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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百万字长篇传奇 《玉玺风尘录》[第4页]

作者:易水霜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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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家丁拎着沾了水的牛皮鞭过来,照着银杏胸前就是一鞭。
    银杏惨叫一声,凝脂般的肌肤上立即暴起一条红色的鞭痕。
    鞭子继续在空中飞舞,带着呼呼地风声,横七竖八地抽打在银杏的身上,结成了一片紫红色的蛛网。巨大的痛楚,使得银杏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她的头发披散开来,汗水夹杂着泪水顺着发梢朝下流淌着。
    断断续续打了十几鞭,郭彦铸示意一下,家丁停下了手。
    郭彦铸过去将银杏垂在胸前的头揪起来,问她:“怎么样,这回你该说实话了吧?”
    银杏一声不吭,郭彦铸仔细一看,原来她已经昏过去了。
    郭彦铸命令:“用冷水泼醒,给我接着打!”
    一个家丁提来一桶凉水,正要往银杏的头上浇,忽听有人大叫:“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杜靖然飞快地冲了进来。
    “秀儿,你怎么……?”郭彦铸愣了,他没想到杜靖然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杜靖然不理他,一直跑到银杏身边,一见她那衣衫零落、鞭痕纵横的惨样,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她劈手夺过家丁手里的鞭子,朝着郭彦铸挥了过去。
    郭彦铸猝不及防,鞭子打在他的胳膊上,疼的他跳了起来。两个家丁上去就要抓杜靖然,郭彦铸大骂:“混蛋,不准动她!”
    两个家丁不敢动了。
    “这是谁打的?”杜靖然指着银杏问郭彦铸。
    打人的那个家丁上前打个千儿:“是、是小人,不过……”
    “你个死癞蛤蟆,你个臭王八蛋!”杜靖然胡乱骂着,朝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打得那个家丁捂着脑袋哀嚎。
    郭彦铸却乐了。因为他忽然发现,杜靖然那发怒的样子,和她挥舞鞭子教训下人的神态,极具一种野性的“另类之美”。见家丁被她抽的那惨样,他拍手叫起“好”来。
    杜靖然扔下鞭子恨恨地说:“郭彦铸你个混蛋,快把人给我解开!”
    郭彦铸吐吐舌头,冲家丁喊道:“笨猪,夫人发话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趁家丁给银杏松绑的空隙,郭彦铸悄悄溜走了,那些家丁很快也跑的一个不剩。
    杜靖然将银杏搂在怀里,心疼地呼叫着她。
    好一阵,银杏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杜靖然,叫了一声姑娘,就抱住她大哭起来。她一哭,杜靖然也忍不住地落泪,两人哭成了一团。
    哭了好一阵,看见眼前有人影晃动,杜靖然抬头一看,原来是邓婆子和两个丫头。
    邓婆子说:“姑娘,二爷找来了一个郎中,是不是让他给银杏看看。”
    杜靖然擦把泪,命令道:“先回去再说。”
    3

    吃晚饭的时候,银杏躺在杜靖然的大炕上,杜靖然正亲手给她喂八宝粥。忽然邓婆子在门口说,恒府里的于小六来了,在门口求见姑娘。
    杜靖然赶紧叫着:“快快快,请他进来。”
    多日不见,徐秉哲的皮肤晒黑了,人也瘦了。杜靖然问:“于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徐秉哲说:“路上不好走。北京附近太乱,还有一些散兵游勇骚扰地方,被耽搁住了。”
    看到邓婆子回了西厢房,徐秉哲进里屋看望银杏。
    “于大哥!”银杏见到他,眼圈一红,小嘴一瘪,忍不住地呜咽起来。
    看到她肿胀的半边脸和嘴边的血痂,徐秉哲不禁一阵心疼。他转头小声问杜靖然:“我一回来就听说了。怎么回事,郭老二发什么神经?”
    杜靖然朝西厢房努了努嘴,恨恨地说:“那里没一个好东西。就会搬弄是非,特别是邓婆子和春柳,最坏了”。
    她把事情简单一说,徐秉哲咬咬牙,走出正屋,冲着西屋喊:“你们都过来!”
    两个婆子、春柳,还有另两个丫鬟磨磨蹭蹭出了屋子。邓婆子问:“干什么小六?”
    徐秉哲四顾,看到了倚在水缸旁边的一根硬木扁担。他上前一步抓到手里,问那几个人:“这是什么?”
    春柳笑道:“怎么了于大哥,这扁担啊,谁不认识。”
    “认识就行。都给我看好了!”徐秉哲双手抓住那扁担,猛抬右膝盖,随之将扁担往下一按,只听“咔嚓”一声,又粗又硬的扁担竟然一下断成了两截。
    婆子和那些丫鬟都惊呼了一声。
    徐秉哲冷冷地冲他们说:“二爷交代了,秀姑娘需要好好休息,你们在院内碍事。从现在起,都给我滚到院子外面站着去。姑娘什么时候让你们进来,你们才能进来;不让你们进来,你们就一直在外面站着,听到没有?”
    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吱声。
    “谁没听见啊?”徐秉哲咬着牙根抄起了半根扁担。
    “听听听、听到了。”邓婆子直哆嗦,哆嗦了半天,才问:“那、那、那得站到什么时候啊?”
    “我已经说了,你耳背啊!站到你们姑娘高兴的时候。滚!”
    春柳跟他求情:“于大哥,我跟她们不一样,我是一直是跟着姑娘的。银杏出事,还是我给姑娘报的信儿呢。”
    春柳说的不假。邓婆子叫走银杏的事情,的确是她告诉杜靖然的。她倒不是什么良心发现,而是怕郭彦铸胡闹起来把银杏打死。杜靖然跟银杏感情最好,万一银杏有个好歹,杜靖然查出是春柳告的密,必定要寻机报仇。以她“二奶奶”的身份,要收拾一个小丫鬟简直易如反掌,那样春柳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因此思前想后,衡量利弊之后,她还是将郭彦铸审问银杏的消息透露给了杜靖然。
    但如果不是她以前的告密,银杏也不会吃这么大一个苦头。徐秉哲冲她暴喝一声:“你他妈的最不是东西。滚出去!”
    处理了那些婆子、丫鬟,徐秉哲回到屋里,悄悄问杜靖然,那个来找她的男人是谁。杜靖然就跟他讲了邓伟卿的故事。杜靖然说,邓大哥以前救过我,他遭了难,我不能袖手旁观,可是郭彦铸就趁人之危非要让我嫁给他。于大哥你说他混蛋不混蛋?
    听到郭彦铸竟然如此蛮横不讲理,徐秉哲气得直咬牙。
    忽然,徐秉哲问:“你说那个姓邓的人伤了一只手对吗?是不是左手?”
    “对啊,你怎么知道?”杜靖然奇怪。
    徐秉哲一下子明白了。他现在不能确定的,是自己的那个救命恩人跟杜靖然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秉哲说了他跟那人在乘阳寺的奇遇,以及他舍身相救的义举。杜靖然一听,眼泪就流了出来。她说,既然这样,他就是我们两个的救命恩人,我们一定得找到他。
    徐秉哲点头答应,说他也要知恩报恩,找邓伟卿自然义不容辞。“不过那是后话,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咱们得抢在婚礼之前,从这里逃走。”
    杜靖然忧郁地说:“郭彦铸看我看得这么严实,怎么跑啊?”
    徐秉哲说:“你放心,对付站岗的那两个亲兵,实在是小菜一碟。”
    “不行不行。”杜靖然直摆手:“郭曙的府里有好多亲兵,而且他们还有洋枪。贸然下手你要吃大亏的。”
    徐秉哲说:“当然不能蛮干。你别急,等我来想办法。”


    第46章

    1

    在从太原逃往西安的路上,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于河关府召见随行的军机大臣连舒,听他汇报最新的局势动态。
    连舒报告说:敬王已经跟占领北京的八国联军谈了几次,联军答应,除了现已占据的地方,不会再派兵进山西,更不会来追赶两宫。另外,两广总督李鸿章奉命进京会同敬王与联军议和,现在已经到了上海。
    慈禧太后闻听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气恼地说:“皇帝派郭曙守西原,他竟然弃城逃跑,弄得咱们如此被动。前次上谕将他‘交部议处’,吏部议的怎么样了?”
    这话问的有点多余。八国联军占领北京,连吏部尚书徐桐都上吊自杀了,其他吏部大员跑的跑,躲的躲,所谓“交部”,实际上是交到了在北京“主持工作”的敬王那里。敬王已有密电给连舒,所以连舒答道:“回皇太后的话,此事奴才跟敬王商量过。郭曙当时弃城南走,实在也是因为兵少粮缺。而且洋人的攻势猛烈。他如果硬顶,我方军民损失太大。因此他暂时撤离,派人与洋人交涉,结果洋人大队并未进城,西原也免了涂炭之灾。郭曙虽然有错,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敬王的意思,将郭曙降二级调用,责成他戴罪立功。”
    慈禧太后有些不大满意。因为按照以前的例子,把这个临阵逃跑的郭曙杀了都不为过。但听连舒为郭曙讲情的那些话,多少也有点道理,再加上自己远离京师,还要依靠敬王在北京主持局面,跟洋人谈判,所以敬王的意见她自然要重视。她想了想,转脸问坐在一边像根木头似的光绪:“皇帝,你说呢?”
    光绪赶紧欠身答道:“一切请皇太后做主。”
    慈禧太后就朝着连舒做指示:“你去拟旨,郭曙降为信南道,即刻上任。郭曙的原缺西原巡抚一职,你们看怎么安排合适?”
    连舒以前当过工部尚书,跟因为“贪渎”而革职的卢仲贤臭味相投,这会儿就趁机为他说话:“奴才几个认为:国家现在处于危难之际,正该启用有才能有担当的旧臣。前工部侍郎卢仲贤,一向敢于任事,因此得罪了很多人,为人诬陷去职,正在原籍闲居。如果皇太后、皇上能再给他一个效力的机会……”
    连舒说到这就不说了,因为用人大权操自于上,说多了就是画蛇添足。
    慈禧太后对于卢仲贤这个人不是很熟悉,但一时又无别人可用,便点点头说:“那就起复卢仲贤为西原布政使,加二品衔,署理(代理)西原巡抚。责成他一个月内,收复全境,安定地方。”
    “喳!”连舒碰头领旨,心中暗喜。

