我照他背上使劲一掌:“还敢笑我,呛死你!” “哎呀妈呀,”卢文进好容易缓过劲来,想了想继续笑,边笑边说:“子荷呀子荷,你真逗,说的太好玩了。来来,”他举杯,“为感谢你让我笑这一场,我敬你。” 我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将剩余不多的酒一饮而尽,看了看手表,说:“行了,喝差不多了。你继续吃吧,我得回去了。” “别别,还早呢着什么急啊。”卢文进有些失态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过他马上又放开了,对我说:“还不到八点,等会我送你回去,我的摩托车在下面。”他又问:“际明出差了是吧,他这一阵怎么老是忙?” 我坐了回去,伸手拿过茶壶,把茶水倒进了酒杯里,说:“他们的薛主任,不喜欢坐办公室,成天往下面跑,史际明就得跟着。其实他也不愿意下去,他挺懒的,没办法。” 卢文进叹口气:“真羡慕你们俩,神仙眷侣。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能倍觉珍惜,可惜呀,失去了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看着他,话里有话说了一句:“你本来不该失去的。你又没精神病,不是吗?” “不是。”卢文进很快回答,“那跟精神病没关系。不该是我的,我得到了也得失去。所以我今生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当年娶了魏淑玉。” |
“什么意思?是说你不该娶她,还是说你的倒霉就是娶了她才带来的?” “我当初就不该动心。男人的通病,我也不能免俗。” 我为魏淑玉不平:“你的意思是,你当初是被魏淑玉的美色给迷惑了,你原本不想娶她 ,让男人好色的通病给误导了,是不是?” 看我咄咄逼人的样子,卢文进一笑:“你听我慢慢解释。子荷你想,当初我是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是,干着泥瓦匠吧还是个临时工。人家魏淑玉呢,长的不用说了,其他方面,人家的家庭、事业,等等等等,都比我强一百倍。就这样,人家什么都不求,人家愿意跟我好,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愿意。不过说句真心话,是只能跟你说的真心话,我确确实实没看好魏淑玉,漂亮是漂亮,但美的有点妖艳。说句没良心的话吧,我真的不喜欢魏淑玉那个类型的。” 我也冷笑了一下:“卢文进你真的是没良心。人家魏淑玉条件比你强那么多,可人家就是一心一意对你好,一个心眼跟你过日子的。” “我知道。所以事到如今,我绝对不能再连累她。这样才能多少弥补一下我的过失。这没错吧?” 我摇摇头,站起来说:“我已经被你彻底搞糊涂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不跟我说实话的后果就是,我只能认为你卢文进是个坏蛋,天下无双的超级大坏蛋。你自己说,是不是?” “是是,我其实配不上当坏蛋,坏蛋还有坏蛋的价值,我连坏蛋的价值都没有,我什么都不是,彻头彻尾,彻里彻外,我不是东西。”卢文进说的还挺认真,我却不想听了。我转身要走,卢文进要送我,被我坚决拒绝了。我说我坐公交车,很方便的。 分手之际,我俩都没再说话。似乎我俩都没闹清楚,本来聊天聊得挺好,也都挺高兴的,后来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就说拧了。 坐在公交车上我想,该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以后卢文进爱怎样就怎样,他和魏淑玉的事儿我再也不操心了。 第16章 1 惠原市卫生防疫站的钱站长来省里办事,办完事打电话找甘学书,说:“老甘,你忙什么呢,我想请你吃个饭,你能不能赏光啊?” 当时我正在甘学书的办公室,跟他说这次食品卫生“拉网检查”汇报会的事情,老甘让我稍等,他跟老钱开玩笑说,是不是省站不管饭啊,想到我这蹭饭你就直说,拐弯抹角地干什么? 老钱直发牢骚:别提了,省里这些老爷,每次他们到惠原的时候,我都是山珍海味的招待,可他妈的来了他们地儿上,就没人管我们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老甘说:不可能吧。按说呢,你们这些小地方来的虾兵蟹将,不值得省站领导出面招待,不过也不可能没人管。你不要污蔑上级。 老钱便说了实话,说省站正在开会,就安排他们去吃工作餐。工作餐怎么能咽得下去,所以就来找老甘了。 于是老甘跟他说好,一小时后,卢家沟桥北的兆阳大酒店,他在二楼雅间恭候。 老甘放下电话跟我说,老钱是熟人,一块去吧。 我说,我就算了吧,下午还得去局里开会。 他朝我翻翻眼睛,说,怎么了最近,一有饭局你老是躲,这也是工作。你当我愿意去啊。 甘学书可能是当站长当的时间长了,脾气变得越来越大,一点小事动不动朝人瞪眼,说出来的话也很不中听。 |
我心里话,这大吃大喝的不正之风也叫工作?不过我嘴上没说出来。 甘学书自己可能也觉得语气太生硬,就放低了声调,但仍然是不容质疑的口气:又不远,走着去吧。你先去订个房间。 见他没了下文,我就问:几个人,什么标准? 他说:最多四五个人吧,不用太高的标准,又不是什么正经事。 我心想,四五个人,那么除去老钱那边两个人,加上老甘和我,顶多再加上站办王主任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最后一共来了七个人:老钱和他的司机,老甘和我,加上副站长高昌彦、站长助理任成山,还有站办的王主任。 我心里发狠,姓甘的你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你明明知道我跟姓高的姓任的已经结了仇,你把他俩拉来什么意思?还有,你既然叫王主任来,那么就应该叫他来订酒店的房间,你凭什么“消遣”我?看来,你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了。 高昌彦见了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方站长也来了,你可是有一阵没跟我们喝酒了,今儿咱们可得尽兴。 我不理他的茬儿,专找他不爱听的话儿问他:你的伤怎么样,好像没好利索,酒还是少喝点吧。另外,以后上路千万小心,现在车祸太多。 高昌彦那次被揍,头上被砸出了个大口子,一条腿差点被什么东西敲断,脸上五彩缤纷像个气球,听说身上还有多处的淤青,住了十天医院才好。看来他是真被吓住了,不光没敢报案,还非说是让汽车给碰的。而且,他特别忌讳别人问他怎么碰的,为什么碰这么厉害等等。所以他佯作没听见我的话,赶着去招呼老钱。 老钱对他不感兴趣,敷衍了两句,就笑容满面朝我来了。 老钱原本不是干医的,他是乡镇干部起家,当过镇长、县卫生局局长,去年才由市站副站长提的站长。惠原与嘉安相邻,我们两个单位常来常往,因此我跟他也挺熟的。他握住我的手嘻嘻哈哈地说:“哎呀,子荷妹子,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会漂亮一大截,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见你了,一见你我就激动。” 我说:“快拉倒吧你。你一贯是眼睛朝上,来嘉安就往省站跑,没人理你了你才来蹭饭吃。跟你说啊,我们都是省领导身边的,你个小地方人,来了就得规规矩矩的,不许胡说八道。明白吗?” “好好,明白明白。”老钱拉我坐他旁边:“来来,咱不管别人,我反正得和方领导坐一块,我跟你好好汇报汇报。” |
都入座之后,甘学书先抱歉地对老钱说:“下午局里有个会,没法跟钱老弟尽兴了。整点啤的如何?” 老钱点头,甘学书就让服务员倒啤酒。老钱说:“我这些日子也不喝白酒了。我们市里最近抓廉政呢,专门下了文件,还派人去盯酒店门前的公车,弄得跟真事似的。” 任成山嗤之以鼻,说:“放心,就是一阵风的事儿。这大吃大喝啊,看起来简单,实际上有关国计民生。它带动多少产业?解决多少就业?所以根本禁不住。” “那咱还是得喝够劲的。”高昌彦转身叫服务员拿瓶郎酒,跟老钱说:“我下午没会,我陪钱站长喝。” 我瞅了甘学书一眼,他竟然没吭声,只是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最近关于高昌彦要接替老甘当站长的传说甚嚣尘上,高昌彦自我感觉相当好,已经不大把老甘当回事了。 白酒上来之后,高昌彦让给所有的人倒满,甘站长除外。服务员转到我的眼前,我伸手捂住杯口说:“我下午也有会,卫生局开的汇报会,我还是喝点啤的吧。” “没事没事。”坐我旁边的任成山竟然拿开我的手,亲自给我满了一杯,他说:“你那个会无关紧要,再说你又不发言。你得给钱站长点面子嘛!” 老钱也说:“对对,你的酒量我有数,今儿咱也不多喝,就整完这一瓶。” 结果,就因为这喝酒的事儿,最终我还是与高昌彦、任成山闹翻了。 他俩显然是不怀好意,但他俩把我估计错了。 他俩以为,我在这样的酒场上会委曲求全,明知喝了酒再去局里开会极为不妥,也不得不应付一下。因为其一,高昌彦马上就是站长了,我得给他面子;其二,老钱远道而来是客人,我也得给客人面子。但他俩偏偏忘记了一点,而这一点非常重要,那便是,我不是别人,我是方子荷。 于是,就在他俩假痴卖呆,一套一套的劝酒词非逼着我喝白酒,甚至想上来架住我硬灌的时候,我被彻底激怒了。 我左手一挥,打掉了任成山手里的盛满白酒的酒杯;右手一抡,毫无戒备的高昌彦被我搡的踉跄两步,差点歪倒在椅子上。然后我恨恨地骂了一句“滚开!什么东西!”抓起手袋,猛一脚踢开椅子,就大步流星冲出了房间。 我的身后一片死寂。 |
直到局里的会开完,下班回到家,我还是怒气未消。我什么都顾不上干,坐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又拿出了陆英的那本日记。也不知怎么,我现在就认定了陆英之死与高昌彦有关,而那至关重要的证据,就隐藏在陆英的字里行间。 我已经不知多少遍地解析那四篇最关键的日记,可一直不得要领。我最后明白了一点,如果我搞不清楚“道斯”是谁,“盐场”又是怎么回事,那么这本日记在对付高昌彦的时候就没什么作用。 当然,我更明白另外一点,陆英秘藏这本日记,绝对有着非常重要的原因,我找不出原因,就愧对了陆英大姐的一片苦心。 仔仔细细又看了好几遍,然后冥思苦想一个小时,我还是一无所得。 我起身去倒水。暖瓶放在半橱上,半橱上方的墙上挂着几个精致的小镜框,里面都是庆远和铭飞的照片。其中的一张彩照比较特别,上面除了小哥俩之外,还多出了一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那是闫知薇的女儿朵朵。 突然间,如同电石火花,一个来自天外的灵感冲入了我的脑海。 灵感来自昨天小朵朵的一句话。 2 昨天是礼拜天,我和闫知薇早就约好,带着铭飞和朵朵去逛云龙公园。本来也要带着庆远的,结果人家自称已经是大男孩了,不愿跟铭飞和朵朵这样的“小屁孩”掺和,人家去找他同学打篮球了。 我们四个先去动物区转了一圈,又去云龙湖上划了船,再去碰碰车那里“碰”了半天,这时天已近午,我们就去云龙餐厅吃饭。 两个小家伙还没疯够,匆匆吃完,铭飞便又拉着朵朵要出去玩了。 我叮嘱道:“别跑远了,就在门前玩啊,看着车点。” 闫知薇笑道:“你不用操心,你家铭飞的细致劲儿天下少有。没见我都不大管朵朵,铭飞照顾她那个周到啊,我看着我都感动。” 我咧咧嘴,算是也笑了一下。 闫知薇关切地问:“看你今天情绪不大高,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
我说:“昨天听到的消息,说高昌彦接甘学书已经定局。任职文件最迟下周就会公布。闫姐你说上级这都什么眼神,那那那,那么个玩意儿,就硬是官运亨通,气死个人吧你说。” 我跟闫知薇几乎是无话不谈,因此我们站上的形势,以及我的不利处境,她都一清二楚。 她问我:“上次你跟我说的是真是假,就是你想调走那事儿?” 我说:“我倒是真的不想走,这岁数了,我还上哪儿去啊,人家哪儿会要我啊。可高昌彦真要当了站长,就算他不明着整我,他那些小动作也能把我气死,我不走怎么办。” 闫知薇说:“那这样子荷,你总知道有些人的本性就是欺软怕硬。你先硬起来,跟姓高的斗一斗,也许他就退让了呢。如果真的没法相处,那咱就走,市委组织部那里,我还能说上话。” “真的?”我很有些惊喜。我了解闫知薇,她是个很有数的人,没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许愿的。 闫知薇点点头,却又说:“你在防疫站,专业入门了,事业也有点基础了,调走挺可惜。这个调动啊,咱就当个后路预备着。”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聊了一阵,我们就准备回家。出门一看,见铭飞正领着朵朵站在路边认那些来来往往的汽车。铭飞的一个很大的爱好,就是研究汽车的牌子,什么捷达、标志、尼桑、五十铃什么的,他没有不知道的,认识的汽车比我都多。 一辆羊城皮卡在餐馆门前停下,朵朵指着车身上的字大声念道:“心、中、划、策、告、广、风、新”。然后拽着铭飞让他看:“小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铭飞说:“你认识的字还不少呢。”他皱着眉头看那一行字,显然也有些糊涂。 闫知薇过来看看说:“朵朵你念错了,应该从右往左念。那是新风广告策划中心。” 朵朵不服:“它怎么倒着写啊?” 我伸头看看,一点不错,那行字真的是从右往左写的。也就是说,它写在车厢的右侧,是从车头向车尾的方向写的。 铭飞也看明白了,他给朵朵解释:“这么写也没错。车开过来的时候,你不是先看到车头嘛,从前往后看,那就顺了。” 朵朵说:“它就是不对,我们写字都是从左往右,不管什么前啊后的。他不是要人念错,就是故意让人看不懂!” 就朵朵的这句话让我这会儿的思路大开:“故意让人看不懂”,怎么样故意让人看不懂呢,把句子倒过来写! 那么,陆英写的“道斯”,倒过来就是“斯道”,这也不像个名字啊?还有个盐场,倒过来是“场盐”………… “场盐”!“场盐”——昌彦!高昌彦!! 那么“斯道”呢?不是“斯道”,应该是“似道”——何似道! 将这两个名字“代入”,此时再来看陆英7月15日写的这段日记: “……在沟边的树林子里碰见了何似道,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缠着我不放,再三再四的道歉,说自己前天多喝了点酒,犯了今生最大的错误。只要我能原谅他,让他干什么都行。他还暗示说:高昌彦绝对不会再为难我,因为高昌彦有把柄在他的手里。我不理他,他就跟在我后面边走边说。我骂他:你再跟着我我喊人了,他才停下来。我恨死这两个王八蛋了,我恨不能把他俩都掐死!” 还有其他那几篇,全都照此代入…… 我惊呆了。 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我抓起电话找马伊莎。 |