    连舒下去,正在跟军机章京“述旨”,让他们草拟上谕,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敬王派了人来,求见“连中堂”(连舒的职务是协办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大学士俗称为中堂)。
    来的是连舒的老熟人那祥。他官居正白旗“佐领”,是敬王的一个亲信。
    那祥行七,因此连舒见了问道:“老七,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祥顾不上寒暄,将连舒拉到僻静之处急问:“我听说郭曙只是降级,未得严谴?”
    连舒点头:“是啊,这不是王爷的意思吗?”
    那祥直拍大腿:“坏了坏了。那是王爷的意思不假,可那是王爷前几天的意思,这会他老人家让我给中堂捎话,一共是八个字:‘丧城失地,请旨严惩’。最好能把郭曙交刑部治罪。”
    “啊?!这个老糊涂。”连舒一着急,当着那祥的面就骂开了,“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再打个电报说一声,我今天刚刚面见老佛爷请的旨意。”
    那祥说:“他倒是不糊涂。打电报不是要留下把柄嘛,一会要保他,一会又要严惩,王爷自己都觉得不是个事,所以派我专程跑一趟。哪想到这么巧呢。”
    “可不是,”连舒说,“前几天老佛爷一直没顾上这件事,正好今天说了起来。旨意已下,我不能去跟老佛爷说再把它改了, 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嘛!老七你说怎么办?”
    那祥说:“还能怎么办?另想办法呗。”
    连舒不解地问:“王爷到底怎么回事,一会儿一变。”
    那祥看看四周没人,这才凑到连舒眼前说:“郭曙这王八蛋竟然拿着王爷开涮。前些日子说,要献给王爷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王爷信以为真,结果他又报告王爷,说那宝物半路上让土匪给劫了。这不是‘画饼充饥’嘛!中堂你说气人不气人。“
    “也许是真的呢,他不至于敢骗王爷吧?”
    “王爷估计啊,那东西八成是个赝品。也许有人提醒他,说这玩意要是让王爷发现是假的,你吃不了兜着走,他肯定就不敢拿出来了。中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连舒表面上点头,内心却不以为然。他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那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那祥说:“好像是一枚晋代玉玺,还有人说是晋愍帝特制的传国玺。要是真品的话,确实应该是个宝贝。”
    见连舒沉思,那祥又说:“近来京里关于这玉玺的传闻很多,怎么讲的都有。听说这边的郭曙和卢仲贤都见过那个东西。中堂得空问问他们不就明白了。”
    连舒却顾左右而言他:“对了老七,有这么一件事。西原的前任巡抚跟着义和拳胡闹,杀了几个西洋传教士和‘二毛子’。洋人这次议和的时候,提出要追查祸首。你回去跟敬王说一下,派几个人去那儿调查调查,该怎么处理,要给洋人一个交代。”
    “是。”那祥应了一句,等着连舒往下说,他闹不清楚“连中堂”怎么忽然想到这样一件“小事”。
    连舒接着说:“此事涉及联军各国,理应由‘总理衙门’出面。如果王爷觉得合适,就派宝如铭吧。”
    宝如铭叫宝哲,是个旗人,“如铭”是他的字。他现任总理衙门的总办章京,原任职务是户部郎中(司长),此人是连舒的私人。那祥心想,连舒这老小子让宝如铭去西原,是不是也琢磨起那玉玺来了?不过他仍然不动声色地回答:“知道了,我回去就跟王爷说。”
    第47章

    1

    邓伟卿终于回到了紫云山。
    得知杭老山在乘阳寺出了“大事”,紫云山的土匪散去了不少。长栓逃回山寨后,收拢了剩下的人,点了点一共还有十九个,其中三分之一是老弱病残。长栓没什么武艺,镇唬不住那些人。而且靠这帮乌合之众,也根本没办法去贾州解救邓伟卿。长栓只好把附近的土匪暗哨全撤了,躲在驻马岭上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儿见到邓伟卿完好无损地归来,长栓自然喜出望外,那些小喽啰们也都兴奋异常。从长栓以下,大家一致拥护“二少爷”当家。邓伟卿对于当土匪头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弟兄们”不管那套,将他拥到山洞里的头把交椅上坐下,然后长栓领头,黑压压跪了一地,口称“邓爷”,纳头就拜。
    邓伟卿急忙起身,先将长栓扶到第二把交椅上,然后把其他小土匪一一扶起。回身坐下以后,他对土匪们说:“既然弟兄们这么看得起我,我也不能丢下大家不管。这次我爹去乘阳寺,本意就是为弟兄们搞些钱财,然后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结果误中恶人的奸计,功败垂成。这说明,当土匪打打杀杀,抢劫绑票那样的路子越来越走不通,弄得不好,弟兄们的命也就丢净了。既然大家推我为主,咱们以后就得改弦易辙。我爹还留有一些财产,下一步咱们分成几帮,下山到周围的镇子上,开些客栈饭店、药铺杂货摊之类的店铺,做些正当生意,挣些干净钱,让大家都能安家立业,岂不是比干这土匪提心吊胆、朝不保夕要强得多吗?”
    弟兄们听“邓爷”说得在理,纷纷响应,大家众口一词:“我们听邓爷的!”
    “邓爷”当即下令,选派老成一些的八九个弟兄,分成三组,分别到离紫云山较远的信南、紫城等地,打探行情,置买房产,准备改恶从善,下山经商。其余的弟兄,跟着长栓留守“老家”。
    分派完毕,邓伟卿叫人在山洞里摆了一桌子酒席,山上所有的弟兄共聚一堂,大吃大喝,猜拳行令。群情兴奋,热闹非凡。
    邓伟卿与长栓跟大家喝了几杯之后,就躲到了东面的草房里,他们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商量。
    长栓先跟邓伟卿说了一件事。这事是大盛药铺的孙掌柜派人上山通报的。据说朝廷因为西原失守一事,追究责任,已经下旨撤了郭曙的巡抚职务,把他降职为信南道;西原巡抚由卢仲贤署理。听说姓卢这老小子得到喜讯后,高兴得差点晕过去,眼下正日夜兼程赶往西原上任。
    “你有没有卢梅仁的消息?”邓伟卿急问。
    长栓摇头:“前些日子,有人说在贾州西面发现了他的行踪,贾州出动捕快、衙役和乡勇,闹腾了好一阵子也没抓到他。他手上的人命那么多,一定是找地方深藏起来了。”
    “这样说来,他爹到西原来上任的事儿,他现在还不一定知道。”
    “他肯定不知道。怎么呢?他知不知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邓伟卿说:“有点关系。要是咱们能先逮着他,我就能拿他当人质,利用卢仲贤来对付郭家父子。你忘了,然儿还在郭府呢,我怕她在那儿受委屈。”
    长栓猛然记起来,赶紧问邓伟卿:“你逃出来以后,去下江了没有?”
    “怎么了?”邓伟卿反问。
    “你没去找杜靖然?”
    邓伟卿“哼”了一声:“找她有什么用。她马上就要嫁给郭家二公子了!”
    长栓一愣,然后就使劲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杜靖然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可能,我进山之前先去的下江。虽然没见到她,可是我看到郭家正在‘放大定’。是‘大定’啊!那不就跟嫁过去差不多了?“
    “啊?!真是这样?”长栓大惊,他使劲拍着自己的大腿:“怨我,怨我,看来是我害了她!”
    邓伟卿大为不解:“这话怎讲?你怎么会害了她?”
    2

    长栓痛心疾首,赶紧把乘阳寺出事以后,他一路讨饭去找杜靖然,让她想法搭救邓伟卿的事情说了一遍。
    邓伟卿一下蹦了起来,伸手就揪住了长栓的脖领子:“你、你怎么出这么一个混账主意?!你知道郭家是什么人?你知道郭老二是个什么混账东西?你这不是把然儿往火坑里推吗?”
    长栓抓住邓伟卿的手辩解着:“伟卿你听我说,我当时也是急坏了,我没一点办法可想。而且你不知道,杜靖然听说你被官府抓住,她都要急疯了。她跪下来求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救你。我,我又实在没办法。看那样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杜靖然肯定也就活不下去了。我就……我就……,我就出了那么个主意。我真是不该啊,伟卿……”
    邓伟卿听不下去了。他嗓子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两行泪水滚滚而下。他狠狠地把长栓甩开,然后伸出双手,左右开弓使劲抽打自己的嘴巴,边打边骂:“邓伟卿,你不是男人,你是混账王八蛋,你就该天打五雷轰……”
    长栓扑过来抱住他:“伟卿,伟卿你别这样,你千万不能着急。也许,事情还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
    长栓的话提醒了邓伟卿。
    稍稍静下心来,邓伟卿一下子想起了郭府后套院门口那两个站岗的亲兵。杜靖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郭家为什么还要派兵把门,还派了好几个婆子、丫鬟看着她?很显然,郭家怕杜靖然跑了!
    也就是说,郭彦铸担心杜靖然拿“结婚”这件事骗她。再进一步想想,或者可以说,郭彦铸已经知道了杜靖然是在骗他!杜靖然并不想嫁给他,她只是为了能让郭彦铸去救邓伟卿。
    邓伟卿一下子又联想起在贾州的时候,钱道台带着那个“厚嘴唇”去找他,那家伙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终于全都明白了!
    杜靖然对他邓伟卿情深意笃,为了救他的命,她几乎是不惜一切代价。现在,他邓伟卿已经被贾州官府无罪释放,杜靖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因此她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嫁给那个郭家老二。她现在一定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地盼着自己去救她呢!
    邓伟卿把眼泪一擦,起身就要走,长栓拦住了他。
    “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邓伟卿想了想说:“人多无益。你还是在山寨留守,我带两个小兄弟去就行。我安排的那些事,你抓紧时间去办。还有找卢梅仁那个事,也别放松了。”
    长栓点头。他对邓伟卿说:“我还想办件事。你爹一死,跑了很多弟兄。他们都知道上山的路径,随时都能引来官军,咱这山寨太不安全。我想过些日子,把上山的小路毁掉,然后在西面的山崖置个绳梯,进出都从那里走,就万无一失了。”
    邓伟卿说:“这太有必要了。你这几天抽出空来就办吧,等我回来的时候,直接从西山崖那边走。”
    长栓答应着,出去找了两个十七八岁小兄弟,一个叫“丁子”,一个叫“天亮”。邓伟卿就带着他俩,连夜下了驻马岭。