电话是打到马伊莎她公公家的。她自己有一套房子,但是因为女儿甜甜太小,需要两个老人帮着照看,所以她绝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婆家。 电话是甜甜接的,这孩子随她妈,还不到四岁就小人精似的,我刚“喂”了一声,她马上听出了我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叫着:“亲姨,我是甜甜,你,你是不是找我妈妈,她不在。你来跟我玩好吗?” 我说:“好的。亲姨过两天去跟你玩。你妈去哪了,啥时候回来?” 甜甜说:“我妈妈去开会,明天我睡觉醒了,我妈妈就回来了。” 我知道甜甜还弄不清楚时间的概念,心想还是明天给她办公室打电话吧,于是我就说:“你妈妈要回来,就说亲姨急着找她。好了,你该睡觉了。”甜甜说句“亲姨晚安”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我还没顾上给马伊莎打电话呢,她却先打来了,上来就说:“姐,晚上去你家吃饭啊,就我自己。”没等我说话呢,她那边已经挂了。 下班后她来了,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找你?甜甜告你的?” 她说:“是啊。不然我来干嘛,我这两天都快忙死了。” 我问甜甜是怎么说的,马伊莎给我学了一遍。 甜甜是今天中午才见到她妈的,她说的是:“那个,黑了天,大针和小针横着,一起的时候,亲姨,电话来的,说有好急好急的事儿呢。” 我莫名其妙:“什么大针小针?” 马伊莎解释:“就是晚上的八点四十五,表的大针小针不是横着摞在一起嘛。她又不认表,就会看大针小针。” 我惊叹:“这聪明劲儿可不得了,真是警察的闺女。” 马伊莎问我什么事儿,我说没事,就是想你了。我这会儿要是说了那“好急好急”的事儿,她准会一头钻进陆英的日记本里,这饭可就没点儿吃了。 吃着饭,我问马伊莎,怎么还不让甜甜上幼儿园。马伊莎说,她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
甜甜本来在八月初就已经上幼儿园了,上的是市局机关幼儿园。那儿的条件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市局“老宿舍”也就是甜甜的爷爷奶奶家比较远,老两口身体都不太好,所以只能是马伊莎接送她,这就需要经常性的“迟到早退”。马伊莎才转业进来时间不长,还不敢像机关的“公安妇女”那么随便。后来因为工作耽误了几次接送之后,她就干脆不送了,一直放在爷爷奶奶家。 我说:“其实到四岁再上幼儿园也行,问题是到了那时候,接送还是个问题。她爷爷奶奶也就是六十出头吧,坐公交车去接送也不行吗?” 马伊莎哼了一声:“叫我说能行,平常他们也能去市场买菜什么的,而且接甜甜的话,有公交车直达,也不用换车,他们就是懒。杨坚的老爷子当警察当惯了,对谁都没感情。” 我说:“杨坚不是说明年转业嘛,他回来就好了,要不你一个人实在太辛苦。” 马伊莎说:“那小子可能又要提拔了。他这年纪,一授衔就是中校,弄的他飘飘然不知姓什么了,也许还梦想着当将军呢,你想他能舍得回来吗?光骗我就是了。” “哇,”我惊叹,“杨坚再提不就正团了吗,这么厉害啊才三十来岁。” “也不算厉害。他十五岁就当兵了,将近20年的军龄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不是还立功了嘛。” “那千万不能让他转业。你别拖他后腿。以后弄个将军夫人干干,多神气!” 马伊莎冲我皱眉:“姐你真是,什么将军夫人,你应该说杨坚之所以神气,因为他是公安局长的丈夫!” “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才是科长啊该同志,还是副的呀,相当官都想糊涂了吧。” 马伊莎笑:“行啊姐,就冲你瞧不起,我也得立下雄心壮志,先把我那个‘副’字删掉,再把那个‘市局’给删掉,我得争取去省厅。我得先比你们这些市里的干部高贵点再说。” 我说:“那你一开始就该去省厅。我才发现啊,所谓人往高处走,就是在可能的情况下,往最上级的机关走。我刚转业的时候,差点就没去了区里,当时稀里糊涂,后来才闹明白,区里跟市里,那简直没法比。当然市里跟省里又没法比了。” 马伊莎说:“我觉得你该去市府的什么机关,那个防疫站有什么意思啊,也没什么大的发展前途。” |
我说:“我要是再年轻五岁,我可能还有点别的想法。现在不行,人到中年,想法越来越实际。防疫站是没什么意思,可是防疫站舒服啊,不是一般的舒服,是相当的舒服。把我的上进心都给磨没了。你可别学我,你好好进步吧。” 3 吃过饭之后,我才源源本本说了“陆英事件”的前因后果,并给她看了那本日记。 马伊莎都听愣了,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刚说完她就急着问:“当时这事就按的自杀处理?也没立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拉倒了?” 我说:“一上来派出所就断定这是自杀案。而且不管是单位还是死者家属,都没提出任何的疑问,大家都以为陆英是得了绝症想不开,可不就稀里糊涂拉倒了。” 马伊莎说:“单凭有人反映高昌彦的婚外情,这个自杀案就该打上个问号。是哪个派出所出的现场?” 我说:“是卢家沟派出所。其实这事也不怪他们,因为一切证据都说明,这就是自杀,他们还查什么。说起来,这凶手应该是老谋深算,他作案时,把各方面的有利不利因素都考虑到了,唯独一点,他没有想到陆英会秘藏日记。” 马伊莎忽然皱起眉头质问我:“哎我说我那亲姐,你当时既然怀疑了,你还推理出了作案过程,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为什么要报警?我吃饱了撑的呀。我那都是自己琢磨的,能当证据吗?再者说了,你们无数的警察都没怀疑,我算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想歪了呢。” “你这就是典型的自由主义,毛 说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小资产阶级的患得患失,还有那个……” “你快拉倒吧你,”我打断了她的胡乱指责,“我说马科长(她又打断我,说“副的”),哦,马小副科长,那些事后诸葛亮你有功夫了再去装,现在你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别急别急,”马伊莎用手指点点她自己的大脑门,“咱俩先好好琢磨琢磨。” |
她再次细看了最后的那四篇日记,然后指着那两个人名问我:“你说,陆英既然把日记藏那么严实,她为什么还不敢写出真名呢?” 我说:“这说明那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陆英需要非常谨慎。另外,她肯定还对高昌彦报什么幻想。” 马伊莎点头:“我觉得也是这样。那咱们分析一下,陆英到底为什么对他俩恨之入骨。” 日记中,陆英回避了她为什么要恨何似道的原因。我想,如果是别的事情,她完全可以直接写出来,她不写的原因,肯定是那事无法形著于笔墨。不过,从7月15号那篇日记中,可以看到一些端倪。你看她的用词:“人面兽心的家伙”,因为喝多了酒,“犯了今生最大的错误”。男人喝了酒,犯了女人不好写出来的“错误”,可以就此推论出“错误”的性质。而且何似道还说,只要陆英原谅她,“让他干什么都行”。我问马伊莎,可不可以先这样假设,就是何似道对陆英进行了性骚扰或者猥亵,在一个比较特殊的场合。 马伊莎想了想说:“我觉得应该是强奸。否则的话,说不上是‘最大的错误’。” “嗯,我们先这样假设。假设何似道酒后强奸了陆英,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不可思议。何似道竟然认为高昌彦绝对不会再为难陆英,因为高昌彦有把柄在何似道手里。这段话特别有意思,你想啊,何似道犯了强奸罪,陆英是受害者,高昌彦干嘛还要‘为难’陆英呢?” “也许高昌彦不认为那是强奸,他认为那是通奸。对了,”马伊莎眼睛一亮:“肯定是这样:陆英先发现了高昌彦跟陈颖的奸情,从此手里就有了高昌彦的‘把柄’,高昌彦为了对付陆英,就非要把何似道对陆英的‘强奸’说成‘通奸’,作为对付陆英的‘把柄’。” 我摇摇头说:“不大像。就算高昌彦跟陆英感情不好,他也不会容忍何似道强奸自己的老婆,即使何似道掌握着高昌彦的什么把柄。而且这把柄也不会太大,肯定不是陈颖……对了,那时隐约有个说法,就是高昌彦勾结陈颖,在购置药剂、器械时贪污。会不会是这件事让何似道知道了?” 马伊莎还没说话,我马上就又自我否定了。我说:“还是不对。我刚才说高昌彦不可能容忍何似道强奸,问题是他不光容忍了,而且陆英死后,他俩的关系还越来越好,简直到了合穿一条裤子的程度。这不是很反常吗?” 马伊莎冷笑一声:“这只能解释为,何似道去强奸陆英,策划者就是高昌彦本人!”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不过我的灵感由此闪现:“不错,就是高昌彦策划的,不过他本来只是让何似道去‘演戏’,他后面跟着‘捉奸’,结果由于某个偶然因素,弄假成真了!” |
“对了!”马伊莎猛一拍掌,吓我一跳。她兴奋地说:“应该就是这样。当时的高昌彦刚进‘第三梯队’,最怕的是陆英告发他,不管是跟陈颖的‘奸情’,还是他贪污公款,有一条告上去,他就全完了。于是他就跟何似道商量,让何似道去骚扰陆英,但一定要适可而止,能让高春彦闯进去‘见证’一下就行了。结果不知为何场面‘失控’,以至于强奸事实成立。高昌彦后悔不及,但已经没办法了。” 我继续马伊莎的“假想”,挥发我自己的思维:“事已至此,高昌彦也只能承认现实,而且他还得到了一个好处,就是将强奸犯何似道紧紧攥在了手里。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高春彦控制不了陆英了,眼看大祸将至,高昌彦狗急跳墙,指使何似道杀死了陆英。具体做法可能是他以什么理由,先骗陆英晚上去办公室,然后何似道藏在屋子里,在那里下手。” 马伊莎深深点头:“嗯,还有,何似道可能提前给陆英下了什么药物,在她神志不清之后,制造了那个割腕自杀的现场。” 我想到了那份”遗书“,接着分析说:“陆英的遗书也是假的,那只不过是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写的一篇日记,那日记让高昌彦看到了,他偷着撕了下来‘备用’。陆英发现后,自然要找高昌彦算账,高昌彦就说些‘不允许你写这些厌世的东西’等等来掩饰。陆英此后便将日记带到办公室,藏到了那个隐秘的墙洞里。” 马伊莎用崇敬的眼神看着我:“天哪姐,你简直就是新时代的福尔摩斯。” 我说:“你也很厉害,像个中国的大‘菠萝’(波罗)。” 我俩笑了一阵,马伊莎又想起一件事:“哎姐,假如陆英的死与高昌彦的婚外情有关,他后来怎么敢跟陈颖结婚呢?这好像不大符合情理。” 我说:“他俩不是陆英一死就结婚的,而是等了整整两年,做足了‘避嫌’的功课之后,才搬到一起的。什么仪式都没举行,就是领了个证。哦对了,高昌彦到现在还住医科院的老房子,站上盖的新楼他也没要。而且陈颖很少到防疫站来。” 马伊莎点头说:“行了。咱们争取速战速决,把高昌彦的那个站长梦,给他掐死在摇篮里。” |
我问:“有把握吗?我觉得这案子最大的难点在于时过境迁,我们没了证据。” 马伊莎举起那本日记笑道:“这就是原始证据。你放心吧姐,我们公安不是吃素的。你知道我们办案最担心的是什么,是确定不了嫌疑人。只要有了嫌疑对象,再加上陆英这白纸黑字,要是还对付不了那两个家伙,我们都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我虽然还是不大明白,但看到马伊莎胸有成竹,我也就放心了。我说:“这事儿跟我的关系到此为止,我再也不问了。” 马伊莎说:“对,以后就跟你没关系了。我准备让方亮去立个功,他前一阵叫卢文进的案子害的挺苦,还有苦说不出。这回咱们就这样说……”马伊莎教了我一套说词,就是关于这日记的来龙去脉。我连连点头,暗暗佩服马伊莎在这方面的高明。 从她的“说词”里面,我还悟出了别的东西,那“东西”对于我改善目前在防疫站的处境,非常有用。 第17章 那堪秋雨助秋凉 1 省防疫站的张副站长来了。因为她是女的,所以谈完工作去酒店吃饭时,甘站长把我叫上了。吃完饭送走她之后,甘学书对我说:“我让司机去办点事,咱俩走回去吧,反正也不太远。” 我答应着,估计他是有事要私下跟我说.于是我就跟着他走,他径直带我去了兆阳河边的绿地。 兆阳河现在修的很好了,河边绿草茵茵,垂柳依依,石板铺就的甬路曲径通幽。 走到个僻静的无人之处,老甘停下开始说了。 他先说的是三建的那笔材料款。他解释说,当时他之所以同意按照安庆和的意见付款,是安庆和刚帮了他一个忙。甘学书老家的一个侄子跑到城里让他给找活干,那侄子没文化,工作很难找。安庆和就说,让他上三建来吧,三建第二分公司的经理是安庆和的“把兄弟”,安庆和便安排老甘的侄子去材料仓库看门。甘学书一直觉得自己欠安庆和一个人情。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安庆和竟然拐着弯抹着角又从沙石矿将那笔材料款骗到了手,而且携款潜逃。老甘说,很多人都说安庆和“不会算账”,不就是挪用了十二万元公款嘛,为这点钱就去犯罪,他真是“傻的可以”。 我心想,你现在解释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你这话应该早说,应该在纪委“调查“我的时候,你站出来给我澄清。其实我知道甘学书当时的心态,他是觉得,我反正会因为帮助“罪犯”而受个大处分,既然那样,加上个违反财务制度的小错误也无关紧要。就像一个人已经得了癌症,再多得一个脚气的毛病也无所谓。 不过甘学书的语气还是“道歉”的意思,虽然他没解释他当时为什么不主动出来澄清这件事。 说完这个,甘学书又说另外一件事,那事引起了我的高度重视。 |
那是前天的上午,卫生局有个领导(他没说是谁)找他去,问他高昌彦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甘说是车祸,领导说,不是“车祸”是“人祸”,高昌彦是被人打伤的。他听到有“群众”反映,有可能是方子荷在报复高昌彦。老甘反驳领导说,第一,连高昌彦自己都说,他是骑摩托车不小心“追尾”撞了载重卡车受的伤,那“群众”凭什么说他是被打伤的,根据何在?第二,那“群众”是谁,他既然知道是坏人作恶造成的“人祸”,他为什么不报案?第三,说方子荷报复高昌彦那就是“天方夜谭”,他老甘以党性担保,此事绝对与方子荷无关,因为那个时候,方子荷根本就不知道是高昌彦举报了她。 听了老甘的“义正词严”之后,那领导说,既然这样,这件事到此为止,就不要再扩散了。 “上级”私下找站领导了解情况,并叮嘱他不要“扩散”,按理甘学书绝对不应该告诉我。但老甘说他想了好久,觉得还是让我知道比较好。 老甘说的情况我还真是没想到.我这才意识到,高昌彦被打一事,内幕可能非常复杂。.记得闫知薇跟我讲,说嘉安“官场”的水挺深,而且有的地方还很浑,看来确实如此.我以后真的不能掉以轻心。 甘学书冒着“违纪”的风险,向我透露内情,自然是为了“表功”。好像单是这样还不足以表明心迹,他接着又说:小方,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了,你为人我是很有数的,你的能力我也是很相信的。我可能在防疫站呆不长了,要调到市里去工作。不过你放心,卫生局的张局长跟我关系很好,就算高昌彦以后接了站长,他也不敢惹你,这点我有把握。还有就是,今后你有需要我做出努力的地方,你尽管说,我一定百分之百的尽力。 甘学书先给我道歉,又给我“泄密”,还跟我郑重“表态”,他之所以一反常态地向我示好是有原因的。因为就在三天之前,我曾经专程去“拜访”了他。 |