    第48章

    1

    经过大半夜的跋涉,天放亮时,邓伟卿一行三人来到了滕家寨。
    他们去车马店租了三匹马,然后找到镇上最大的“裕隆”饭庄,准备吃点东西就上路。
    那家铺子刚开门,见这么早就有客人,跑堂的赶紧迎了上来,伸手礼让:“三位里面请。”
    “不用了。”邓伟卿就在靠街边的窗前坐下来。那跑堂的从肩膀上拽下手巾擦桌子,邓伟卿就说:“有什么方便的饭菜,快点上来,我们吃了以后还要赶路。”
    “有稀饭、白面馍、油饼还有包子,您三位看……”
    丁子挥挥手说:“都上都上,快点啊。”
    “三位先喝点茶,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说是“马上好”,其实后面的灶上刚捅着炉子。因此邓伟卿他们直等到太阳出山,还没见到饭菜的影子。正在不耐烦的时候,忽然饭铺的门帘一掀,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
    邓伟卿转头去看,只见当先的是个年近六旬的干巴老头。此人瓦刀脸,淡眉头,尖尖的鹰钩鼻子挺显眼。他穿一件灰洋布夹袍,戴个瓜皮小帽,样子像个管账先生。老头后面那人膀大腰圆,一脸的络腮胡子,一望而知,不是打手,就是保镖。
    既然带着这么个“货色”,那就说明此人不可能是管账先生,他应该是外地来的土财主或者是商人。之所以判断他是外地来的,因为他们两人都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跑堂的刚给邓伟卿他们端上饭,一见又有人来,忙上去招呼着往里让。谁知那两人也坐在了窗边,紧挨着邓伟卿他们的桌子。
    那老头坐下之后,络腮胡子就跟跑堂的说只要两碗稀饭。跑堂的去端饭的功夫,干巴老头转向邓伟卿,笑嘻嘻地问:“小兄弟,你们这么早,可是从山里过来的?”
    邓伟卿有些奇怪,心想这老头真神,他怎么知道我们是从山里来的?这样想着,他就问了出来。
    老头朝他们的下身努了努嘴。“几位腿脚上露水尚在,而且裤子上还沾了苍耳子未曾清除,这不说明你们是昨夜从山里出来的吗?”
    2

    邓伟卿对老头的观察力很是佩服,再仔细看看他,越发觉得有些面熟。他便很客气地问:“老先生从哪儿来啊?这么早到了滕家寨,眼见得也是连夜赶路的吧。”
    老头说:“我们从东边过来,有紧急事务要赶去岭北坪。听人说穿山而过是条捷径,只是不知道这一路可平静?”
    邓伟卿说:“路是近很多,只是不好走。而且您老如此岁数了,翻山越岭太辛苦了吧?”
    老头笑道:“你轻看我了。我是山里生山里长,论起走山路来,你还不一定能赶上我呢。不过我倒要请教小兄弟,要从这里进山,应该怎么走比较方便?”
    邓伟卿用筷子沾了一点稀饭,想给这老头在桌子上划个路线,不料老头却从怀间掏出了一张地图,铺到了桌子上。
    邓伟卿上去一看,那上面画的山川道路、村落集镇,一目了然。老头又给他说了南北方位和大体比例,邓伟卿就全看明白了。他在图上指点着说:“你看,出了滕家寨以后朝北走,拐到西面这条路上,然后往西北方向……”
    老头打断他的话,将手指指向地图东部的大山:“从这边过去,岂不是更近一些吗?”
    邓伟卿看看那里的标记,不由得心里一惊。原来,那座大山下面标着三个墨字:“驻马岭”。
    邓伟卿不动声色地解释道:“老先生你有所不知,这驻马岭一带沟深林密,到处是峭壁悬崖,几乎是无路可走啊。”
    老头不在意地笑笑:“那不要紧。我不是说了吗,过沟涉岭对我说来是家常便饭,只要路近就好。”
    丁子在一边插了一句:“那地方不能走,那里有土匪。”
    天亮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了丁子一把,不过邓伟卿倒没怪他。因为驻马岭有土匪,滕家寨无人不知,他们要是有意避讳,反而惹人生疑。因此邓伟卿接上说:“那儿确实经常有土匪活动,你们要是人少的话,从那里走不安全。”
    老头大感兴趣:“怎么,那的土匪很多吗?”
    邓伟卿含含糊糊地说:”好像也不大多。几十上百人是有的吧。”
    “官府为何不出兵去剿呢?”
    “那里地形险要,官兵去少了不管用,去多了,土匪就闻声先遁了。”
    “哦,原来如此。”老头摸着唇上的小胡子沉思起来。
    这时邓伟卿他们已经吃完了饭,正待起身离开,老头却忽然拦住了邓伟卿,对他说:“我看你这后生很机灵,你能不能我们带一下路?我给你三两银子作为酬谢,如何?”
    带个路就给三两银子,这老头的大方让邓伟卿吃惊。不过老头不知道,他就是给三十两、三百两银子,邓伟卿都不会动心,因为他一门心思想的是赶紧去梅城找杜靖然。
    邓伟卿推辞说:“对不起老先生,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耽误不起。”
    “哦?你们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邓伟卿心想这老头好啰嗦,本想不理他抽身就走,又觉得那太不礼貌,只好耐着性子编瞎话骗他:“我们是南边镇乡人,东家要去口北贩卖马匹,我们去打个前站。不料到了那里才发现地面不安静,生意做不成了,得赶紧回去禀报东家。”
    “既然如此,就不麻烦你们了,三位自便。”老头客气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及至出了饭铺来到了街上,邓伟卿他们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第49章

    镇子里不知何时涌进来很多兵勇。那些人有骑马的,有徒步的;有挎刀抗矛的,还有背着洋枪的。一条街几乎被他们占满了。
    邓伟卿心里有些打怵,再看丁子和天亮,他俩脸都吓黄了。
    邓伟卿使个眼色,意思是:别慌,咱们走咱们的。
    三人牵着牲口,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朝镇外走去。
    刚走到镇子南口,两个佩着腰刀的兵士拦住了他们。兵士的身后,一个人骑在马上,那人正是他们在饭铺里遇到的络腮胡子。
    邓伟卿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强自镇静地对那络腮胡子说:“原来您是总爷。我们真是有急事要出镇子,您给行个方便吧。”
    那人阴沉沉地笑了一下:“出镇可以,现在不行。马上就有剿匪的行动,奉抚台大人的命令,滕家寨已经封锁了。”
    丁子还想说什么,邓伟卿赶紧拉住他,冲那“总爷”点头道:“那好那好,我们先不出镇,我们找个店子歇下来等着……”
    “不行!”那人粗鲁地打断了邓伟卿的话:“你们三个,统统不能走,抚台大人命令你们给官军带路进山。等剿灭驻马岭的土匪以后,就放你们走,听到没有?”
    周围又有一些兵士围了上来。邓伟卿尽管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没有,只好跟着那络腮胡子返回了镇子里。
    到了日上三杆时分,镇子里的队伍就有了几百人之多,而且还出现了两门用骡车拉着的洋炮。看到这个架势,邓伟卿心中悲叹,驻马岭的老巢这回肯定保不住了。
    邓伟卿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官府这是发的什么神经。
    紫云山的土匪已经闹腾五六年了。以前的时候,信河州也曾出动乡勇“剿”过几次,双方互有胜败,谁也没占上风。杭老山看出官府不好惹,就改弦易辙,一般只在小村镇上骚扰,尽量避免进州县的城里“作案”。官府也不想多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没再“剿”过他们。杭老山死后,长栓带人缩进山寨,已经有日子没出来“闹事”了。既然这样,官府为什么突然兴师动众进山“剿匪”呢
    不过,这个谜很快就解开了。
    时近中午,络腮胡子带着邓伟卿等人进了镇北的一个大院子。
    那个院子里里外外,站满了亲兵和乡勇,旗帜鲜明,刀枪森然。没见过大场面的丁子和天亮,吓得脸色惨白,头上直冒汗。
    进得大门,只见当院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翎顶辉煌的大官。
    邓伟卿见过世面,一看那人头戴红起花珊瑚顶戴,九蟒五爪蟒袍,上缀锦鸡补子,就知道这是位二品大员。赶紧就带着丁子、天亮跪下磕头。那人却哼了一声,问道:“怎么,小兄弟不认识我了?”
    邓伟卿抬头一看,原来他就是早上在饭铺喝稀饭的那个老头。旁边的一个营官介绍说这是新任西原抚台卢大人。
    邓伟卿这才大梦初醒。怪不得看着他眼熟,原来此人就是卢梅仁的亲爹——卢仲贤。卢梅仁跟他长得很有些相似,只不过他爹比较瘦而已。
    同时他也闹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还没到任,就忙着先到紫云山来“剿匪”。
    他一定是为了寻找儿子卢梅仁。

    邓伟卿猜得一点不错。
    乘阳寺出事后,卢仲贤很快得到了消息。他怀疑那杀人后潜逃的“卢姓土匪”就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四个月前,郭彦钦把卢梅仁叫走,说是要给他换个“好缺”。卢仲贤当时就有些半信半疑。因为他自诩看人很准,能看出郭彦钦面带“奸邪之色”,不愿意儿子跟他搅在一起。果不其然,儿子走后不久,郭彦钦就派人来报信,说本来想让卢梅仁接替被强盗杀死的杜振去“署理”信河州,不料他在上任途中又遇上紫云山的土匪“劫道”,到现在下落不明。郭彦钦正在想办法救他。请“老世伯”不要着急。
    这样的塌天大事,“老世伯”焉能不急?卢仲贤立即派了两拨家丁,一拨去西原找郭家父子,让他们赶紧想办法,说难听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拨去紫云山,打探儿子的下落。结果两拨带回来的都是坏消息。去西原的回来报告,说洋鬼子打进了省城,巡抚郭曙“临敌逃跑”,父子二人都不知去向;去紫云山的回来说,山里的土匪势力很大,他们不敢进山。找信河州了解情况,新知州却是一问三不知。对于卢仲贤要求他进山剿匪救人一事,那个知州光是口头答应,却并未行动。肯定是因为卢仲贤已经“下台”了,那知州不买他的帐。
    时隔不久,又传来了乘阳寺发生命案的消息。看到官府四处张贴的“海捕文书”,以及外面风传被“卢姓土匪”打成了重伤的那个“朝廷官员”,就是郭彦钦。卢仲贤便联想到,一定是儿子被土匪裹挟,去乘阳寺抢劫,正好又碰上了郭彦钦。但两人为何“反目成仇”,卢仲贤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儿子犯下重案,怕连累双亲,自然不敢轻易回老家。但是他也别无去处,因此卢仲贤判断,他很有可能逃回了土匪的老巢——紫云山。卢仲贤这次大张旗鼓地进山“剿匪”,主要目的是为了将儿子救出来。
    正因为儿子可能在“匪巢”里面,所以卢仲贤就很发愁。他面临的难题是:如何才能既顺利地救出儿子,又不要闹出什么风声。否则,卢抚台儿子“落草为寇”的消息一经传播,就成了既伤“面子”还伤“前程”的尴尬事。