把陆英的日记交给马伊莎之后,我就断定,高昌彦不光是站长当不上,他的副站长马上也保不住了。在可以预见的一段时期内,甘学书可能还是站长。他现在已经跟高春彦、任成山“同流合污”,并把我看成“敌对势力”。他这些年在卫生局积累了不少的“人脉”,想要给我找麻烦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 那天我瞅个下班后没人的时机,到了他的办公室,说要跟他汇报个小事儿。他不知什么原因要急着回家,表现的有点不耐烦。不过在听了我的两句开场白之后,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说的是:“这事我早该跟你汇报,一忙起来给忘了。前些时候,三建的工人在改建培训中心的时候,发现了陆英留下的一本日记……” 我有点故意混淆概念。因为其一,那不算什么“日记”,因为不光不是按日去“记”,甚至连按“周”记,按“月”记都说不上,倒像是个“随手写”;其二, 那也不是“一本”,因为写着字的部分连四分之一都不到。不过这无关紧要,我说成是“日记”,是为了让甘学书一下子就重视起来。显然我已经达到了目的。 尽管甘学书在竭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他那骤然变化的脸色和满是惶恐的眼神,都泄露了他发自心里的震撼。我由此断定,他与陆英之间绝对“有事”,有什么事我无法判定,他与陆英的死有着怎样的牵连,我也一无所知。 甘学书急问:“那日记在哪儿?你怎么才说?哦,不是,我不是怪你,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日记在你那里吗?” 我说:“日记是在我原来那屋子发现的,藏在暖气片后头的墙洞里——” 甘学书打断了我问:“怎么会在你原来的办公室?” “那以前是环卫科的办公室,你忘了?” “哦对对,你接着说,那日记呢?” “因为工人没说清楚是在墙洞里发现的,我还以为是我落下的本子,于是我就拿回家了。结果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的,我就被纪委弄了去审查,白白冤枉了一顿,气得我好几天没吃饭,也就把那东西忘到脑后去了。” 我不紧不慢地说着,目的就是要消遣消遣甘学书,谁让他以前经常“消遣”我呢。 |
甘学书急得鼻子尖都冒汗了:“那你怎么知道那是陆英的日记,现在那日记在哪儿?还在你家吗?还是你带来了?”他说着直看我拿在手里的小提包。 他那亟不可待的样子让我都替他着急,于是我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昨天才想起来那个本子,一看不是我的,上面有个签名写的是拼音,应该就是‘陆英’两个字。当时正巧一个朋友在我家玩,她看了看说,这里写的内容涉及到一个犯罪嫌疑人。于是她就拿走了……” 甘学书再次打断我,而且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给外人?!你应该跟我汇报,你应该把日记交上来……” 我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甘站长你什么意思,就是一本普通的日记嘛,还是在我原来的办公室发现的,我为什么一定要上交呢?难道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名堂?” 甘学书怔了一下,似乎意会过什么来了,赶紧道歉:“不是不是,对不起啊。我是觉得……哦对了,你当时,哦,当年,当年不是说,有反映,说陆英自杀这事儿不太正常吗,我是想,啊,就是,啊……” 他嗯嗯啊啊想不出词来了。 我也不想逗他玩了。于是我便告诉他,按我原来的想法,是要把日记拿来跟他汇报的,但是——但是我当时不能不把日记交出去,因为我那朋友是市公安局的,她说那日记可能涉及某个案情,我不能不给她。如果你一定想要,我可以跟她商量一下,就说假如以后查明那日记与案情无关,请她还给我,我交给我们单位组织上,因为我们领导想看。 |
他紧皱眉头,沉默了足有一分钟,忽然问我:“那本日记你看了吧,都写了些什么,有没有关于她跟高昌彦闹矛盾的事情?” 我说:“我大体翻了翻,她里面用了些代号什么的,很多篇幅看不大懂……”我把那几篇无关紧要的日记内容给他说了,然后又强调了一点,日记的中间和最后,有几页纸被撕掉了。应该是陆英撕的,那上面可能记了什么敏感的东西,可惜,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记了些什么了。 最后我又神态庄重地补充了几句:“甘站长,是你把我调进防疫站来的,我一直都很感激你。所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真的,你完全不必担心什么。”说完,我微笑一下,起身走了。他看来是还想要问我什么,但没说出来。 我走出办公大楼的步履很轻松,因为我知道,“甘学书问题”已经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这要感谢陆英的这本日记。它显然对甘学书产生了极大的“警示”作用。 我敢保证,陆英与甘学书之间必定有不正常的关系,从甘学书如此紧张来看,那关系还非同寻常。甘学书担心陆英在“日记”中写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而那些记载已经被我看到。他觉得我在暗示他,我出于某种目的,将那些“不利”撕下藏了起来, 然后才把本子交给了“公安局”。甘学书不知道陆英到底在日记中写了些什么,也无法知道我是否已经掌握了他与陆英的秘密,所以他只能跟我“重归于好”, 这就叫“无意插柳柳成荫”。一个多年前遗落的笔记本,起了个匪夷所思的作用,就是化解了甘学书与我的“敌对”。 2 第二天上午,老甘去省防疫站开会去了,我就趁机去了孟书记的办公室。 老孟这一阵没怎么在单位,原因是他老婆生病住院,他光忙活家里的事情了。不过有我给他及时通报情况,所以站上的大小事情他都很清楚。 他是一周之前正儿八经上班的,我找他就是要核实一下老甘跟我说的“卫生局领导”问题。假如老甘所言是实,那我需要孟致远给我在卫生局疏通一下,不然给上级领导种下一个“方子荷喜欢报复人,而且手段很残忍”的坏印象,我以后就别想着再进步了。 孟致远听了我的叙述之后大摇其头,说你别听老甘胡扯淡,根本没有的事儿。我昨天还上局里去了,有这样的风声我会听不到? 我说,老甘讲的有鼻子有眼,就是没说哪个“领导”。 |
孟致远说:根本就没那么个领导。你想啊,我是防疫站的书记,如果真有这样的反映,牵涉到了防疫站的班子成员,局党委肯定先跟我说。再者,老甘在局里关系并不深,什么张局长、刘局长,跟他关系都一般化。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是部队转业的,和我们这种土生土长的干部有着天然的隔阂……哦对了,你也是转业的,不过咱俩没隔阂,咱们亲密无间。“无间”这词儿你明白吗?就是咱俩身体之间没有缝隙。 我皱着眉瞪他:你怎么说着说着就下道,这是在你办公室啊,你不怕哪个“群众”听见了,去卫生局告你。 孟致远笑着说:告什么,我说的是同志关系,就应该是亲密无间,怎么不对了? 我继续皱眉:说正事。 孟致远便放低声音,说了他的判断。 老孟认为,老甘那么说,那么做,是为了跟我修复关系。他快调走了,临走前做个姿态而已,让我不必认真。至于那个“领导”的事儿嘛,也不排除某个副局长之类的,跟他闲聊时涉及了高春彦受伤一事。但更大的可能是,那所谓领导找他的整个情节根本就子虚乌有,是老甘现编出来的。因为你方子荷没法证实,也无处去证实,所以他怎么编都行。 细想孟致远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放下这件事,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跟孟致远说:老甘要是真调走了,小张那事儿就可以办了吧? 孟致远连连点头,说:小张确实不错。得了空我就跟老甘提这事儿,不管他调走不调走。 小张就是张一德,小张“那事儿”就是提他当办公室副主任的事儿。 说点没“原则”的话,如果论到我在防疫站的“嫡系”,那么一共有五个人,即:新提的防疫科副科长谢春雨、培训中心主任苗青青、政工科副科长毕云帆、办公室副主任谭红旗,还有一个就是司机班班长张一德。张一德不是干部,我现在就是想把他“提干”,让他当办公室的第三副主任。 实事求是地说,小张当干部有点勉强。他文化不高,工作能力也一般,但他也有优点,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他能拢住手下的司机。我们站的司机(那几个正式工)都挺神气,除了站领导,别的人不大放在眼里,但他们却都听张一德的。张一德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先把司机老廖拿住了。我前面说过,冷藏车司机老廖是我们单位除了刘毅之外的第二个刺头,一般没人敢惹他。年前的时候,他岳父的单位集资建房,价格非常优惠,他岳父没要,将名额给了他。老廖东借西凑,最后还差五千块钱。眼看缴款期限就要过了,急得老廖嘴上起泡,张一德本来已经借给他六千了,关键时刻再次出力相助,帮他解决了大难题。感动的老廖直叫他张大哥(老廖比他还大两岁)。实际上,在司机班,只要老廖能听班长的话,管理其他几块料就没问题了。前几天过十一,老廖扛了一袋子他们老家特产的什么红豆绿豆豇豆等等,送到我家去,特地表示感谢。我没说错,他就是扛我家去了。原因是当时张一德没那么多钱,他后一次借给老廖的五千块,其中有四千块是我的。我本来不让张一德声张的,可他觉得那样太不仗义,后来还是跟老廖说了实话。站办那一摊是甘学书“直辖”的,所以我与老廖平时没什么交往,正因如此,老廖才特别感激我——这个优点说多了,张一德的第二个优点是他的技术好,他如果不开车了去修车,那绝对是个最佳修理工;第三个优点只有我能认识到,别人看不见,那就是,他对我确实可用“忠心耿耿”这个词来形容。能做到这一点,他就可以当干部,当然,这话不能到外面去说。 孟致远原来对小张的印象一般(他原来把他当成了甘学书的人),不过这些日子老孟的老婆住院,我特地交代了小张,让他主动去帮忙,他做的不错,老孟非常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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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老孟还没发话,那门就开了,接着伸进一个圆圆的大脑袋,原来是刘毅。 孟致远忙招呼他:“这不是刘总嘛,难得难得,快请进。” 刘毅其实跟孟致远不大熟,于是嘻嘻一笑,说:“不了不了,孟书记你忙。我在方站长那儿等会儿,有点小事。” 孟致远点点头,我随即出来,领刘毅到了我的办公室,进门才问他:“什么事儿你还得大驾光临?” 他说:“打你电话没人接,我只好跑来了。哎你小心点这个孟致远,我看他那小眼珠子滴哩咕噜的,可能没安好心,不然他能单独跟你聊这么长时间。” 我从我的大茶杯里给他倒了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顺手打了他一巴掌:“别胡说八道,是我要去找他聊的。你来了正好,问你点事。” 我过去将房门关好,回来拖把椅子,坐到刘毅对面,将甘学书说的什么“群众反映”“领导谈话”等告诉了刘毅,然后等他的反应。 我跟刘毅现在很有一些默契了。他听了之后先表态,说方姐你放心,我知道利害,不会再跟任何人讲。然后又说,他原来觉得,这事肯定是马家帮干的,因为马老六一开始就知道是高春彦在到处黑我。但是后来想一想,又不大像。当然,由于事发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无人能说得上来,可从高春彦被吓得快要神经失常,而且极力阻止“报案”这事儿来判断,似乎马家帮那些人还弄不出这样的效果来。也就是说,那有可能是更利害的什么“帮”干的。不过嘉安的这些“帮”,马老六都有数,所以刘毅跟马老六认定,那应该是外头的“帮”派人干的,起因不明。 我脑子里有道亮光一闪,我想起了当年刘毅被打那回事,这回的事儿跟那回的事儿,怎么竟如此相像?难道是一个人干的?如果是的话,那此人一定不是凡人,他不光是个非同一般的武林高手,而且他的行事作派很专业,那绝不是一般的专业,而是相当的专业! |
也就是说,因为他的“专业”,我也好,别人也好,根本就没有办法查出事实真相,也没办法知道他到底是谁! 我的沉思引起了刘毅的注意,于是我回过神,决定不再想这件事了。我摆摆手,说:“不操这个心了。对了,你到底有啥事?” 刘毅说:“我没事,是我卢大哥有事找你。他想请你吃饭,就在咱们去过的云龙酒店,二楼仙荷居,我都订好了。” 我问:“他请我吃饭,干嘛要你来说,你跟着瞎忙活什么?” 刘毅咂嘴:“你看是不是?我卢大哥确有先见之明。他说你最近有点不高兴,他如果来找你,你肯定不去,所以托我来说说好话,求求你一定赏光。” 我笑道:“呀,还是刘总的面子大是吧?他是不是让你说,是你要请我吃饭,然后把我骗过去,对吧?可惜刘总你闹错了,你要请我,我还真不一定去。卢文进请我的话,我一般得去,因为他是外人,跟他总得讲个礼貌。跟你这种二混子就无所谓了。” 刘毅朝我双手抱拳:“谢谢方姐,刘某无比荣幸,让方姐当成一家人了。” “ 废话少说。他到底什么意思,怎么忽然要请我吃饭?”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去了不就一目了然了。” “还‘一目了然’,瞎用词。”我笑话他,笑完了看看表:“行,等会儿我就过去。” 刘毅却说:“这回儿就走呗,我开车捎着你,外头下雨了。” 我说:“这才十点半呀。” 他说:“就是得早点,不然的话……,你去了就知道了。” 看来卢文进是有什么急事,于是我不再问,坐上刘毅的车就去了酒店。 3 我进到酒店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这个点儿顾客本来就不多,加上秋雨连绵,酒店里更显得冷冷清清。 卢文进在“仙荷居”等我,看来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见到我,他笑笑说:“还是刘毅面子大,我真怕你生气不来了。” 我说:“我哪儿生气了,你以为我跟你们男人似的,动不动就耍小脾气?” 卢文进连说:“那就好,那就好。”他一边让座斟茶,一边说:“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商量,因为这事比较复杂,所以早早把你请来了。” 我坐下之后心想,什么事儿这么神秘,电话上没法说是咋地。不会是他跟魏淑玉离婚的事儿吧,真要是那事儿,我可不能乱出主意。 |