    第五十章

    1

    卢仲贤苦于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而且这事还没法跟身边的人商量。无奈之际,他“微服私访”,想到“民间”了解一下能不能“偷袭”紫云山。结果就在饭铺偶然碰到了邓伟卿。
    凭直觉,卢仲贤认为这个贩马的小伙子很聪明,也许能帮上他的大忙。
    听卢仲贤问他,邓伟卿赶紧碰头说:“小人不知是卢大人驾到,言语有失之处,请大人恕罪。”
    卢仲贤哈哈一笑:“不知者不为过。你起来说话。”
    “是”。邓伟卿答应着站起来。
    卢仲贤问:“按你所说,你对紫云山一带,一定是很熟悉了?”
    邓伟卿说:“小人跟着东家经商的时候,多次出入紫云山,山里的道路基本上都走过。”
    “那就好。官军进剿土匪,也是为了山区百姓能安居乐业,所以大家都应该出力。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
    “是。不瞒大人说,小的对这件事还真是有点想法。”邓伟卿一直在琢磨怎么能让山上的弟兄避免一场血光之灾,既然卢仲贤“虚心求教”,他也就“知无不言”了。
    邓伟卿说:据我所知,驻马岭上的多数山匪都是因为生活无着而误陷匪巢的。除了杭大汾罪大恶极,其他人都是被胁迫的普通百姓。卢大人如果对他们实施招抚,一律宽大为怀,既往不咎,他们肯定就会老老实实出来投降。这样,进剿的官军也可以避免伤亡。
    卢仲贤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事实很明显地摆在那里,如果他要贸然进兵“剿匪”,土匪走投无路,只能刀枪相对、拼死抵抗。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风云莫测,儿子如果真在驻马岭上,很可能就会死于乱军之中。那样一来,自己苦心策划的这次解救行动,岂不落个鸡飞蛋打一场空的结局?
    “对对,你讲得不错。”卢仲贤夸奖道,然后他又问:“那么你说怎么办好?”
    邓伟卿故意装作迟疑的样子:“剿匪是朝廷大计,小人不敢乱出主意。”
    “你别这么说,”卢仲贤很真诚地看着邓伟卿:“小兄弟,今早一见,本官就觉得与你十分投缘。实话给你说,本官此次任职西原,朝廷责以重任,因此无时无刻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觉。紫云山虽然只是小股山匪,但如果处理不当的话,也就失去了朝廷争取民心的本意。因此,老夫还真是要借重小兄弟。你有什么办法尽管说,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
    邓伟卿说,他曾经听人讲过,要进入驻马岭的匪巢,只有一条十分隐秘的小径可以通行。官军只要掐住这条小路的路口,土匪就跑不出去。因此我们不必硬攻,只要朝山上放两炮,再派人喊话,喊点中听的,那些土匪自然就会放下武器。到时,保证兵不血刃,一个伤亡都不会有。
    听邓伟卿这样说,卢仲贤有点半信半疑。尤其是仅仅放上两炮就能把凶残的土匪全都吓住,怎么听都有点像是开玩笑。不过看邓伟卿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加上卢仲贤也拿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因此,他就决定照样试一试。随即整合队伍,带着邓伟卿,浩浩荡荡进了山。

    2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急行军,日影西斜时分,邓伟卿把那大队官军带到了驻马岭下面。因为上山的小路太窄,洋炮是上不去了,卢仲贤下令将洋炮支在那里,轰隆轰隆放了几炮,然后官军就沿小路鱼贯攻了了上去。他们一边往上攻还一边喊话,内容是:官军来了,来了很多很多,你们不要抵抗,抵抗也没用。只要你们乖乖投降,有罪没罪一概赦免,还给你们发银子让你们回家,以后可以安居乐业,娶媳妇生孩子等等等等。什么好听喊什么。
    果然,土匪们没有抵抗,很快他们就举着双手下来投降了。
    邓伟卿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数了一下那些俘虏只有七个人,而且不是老头就是半大孩子。他放心了。看来,长栓一定是按照他的安排,一早就让那些出山“经商”的弟兄们走了,这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至于这几个老弱,赶紧投降是对的。因为他们根本顶不住官军的进攻。
    被俘的弟兄里面没有长栓。这一点邓伟卿已经料到了。
    他肯定没有逃跑。驻马岭的峰顶是个“绝地”,根本就无路可逃。他是躲起来了。
    彭胡子那个山洞的最深处,有一条很不显眼的石缝,里面勉强能够藏下一个人。这是彭胡子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彭胡子只告诉了邓伟卿,邓伟卿又告诉了长栓。
    看到投降的土匪全都是老弱病残,卢仲贤大为失望。派人将他们押走之后,卢仲贤迫不及待地登上了驻马岭的峰顶。他只带了少数几个人,其中包括邓伟卿。
    卢仲贤指挥他们细细搜查了山洞和那一排草房,甚至连北屋的地洞都搜了一个遍,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很显然,他儿子卢梅仁并不在驻马岭上。
    没找到儿子,说明他没有回紫云山,可能也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几百人参加,声势煊赫的“剿匪”行动,对手仅仅是几个毫无战斗力的老小土匪,却是一件大伤面子的尴尬事。邓伟卿见卢仲贤脸色阴的厉害,便上前小声对他说:“大人,依小人所观察,这山顶上最少也有五六十个土匪。一定是眼见得官军势大,吓得不等接战就跳崖自杀了。”
    卢仲贤看看邓伟卿,想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问邓伟卿,“怎么能证明这里原来有多少土匪呢?”
    “大人请看,”邓伟卿指指那草房,又指指山洞:“小人刚才仔细数过,四间草房内,共有五十九个铺位,山洞内两个,北面小屋里两个。这样说来,紫云山的土匪一共应该是六十三名。除了被俘七人,其余的,或者被炮火击毙,或者被大人的兵赶到崖下摔死了。”
    卢仲贤立即舒展开了眉头。这小伙子说的一点不错,而且还有根有据。将来他向朝廷报告战果的时候,完全可以照着这个数字说。
    不过卢仲贤对于驻马岭这个土匪窝的仇恨并未减轻,他下令在山洞和房子里放火,要将山顶的一切全部焚毁。
    邓伟卿吃了一惊。卢仲贤此时放火,长栓没法出来躲避,肯定会被烟火熏死的。
    他赶紧劝阻:“大人,此地不可放火。”他进一步解释说:“驻马岭山高林密,草木相连。眼下是秋季,山草枯燥,山风又大,一旦蔓延开来,势如燎原,能烧出几十里路,后果不堪设想。”
    邓伟卿是在吓唬卢仲贤。因为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一面是陡壁,一面是上山的小径,其余全都是悬崖深沟,峰顶跟周围的山岭并不相连。因此在刮南风的情况下,火势局限在山顶,根本无法“蔓延开来”。好在天色将晚,卢仲贤对周围的地势看不太清楚,竟然就相信了他的话,只是皱着眉头说:“不能放火的话,这匪巢要留着总也是个后患……”
    邓伟卿马上提议说:“大人你看,这上山的小路十分险要,中间一块山石横档在那里,人只能绕石而过。我们只要朝这个位置打上几炮,将石头炸碎,或者把上面的土石炸下来,就能把小路完全封死。从此以后,谁也上不了驻马岭。”
    卢仲贤觉得很有道理,下来之后就下令朝小路开炮。一阵山崩地裂的轰鸣之后,通往峰顶的路径就彻底消失了。
    卢仲贤对于邓伟卿的足智多谋、善解人意大为赞赏。他说:“小兄弟,你年纪不大,胸中实有韬略。我这次去西原,周围没有几个得力的人。你要是愿意,可以留在我身边帮我做事。本官绝不会亏待你。”
    邓伟卿说:“多谢大人厚爱。不过小人还得回去给东家交差。以后有机会,再给大人效力吧。”
    卢仲贤点点头:“好。你回去给东家说说,我在西原等你。”
    放邓伟卿走后,卢仲贤回到滕家寨,又一次提审了那几个土匪。从他们的供词中可以得出结论,卢梅仁当初确实是被土匪抓到了驻马岭上。但是过了不久,彭胡子就带着他下了山,去了哪里无人知道。彭胡子也没有再回来。听人说,是死在贾州了。
    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分析,彭胡子带着卢梅仁去贾州,是奔着郭彦钦去的。更大的可能,是奔着郭彦钦手里的玉玺去的。那么这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儿子枪杀多人后潜逃呢?卢仲贤做了多种猜想,却还是闹不明白真相到底怎么样。
    他找来那个络腮胡子,对他说:我明天就去西原上任,你替我去一趟贾州。
    络腮胡子姓季,小名田根,是卢仲贤的一个跟班。此人貌似粗鲁,实际上很有心计。卢仲贤把任务交代完,问他可有什么难处。季田根说:“小人觉得问题不大,老爷毕竟有‘西原巡抚’这块牌子,他贾州知州敢不就范?”
    卢仲贤也觉得季田根说的有理。他俩完全没有想到,那个蔡士宣知州不但不“就范”,而且还公然向“卢抚台”挑战,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3

    离开紫云山之后,邓伟卿他们三人一路疾驰,不到两天就赶到了梅城下江镇。
    邓伟卿让天亮留在镇子西面的车马店喂牲口,他带着丁子绕到了镇北的那个胡同口。
    从这里遥看郭府后套院,不见了门口的岗哨。为了保险起见,邓伟卿让丁子先去探路,他自己远远跟在后面。
    丁子走到院子门口,呆呆看了一阵,回头朝邓伟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邓伟卿疾步走过去,只见那大门上横着一把黑乎乎的铁锁,院子里寂无人声。仰头看去,原来的院墙加高了一大截,很难翻得上去。
    再看看周围,胡同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邓伟卿从路边抓起一块大石头,三下两下砸开了那把锁。
    他让丁子在门口望风,自己急不可耐地进了院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秋风卷着一些枯叶在石板地上盘旋,显示出一片苍凉萧条的景象。
    邓伟卿走到杜靖然住的北屋门前,那里也是铁将军把门。邓伟卿飞起一脚,“哐啷”一声,将那扇黑漆的房门连同门锁一起踹开了。
    屋子里摆设还跟以前一样,甚至杜靖然床上的被褥都好好地叠在那里。但是从桌子上那薄薄的一层灰尘来看,屋子的主人至少两三天没在这里住了。
    邓伟卿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空无一物;再打开衣橱的橱门,橱子里空荡荡地只剩了几件零碎衣物。
    邓伟卿十分疑惑。难道说杜靖然搬走了?或者是郭家不放心她住在这独门独院里,把她接回了深宅之内?
    突然邓伟卿心里一紧,他想,会不会是郭家逼着她提前跟那个郭彦铸成了亲?
    花梨木的桌案上,一叠子厚厚的宣纸引起了邓伟卿的注意。他过去一看,只见上面是工整的颜体小楷,显然是杜靖然在练毛笔字。
    那一共是三行字:

    弃其杖,化为邓林。
    宪宪英英伟丈夫,不将韬略学孙吴。
    世间安得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 。

    邓伟卿略一思索,看出第一句显然出自“山海经”;第二句出自本朝学者黄遵宪的一首诗,邓伟卿还记得后两句应该是“恨无舞袖回旋地,戏倒天吴拆海图。”
    看到第三句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怎么也想不起这两句诗出自何处。
    显然,这诗句对佛祖不太尊敬。诗的意思是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如果让我选择,我宁可得罪如来也不辜负你。
    再细细一看,邓伟卿心里一震,他发现这三句话,每句嵌有一字,连起来正是:
    邓!伟!卿!
    邓伟卿急急翻下去,那足有一百多张的宣纸上,竟然全都写的是这三句话!
    一瞬间,邓伟卿的眼睛湿润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阵隐约而来的脚步声。
    邓伟卿急忙走出屋子,听出那声音来自郭府后花园。他正想躲一下,但是来不及了。
    西墙上的那扇门猛一下子被推开,进来了一个老头。他穿一身粗布衣服,花白的辫子缠在脑袋顶上,手上拖着一把花锄。很显然,这应该是郭府花园的一个花匠。
    老头的目光扫过院子,一下子看到了站在北屋门口的邓伟卿,他吓了一跳,扔下花锄转身就跑,大概是要跑回去喊人来抓“贼”。
    邓伟卿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将那老头拖了回来,并立即关上了院门。
    老头浑身哆嗦,冲着邓伟卿点头哈腰:“好汉,你别伤我,我是个穷花匠,身上没钱啊!”
    邓伟卿小声喝道:“我又不是强盗,我要你的钱干什么。我就是问你点事,问完了我就走。”
    “哦哦,吓死我了。”老头长舒了一口气,“我说呢,大天白日的……”
    邓伟卿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这院子里住的那个姑娘呢?”
    “姑娘?啊啊,你说的是秀姑娘吧,她,她跑了!”
    “什么?”邓伟卿吃一惊:“她怎么跑的,跑哪去了?”
    “我也不清楚。我们二爷要娶她做填房,她不愿意,就带着个丫头偷着跑了。二爷气坏了,正到处抓她呢。”
    邓伟卿糊涂了:“你们二爷不是派很多人看着她吗,她怎么还能跑了?”
    “这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那天老爷要上任去,两边府里都来了很多人,乱七八糟的,她就趁那个乱劲跑了。二爷急得嘴上起泡,带着人满镇子搜了一天,也没见着人影。”
    “上任?你们老爷上什么任?”问完以后,邓伟卿自己想起来了。
    郭曙因为西原失守一事,被降职为信南道。信南道驻地是信河州,“这么说,你们老爷去信河州了?”
    “是。老爷带着大爷、二爷,一大帮子人都去了。”
    “你那大爷、二爷都跟着去干什么?”
    “大爷是去送老爷。二爷是去找秀姑娘去了。”
    “他上哪儿去找?”
    “听说是去什么紫云山。”
    邓伟卿一愣。再一想他明白了。然儿猜想他离开贾州后无家可归,很可能还要重回紫云山当土匪。紫云山离这里几百里,杜靖然和银杏两个柔弱的女孩子,这么远的路她们怎么走啊,而且万一郭彦铸追上了她……邓伟卿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大前天。老爷他们是前天走的。”
    邓伟卿算了一下,正是卢仲贤进山“剿匪”的那一天。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大前天。老爷他们是前天走的。”
    邓伟卿算了一下,正是卢仲贤进山“剿匪”的那一天。
    邓伟卿扔下那花匠,冲出院门对丁子说:“快,马上返回紫云山!”


    第五十一章

    1

    杜靖然做梦也没有想到凭着自己的力量能逃出郭府。
    机会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出现的。
    那天徐秉哲一发怒,把院子里的媳妇丫鬟都赶了出去。她们马上去找郭彦铸诉苦,要求“二爷”重重惩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于小六”。不料“二爷”听了之后仅仅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邓婆子说:“他不让我们进屋,我们总不能在院子外面站上一晚上吧?”
    郭彦铸说:“那你们就回来吧。”他真的把那几个人撤了回去,不过却在后院门口增派了两个家丁“站岗”。
    徐秉哲准备了一大堆理由,等着郭彦铸来“兴师问罪”,结果郭彦铸见了他压根就没提这件事。
    第二天中午,郭彦铸去了“西府”。不一会儿,西府就来人找“于小六”,说二爷让他马上过去一下。
    一个仆人将徐秉哲引到了肃和堂,只见郭彦钦回来了,正在那里坐着跟郭曙说话。郭彦铸也在,却站在厅门口张望。
    看到徐秉哲,郭彦铸对他说:“老爷马上要去信河州上任了。你跟着老孟去打打前站,马上就动身。”
    徐秉哲这才注意到,西府的管家老孟已经带着两匹马等在院子里了。
    郭彦铸朝门里摆了一下脑袋:“你进去吧,老爷还有话嘱咐你。”交代完之后,郭彦铸就匆匆走出了院子。
    徐秉哲想了一下才想明白,郭彦铸之所以急着避开,一定是怕郭彦钦说起他派人“跟踪保护”这件事。果真那样,当着郭曙、朱氏等人,郭彦铸的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徐秉哲进去以后,先给“老爷”请安,然后又给“大爷”请安,并问起他的伤情。这时,他发现了站在郭彦钦背后的贺福。
    徐秉哲看他很面生,猜想应该是郭彦钦新找的保镖。此人个子不高,但长的挺结实。粗眉、细眼、趴鼻子、鼓嘴巴,看起来就是个一般人,没什么特色。但不知怎么回事,徐秉哲却总感觉他有些与众不同。可到底不同在哪里,他却说不上来。
    后来是郭彦钦介绍了这个人。他挑着拇指,朝后指了一下,对徐秉哲说:“这是贺老五的侄子,叫贺福。他以前生病生的,嗓子不大好,说话比较困难。以后,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多,互相之间多照应着点。”
    徐秉哲答道:“是。大爷请放心。”他朝那贺福拱手道:“老兄,幸会了。”
    贺福也抱拳回礼,一边使劲点头。
    郭曙把抽着的大烟袋从嘴里拿开,旁边的一个丫鬟连忙接了过去。他咳嗽了一声对徐秉哲说:“你们二爷说你功夫不错,此去信河州,路面不太安定,所以要靠你多费心。”
    徐秉哲表态说:“给老爷效劳,这是应该的。那里安排妥当了,我是不是还要回来接老爷?”
    郭彦钦说:“不必了。你们就等在信河州。我和老爷一起走,而且梅城县衙还要派兵护送。时间紧迫,你们马上动身吧。”
    徐秉哲无奈,只好跟着老孟走了。走之前,他竟然连跟杜靖然说一声的机会也没有找到。
    杜靖然是在吃晚饭时,才知道徐秉哲已经去了信河州。
    消息是邓婆子告诉她的。邓婆子就像一个凯旋的大将军,带着自己的那些人马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后套院。
    不过她对杜靖然依然很恭敬。因为在她的意识中,这就是未来的“二奶奶”,邓婆子不敢真惹她。
    杜靖然几乎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徐秉哲的身上,现在看来,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杜靖然的情绪变得异常烦躁。早上邓婆子那几个人在西厢房嬉笑,杜靖然听到以后勃然大怒。
    “银杏,你去看看谁在吵闹,给我叫进来!”
    银杏答应着过到那边,一会儿邓婆子领着那个媳妇和春柳进来了。
    “姑娘,是这么回事……”邓婆子刚要解释,银杏怒喝一声:“有点规矩没有?跪下!”
    邓婆子他们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
    杜靖然厉声问道:“刚才是谁在笑?”
    邓婆子手指那两人:“不是我,不是我。是春山家的,跟春柳,是她俩笑的。”
    春山家的就是那个媳妇。归邓婆子“领导”的人,除了“春山家”媳妇,还有两个丫鬟。
    杜靖然把炕桌一拍:“大清早的胡闹喧哗,你们想造反啊!给我掌嘴二十!”
    邓婆子刚要动手,杜靖然喝道:“不用你,叫她们自己打,打得不好就再加四十。”
    那媳妇和春柳吓坏了。她们显然没有料到一向温声细语的“主子”会突然发威,只好自己举手打自己的嘴巴。怕打轻了,主子会加重惩罚,因此两人都打得十分卖力,很快就把自个儿的脸打得又红又肿。
    看她们打完,杜靖然又命令,把两人都赶到院子外面罚站,今儿一天不准吃饭。
    “谢姑娘。”那两人叩头“道谢”后,才敢起身,满面羞惭地退了出去。