卢文进说的不是那件事儿。他说,他现在觉得呆在嘉安很别扭,因为知道他是“神经病”的人越来越多,他琢磨了半天,觉得反正“三建”他是不想再回去了,他想到南边去“闯一闯”。刘毅早就要在深圳开个“办事处”,他想去那里,看看我的意见如何。 我问他:就你自己去吗? 卢文进说:还有我徒弟小赵,他也辞职了,我俩一起去。另外刘毅原来就在那儿常驻着两个人,也归我管。 替卢文进想想,目前也只能这样。但这也带来一个新问题,就是魏淑玉怎么办。 我说,这也是个办法。去了那边什么人都不认识,一切从头开始,你能免除好多的尴尬。不过这事你不该问我,你该跟魏淑玉商量。 卢文进苦笑着说:能跟她商量的话,我就不麻烦你了。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想去深圳,她冷冰冰地就说了仨字——随你便。我和她说,有些具体事儿,我需要跟你详细谈谈,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她说:我什么时候都没空,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别问我。 我很奇怪:你俩到底怎么了,一下子弄的这么僵?是不是她嫌你老不回去啊? 卢文进说:我回去过,没想到她把门锁都换了,我进不去门。 我问:以前你俩发生过什么冲突?吵架了? 卢文进说:没有啊。哦对了,就从我那次上你们防疫站住了一晚上,然后去了刘毅那里住,从那魏淑玉就态度大变,跟我形同路人了。 我有点明白了。我说,很简单,她不相信你是什么神经病,她等着你给她个合理的解释。 卢文进说:她怎么就不明白,我如果能解释的话,我不早就解释了,我不是万般无奈嘛! 我说:你就把这个万般无奈讲给她听听。别忘了,她是你老婆呀,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最可相信的人。 卢文进摇头:她不是。你什么都没问,你就相信我了,她是我老婆,她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将茶碗在桌上一顿:我什么时候相信你了。告诉你卢文进,你就是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我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你到底是什么人,气死我了都。 我生气他还乐。他说:谢谢你骂我。你要是都不稀得骂我了,那我就完了。说正经的子荷,我们这样分居下去也不是个事,我觉得只能离婚。我电话上跟魏淑玉提过好几次,一提她就摔电话。 我叹口气,无语。 |
卢文进接着说:“你想啊子荷,夫妻之间如果没有理解,那算什么‘最亲最近’?我自己有数,在整个嘉安,能真正相信我的人,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你以为刘毅会相信我吗?根本不会,只不过他特别仗义,也就是特别讲义气。在他的意识里,我当过他大哥,所以不管我是什么人,他都不会不管我。他对你也是这样的感情。” 卢文进说整个嘉安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他,这可能是真的。但我对于这个“高誉”却一直很惶恐。我经常问自己,我会不会正在犯一个巨大的错误,当几乎所有人都相信那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的事实的时候,我却为什么一定认为还有另外的“真相”,而且那“真相”能彻底洗清卢文进身上的污水,还他以本来的清白。我的根据是什么? 我翻来覆去地想,最终我想明白了,我确实是有根据的,我的“根据”就是——我的直觉。 这直觉就是,卢文进是个好人,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 我在“大事”上从来就没有错过,好像天地之间有一只看不见的神秘的巨手,随时随地为我指引着人生的方向;或者说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可知的诡异的精神因素,潜移默化地操纵着我的思维。 见我沉默,卢文进竟然笑了,而且笑得很舒心,笑得怡然自得,最后把我也看笑了。我说:行了行了,越说你越犯傻了。找我还有什么事儿,快说! 卢文进说,我都想清楚了,不管魏淑玉态度如何,我是一定要离婚的。归根到底,是我对不起她,所以离婚以后,我什么都不要,房子、家具、存款,一切都归她。我已经写好了一份离婚协议书,我也签好字了,给她她不看,就先放你这里吧。什么时候她觉得时机合适,给我个信儿,我马上回来跟她去办手续。卢文进说着,拿出打印好的一式两份离婚协议书,递给了我。 我简单看了一下,上面列举的离婚理由非常充分,因为男方有精神病,而且向女方隐瞒了病史,过错全部都在男方,男方自愿与女方离婚,将全部家产留给女方,以期弥补于万一。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两口子的家当还真可观,无论是存款还是房产,都比我们家多。卢文进解释说,我是跟我叔从内蒙回嘉安来的,我叔后来去世了,他没别的近亲,把遗产都给了我。 我问:你何必多此一举。你带着这协议去深圳,以后魏淑玉想离婚,你再回来办手续不就行了? 他说:我这是预防万一。万一我再犯了病,我不能自主了,那时候魏淑玉想离婚就会比较费事,可能还得要医院鉴定什么的,有了这个,就会容易的多。 |
我逼问:真的是因为这个?别蒙我,你自己说过,你什么病都没有。 他说,真的是为了预防万一。不一定是我犯病,也可能有别的事情。反正就是给你添了麻烦,很不好意思。 我“哼”了一声,带着不以为然的意味。然后将那协议书折叠起来,放进手袋,一边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今天下午就走,所以急着找你来。魏淑玉这边,麻烦你费心照顾一下。别看她岁数比你大,可是你比她成熟得多。” 我忽然问他:“你刚开始跟魏淑玉好的时候,想到过会有今天吗?” 看到卢文进的神态变得极为尴尬,我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不该这么问。” “没事没事。跟魏淑玉好,跟她结婚,这是我的错,是我今生犯的一个最大错误。不过我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天意。天意难违。” “其实这件事我或许不应该管。因为你非要离婚,没准就是你犯的第二个大错误。你老是说魏淑玉不相信你不理解你,也许事实证明其实是你不理解魏淑玉呢,那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卢文进缓缓摇头:“子荷,我跟魏淑玉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多。我比谁都了解她。实事求是地说,平时她还是不错的,但到了关键时候,她就承受不了了。当然,我有错在先,我不怪她。可说句实话,我从跟她开始好的时候,我就认为,魏淑玉跟你没法比,如果硬要比的话,那就是森林和一叶,沧海和一粟……你别拦我,你让我说完。我这次去了南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其实我也不想再回来了。如今的嘉安,没有任何东西会让我留恋,除了,除了你——方子荷!”说到这里,卢文进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你胡说什么!”我本想这样冲他喊一声。可是话到嘴边,我又强咽了回去。因为看到卢文进那无比凄楚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 |
但我心里明镜一般,我知道此地不可再留,我怕我也会把握不住。按说那是不可能的,可此时此刻,我突然对自己没信心了。 我匆匆站起,说了一句:“不行我得走了,我忘了单位还有事。” “等一下。”卢文进有些失态地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急急地说:“子荷,反正我要走了,你让我再说两句好吗?跟你说子荷,我这些年活的太苦太难了,苦到任何人都没法想象的地步。但是我从没有掉过眼泪,唯一的例外,就是在你跟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了你就控制不住。我的人生太失败,我不是没奋斗过,可那一切都是白费。到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剩了,我就剩了……,我知道我不该瞎想,我算什么东西,可是我没办法,我管不住我自己……子荷你相信我,不管走到哪儿,不管我干什么,不管是到了天涯海角还是经历了地老天荒,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忘不了,忘不了……”卢文进说着,泪流满面。 我不敢再听,我挣开卢文进的手,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我有个感觉,那就是当我冲下楼梯跑到街上的时候,卢文进正伏在桌上痛哭失声。我眼睛看不到他,但是我的心里感觉到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卢文进的心中竟然藏着如此沉重的一份感情。可如果这感情是真挚的,那么他跟魏淑玉是怎么回事?我想不明白。 望着街上丝丝秋雨中飘零的梧桐叶子,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还有一些隐隐的痛。这么多年了,除了史际明,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可能有第二个男人会让我“动心”,不管他有多么优秀。况且卢文进还算不上“优秀”,如果说我对他还有点别的“感觉”的话,那就是我很同情他,还有点可怜他。 不过,我也不能不承认,我还是有点“在意”他。或者再准确点说,除史际明之外的所有男人当中,我到现在为止仅仅在意过两个人,一个是为了救我而牺牲的陶双飞,另一个就是卢文进了。 第18章 1 马伊莎通知我,让我下班别走,在大门口传达室等她,她来车接我。结果她骑着一辆警用三轮摩托车来了。 我一边上车一边笑话她:“俺那马副科长,你经济困难了我可以救济你,你用这破车来接我,你掉价不掉价啊。” 马伊莎“突”地一踩油门,将我晃了一下子。她沉着脸说:“姐我心情不佳,你最好别惹我。咱们去你家,你给我做点好饭吃。” 我直拍打车斗:“哎你这个人,我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呢。凭什么啊,我该你的呀!” “你就是该我的。你别再吆喝,你再吆喝我撞墙自杀!” 我歪头瞅瞅,这孩子脸上一层的冰霜,我真的不敢吭声了。否则她要真撞车,还不把我搭上,我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到了我们家,马伊莎进门就把手里的包一扔,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继续生气。 这会儿不怕她自杀了,我过去站她跟前催她:“赶紧说,到底是谁惹你了?这年头敢惹警察,不想活了。说话啊你!” 马伊莎直愣愣地喊了一句:“我要离婚!” |
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让她一巴掌打了回来。我使劲推了她一下:“什么毛病你,要造反啊!”见她不动,我一把就将她提溜起来,然后我坐下,命令说:“你给我立正了,老老实实给我报告。我是副连长你知道不知道,你个小班长你乍什么刺儿。” 马伊莎老实了,她委屈万分地站着,瘪着嘴,眼睛眨巴眨巴,一会儿那泪珠就滚了出来。 我赶紧拉她坐下,抱着她的肩膀柔声软语地哄她,好半天才哄她说出了实话。 马伊莎最近一段时间相当郁闷,起因都是“家务事”。这家务事不是她家的,她家现在就她跟朵朵两个成员,事情比较简单,复杂的是她公公家的事情。 这段时间马伊莎的公公老生病,连着住了两次院了。她婆婆年近七十,身体也不好,照顾老伴力不从心,因此很多事都来找马伊莎。马伊莎上着班,还要照看甜甜,已经忙得晕头转向,难免就有些照应不到的地方,老头和老太太的脸色就不好看。其实马伊莎早就提出让他们雇个保姆,但老头老太太说:“剥削阶级”才雇人呢,硬是不愿意;杨坚还有个弟弟,就在嘉安西郊的化肥厂上班,按说他也应该帮着照顾照顾老人,可这家伙从小被惯的不像样,家里的事一点都不管。不光不管,他还时不时给杨坚打个小报告,说马伊莎的坏话,弄的杨坚对马伊莎也多有怨言。 昨天晚上,那老头又犯了病,马伊莎只好将甜甜委托给邻居照看,自己在病房守了他一宿。今天上午赶上局里有个干部会,马伊莎竟然在会场上打起盹来,被局长点着名儿狠批了一顿;马伊莎心里那个冤枉啊,憋屈啊,难受啊,她就给杨坚打电话,也不管杨坚忙不忙,上来就又喊又叫,非让杨坚今年就转业;杨坚也生了气,说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神经病!马伊莎火冒三丈,大吼一声:“杨坚你混蛋!我跟你离婚!”摔下电话就骑着那破三轮摩托来找我了。 我听完以后“嗤”了一声:“就这么点事啊?你说说你,也该算大人了,怎么还耍小孩脾气啊?首先你开会睡觉就不对,你挨批那也不是杨坚的错,你有话好好说,你冲人家杨坚吆喝什么?还动不动就离婚,你吓唬谁呢?” 马伊莎说:“杨坚就是个大骗子。他让我来嘉安的时候,他说他接着就转业,把我骗来受苦受难,他可好,一个人在河阳优哉游哉什么都不管,你说他这是什么行为……” “你这人还真是不讲理呢。人家杨坚让你转业的时候,他父亲不是还没生病嘛!人家杨坚就是想让他父母帮着你带孩子,让你倒出精力来好好工作,人家怎么骗你了?” “他为什么不转业?”马伊莎质问我。 “他不转业是因为革命需要。你这党员什么素质?不转业你就离婚?你这理由你去离婚人家也不让你离啊?” “他敢不离,不离我就天天闹,我闹死他!”马伊莎说完“扑哧”一声自己笑了。 我打她一巴掌:“又哭又笑,怪不得杨坚说你神经病。我跟你说啊,部队上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顾全点大局好不好,你别老去骚扰他。要不这样,你把甜甜给我,我送到我婆婆那儿去,让他们帮着照看几天。” |
马伊莎直摇头:“不行不行。那又不是你妈家,是你婆婆家。而且他俩都那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能去麻烦老人。” “没事的。我这几天也去那儿住,你家甜甜那么乖,老头老太太肯定喜欢。” 马伊莎直摇手:“姐你千万别去说,你个做儿媳妇的,说多了不好。再者,我也没到最困难的时候,我还能撑得住。我就是憋着一股气,不撒出来非憋死我不行。”她叹一声,站起身来说:“行了姐,我没事了。甜甜自己在家呢,我得去给她做饭。” 我怪她:“你怎么把她自己放家里了,她那么小。” 马伊莎苦笑一下:“我都放两天了。没事,她可听话了,自己在家玩,饿了,有面包……”马伊莎说着说着,眼圈一下子红了。 我立即下了决心。我说:“不行,你听我的。你就在我这儿呆着。我让你姐夫下班的时候,把甜甜接过来。吃完饭,我就把她送到我婆家去,你别管了。” “别别别,姐,不用,真的不用……”马伊莎极力拦我,我把她推坐在沙发上,一边抄起了了电话。 电话打过去,却没人接。我只好又打了另外的一个号码。刚才那个号码是“主任办公室”的,这个电话是“农委办公室”的。 一个女的接电话,我问,史际明那屋的电话没人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女的很客气地说:您稍等一下。然后我听见她不知问谁:哎咱主任去哪儿了?哦哦了两声之后,她跟我说:省农委来了领导,他在会议室开会呢。请问您是哪位?需要我叫叫他吗? 我说:哦,那算了。谢谢你啊。 放下电话我对马伊莎说:不管他了,咱也不做饭了。开着你那破摩托,咱去接上甜甜,直接到干休所去。 半个小时后,马伊莎开着那三轮摩托,带着我和小甜甜,进了干休所的大门。 马伊莎刚转业来嘉安的时候,曾经带着甜甜“礼节性”地拜会过我的公公、婆婆。我说的不假,我公公、婆婆真的挺喜欢小甜甜,也可能是他们没有孙女的原因,就特喜欢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如朵朵、甜甜之类。 我婆婆听我说了马伊莎的难处之后,马上表态:没关系的,就让甜甜住这里好了。子荷你忙你的,早上起来让你爸送甜甜上幼儿园,反正公交车直达,也方便,下午我去接就行。 马伊莎说:那样不行,太麻烦叔叔阿姨了。还是我有功夫我接送,没工夫让我姐去,也就这几天,我公公一出院,我就把甜甜接回去。 我婆婆说:你跟子荷亲姐妹似的,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别老是见外。一个原则,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孩子。 见我婆婆如此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马伊莎感动的连连点头。 |
2 我们说话的时候,铭飞已经领着他的“新妹妹”到院子里玩去了。我发现铭飞对女孩子有一种天然的诱惑力,没一会儿功夫,甜甜就小哥哥、小哥哥地叫着粘上他了。 吃完饭马伊莎要去医院照看她爷爷,问她晚上跟亲姨一块睡觉行不行,她先问:那小哥哥在不在呀?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就使劲点着那小脑袋同意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把甜甜叫起来,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了铭飞。铭飞照顾着甜甜洗脸刷牙,然后一块吃了饭。这时我公公从院子后面的储藏室里推出了一辆小三轮车。 这个车子是干休所长王云涛送给他的。王云涛看到老头经常骑自行车出去,就说那玩意老人骑不安全,还是三轮车好,不容易倒。他就让干休所的汽修厂给专门制作了这个三轮车,老头用着很舒服,到菜市场买两根葱也骑着去。今儿他要骑车去送甜甜上幼儿园。 我忙说不用,我上班的时候捎着她就行。 我婆婆出来说:“你上班早,还是让你爸去吧,平常他也骑着到处转悠。公安幼儿园不就在新民路北头嘛,公交也就四站地,他没事的。回来还能到菜市场买点菜。下午你也别管,我坐公交去接她。” 我跟她争了一下,没争过她。我也就乐得省事了。 我没料到的是,最后我还是没能省了事。因为下午站上组织干部党员学习,我正在听孟书记做报告的时候,司机班长张一德找到会议室,走我跟前小声说:“外面有个女的找你,好像有什么急事。” 我以为是马伊莎又来了,结果出去一看是闫知薇。见了我她上来说:“真不好意思子荷,有件事得麻烦你。我家老沈的母亲病危,我们得赶紧去看看。我爸我妈正好出去旅游了,我哥又出了差,结果……” 我赶紧说:“接朵朵是吧,没问题。让她先住我们家就行。” 闫知薇说:“那太好了。我单位还有事情,在他们老家也呆不下,我们飞机去,明天我就回来,然后去你们家接她。” 我说:“你回来回不来的都不要紧。有我你还不放心啊,快走吧,我一会就去接朵朵。” 闫知薇感激地笑笑,连说:“放心放心。不过我明天最迟到晚上,一定去接她。我走了啊。”说完她赶紧跑走了,一辆金杯面包车在楼前面的空地上等着她,上面人头攒动,可能都是沈家在这边的亲属。回来,然后去你们家接她。” 我看看时间,已经三点多了,朵朵是四点半放学。从我这里骑车去她所在的实验小学,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再骑到干休所,也得十六七分钟。我干脆也不去听报告了,就径自回了办公室。 刚进去不一会儿,张一德来了,问我是不是有事要办。我说了接朵朵的事情,他说:“我开车送你,今儿下午都在学习,没有用车的。” 我说:“不用。这些日子上头正抓不正之风呢,咱别凑这个热闹。” 张一德朝门口看了看,靠近我的桌子小声问:“这两天高站长没来上班,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我心里一动,说:“他今天也没来吗?昨天他电话请假,说是感冒了要去医院。” 张一德说:“根本不是去医院。我听医科所的人说,昨天上午有警车在他们那个旧宿舍院子里,走的时候车上有个人象是高春彦。” 我估计,这可能是警方前期的秘密调查已经取得了突破,开始收网了。不过我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那也可能是高站长的警察朋友找他有事,他那么谨慎小心的人,不会犯事,你别到处讲,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
张一德直点头,忽然又朝我笑笑,说:“方站长,那件事我听到风声了。大恩不言谢,一切我都心领。”说完他就走了。 他说的是提办公室副主任的事情,的确,在孟致远的全力推动之下,站党委会已经就此事达成了一致。同时晋升的还有两个科长,下周一就会正式公布的。 四点十分,我骑着自行车出了防疫站南门,直奔府后街上的实验小学,去接那个沈朵朵。 朵朵眼尖,我还在学校门口东张西望的时候,她已经背着书包朝我跑来,还大声叫着:“方阿姨!” 我跟她说:“朵朵,你爸你妈有事回老家了,阿姨接你去小哥哥那里住一晚上好不好?” 一听说找小哥哥,朵朵就蹦蹦跳跳地说:“好、好!住几天啊方阿姨?” 我逗她:“你想住几天呢?” 她歪着头说:“我想住好长好长,让妈妈也去住行不行啊?” 我把她抱到车架上,一边说:“行,没问题。你小哥哥的奶奶家,地方好大的。” 我骑车驮着朵朵来到了干休所。进门的时候看见了所长兼政委王云涛,他正站在路边跟一个助理指手画脚。见了我他走过来叫着:“子荷,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忙什么呢?” 我跳下车子说:“我上个礼拜天来过,昨天也来了,怕你忙,没敢打扰。” 王云涛瞅瞅朵朵:“这小丫头是谁啊,不是咱院儿的吧。” 朵朵叫他:“叔叔好。” 我说:“路上捡的,准备当闺女养着,怎么样啊?” 王云涛摸着朵朵的脸蛋笑道:“不错不错,你看这眼神,肯定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家伙,长大了就是小方子荷。”他又说:“我可能快‘离’了,什么时候有空到我那儿坐坐。” 我睁大了眼睛:“你,离婚啊,什么时候离啊?” “你个坏蛋方子荷,我这年纪还赶那时髦?不是离婚是离休,真是的。” 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是离休,我是跟他开玩笑。不过我确实舍不得他走,王云涛当副所长、所长的这些年,对我婆家一向都是特殊照顾,让我省了很多的心。他是正团职,离休提半级,应该去第三干休所,那个地方在西南郊,再见他就不大容易了。于是我跟他说好,等这个礼拜天的时候,我请他到我婆婆家吃个饭。 来到史家的院子门前,朵朵看到铭飞已经放学回来了,正在和甜甜一起,帮奶奶给菜地浇水,就大呼小叫地扑了上去。 铭飞看到朵朵很高兴,就给她介绍“小妹妹”甜甜,甜甜按照铭飞的吩咐,恭敬地叫“朵朵姐姐”。在甜甜面前,朵朵装出一副“大人”样,矜持地笑了笑,问甜甜在哪儿上幼儿园,然后就跟铭飞说起话来。 我冷眼旁观,明显看出来朵朵不喜欢甜甜。她俩才刚刚认识,那么她不喜欢的原因就是甜甜的到来,分散了铭飞对她的注意力。但是朵朵挺懂事,即便心里不喜欢,也不愿意在脸上显露出来,所以她那自我矛盾的神情就特别好玩。我想不明白,难道这一点点的小女孩也会“吃醋”? |
看到三个小家伙在那玩开水了,我就跟婆婆说了朵朵要住一晚上,又说今儿接送甜甜,让你和爸爸辛苦了。我婆婆说:“没事儿,累不着。而且那小哥俩都能帮我干活,这些日子都是庆远回来捎着买馒头,铭飞帮我弄菜地,他可愿意干‘农活’了,还说以后就考农业大学。” 我笑道:“他那就是玩个稀罕,你信他的。” 公公婆婆这么帮我,让我挺感动,便大显身手弄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吃饭的时候庆远逗朵朵:“朵朵,我家饭好吃吗?” 朵朵的嘴巴占着 ,便一个劲点头。庆远就说:“那你以后别走了,在我们家常驻吧。你看你在这里还有两个哥哥跟你玩。”朵朵继续点头,等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了,她才提出了个条件:“那我可以把妈妈和奶奶都接来吗?”我们都笑了。 甜甜不大吭声,闷头吃饭,吃完之后,说,我吃好了。然后从椅子上出溜下来,将自己的碗筷送到了厨房的水池边上。我表扬甜甜“真懂事,真会干活,真是好孩子”,朵朵马上说:“我也会干,我会刷碗。”我就把她也表扬了一番。 3 吃过饭,我公公婆婆带着三个小家伙出去遛弯。刚出大门,马伊莎骑着摩托车来了,甜甜便跟着她妈又折了回来。 我正收拾桌子,马伊莎跟我说,老头嫌儿媳妇晚上照顾他不方便,强制性地把他小儿子叫去“替班”,她今晚就没事了,想把甜甜接回去。到明天看看情况,如果老头身体恢复的好,晚上不用人陪他,马伊莎就不再麻烦我婆婆家了。 我直接把她给否了。我说:你就别来回折腾了,先把甜甜放这里,等你那里全都妥帖了,你再接她回去。就这样。你吃饭了没? 她说没顾上,我要去给她做,她看着满桌子的剩菜直摇手:“别别别,这不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我也不大饿,随便对付点就行。自个家的人,费那事干嘛。”说着她抓起半个馒头就啃。既然她这么不见外,我就只去给她热了热稀饭。 马伊莎一边吃饭,一边问甜甜,在方阿姨家听话不听话,淘气了没有?我就直夸甜甜,忽然我想到了甜甜说的一句话,就学给马伊莎听。 “哎,你们甜甜说,这个奶奶家哪里都好,就是没有爸爸。是不是啊?”我问甜甜,甜甜点点头,撅起了嘴。 马伊莎说:“没他更好。姐我跟你说,他爹住院了,他都不打个电话回来问问,什么儿子呀。” 我问,住院的事儿你跟杨坚说了吗?马伊莎说,没说;我说,你讲理不讲理,你没说他怎么知道。对了,这会儿家里没人,你赶紧给他打个电话,昨天的事情你认个错,快点!” 马伊莎不干,说:“明明是他的错,凭什么我先给他打电话。他以后不先给我电话,我一辈子不理他。” 我夺下她手里的稀饭,把电话推到她跟前,让她打完电话再吃。然后我说我去烧壶开水,要是我烧完水回来你还没打电话的话,家法伺候。 |
结果等我回来一问,她还没打。我也知道杨坚的号码,拿起电话就拨干休所的总机。马伊莎上来想阻拦,见我扬起了巴掌,她赶紧躲到了一边。总机给接通军线之后,我一听到杨坚的声音,就把话筒递给马伊莎,这家伙说什么不接,我便将甜甜拉了过来。甜甜只说了一句,爸爸我想你;杨坚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柔情万种:“甜甜,爸也想你呢。甜甜乖不乖啊?”甜甜不回答,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妈妈问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我和马伊莎就偷着笑,心想这才几点啊就睡觉。笑完了我俩对视了一眼,又开始吃惊。我在想 ,天,这个小甜甜真是聪明绝顶,她显然知道爸爸妈妈闹别扭了,所以她这句话说的,简直是太有才太有才了! 果然,杨坚接着就说:你让妈妈接个电话。 我赶紧跟甜甜说:甜甜,你爸你妈要说悄悄活,走,跟亲姨看小画书去。我就拉着甜甜上了楼。 一会儿,马伊莎也上来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她说:杨坚“服了”。因为我上来就跟他说,我们娘俩这会儿就住在我亲姐姐的婆婆家里,住好几天了。杨坚你想想,但凡我有一点点办法,我能这样麻烦我姐吗?他听了以后真感动了,给我道了一堆欠,还向我保证,两天之内,他一定要说服老头老太太雇一个保姆,否则,他马上申请转业回嘉安。杨老爷子已经几次梦见杨家祖坟冒青烟,主杨家要出个将军,因此正在无限期待中,那就让杨老爷子在“将军”和“保姆”之间做个选择吧。 马伊莎说到这儿觉得不对,又更正说:“不是不是,杨坚说的是:选择未来的将军就得雇保姆,要是想选择个二百五的转业干部就不雇。叫老爷子看着办吧。” 我说:这不就解决问题了。其实人家杨坚挺好的,人家也不容易,你别老欺负他。 马伊莎说:什么呀,他比我姐夫差远了。我姐夫才是天下少有的好男人,有风度有气质有学识有能力,脾气还那么好。我们杨坚有他一半,我就烧高香了。 我说:拉倒吧,你姐夫发坏的时候你不知道就是了。 马伊莎凑我耳边小声说:是不是晚上在床上发坏呀? 我刚骂了一句:你个傻丫头胡说八道,只听门口一阵闹腾,原来是那些遛弯的回来了。 |
甜甜人小觉多,八点多点就睡了。我把她抱到我们屋子里,让马伊莎带着她睡那里,我带着朵朵睡史际明他姐那屋。 朵朵跟铭飞玩得起劲,九点多了还不想去睡觉,我就说:“朵朵咱快上楼去吧,以后再玩,你明天还要上学呢,睡晚了起不来怎么办?” 朵朵问:“我小哥哥在哪儿睡觉啊?” 我说:“在楼下啊,在奶奶旁边的屋子里。” 朵朵扑扇了两下大眼睛,忽然就冲出一句:“那我要跟小哥哥一起睡!” 我心里好笑,这才真叫是天真无邪呢。我只好骗她:“好朵朵,咱不跟他睡,他晚上睡觉打呼噜,还打拳,你别让他打着你。” 铭飞在一边不干了:“妈你说什么呢,我才不打呼噜呢,我也不打拳 ,我睡觉可老实了。” 朵朵立即把铭飞的辩解理解为愿意跟她一起睡,便搂着我的脖子说:“好方姨,我要跟小哥哥睡嘛,我要跟小哥哥睡嘛!” 我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呢,铭飞又发话了。他说:“朵朵你别闹,你是女孩子,女孩子要自己睡的。你快上去吧,明天咱再玩儿。” 朵朵很听铭飞的话,便撅着嘴说:“那好吧,那明天放了学,你要带我去河边玩。” 铭飞答应着,朵朵这才跟我上楼睡觉了。 朵朵睡着了之后,我就到了马伊莎那边,钻到了她的被窝里,跟她说悄悄话。 马伊莎问我,你那大姑姐是不是不经常回来? 我说,吉林那里太远,来一趟不方便,她们这几年都是一年才回来一次。 史筱茹两口子是84年从河阳铁路局调到吉林铁路局去的。原来的时候,史筱茹发誓不去吉林,嫌那太冷。可岳河南是家里的老大,他几个弟妹都在外地,所以他爸妈一直鼓动要让他调回去。加上岳河南在河阳的发展前景不太乐观,他就不顾史筱茹反对,将一家四口一块迁回了吉林。史筱茹也就是能瞎咋呼,到了关键时候,她还是得听岳河南的。 说到史际明的姐夫,马伊莎想到了她的“姐夫”,问他怎么没过来,我说:他最近太累了,过来的话,他捞不着休息,我就没让他来。 “ 我姐夫这次下县里,有二十多天吧,一直没回来?” 我说:“这次他是去筹备一个现场会,呆了将近一个月。前天回的嘉安,又在宾馆陪一个河南来的什么考察团,我还没见着他呢。” “啊?”马伊莎很意外,“哎呀姐,那我这不是耽误你们今天晚上团聚了吗?” “可不是。不过没关系,我们也不差这一两天。我是真心的心疼你,大半年见不到杨坚,没有雨露滋润,你可怎么熬啊。” 马伊莎笑着拍我一把:“你还当姐呢,怎么说话这么流氓。”她随即又阴下脸叹口气:“跟你说实话,姐,我没想到两地分居是这么难熬。杨坚看来是转不了业了,他说,不行的话就让我再调回河阳去,反正公安都是一个系统。到底怎么办啊你说?” “实在不行只好这样,好在去河阳,你比嘉安还熟悉。” “可我舍不得你,我原本就是奔着你来的,不然谁来这破嘉安啊,夏天都热死了。” “其实按我说啊,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只要你婆婆家有了保姆,你的负担就能减轻好多。你再等等看杨坚下一步的发展趋势,不是大裁军还没完吗,到杨坚工作落实之后,再做决定。” “嗯,就这么办。反正这边有我亲姐,我就赖上你了。” 我忽然想起她下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有空要跟我说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儿,我就问她到底是什么事儿。马伊莎一下来了精神,抬起头说:“差点忘了。我是今天刚刚听说的,可有意思了,等我慢慢跟你说啊……” 她就嘀嘀咕咕说开了,直说了一个钟头。她说完接着呼呼睡过去了,我回到隔壁,躺到朵朵的身边,却思来想去,半夜没睡着。 |