    2

    杜靖然责罚下人的消息,邓婆子很快就报告给了郭彦铸。郭彦铸正忙得不可开交,闻听之后竟然笑着说:“打得好。我都不敢惹她,你们这不是找死吗。活该。”
    郭彦铸在帮着老爹招待那些给郭曙送行的地方官和乡绅。这里有罗山府知府、同知,以及梅城县的知县、县丞、主簿等等。这些人本来以为郭曙临阵逃跑,肯定要倒大霉,所以平常都不大理睬他。没想到郭曙所得的处分仅仅是“降两级调用”,降为三品衔的道台。下一步他如果再有升迁,就是省里的“藩司”、“臬司”一级,因此这些地方官就又来捧场了。
    西府和恒府热闹非常,更显出了后套院里的冷清。杜靖然“杀鸡儆猴”之后,院里院外的人都老实了,连说话都是细声细语,谁也不敢再“喧哗”。杜靖然就蒙着被子睡了一天觉。
    日薄西山之时,杜靖然才起来,稍事梳洗就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发愣。
    银杏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原来的时候,杜靖然带着两个丫鬟自己开伙。后来郭彦铸为了表示关心,就说你们不必费事了,让恒府的灶上一块做饭,到时给你们送来就是。想吃什么,你就让丫鬟去说一声。
    杜靖然看了看银杏,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今儿是初几了?”
    银杏说:“九月初三,怎么了?”
    “九月初三,九月初三……”杜靖然默默地念叨着。
    郭家定下的婚期是九月初九,还有六天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再想不出办法来,“良辰吉日”一到,花轿上门,可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杜靖然长叹一口气,对银杏说:“随便吃什么都行。不过,我想喝点酒。”
    “你?喝酒?”银杏十分奇怪的样子。
    “怎么了,有什么好奇的。”杜靖然苦笑,“我爹嗜酒如命,从小就拿筷子沾酒给我吃,我不光会喝,我还挺有量呢。去吧,多拿点酒来,‘一醉解千愁’。”
    银杏去了恒府,时间不长,就有两个厨子送来了晚饭和一坛子“梅城老窖”。
    今儿的晚饭格外丰盛,鸡鸭鱼肉山珍海货几乎应有尽有。银杏解释说:“两边府里都在大摆筵宴给老爷送行呢。这些饭菜都是那混小子特意让给姑娘留着的。”
    自从被侮辱、毒打了一顿之后,银杏对郭彦铸恨之入骨。在杜靖然跟前说到他,都用“混小子”三个字代替。
    杜靖然吃饭的时候,一般都是银杏在一边伺候。这次杜靖然却非要让她也入坐,陪着自己喝酒。银杏只好从命,两人就坐在桌子对面,你一杯我一杯像模像样地吃喝起来。
    也就是刚吃了一会儿,院门一响,只见醉醺醺的郭彦铸歪歪倒倒闯进了院子。银杏赶紧站起身来。
    郭彦铸推开里屋的门一看,裂开大嘴笑起来:“哎呀,秀儿你好大的雅、雅兴。你还会,喝酒啊,你怎么,不叫着我?”
    看到他那醉样子,杜靖然心里先是一惊,紧接着又是一喜。她朝银杏使个眼色,就起身拉郭彦铸。
    “你忙得那样子,你还想着我啊?”
    “啊,哦,哈哈!”杜靖然这样说话,让郭彦铸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细细想想没错,杜靖然就是这么说的。
    郭彦铸高兴极了,他先把杜靖然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她的对面,舞扎着一只手笑嘻嘻地说:“这是我的,我的不是,我不该慢待了娘子。不过我,马上就将功补过,今天晚上,我好好陪着,娘子,喝上一顿,不醉不算完。银杏,倒倒倒,倒酒!”
    杜靖然用手把杯子一捂:“我倒是想陪你喝酒。不过咱俩要是这个样子喝有点不成体统,让你那些婆子丫鬟看到了,她们不知怎么嚼舌头呢。你把她们撵走再说。”
    “好好,娘子言……之有理。”郭彦铸出门站在那里,把邓婆子喊了出来,让他们都回“恒府”去,明天早上再来“伺候”。那些人求之不得,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郭彦铸返身回来,只见杜靖然已经擎着酒杯在等他了。
    “郭大哥果然痛快。来,秀儿先敬你一杯!”
    郭彦铸拿过那杯子说:“多谢……娘子。娘子酒量小,我,喝一杯,你你你,随意。”
    “那不行。”杜靖然说:“秀儿多得郭大哥的照应,无以为报,一定满饮三杯,表示感谢。”说完举起杯子,一仰脖子全都干了。
    “哇!娘子如如如、如此豪爽,小生佩佩佩服!”郭彦铸赶紧也将杯子里的酒喝光了。
    杜靖然真的连干了三杯,郭彦铸也陪了三杯,喝完之后,他说话也说不利索了。
    “娘娘娘……”他半天没说出那个“子”来,杜靖然就接上说:“喝糊涂了,你娘在西府呢!”
    银杏憋不住捂着嘴笑,郭彦铸不干了,冲着她说:“你你你,敢笑话,二二爷,罚,罚你一大碗!”说着就命令银杏倒满一碗酒,逼着她喝。
    3

    杜靖然忙说:“郭大哥你别胡闹,她不会喝,我来陪你。”
    郭彦铸趁机说:“那那那好,不过也,也得罚罚她,外外外面站、站着去!”
    银杏知道郭彦铸支走她是不安好心,看了杜靖然一眼,没动地方。
    杜靖然却朝她使个眼色,银杏这才嘟着嘴出去了。
    郭彦铸高兴极了,马上坐到杜靖然的身边,伸出一只手臂就搂住了她的肩膀:“你你,说话要要要算话,你陪我喝,咱咱咱、咱俩,一人,一口。”
    杜靖然挣扎了一下,郭彦铸却将她搂得更紧了。
    杜靖然忽然不挣了,却认真地对郭彦铸说:“你别乱来。我先问你一句话。”
    “说,说,问问问,十句也行。”
    “你以后真会对我好吗?”
    “当、当然,我,我一辈子都,都对你好。”
    “嘴上说的吧?”杜靖然一副不屑的样子。
    郭彦铸把胸脯拍得当当响:“我,我敢把心,挖挖挖出来,给你你你,看!”
    “用不着。你对我好,干嘛还让人来看着我,就是门外的那两个!”
    “不不不,不是。那,那那是,保、保护你的!”郭彦铸辩解道。
    “放屁!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土匪遍地,保护个头啊。你在我这里胡闹,让他们听见看见算怎么回事?你赶紧离我远点。”
    郭彦铸楞了一下,忙问:“我,我要是赶,赶他们走,你,你得让我想想想,干什么,就就就,干什么。”
    “美得你。”杜靖然的脸红了,但却朝着郭彦铸嫣然一笑。
    这一笑把郭彦铸撩拨得热血沸腾,他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院子里,大吼一声:“来、来、来人哪!”
    门外那两个家丁赶紧跑进来:“二爷,有什么吩咐?”
    “吩吩吩、吩咐个蛋!这里,不、不要人了。你们,你们,去去去,西西西府,快,滚!”
    “是,二爷!”那两个家伙关上院门走了。
    杜靖然还在等郭彦铸回来,却听见房门口咕咚一声。
    她出去一看,原来是郭彦铸被门槛绊倒了,瘫在那里直哼哼。
    银杏也闻声从西厢房跑了出来。
    杜靖然伸手去搀郭彦铸,同时朝大门努了努嘴。银杏会意,跑出大门看看,回来朝杜靖然做个手势,那意思是:滚了。
    杜靖然把郭彦铸搀回屋子里。郭彦铸连醉带装,依附在杜靖然身上,一只脏手到处乱摸。
    杜靖然抓住那只手说:“郭大哥,咱们俩先把酒喝了再说好不好?”
    “好、好、好。”郭彦铸伸手拿过酒碗,把碗高高举起,直举到了眼睛跟前:“娘娘娘娘娘……”他的舌头弯了好几道弯,那个“子”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有话快说,别乱叫。”杜靖然不耐烦了。
    “你你你看,这这一大碗,咱咱咱俩,咱俩、咱俩……”
    “行行行,怎么都行,你倒是快点啊!”杜靖然催他。
    郭彦铸把碗里的酒往鼻子里倒,杜靖然赶紧上去帮忙,郭彦铸咕咚咕咚喝了半碗,不想喝了,杜靖然搂住他的脖子,托着那碗就给他往里灌,银杏见状也过来帮忙,硬是将那一碗酒全都灌了下去。
    郭彦铸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搂住银杏叫着:“秀儿,秀儿,我、我、我、……”他一边拽银杏的衣服,一边身子就出溜了下去。
    银杏挣开他,两人再看,他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杜靖然小声问:“门口没人了?”
    银杏直摇头。
    “你准备一下,咱们马上走。”
    银杏说:“我刚才都准备停当了。”
    “好丫头。”杜靖然赞了一句。银杏拿出了包袱,杜靖然又收拾了几件首饰,还将一把剪子也放进去。她跟银杏说:“咱们去梅城,黑灯瞎火的,路上得处处小心。”
    银杏背上包袱,两人出了屋子,正要锁院门之际,杜靖然忽然停了下来。想了一下,她又回到屋子里,从炕上扯了一床棉被,盖到了郭彦铸的身上。
    郭彦铸睡得昏天黑地,全然不觉。
    从下江到梅城,只有七里路。由于天黑路上不好走,她俩赶到梅城时已经是寅时三刻,按照西洋时间,是夜里的十点半。
    陆继东已经睡下了,听说“秀姑娘”突然到来,衣服也没穿好就出来开门。
    “哎呀姑娘,我去郭府找你几次,都让看门的挡了回来,到底怎么回事啊?”
    杜靖然说:“等以后再告诉你,你能找个车吗?我们得赶紧走。”
    银杏补充说:“姑娘是从郭府逃出来的,就怕郭府发现了以后出来追赶。”
    “那,你们去哪儿啊?”
    银杏说:“姑娘无处可去。我想,要不先回咱老家躲一阵再说。”
    银杏兄妹的老家是紫城县岭北坪乡的陆家庄。她家虽然没人了,但是在邻庄还有几家远亲。杜靖然身上有钱,去那里借住一段时间,应该是没问题的。而且紫城县紧邻紫云山,离任灵县也不远,杜靖然在那里住着,还可以打听打听邓伟卿和她哥哥的下落。
    陆继东想了想说:“也好。你们等着,我出去看看。”
    陆继东出去了大半个时辰,带来了一辆驴车。
    他说:车马店的车马都让郭府给雇下了。说是后天送郭大人还有他的随从上任。武继红费了不少口舌,才从一个财主家雇了这辆驴车。
    驴车太小,驴也不大,只能是杜靖然和银杏坐车,陆继东步行跟随着,一行人连夜朝紫城县出发了。