第19章 1 谢春雨来办公室找我。她神神秘秘地问:“方姐,你听到风声没有,这两天传得可凶了。” 我做茫然状:“你是说抢购啊,那阵风不是过去了吗,我去年也抢了一箱子肥皂,结果……” “哎呀不是的,不是肥皂问题。你真没听说啊?” “什么呀?涨工资?” “不是不是。”小谢附到我的耳边:“我听说陆英藏了一本日记,翻修那个办公楼的时候,让三建公司的工人发现了,一看上面写的很惊悚,说有人要杀她,就交到了公安局。警察就秘密调查,可能查的差不多了,说她当年不是自杀,是让人谋杀的。” “啊?!”我故意大吃一惊:“不可能吧,陆英从来不得罪人啊,谁会跟她有这么大的仇恨?” “闹不清啊,现在站上说什么的都有,你真没听说啊?” “哎呀我这三四天了,一直跟着省站的计免(计划免疫)考核抽查,在下面到处跑。还有什么谣传啊?” “多的是,把高昌彦跟陈颖的老账都翻出来了,有人说,就是因为高昌彦搞婚外情,陈颖逼他离婚,他离不了,就下手要杀死陆英。” “高昌彦杀他老婆,不大可能吧。这些人怎么乱说,了不得的事呢。哎,高昌彦呢,我怎么没见到他?” 小谢说:“他没来,是不是被抓起来了?这风是前天传起来的,从那他就没上班。听医科院的人说,他老婆孩子都不在家。” 我一脸的迷惑:“陆英死了这么多年了,这事是怎么翻出来的,就凭那日记吗?” “应该是。人家说,陆英在日记上什么都写明白了,说高昌彦恨她恨的要命,她要是死了,一定是高昌彦害的。还有啊,说公安局又暗地里勘查了现场,在陆英旧桌子后面发现了一滴血,一对照不是陆英的,肯定是杀人凶手的。等着吧,下面准有好戏看。” 小谢走后,我去找甘学书。表面理由是汇报这次省里考核的情况,实际是想探听一下,高昌彦当不上站长了,老甘是继续留任呢,还是上级另有安排。 甘学书不在,孟致远也不在,说是都上卫生局去了。于是我去了李纯的办公室。 |
李纯正在打电话,我朝他笑了笑,摇摇手示意没什么事儿就要走,他却使劲招手让我进去,然后对着电话说:“老孙老孙,我们领导找我,我得汇报去,咱有空再说。记住啊,组织原则,不要信谣,更不要传谣。” 李纯放下电话,让我到东墙跟的沙发上坐,他倒上茶水,然后挨着我坐下。我起身朝旁边挪了一块,说他:“挨我这么近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你。” 李纯却又靠了过来,说:“你才不懂呢,站上都知道咱俩不错,进来人一看咱拉开距离坐着,指定认为咱们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那更不好。我得跟你说点秘密事儿,小心外人听到。” 李纯比我大六岁,进防疫站早十年。他个子一米八,却不到一百三十斤,瘦的象个麻杆。他学的检验学,从化验员开始干起,然后检验科副科长、防疫科科长,卫生科科长,十年前借着提拔知识分子的东风,一跃而为副站长。他最大的特点是老实本分,与世无争,所以在单位人缘挺好。但也就因为这一点,甘学书、高昌彦甚至任成山都不大看得起他。尤其是甘学书,好些时候常常越过他,直接安排工作给他分管的科室。我就为他不平,他却说:老甘愿意管就让他管去,我乐得清闲自在。 我跟他比较谈得来,尤其是对于防疫站的“形势”,我俩的观点几乎完全一致。 不过今天反常。当李纯问我,假如高昌彦“栽了”,防疫站的站长会是谁,我说肯定是甘学书继续留任,他却说,基本不可能了。 我问为什么,他小声说:绝密啊,局里想让我来代理。子荷,以后你可要全力支持我。 看我发愣,他苦笑着说:没想到吧,跟你说,我也一样。昨天局长跟我一讲,我都傻了。我当时就说,我不行,要不从上面派一个,要不,让方子荷干都比我强。 我说,你这开高级玩笑了。不过仔细想想,局里这样安排很有道理。就是该你来干。 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叫机遇,李纯现在遇到的就是机遇。很明显,上面是一定要把甘学书调走的。可能按照原来的设想,接任者就从我们站上挑。大概对于高昌彦和李纯都有考虑。高昌彦工作能力比李纯强一些,可“群众基础”不如李纯。现在高昌彦出事了,那局里选择李纯就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我们(我们站上的多数人)感到意外,那是因为我们以前被高昌彦一帮人散布的舆论给迷惑了,另外我们也都想不到局领导的“思路”。 我由衷的为李纯高兴,另外我也意识到,今后防疫站的领导班子将会理顺,站里的工作也将走上正轨。这对我们防疫站来说是好事,对我来说,也是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大好事。 2 礼拜六的晚上,我正在炒菜,史际明出差回来了,连鞋也没换就冲到厨房问我:“刚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你们那儿的何似道被抓起来了,说是涉嫌杀死陆英,真的吗?” 我说:“真的,不过这么说也不很准确,应该说是高昌彦指使何似道杀人。或者说,高昌彦是主谋,何似道是帮凶。” 史际明说:“这么重要的新闻,你怎么不打个电话跟我说说。” 我叹口气:“史际明同志,我还要怎么先跟你说?我在八年前就推理说是高昌彦杀了他老婆,你不相信啊,你们嘉安人没一个人相信,白白浪费了我这‘中国波洛’的无敌智慧。现在怎么样,看出我的伟大来了吧?不过我目前心情很郁闷,很失望,你说你们男人,为了一点点情欲,为了一个渺小的第三者,连杀妻的事情都能干出来,啊?还有点人性没有了?” 史际明说:“哎哎搞清楚哦,不要打击面太大。全嘉安260万人口,不就一个高昌彦嘛。你快说说怎么回事,真是跟你推理的那样吗?” |
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我就一五一十给史际明“演义”了一番。 整个案情,与前些日子我与马伊莎的“推论”大同小异,基本相符,不过有一些情节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其离奇和曲折,让史际明都听楞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高昌彦跟何似道的关系不同寻常。他俩曾经同在防疫科呆过三年,因为“臭味相投”,尽管何似道比高昌彦大十来岁,但却没妨碍两人结成“狐朋狗友”。另外,何似道当过环卫科副科长,而陆英是科员,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何似道在高昌彦家进出自如,如履平地一般。 后来,因为家庭经济问题(这是高昌彦的一面之词),高、陆二人矛盾不断,夫妻感情日益淡漠。就在这种情况下,高昌彦与陈颖走到了一起。陈颖在她的单位医疗器械站有一套宿舍,俩人就在那里多次幽会。可让高昌彦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医械站”看门的罗老头,竟然是陆英拐了好几道弯的远房亲戚,他认识高昌彦,高昌彦却不认识他(也不排除两人见过面,但经常眼高于顶的高昌彦早把他忘了)。这样一来,高昌彦的把柄就攥到了陆英的手心里。这把柄不光是“作风问题”,还有“贪污受贿”的经济问题。于是陆英开始跟他大闹,提了无数的“无理要求”,并多次威胁说要去告发他,弄的高昌彦苦不堪言。恰在这个时候,高昌彦被列入了干部提拔的“第三梯队”。当此关键时刻,为了不再受陆英挟制,并彻底堵住陆英的嘴,高昌彦与何似道商量了一个极为下流,且缺德带冒烟的“妙计”。 |
那时,高昌彦刚在家里按了一个简易的淋浴器。一天傍晚,当陆英在家准备洗澡的时候,高昌彦找借口躲了出去,并将自己家的钥匙给了何似道。两人说好,何似道进去以后,要想法制造出一个“偷情”的现场(何似道认为那并不难,因为他自作多情地觉得,陆英一直对他“挺好”),然后高昌彦随即进去抓“现行”。陆英毕竟是个女的脸皮薄,高昌彦将这样一个“假冒伪劣”的“证据”抓在手里,起码能制约一下陆英时时要告发他的“冲动”。 按说这个计划高、何二人想的很周全,何似道还因为有“豆腐”可吃而显得兴致勃勃。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进行之中,却意外出了一个大“纰漏”:当高昌彦眼看着何似道怀揣钥匙去了他家之后,一个小孩飞跑过来给高昌彦报信,说他儿子小勇(陆英日记里写成“小一”)掉大沟里了。 “大沟”就是那条卢家沟(高昌彦住的卫检中心宿舍就在沟边上),沟里的水虽然不多,可却散布着一些深水坑。高昌彦一听吓坏了,撒丫子就往沟下面跑,结果跑到那里的时候,儿子已经被一个过路的小青年给捞了起来。幸好他掉下去的地方水很浅,“小一”只不过呛了两口水,没什么大事。 将儿子哄得消停之后,高昌彦才想起他的“计划”。他赶紧扔下儿子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回家里,一看屋里的架势就暗叫一声“苦啊!”:只见陆英裹着毛巾,哭着在用拳头捶打何似道,何似道一边躲,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尽管高昌彦有了陈颖,但他还是不能容忍何似道真的去“动”陆英。他一把揪住何似道,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嘴巴。 这一巴掌将何似道打火了,他竟然张牙舞爪要和高昌彦对打;高昌彦怕事情闹大,匆匆将他推出家门了事。 陆英就是从两人的暧昧表现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头。她本来以为是自家的房门没关好,后来才怀疑可能是高昌彦将钥匙给了何似道。尽管高昌彦“打死都不认账”,但陆英却越发深信就是高昌彦挖坑陷害她。就像她在日记写的,她从此恨透了这“两个混蛋”。她留下了何似道强奸她的证据,多次跟高昌彦扬言要去告何似道,甚至连高昌彦一块儿告,直接送他俩进监狱。 高昌彦百般安抚陆英。这时正好陆英的弟弟来借钱,说是老家要盖房子。高昌彦拿出二千,加上何似道贡献的四千,共给了她弟弟六千。看到弟弟拿了钱兴高采烈地走了,陆英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陆英当时没去告何似道还有一个原因,她丢不起这个面子。 陆英要面子,高昌彦也要“面子”,何似道跟陆英“弄假成真”,让高昌彦气得要死。他揣着一把水果刀去吓唬何似道,何似道却大喊冤枉,说这个事情都是高昌彦的错,他不光没错,他还有功。 |
何似道是这么辩解的:他悄悄进入高家的时候,机会相当的好。当时陆英已经脱掉了外衣,只穿内衣裤在试水温,何似道三把两把甩掉自己的上衣,就从后面抱住了她。此时高昌彦如果按计划闯入,看到的就是两人在“偷情”(排除陆英正在喊叫挣扎的因素);问题是何似道已经“到位”了,高昌彦却迟迟不露面,这下子麻烦了。 3 陆英已经病了很长时间,身体比较虚弱,挣扎了一会儿她就没劲了,只是无助地哭泣。何似道趁此机会“上下其手”,兴奋异常,当他兴奋到达“极点”而高昌彦还不露面时,“生米”终于煮成了“熟饭”…… 何似道质问高昌彦: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要是走了,那咱们不光前功尽弃,而且我还白白背上一个大黑锅;我要是不走,我强忍欲望也是有限度的呀,别说我了,是个男人也忍不住。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卢家沟那么浅,河边还净是人,你儿子根本就不会淹死,你简直就是轻重缓急分不清啊你,你还怨我呢!就这么地吧,你反正有了陈颖了,还装什么好丈夫! 高昌彦语塞,结果就用他带去的水果刀削了两个苹果,一人一个吃完,高昌彦就回来了。水果刀还被何似道“依法没收”。 高昌彦吃了哑巴亏,陆英可是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后来她发现高昌彦仍然偷着跟陈颖往来,何似道也依然对她贼心不死,她有些害怕了。开始怕高昌彦跟她离婚娶陈颖,后来就害怕高昌彦会暗害她。有一段时间在家吃饭的时候,她都是要在高昌彦吃了一口,自己才敢去吃,因为她怕高昌彦给她下毒……她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的神经早晚要崩溃;而且她认为自己重病缠身,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僵卧病床,那时什么都晚了。于是她开始认真考虑,要在病倒之前去告发高昌彦跟何似道。 与此同时,那两个“混蛋”也难以忍受这样担惊受怕的生活,为了能一了百了,终于下定了铤而走险的决心…… |
他们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精心设计了那场谋杀。但百密一疏的是,他们忽略了陆英暗藏的日记。高昌彦知道有那本日记,陆英所谓“不想活了”的“遗书”,就是从那上面撕下来的一篇日记。但是陆英察觉高昌彦偷看她的日记之后,就将日记带到了办公室,藏到了暖气后面的墙洞里。陆英死后,为了找那本日记,高昌彦在家里翻箱倒柜,也去过陆英的办公室寻找,都没有找到。高昌彦就以为是被陆英销毁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日记还存在,更无法想象陆英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都在日记上写了什么。因此,当警察将他和何似道“传唤”到公安局,分开进行审问时,他一看到警察展示出的那本熟悉的日记,两腿一软,当时就瘫在了地上…… 高昌彦坦白之后,警察依据他的供词去审何似道,何似道也瘫了。 就是这本在陆英死后八年才偶然露面的日记,让黄泉之下的陆英实现了她最终的报复,尽管这报复来得有点迟。 史际明听完之后大为感概。他问:也就是说,陆英的日记里并没有记录那些细节,也没有破釜沉舟要检举告发他俩的苗头,甚至连他俩的名字都是用隐语记的,假如高昌彦和何似道事先知道陆英写了些什么,他俩肯定不会这么痛快就交代罪行,对吧? 我说:一点不错。问题是他俩对于陆英写了什么一无所知,警察用推理出来的案情去审他们,他们就以为那是陆英日记上记下来的,光想着“坦白从宽”了,智商一下子降到了零。 史际明叹口气:什么叫苍天有眼啊,这就是。 第20章 1 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时节。 我去市府院里找史际明,却见阎知薇从一辆丰田轿车上下来。她问我来干嘛,我说,史际明这个二百五,把钥匙落家里了,我给他送来。 阎知薇说:那你先去,回头到我屋里来坐坐。 我答应着,就去了农委那座楼。 史际明的办公室在三楼,那房门半掩,我探头看了看,史际明没在,倒有一个长发飘逸、身段苗条的女孩儿正在给他擦桌子。那女孩擦得非常认真,桌子角上好像有点污迹,她将茶杯的水倒了一点出来,沾着水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当她的上身随着手臂前后运动的时候,那被橘黄色的针织上衣绷紧的前胸便很有韵律的颤动着,显示着它的圆满和丰盈。 擦了一阵,她又偏着头看擦干净了没有,就那一侧脸的时候,她看见了我。 她直起身含笑问道:“请问您找谁?” |