    第五十二章

    1

    日影刚刚西斜,天色还早,北京熙丰斋的掌柜辛凤达就招呼伙计上门板,准备“下班”。
    自从“议和大臣”李鸿章到京之后,和议开始,京师的地面平静了很多,但因为“八国联军”未撤,所以生意仍然不好做。不光熙丰斋,琉璃厂的很多铺子都是这样,一到后半晌,街上就稀稀拉拉见不到多少人了。
    不过辛凤达今天提前关门,是因为他的后院来了一个访客。
    这个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长袍马褂,风度姗姗。
    他穿戴朴实,不像是豪客。按说像辛凤达这样的商人,总有点“衣冠取人”的职业病。但对这个客人显然是个例外。辛凤达为了接待他,不惜停下了生意,这确实是少见的情况。
    此人叫杜靖远,字宇飞。他是杜振的儿子,也就是杜靖然的哥哥。
    杜靖远的正式职务是户部主事,正六品的文官。但他只是在户部挂了一个名儿,之后就被安排在“总理衙门”当“章京”。总理衙门当时就是清朝政府的“外交部”,“章京”是满语,翻译过来就是“秘书”或者“办事员”的意思。
    杜靖远的“本职”不是什么要职,实际工作也仅仅是当个“秘书”,应该说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杜靖远这次“工作调动”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是由敬王一手提拔起来的。
    杜靖远原来是县丞,仅仅是个八品小官。但是他在任灵县对洋鬼子的一场战事中,表现十分出色,以至于让位高权重的敬王都不能不对他刮目相看。
    任灵是京师西南面的屏障。当八国联军进攻任灵时,城内的兵勇不敌洋枪洋炮,兵败如山倒,任灵县的“大老爷”在城还未破时就逃得没了踪影。就在洋鬼子即将攻入城内的关键时刻,杜靖远挺身而出,只带了两个随从,毅然决然地前往联军那里去跟洋人谈判。
    联军的头领是个法国中校。在经过“通事”(翻译)跟杜靖远聊了一阵之后,中校对于这个年轻中国官吏的胆略和见识很是佩服。在取得了杜县丞关于不容留义和拳、不破坏教堂,也不与洋人为敌的承诺后,他下令停止了攻城。
    三天之后,北京陷落后逃在外面的敬王,根据慈禧太后的命令回京跟洋人谈和,路过了任灵县。他原以为任灵城刚刚遭遇了战火,城内不知混乱、萧条成了什么样子。不料进城一看,到处井然有序,店铺照开,街面平静,一点也不像是刚打过仗的样子。他听说杜靖远“大义退洋兵”的事迹后,立即召见了他。杜靖远的官职卑微,人却表现的气度不凡,在“王爷”面前应对得体、谈吐自若,让敬王大有好感,便将杜靖远带到了北京。
    进京之后,杜靖远很快得到了提升。先是加七品的“通政司经历”衔,协助敬王办理对洋人的交涉;不久又晋升为户部主事,进入“总理衙门”(总署)担任章京。杜靖远从八品的县丞升到六品的主事,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这一方面是因为京师陷落后官员四散逃亡,朝廷正当用人之际,自然应该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另外也因为杜靖远受到了敬王的格外关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杜靖然确实有着不凡的才干。他的直接上级、“总办章京”宝哲,就对他办理外交事务的能力赞不绝口,许多公务,他都放心地交给杜靖远去处理,自己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不过这两天宝哲遇到了一件事,让他很有些郁闷。
    那天敬王把他找去,让他“出差”去一趟西原,处理年初西洋传教士被杀的“教案”。这样的案子最让人头疼。因为去了以后如果要袒护洋人,老百姓就要骂娘;照顾了老百姓的情绪,那些兵临城下的洋人又绝对不干。
    还有一个问题是,北京城内的形势尚未稳定,四郊更是散兵游勇满地,强盗土匪横行,治安形势极坏。谁也不愿意冒着风险远赴西原办什么案子。

    2

    被杀的传教士是西班牙人,按照管理权限,应该由总署的“法国股”管,可是法国股的几个章京谁也不愿意去。张三说他老婆要生孩子,李四说他爹得了疫病,王二麻子家里人都好好的,却说自己脚气犯得厉害,走路都不敢走。宝哲正在发愁的时候,杜靖远主动请缨,说既然他们都去不了,那卑职就跟随总办走一趟吧。
    宝哲一听很高兴,拍着杜靖远的肩膀说:“宇飞,关键时候还是你老弟够意思。不过……”他皱了皱眉头,“这差事可是有点棘手。”
    听宝哲讲了“棘手”的原因之后,杜靖远笑笑说:“卑职已经考虑过了,要想处理妥当,咱非得玩个‘瞒天过海’的把戏不可。”
    他说,西原的“教案”事实俱在,瞒也瞒不过去。好在西原城里的西班牙人从义和拳闹开了以后,就死的死,逃的逃,一个人影也找不着了。这样一来,用咱们的话来说,就是没了“苦主”,因此咱也犯不着得罪当地的老百姓,干脆就弄几个死囚“就地斩首”,再将负有责任的府、县官免职,把洋人糊弄过去拉倒。
    宝哲听了细细一想,觉得这个办法最好。他立即就修书一封,派快马送去西原,让那边照此方案先准备着,等他去了以后,把这个“移花接木”的假戏演好。布置完后,宝哲对杜靖远说:“老弟,这事要是办妥当了,我除了在敬王那里褒扬你,还要把你举荐给连中堂。连中堂可是天天跟着两宫,有时候他老人家说话,比敬王还管用。”
    杜靖远连连点头,似乎是表示承情。其实他根本没听清宝哲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他走神了。
    杜靖远之所以主动要求去西原“查案”,实际上另有所图。
    他的真实意图也是要去查一个案子,不过那不是“教案”,那是四个多月以前信河州滕家寨的一场惊天命案。他的亲生父母和嫡亲的妹妹,就死于那场大案。可是直到如今,杜靖远都闹不明白自己的家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杜靖远是在跟着敬王进了北京之后,才得知家里遭了大难的。
    从西原传来的消息,说父亲杜振在就职信河州知州的路上,遇到了强盗抢劫。父亲、母亲、妹妹,连同随从共7人全部遇害,无一幸免。
    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杜靖远因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没顾上仔细分析这件事。后来他慢慢冷静下来,把事件的前因后果认真琢磨,逐渐发现了一些疑点。其中最让人不解的,就是从信河州到其上级信南道、西原省,对这样一个并不复杂的案子一筹莫展,别说抓住罪犯了,甚至这么长的时间,他们连到底是什么人作的案都没搞清楚。
    杜靖远在北京住过好几年,官场上也有几个朋友。在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之后,他下决心要把事情查个明白。
    循着蛛丝马迹,杜靖远找到了熙丰斋。
    第一次见到杜靖远,辛凤达并没有认出他是谁。因为他跟杜振长得不大一样。
    杜靖远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看着既不像读书人,也不像个喜欢古董字画的主顾,因此辛凤达跟他说话时也就有点漫不经心。直到杜靖远悄声问起,辛掌柜可曾经手过一枚晋代玉玺,辛凤达才一下子警觉起来。
    3

    “你是何人?为什么打听这个?”辛凤达反问。
    对方说:“我叫杜靖远。家父杜振,我多次听他说起过辛大叔。”
    辛凤达着实吃了一惊,立即敛容拱手:“原来是杜家少爷。恕老夫眼拙,此地不是说话处,杜少爷请到内室来。”
    将杜靖远延到后堂,煮茗相待,说起跟杜振的友情,辛凤达唏嘘不已。
    杜靖远问起那枚晋代玉玺,辛凤达将事情的缘由告诉了杜靖远。
    杜靖远沉思片刻问道:“这样说来,家父原来并不知道这玉玺是真品?”
    “是的。别说你父亲了,就是那玉玺的主人,可能也不清楚这东西的真正价值。否则,他也不会拿到我这里寄卖。”说到这里辛凤达忽然问:“你是怎么知道玉玺的?你父亲说起过?”
    杜靖远摇头:“我父亲没说过。我是到了北京以后,听敬王手下的人提到过一件事,说原西原巡抚郭曙,擅离职守,避战逃跑,为求减轻处分,想用一枚古玺给敬王行贿,但后来不了了之了,惹得敬王十分生气。人们还说,那古玺就是家父最先在大叔这里看到,然后在酒场上说了出去,郭曙才弄到手的。”
    辛凤达点头:“是了。你父亲当时还以为那是个赝品,所以就没当回事。他是说者无意,结果听者有心。这‘听者’里头就包括郭曙和卢仲贤,他俩都在找那个玉玺,最后好像还是郭曙捷足先登了。卖主叫徐应芳,是定州人。”
    杜靖远问徐应芳的下落,辛凤达说不上来。但是他知道就在那前后,徐应芳住的“魏记客栈”被一场无名火焚毁,救火队从现场挖出了两具烧焦的尸体,里面是否有一人是徐应芳,就不知道了。
    杜靖远回去以后,利用职务之便,去南城兵马司那里调阅了关于这场火灾的案卷。由于那时义和拳已经进京,南城十分混乱,因此关于火灾的记录语焉不详,死的人到底是谁,以及火灾是怎么引起来的,都是一笔糊涂账。
    不过杜靖远得到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那就是,火灾发生之前,郭曙的儿子郭彦钦和卖玉的徐应芳,先后在魏记客栈附近的“益兴”茶园出现过。
    郭曙买徐应芳的玉玺,应该跟父亲杜振没有什么关系。可杜靖远老是觉得辛凤达还有什么隐情没有说出来,而那“隐情”就牵涉到父亲。
    因此,杜靖远在临去西原之前,又一次专程拜访了辛凤达。
    听说杜靖远此行要去见见郭曙,辛凤达说:“郭大人是你父亲的老师,但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很密切。你父亲对他颇有微词,这事你知道吗?”
    杜靖远说:“我知道。家父深知郭曙此人品行不端,可是为了‘前程’,也只能虚与委蛇。这一点辛大叔还得谅解。”
    辛凤达说:“自然。自然。我的意思是,也许,问题就在这里。”
    辛凤达踌躇了片刻,终于说出了一件杜靖远所不知道的秘密:“玉玺的身价,需要一件东西来自证明,那就是《永乐大典》。郭曙尽管位高权重,可他进不去翰林院。因此他就开出了一个条件……”
    辛凤达停下话,看了看杜靖远。杜靖远很快想明白了,点点头,让辛凤达继续往下说。
    “你父亲办到了那件事,郭曙也履行了承诺,答应带着你父亲去西原。临走的头两天的晚上,我去看你父亲,给他送行。让我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是很高兴。趁无人之际,他悄声跟我说,他可能是犯了一个大错……”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不该帮这个忙?”杜靖远问。
    “仅仅是借书的话,师生之谊,理该帮忙。问题首先是郭曙食言,不肯把借的书还回去;其次,帮忙也要看给什么人帮。帮郭曙的忙……”辛凤达只说了半截话。
    他在商海沉浮多年,见多识广,深知“祸从口出”这样一句箴言,所以不肯再多说。
    杜靖远紧皱眉头,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七章