这时我看清了她的样子。这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很精巧很细致的一张脸,五官端端正正,搭配的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张造型优美的小嘴,如同粉嫩的花瓣般娇艳欲滴。 听说我找史际明,她似乎意会过来,忙说,你是方大姐吧。快请坐,史主任在开会,我去叫他一下。 我拦住她说,不用不用,没什么大事。你是办公室的吗?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女孩说,她到农委一年多了,刚来在农经科,后来才调到办公室。她叫曹勤,嘉安大学经管系毕业。然后又说她老家是江苏宿迁,跟我算是老乡。 我有点奇怪,她怎么会知道我老家是苏北的?如果是史际明告诉她的,史际明跟她说这儿干嘛?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我还想继续问,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曹勤就接电话,那自然是找“史主任”的,曹勤就说:我是委办小曹。您稍等我记一下。 等曹勤忙完,我便站起来要走,同时拿出那串钥匙,让她转交史际明。 曹勤说:“这样方大姐。我把钥匙放他桌子上,然后锁上这个办公室,等会他开完会我再来给他开门,我有这屋的备用钥匙。” 我脑子有点慢,一下没搞懂这样做与她把钥匙拿走,然后直接交给史际明有什么区别。我便说:“怎么都行。”曹勤就将那串钥匙放在史际明的写字台上,和我一起退出去,再将房门锁好。然后她很恭敬地将我送到了楼梯口。 我随即去文化局找阎知薇。她正在跟一个穿着时尚的中年妇女谈话,见了我就让那人走了。我说:“我没什么事,别耽误你工作。”她说:“这是原来京剧团团长,现在又没人看京剧,她们的日子不好过,经常来哭穷。跟他们说话一点没劲,还是咱姐俩聊吧。你找着史际明了吗?” 我说:“史际明我没发现,发现他屋里有个小女孩,正献殷勤给他打扫卫生呢。” 阎知薇马上就问,是不是长头发,挺白净、挺漂亮的那个?我说是,你也认识?她说,那是农委的向阳花一号,我怎么会不认识。见我不明所以,她解释道:有好事者将农委位列前三的女孩评为向阳花,曹勤荣封一号。 我奇怪:“怎么叫向阳花?” “不是有首歌嘛,”阎知薇唱起来,“‘公社是颗红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农委是管农村的,农村原来不都是社员嘛,所以农委的‘花’就是向阳花。” |
我笑起来,边笑边摇头:“什么向阳花呀,不就是向日葵嘛。那还叫‘花’?”我忽有新发现,“哎阎姐,我发现你唱歌唱得真好听,字正腔圆,又甜又脆。” “笑话我吧你,苹果呢还又甜又脆。”被我一夸,阎知薇竟然有些脸红。她叹道:“当了小官官儿,尤其是女干部,处处都得注意形象,装的严肃认真一本正经,累死了。也就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才能回归本色。” 我说:“我也是。我跟你没什么不能说的。哎阎姐,你觉得那曹勤怎么样?” 她瞅着我:“听真话?”然后不等我回答就直奔要害:“真话就是,那‘向日葵一号’特喜欢你家史际明!” 我心里一沉。我没想到阎知薇竟然如此的直言不讳。 阎知薇看到我的样子突然捂着嘴笑起来,还越笑越厉害。我这才意识到她是故意逗我,我伸手打她:“阎姐你坏不坏啊,你还当姐呢!” 阎知薇笑着直摆手:“你听我解释啊。”她说,这一点不奇怪。不光农委,别的部委也有女孩儿喜欢你家史际明。她们不知道咱俩好,所以我经常会听到一些私下的议论。其实史际明不光长得舒服,他还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我见过的高干子女也不少,象史际明这种类型的还真不多,所以就很吸引年幼无知的女孩。不过你别担心,你家史际明谁也诱惑不了。知道原因是什么?” 我撇嘴:“因为他实际上也没什么了不起,他就是自我感觉太好而已。” 阎知薇说:“哪啊,跟你说吧,原因特简单,就是他至今没发现一个比你更好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嘛!” 我佯怒:“不跟你玩了阎姐,你就没句正经话。” “这就是正经话,那谁谁说什么一句顶一万句,我这一句顶一百句,你好好琢磨去吧。还有呢,你是不是到现在也没发现比小史更好的男人啊?” 我这会儿真打了:“阎姐我叫你坏,还敢不敢了?” 阎知薇先“投降”,然后才嘻嘻笑着指点我:“为什么气急败坏,这说明我是一针见血,说到你的根上去了。” |
2 晚上史际明回家的时候,我正在卫生间洗脚,听见门响我故意哼起了“社员都是向阳花”。史际明将脑袋探进来奇怪地问:“媳妇,今儿走道捡了钱了?怎么这么高兴啊?” 我说:“钱倒是没捡到,别的收获不小。哎你会不会唱这个歌儿,‘公社是个红太阳,……下一句什么来着?” 史际明说:“你们歌咏比赛啊。下一句是‘社员都是向阳花’。” “还有呢?” 史际明一边脱外衣一边损我:“我说方媳妇,咱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你真去唱歌?你别把狼招来了!” “史际明,不许你污蔑我党女干部。你搞清楚没有,我是让你唱,还要你一边唱一边想。你跟我装什么糊涂!”我这时已经冲进屋子,照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你赶紧给我坦白交代,那‘向日葵’是怎么回事?” 史际明说:“我坦白。曹勤跟我说,嫂子真漂亮,而且气质特好,她都没见过气质比你更好的女人。你是不是想听这个呀?” 我把他按到了床上:“史际明你少来这套。你把什么花儿草儿要到你办公室,你怎么不敢跟我说?还有啊,她跟我叫大姐,怎么跑你那成嫂子了?” 史际明直喊冤,说那“花”根本不是他要来的,是农委薛主任安排的。薛主任说,办公室是农委的“门面”,别弄些糟老头子黄脸婆子影响形象。仅此而已。 我就笑:“别紧张啊小史。以后记住,不管你犯了多大的错误,只要回来给我老实交代,那就是好同志。至于小曹嘛,我很感兴趣,小姑娘自己孤身在外也不容易,这个礼拜天你让她来咱家吃饭吧。” 我说话的功夫史际明已经在我身上“张牙舞爪”,我使劲推他:“你洗了没有啊你怪臭的……” …… “忙活”完躺到了床上,我跟史际明说起了今儿下午卢文进给我打电话的事儿。 电话是快下班时才打来的。那时,办公楼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像我们这样的单位,怎么整顿都没辙儿,按点上下班的人屈指可数,迟到早退已经成了多数人的习惯。卢文进可能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选这个时候打电话。 卢文进在深圳呆了一年多了,一直都没回来过,也没给我打过电话,关于他的一些情况,我都是从刘毅那里听说的。 据刘毅讲,卢文进经商比他强多了。从去年开始,国家实行紧缩政策,工业产品的经营受到很大影响,卢文进就及时调整经营项目,先后开发了北方土特产品,畜牧产品外销,以及南方干鲜果品和服装电器的贩运,一年功夫,累计经营额达到了二千四百多万,为“毅兴”净赚了三百五十多万。“办事处”也变成了分公司,从刚去时的四个人,发展到了二十多人。 我知道卢文进原本就聪明过人,没想到他做生意也是个人才。刘毅还感叹,说我卢哥要不是老走“背字”,早就该发达了。他又告诉我,卢哥给他挣的这些钱,他只要个零头,剩下的,让他在深圳买套房子,将来再讨个媳妇,以后就别回来了,省得回来窝心。 |
我心里明白,刘毅这样安排有两层意思,一方面他是真心为卢文进好,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让卢文进再回来,他对卢文进还有很深的“戒心”。其实这也难怪,恐怕凡是知道卢文进“自首”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戒心。刘毅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挺不容易了。这也是我最为欣赏“刘二混”的地方,这小子确实挺讲义气的。 这次卢文进突然给我打电话,虽然出乎意料,但我依然很高兴。我知道他的心里放不下我,其实我心里也是经常会想到他。 他上来先问我最近怎么样,又问候了史际明,最后才问到魏淑玉,问那离婚的事儿她是怎么想的。我说,你没直接打电话给她?卢文进说:怎么没打,我打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我刚说个开头,她马上就扣电话。我什么都没法讲。既然她不愿意跟我说话,我干脆就不打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前些日子去她那儿时遇到的事情告诉了卢文进。 那天是个周日,下面一个县的农业局给史际明送来一些活的罗非鱼。我用塑料袋装了两条大的送给魏淑玉,敲开她家房门之后,却意外地发现屋里有个男人,而且那人我还认识。 那人就是原来魏淑玉的科长,现任市劳动局副局长郭复卿。 郭复卿当年没追上魏淑玉,便找了嘉安棉纺厂的一个女干部结了婚,孩子如今也六岁了。据魏淑玉说,郭复卿“成家立业”了之后,与她一直相安无事。后来卢文进“精神病复发”,他还曾多次对魏淑玉表示关心和慰问。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竟然“关心”到魏淑玉的家里来了。 魏淑玉看见我却十分坦然,又给我介绍郭复卿,我跟郭复卿几乎同时说认识对方,然后郭复卿就解释,说小魏想调动工作,约他过来谈谈。 我一看人家俩人既然有事,我赶紧走吧,不料我说要走,郭复卿也要走。魏淑玉谁也没留,只是道谢说:子荷你自己留着吃就是了,你还想着我。于是我和郭复卿就一起出来,分头走了。 我说完,卢文进那边默然,我便说:卢哥你别误会。我觉得魏淑玉是故意要让我碰上郭复卿的。因为我去之前给她打过电话,她知道我什么时候到。 我讲到这里,史际明奇怪地问:怎么个意思?魏淑玉这么干想表达什么? 我分析道:魏淑玉一直在等,等着卢文进给她一个能让她接受的说法,而卢文进一直装糊涂。所以魏淑玉的意思就是,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史际明也糊涂了:什么说法?她跟“精神病”要说法?卢文进不是早就要离婚吗? 我朝史际明背上拍了一掌:笨死啊你。跟你明说吧,我估计魏淑玉根本不相信卢文进是神经病。她要知道真相,卢文进就是不说。魏淑玉不答应离婚,一等再等,一忍再忍,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这回要传达的意思是: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要…… 她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
我分析了半天,史际明没动静,我一看,这孩子已经睡着了。我心里挺高兴,我想,小史啊,这你可不能怪我没全说实话,因为我还没说完呢,你就呼呼地进了梦乡。剩下的我还不说了呢,你不知道就算你倒霉吧。 剩下的事情是:我在电话上跟卢文进继续说,小魏确确实实想要调动工作。她跟我讲,现在局里的同事看她,眼神都是怪怪的,说话的腔调都是阴阳怪气的,她呆不下去了,想调到县里去。 卢文进说:既然在局里别扭,调到别的地方也好。离婚那事,你帮我劝劝她,她还不到四十,以后的路还长,赶紧把这一页翻过去,我心里也能好受点。 我答应了。然后我说,你自己在外面也小心点。另外,看到有合适的,你也可以重新开始。 他马上说:我有,在我心里。子荷我跟你说,正因为我有,我才有决心把以后的路走下去。有一句实话告诉你,无论怎么忙,我每天都想,没有一天不想的,我保证这是真的…… 我赶紧说:你没别的事儿吧,我该回家了,史际明还等我做饭呢。 卢文进忙说:“那你去吧,没别的事。”但他紧接着又叫:“哎你别放话筒,我还有话。” 我听着,话筒里却没了动静,我催道:“你快说啊,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吗?” 卢文进马上以很快的语调说:“我告诉你子荷,你一定要记住两点,第一,我卢文进绝对不是坏人,我绝不会做坏事;第二,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你一辈子都在我的心里,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再见,子荷。”说完,卢文进就把电话扣了。 我有点蒙。什么意思啊,怎么好像是在“诀别” ?但既要“诀别”的话,“总有一天还会见面”怎么讲?我在心里念道:卢哥啊卢哥,别管咱俩以前心里有过什么,或者没过什么,你以后过得好就行,你也别找我了,咱们也别见面了。更重要的是,你快把这点“单相思”(是不是单相思,应该是吧)扔掉,因为那浪费感情,你还是像刘毅说的,另外找个南方老婆好好过日子吧。 |
第21章 1 一周之后的早晨,我骑车去防疫站,没到门口呢先看到刘毅那辆尾号是“888”的蓝鸟轿车,然后才看到站在街边梧桐树下抽烟的刘毅。 他是在等我。见了我之后就说,他有点急事,但不能在这儿说,得到他的公司去。我见他真是满脸焦急的样子,忙安慰他:别急。你再等几分钟,把车开远点,我进去打个招呼就出来。 我去到楼里,见站长、书记都还没来,便到“站办”跟新任站办副主任张一德说,我要出去办点私事,站长问的话,帮我说一声。然后我就出来上了刘毅的车。 刘毅是亲自开车来的,等他把车拐到了大街上我才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毅说:“可能要坏事,方姐,卢文进突然失踪了!” 我吃了一惊,然后赶紧阻止他:“你专心开车,到了公司再说。” 到了毅兴公司,刘毅将他的办公室门关紧,这才小声给我讲了起来。 深圳的那个分公司,经理是卢文进,副经理就是卢文进原来的徒弟小赵。就是这个赵副经理昨天下午打电话给总经理刘毅,说是找不到卢经理了。卢文进曾跟小赵说他要去粤西看看桂圆的行情,但他开车走后就失去了联系,到现在已经四天,小赵问刘毅要不要报警。 当时刘毅还没当回事,跟小赵说,报什么警,他那么大的人又不会走丢。你先去有关单位,他的熟人、客户什么的都找找,没准过两天他自己就回来了。小赵说:所有他有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了,我觉得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要不然,请总公司派人来一下吧。 刘毅这才有点着慌,立即给小赵“指示”了两条,一是让他赶紧查账,核实一下的公司的应收应付款和挂账款;二是让小赵想法进到卢文进的宿舍,把他的东西检查一下。 小赵直到今天凌晨才给刘毅打来电话,汇报说:财务账没有任何问题,另外分公司库存现金十五万元,包括本季度卢文进应得的奖 万元(挂在“应付款”项下)都在,一分不少。小赵撬开锁进了卢文进的宿舍,发现他好像是带走了一些衣物,但是他写字台的抽屉没锁,里面有八百多元现金,一张五千元的工商银行存折,还有他的私章、三建的工作证、毅兴公司的空白介绍信等,没有发现其它异常。 |
刘毅吩咐小赵,上班后开个会,找点理由先安抚员工的情绪,尽可能封锁消息,另外你再私下派人出去找找。别的事情,我这边安排好了再通知你。 听了刘毅说的情况,我默默思索了好一阵,才问刘毅:“你觉得他能去哪儿?” 刘毅身后墙上有一张全国地图,他伸手指点了一下。我虽然看不清那部位的地名,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刘毅马上又声明:“我是瞎猜的,就是一种直觉。” 我低声说:“不会吧,过去那叫‘叛逃’,现在叫‘偷渡’,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冒那个风险呢。” 刘毅走到我的跟前,俯下身子悄声道:“也许他就是走投无路了。” 我转眼看刘毅,他在我的旁边坐下,还朝我点了点头,意在强化他那句话的效果。 我一下想起了卢文进说过的话:“你以为刘毅会相信我吗?他根本不会。”我问他:“你对卢文进的病一直有怀疑,是不是?” 刘毅说:“他的事儿我琢磨了好久。我原以为他既然不是什么纪思远,那就是他自己犯过什么大事。我一个同学干刑警,他帮我分析说,这人肯定不是杀人犯纪思远,他自己也绝对没犯过大事,否则他不可能主动跑公安局去,那根本就不合情理;但他也不大可能是精神病。精神病人装正常人没法装,正常人装精神病也不那么容易,尤其是在警察跟前装。” 看他不说了,我催问:“那结论呢?” 刘毅说:“没结论,反正这不是个一般人,一般人也没法琢磨他。” “这不废话嘛。哎说正事,我觉得卢文进不大可能去那边”我分析道:“你想啊,他在那边无亲无故,人地两生,还语言不通,他去了没法生活;而且,他这会儿在深圳搞得挺好,没必要冒风险去偷渡。” 刘毅却说,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卢文进跟香港应该是有关系。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
他告诉我,卢文进到他的公司后不久,有一次刘毅在酒店跟人吃饭,正巧卢文进就在隔壁的包间。他看见卢文进了,卢文进却没注意到他。那一次,和卢文进在一起的有三个人,两个说“粤普”(广东味的普通话),一个说话是北方口音。那个北方人很有点面熟,刘毅想半天想起来了,那人叫徐景迁,内蒙人,是卢文进的好朋友。 刘毅听到了一些他们的对话,从而得知讲“粤普”的两人中,有一个是香港人,另外那个广东人与徐景迁目前都住在深圳。 刘毅说到这儿,停下来看看我,我点点头,他就继续往下讲。他说,我早就有点怀疑他了,我不敢跟你说,因为我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 见我瞪眼,他赶紧解释:你别误会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了解你,你虽然是女的,但比男人还讲义气,我指的是这方面。当然我也讲义气,对卢哥我一直是很尊重的。不过跟你比的话,我还是相信你…… 我说,你啰嗦不啰嗦啊,先说最要紧的。 刘毅说:卢文进这个人,绝对有什么大事一直瞒着咱们,而且他的背景太复杂,咱都想象不到有多复杂。你说呢? 我迟疑地问:你是不是怀疑,他有黑社会的背景? 刘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说:不可能, 你想多了。 刘毅马上说出了一个“证据”。尽管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九年,但刘毅说起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不是他对我非常信任,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九年前,因为我拒绝跟刘毅的“马六哥”同桌吃饭,让他大为“跌份”,他怀恨在心,于是在那个雾气朦胧的雨夜,到河边劫我的道儿,扎坏了我的自行车。当然,他也没想真把我怎么样,就是想吓唬吓唬我,报那一箭之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伸长脖子准备看我出洋相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揪着后衣领拽到了河沿下头。那人不由分说就胖揍他一顿,然后指着一棵小碗口粗的柳树恶狠狠地说:小子你记住,你再敢朝方子荷使坏,你和全家就跟这棵树一样。说完横着飞起一腿,那柳树竟然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刘毅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 我忙问,那人是谁啊,你以后查出来了吗? |
刘毅说,我都给惊掉魂了,我哪敢查啊。不过我能确定,那人不是卢哥,也不是徐景迁,但那人绝对是卢哥的手下,不然他怎么会提到你呢。另外还有,那个徐景迁,一看就是个武林高手,兼着什么团伙的老大,可我发现,他对我卢哥恭恭恭敬敬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卢哥是老大里面的老大,高手里面的高手,咱这儿的马老六跟他比,那就如同泥鳅比大象,根本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对了还有,”刘毅又想起一件事,“还有高春彦挨揍,我琢磨来琢磨去,百分之百是卢哥的人干的。” “不对,绝对不是!”我忽然也想起来一件事,立即将刘毅的推论全部推翻。我说:“刘毅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个事儿可以证明,卢文进不是什么老大,打人的事儿也不是他的人干的……” 我证据是:卢文进的死对头是安庆和,两人结的仇可以说是不共戴天。假如卢文进有那么大的本事,他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安庆和。可实际上,卢文进在当分公司经理的时候,多次被他的“上级”安庆和欺负,卢文进只有干生气的份儿。安庆和跟高春彦还不一样,高春彦是本地人,安庆和是外来户,卢文进敢找人打高春彦,那对付安庆和就是小菜一碟。正因为卢文进一直对安庆和忍气吞声,而且还能被不知道什么人吓得神经衰弱,那就证明他既不可能是武林高手,更不可能是什么团伙的老大。 刘毅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反过来再看他说的那些事情,就让人掉进糊涂锅里去了。 2 既然弄不明白,我也不想去费心思了。我问刘毅:你急急火火地把我找来,就是说这个事儿? 刘毅直摇头:不是不是。卢哥上哪儿去了,我管不着,我也不用操心。我担心的是,他要是以后再被“弄回来”,而且查出了“大事”,我这不成了“同伙”了? 我一想,刘毅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再深入一琢磨,我明白了。我说:“这事儿其实卢文进替你想到了。你看啊,那个分公司,财务帐一点不错,连你给他的奖金他都一分没动,他还故意在抽屉里落下存折和现金,这都是为了给你铺垫后路的。” 刘毅急问:“怎么讲?” 我一二三四“指导”了一番。 刘毅大摇其头:“不行不行,这这这,太不地道。方姐你考验我呢是吧?” 我说:“考验个屁呀,我还有那心思。我告诉你二混子,这样做确实不地道,不过对你有利。而且这绝对就是你卢哥的意思。他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他绝对不会一走了之,留个坑让你摔跟头。放心吧,就这么办。但愿咱们是虚惊一场,但愿以后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 刘毅琢磨片刻,认同了我的分析。于是赶紧问我:“那,我先干哪件事?” “笨哪,先干最能洗清你自己的事情。” |
刘毅立即行动。他起草了一个总公司的“通知”,内容是解聘卢文进,任命那个小赵当分公司经理,将这个任免的时间提到卢文进“失踪”之前一天。随后刘毅让“赵经理”去当地派出所报案,说原经理卢文进去粤西山区收购桂圆,好几天没有音信了。这样的报案,派出所不会当回事,但是一定会笔录在案。这就行了,就算以后卢文进被“弄回来”,那也跟刘毅没了关系。 我后来琢磨这事儿,觉得刘毅可能也想到这一点了,但是他不能做出这样的决断,他还要讲“义气”。只有我说出来,并指明不这样做的利害,他才能感到心安理得一些。 后来刘毅让他的司机送我回防疫站,我坐在车上的时候,冷不丁就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偈语”:“添宝而止,进香求安”。 我心里一动。那“添宝”很可能是“天宝”,就是唐朝发生“安史之乱”时的年号(天宝十五载)。卢文进可能会理解为,他遇到姓安的就要倒大霉,只有进到“香”港,才能求得宁静。 真是这样的话,再加上以前卢文进听了“偈语”的反常表现,说明卢文进的“封建迷信”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如果不是这样,那我就怎么也想不通他已经远远避到了深圳,而且发展还不错,他还有什么必要“失踪”。 于是我回到防疫站就打电话给史际明,想跟他分享我关于“偈语”的学术研究成果,但是他的电话没人接。我想了想,拨了另外的一个电话,一听声音,我就知道那是1号“向日葵”曹勤。 我问她史际明上哪儿去了?她说,省委农办来了领导,史主任陪他们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吗方姐?我说没大事,就是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曹勤说可能够呛,然后她问我什么时候下班,说单位分了些鸡蛋,等会儿给我送家来。我说,也行。你干脆来我家吃晚饭吧,我一个人吃没意思。曹勤“客气”了一下就答应了。 晚上小曹来的时候,搬了一纸箱鸡蛋,还捎了一些熟食外加一瓶红酒。于是我去炒菜,她要帮忙,我不让,她就在屋里看我们的那些照片,然后跑去厨房跟我说:“方姐,你穿军装的相片真好看。我原来也想当兵来着,没当成。” 我说:“现在当兵条件好得多。我们那会儿才艰苦呢。特别是我当兵的那地方,在北方的大山里头,冬天冷夏天热,风又大,还特别荒凉,简直是活受罪。那会儿的人觉悟高,搁这会儿我早申请转业了。” |
我俩正说着话,史际明回来了。小曹显然没想到“史主任”能回家吃饭,找借口要走,我拦住不让。于是我们三人一起吃的饭。因为有史际明在场,曹勤变得很拘谨,话也少了饭也只吃了一点。帮我把碗涮完,她就匆匆告辞了。 曹勤一走我就审问史际明,我说,本来我俩聊得挺热乎,怎么你一回来她就不吭声了?是不是你在单位对她太好,太热情,等换了地方跟你在一块儿,那向日葵就闹水土不服。史际明做义正词严状:错!这逻辑完全错误。应该是说明我在单位非常正派,不苟言笑,所以她怕我。 我说:“你哄小孩儿呢?当我看不出来!不过今儿我暂且放过你,我跟你说点别的……”我说了卢文进失踪的事情。 史际明很吃惊地说,“如果他真是‘偷渡’了,那他身上必定大有文章。”他一下想起什么,又对我说:“最近农林口有个会,是研讨牧业机械推广的,在呼和浩特开,我们农委王副主任去。我争取跟他去一趟,你说好不好?” 我奇怪:“那会没你的事儿吧,你去算什么?” 史际明说:“找个借口呗。这样我可以顺便到武祠县看看。跟你说那些外调材料都是官样文章,不说明问题,必须得实地调查才行。” 我更奇怪了:“你要调查卢文进呀,你吃饱了撑的。他失踪不失踪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哎我还真是没想到,这话是你方子荷说的吗?卢文进是你我相交十年的朋友,到今天我还闹不清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心里能放下吗?还有啊,虽然他没顾上给我打电话,但我这两天晚上,连着做梦梦见他,怪了吧你说。” 我横眉立目:“好你个史际明。别给我含沙射影的,你以为我 不知道啊?你什么千里迢迢调查内蒙古,你是要带着曹勤一起去公费旅游,小曹刚才都跟我说了,你还装蒜呢!” 史际明先是一愣,然后就哈哈怪笑,而且笑的手舞足蹈。他说:“小方啊小方,你这什么‘诱供’水平啊,幼儿园还没毕业吧?告诉你,王副主任去内蒙,是临下班才跟薛主任说定的事儿,曹勤根本就不知道,蒙谁呢你。” |
@看花回2 2020-03-06 22:12:51 写得太好了,就是有点不理解对于曾有对自己有猥亵行为的领导还念念不忘是个什么鬼?另外七十年代对于作风问题是非常严格的,哪那么多行为不轨的事? ----------------------------- 感谢关注!1、女主的思维常有自我矛盾的地方;2、尽管是小说,但可以保证里面的很多描写有当年真实生活的影子。又矛盾了(一笑)。 |
@看花回2 2020-03-07 12:22:08 楼主还有别的作品吗?能否拜读? ----------------------------- 谢谢看花回。另有一长篇,时间跨度更大,估计您很难找到那一篇的同龄人。接下来就发。 |
我哼了一声:“你这什么笑啊你,这就是心里有鬼。好吧史际明,我告诉你,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一走,我就让曹勤来咱家住着。就凭我这本事,我连审她三个小时,你在单位的所有秘密她就得全部向我交待。” “你别呀你,姑奶奶。曹勤又不是马伊莎之类的,小青年有人家自己的圈子。你叫人家来,人家不愿意吧还说不出口,你这不是为难人家嘛!” “呀,你为那‘向日葵’想得这么周到,简直都体贴入微了。你甭瞎操心,告诉你,无论什么小青年大青年,只要我想拿下的人,她们都会乖乖而自愿地跑来报到,而且还幸福的不得了,没数吧你。” 3 史际明陪他们农委王副主任去内蒙的当天下午,我给曹勤打电话。说上次你在我家吃饭没吃好,酒也没捞着喝。今晚咱俩补上吧。曹勤高兴地答应了,还说她从食堂带点菜过去,让我光热热馒头就行。 下班后我回家不久,曹勤就提着一个带隔层的大饭盒来了,里面是她让食堂做的“小炒”。这次来她显得随意了很多,我俩边吃边聊,喝下了大半瓶的红酒,一顿饭吃了一个半钟头。 我们先聊的是“家境”。我从而得知曹勤应该算是“小家碧玉”:她父亲是设计院的工程师,母亲是教育局的职员;经历更简单,就是家门到学校门,再到机关门。我说咱俩家庭差不多,跟史际明家也差不多。曹勤说怎么会,都说史主任家是高干。 我马上纠正说,史际明他爸当过“高干”不假,不过他爸当高干的时间还不如倒霉的时间长。他爸文革中被折腾了好几次,文革后刚官复原职又改当了“顾问”,然后就“离休”。除了离休以后待遇好点,别的跟你家我家也差不多。跟你说你别不信,就我和史际明回来安排工作的事儿,他是一点忙都没帮上。说到这里我故意改用了道歉的语气,说小曹啊,你们那个史主任随他爹,也没多少心眼。人呢应该还算凑合,就是性子太急,心直口快,他要批评你什么的,你别放在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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