    1

    信河州位于紫云山区的南麓,是山区与平原的交界之处。州城一半在山坡,一半在平地,南临常年流水不断的信河。
    信南道衙门位于城南大街的尽头。水磨八字砖墙拱卫着两扇黑漆大门,大门两边站着两个挎着腰刀的亲兵。这时正值响午时分,他们看到一匹大白马飞驰而来,骑手青衣小帽,一身老百姓的打扮。
    这显然是个不懂礼道的“老百姓”,因为他快到衙门口了都不知道减速,一直冲到了那俩亲兵的眼前才把缰绳一勒,滚鞍下马。
    一个年纪大些的亲兵不高兴了,把腰刀一扶,上去就想开骂。那人却摘下帽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抢先冲他叫着:“老刘,观察(道台的别称)大人可在里面?”
    被称作“老刘”的亲兵这才认出来,来人是老爷面前的红人小权子。
    他赶紧哈一下腰答道:“权哥,大人在后院歇晌呢。”
    后院不是道台衙门的后院,而是衙门的后街。那有一座青砖墙圈起来的四合院,就是新任信南道郭曙的住处。
    小权子赶紧拉着马折向后院,让丫鬟速速喊起老爷,他有紧要事情禀报。
    其实不用丫鬟催,郭曙一听小权子回来了,一边紧着穿衣下地,一边让那个丫鬟去找“大爷”。
    “大爷”郭彦钦就住在东厢房,听到动静出来,跟着郭曙进了西面的客厅。
    小权子把门关好,这才悄声报告说:在南面的孤山发现了卢梅仁的踪迹。
    自打卢梅仁从贾州的乘阳寺逃走后,郭曙和郭彦钦就开始到处搜寻他的下落。不过因为郭曙管不到梅城、贾州一带,他们的行动只能悄悄进行。郭曙就任“信南道”以后就好办了,他就把管家老孟、小权子、于小六等人统统派了出去,动员了当地的村镇保甲,高额悬赏200两银子,半公开地在紫云山周围缉拿这个“卢姓”逃犯。
    之所以这么急不可待,是由于卢仲贤突然被“起复”为西原署理巡抚,变成了郭曙的顶头上司。如果卢梅仁得到这个消息投奔了西原,将郭曙、郭彦钦干得那些好事一揭发,郭家父子可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之所以要在紫云山一带查找卢梅仁,是因为这小子从贾州逃走时,身上带伤,所以他不可能逃的很远。他是从紫云山下来的,因为土匪头子杭大汾已死,所以他就有可能重回紫云山藏匿。
    尽管郭家父子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从乘阳寺案发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这小子竟然踪迹全无,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郭彦钦不死心。他想,卢梅仁是个活生生的大汉,他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可能猫在什么地方老是不出来。找不到他,说明下的功夫还不到家。在跟郭曙商量后,爷俩宣布将抓到“卢某”的“赏格”升到了500两银子。
    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很有科学道理的箴言。因为这重赏悬出不久,卢梅仁的狐狸尾巴就被人揪住了。
    发现卢梅仁的不是郭曙派出的人,而是孤山镇一个姓马的地保。
    马地保其实就是个小地主,管着百十来户人家。这天他在集市上闲逛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
    此人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戴着一个草帽,遮挡住一大半的脸,光能看出他留着乱蓬蓬的络腮胡子。让马地保奇怪的是,他在集市上转来转去,却什么东西都没买,那眼神一直牢牢地盯着一个年轻女人。
    男人喜欢看漂亮女人这很正常,可问题是那女人看上去并不漂亮,打扮的也不时髦,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姑。可这男人对她几乎是亦步亦趋,那女人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只是在后面跟着,既不靠前,也不搭话。
    那女人买了一些菜蔬、烙饼,割了两斤猪肉,还用葫芦打了些烧酒,然后就离开了集市。
    男人也跟着她往镇外走。直到出了镇子周围没大有人了,那男人才紧走几步追了上去。女的回头看看他笑了一下,提提手里的东西说了几句话,男的点点头,接过一只篮子,两人就一边说着话,一边顺着朝西的小径向孤山方向走去。
    尽管那一男一女表现的十分规矩,女的买东西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跟摊主讲价,可不知怎么回事,马地保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不对劲,却说不出那“不对劲”表现在什么地方。就此放下他又不甘心,就悄悄在后面尾随着他们。
    跟出去三里多路以后,眼前就是黄叶一片的孤山了。孤山脚下有个村子,村头的墙根那里萎缩着的一个乞丐。那男的走过去,跟乞丐说起话来。他好像是走路走热了,在说话的时候摘下草帽扇风,马地保紧走几步,看清了那人长了一副瓦刀脸。
    马地保使劲翻找着脑海中的记忆,终于想起前些日子进城时,曾经看到城墙上贴着一张“海捕文书”。内容是通缉邻县贾州一起杀人案的凶手。上面对凶犯相貌的描绘十分模糊,比较鲜明的一点,就是那凶犯长着一张“瓦刀脸”。
    长瓦刀脸的人很多,按说这个特征描绘意义不大。但是把这特征跟眼前这个可疑的男人联系起来之后,马地保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兴奋。
    这时,那个乞丐拍拍屁股站起来,跟着那一男一女进了山。
    马地保一直尾随着那三个人,跟踪到了山沟间那个孤零零的小院门前。在看清那几个人全都进了院子之后,他就一路小跑赶回了镇里。
    此时已经是晚霞满天的时分。马地保顾不上歇息,立即骑一匹快马,疾驰一个时辰,赶到县里找他熟悉的一个巡检报了信。
    郭府的孟管家正在孤山县“蹲守”。得到消息后,他从相貌特征上断定,那人十有八九就是卢梅仁。他连夜带人赶回孤山。到那儿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远远就看到小院的房顶上炊烟袅袅。县里的巡检摩拳擦掌,带着手下准备冲下去抓人,但是孟管家拦住了他。
    孟管家让巡检安排乡勇严密监视那所院子,不要放任何人出山。他找来小权子,让他飞马去信河州报信。
    2

    听小权子汇报完,郭彦钦忙问:“那边布置得怎么样?不会再出什么差池吧?”
    “不会。”小权子很有把握地说:“孟管家和于小六都在那,另外还有县里的一个巡检,十来个乡勇,把院子看得和铁桶一样。不过要有什么行动得快点,姓卢的好像是三五天就下山赶一次集,万一监视的人让他发现就不好办了。”
    郭曙点点头,让小权子先去吃饭休息。
    小权子一走郭彦钦就开骂:“老孟真是个猪。他当时就该趁其不备先杀了姓卢的再说,还回来问个屁!”
    郭曙报以苦笑。
    他们父子俩都明白,管家老孟不光不是猪,而且还是个老狐狸。
    在处理卢梅仁这件事上,他当然知道“老爷”“大爷”最希望的结局是什么,可是他不能那么干。因为卢梅仁不是一般人,他是现任卢“抚台”的亲生儿子。老孟要是自作主张杀了他,将来没准就成了郭曙和郭彦钦的替罪羊。
    郭曙朝郭彦钦叹道:“找他是个难事,找到了怎么处理还是个难事。你说如何办好?”
    郭彦钦说:“没二话,非得宰了他不可。”
    郭曙说:“怎么下手?惊动的人太多了,以后不可能不传到卢仲贤的耳朵里。”
    郭彦钦说:“卢梅仁不死不行,他不死,咱们也活不安生,以前的那些仇已经解不开了。”
    郭曙说:“咱们抓住卢梅仁,拿他跟卢仲贤讨价还价。这么大一个人情送给他,他总得投桃报李吧?”
    郭彦钦说:“你说的那是人之常情,是正常人之间办事的道理。问题卢梅仁他不是人,他就是一头驯不服的野狼!到时候咱爷俩都得死在他的手里。”
    想想郭彦钦讲过的乘阳寺那惨烈一幕,郭曙不寒而栗。
    卢梅仁必须得死,可怎么才能不落干系地办好这件事呢?
    郭曙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不由仰天长叹:“难啊,真是两难!”
    爷俩正在发愁,突然房门“通”的一声大开,把他俩吓一跳。细看原来闯进来的是郭彦铸。
    郭曙到信南道上任,郭彦铸本应留下“看家”。这也是原来就说好的事情,可是临走他忽然变卦,非要跟着郭曙到任不行。
    郭彦铸跟郭彦钦不一样,他跟着老爹只能是“添乱”,郭曙当然不干,还搬出他娘朱氏来苦苦劝他。但是郭彦铸就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谁劝也不听。他非要跟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寻找秀儿。
    那天晚上郭彦铸实在喝的太多,直睡到第二天太阳老高了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自己躺在杜靖然卧室的地上,屋子里空空如也,院子里静谧无声,他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郭彦铸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冲到院子里,这才发现院门从外面锁上了。他喊了半天无人应声,气得使劲用脚踹那两扇门。
    当初郭彦铸加高院墙的时候。连带着将大门也换了新的,所以那门非常结实,怎么踹都踹不开。好在动静太大,惊动了路人,那人去恒府叫了家丁来,这才把门给撬开。
    “混蛋,你们都死哪儿去了!”郭彦铸一出大门,伸手就打了那家丁一记耳光。
    家丁捂着脸发愣,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们哪也没“死”,都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呢。倒是“二爷”一宿不见人,让大家心神不安。整个恒府的人,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被锁在了秀儿姑娘住的院子里。
    郭彦铸像疯了一样围着院子转了两圈,最后总算是弄明白了:昨天晚上自己喝得烂醉不起,秀儿和丫鬟银杏乘机逃跑了。
    算算时间,假如她们是二更时分就跑了,那么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六个时辰,按照西洋时间就是十来个钟头。她俩就是步行,也能跑出去几十里地。再想追回来,可就像大海捞针一样难了。
    3

    弄清这个事实之后,郭彦铸把自己关在秀儿的房间里哭了半天,把两个小眼都哭肿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迷恋上了秀儿。没有秀儿,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哭到最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秀儿在临走的时候,还给自己盖上了一床被子。这说明什么?说明秀儿心里还是有他郭彦铸的。这样说来,在他跟秀儿的“美满姻缘”中挑拨离间,横加破坏的,应该是两个人。一个是对“二爷”怀恨在心的死丫头银杏,另外一个应该是那个小白脸“邓青”。甚至很有可能是邓青从贾州逃了出来,通过银杏联系上了秀儿,就是这一男一女利用自己的醉酒,上演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秀儿给拐跑了。邓青是从紫云山上下来的土匪,他们肯定是逃回了紫云山。
    想明白以后郭彦铸不哭了。他把银杏和邓青恨得咬牙切齿。他蹦着高发誓,一定要找到这两个“狗男女”,把秀儿从他们的挟持下解救出来。然后,他要亲手将那两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因此,来到信河州以后,当郭曙和郭彦钦急如星火地搜寻卢梅仁的时候,郭彦铸也没闲着。恒府的家丁他带出来五六个,每人发了十块大洋,让他们别的不干,专门到紫云山周围的州县去寻访“秀儿”的下落。他也悬了赏,谁要是能找到了秀儿,就奖励600两银子,比他老爹出的抓到卢梅仁的“赏格”还高。当然,郭彦铸是不会出这笔钱的,到时候他就跟老爷子要。
    刚才郭彦铸正在花厅后面的屋子里睡觉,春柳悄悄把他喊了起来。
    秀儿带着银杏逃跑之后,郭彦铸就把春柳“收编”到了恒府。他只是看上了春柳的“忠心”,并没有别的想法。因为打从他决心要娶秀儿开始,就洗心革面地努力“改造”自己,不光再也不去花街柳巷,而且在丫鬟媳妇跟前也变成了正人君子。但春柳却有些自作多情,经常拉着“候补姨太太”的架子,自作主张地干预郭彦铸的日常生活。
    郭彦铸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醒,心里烦得够呛,正想骂春柳几句,春柳却抢先解释说:小权子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院子就悄没声地找老爷、找大爷,你快去看看吧,许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郭彦铸最烦的就是“老爷”“大爷”不拿他当个东西,什么事都瞒着他。一听春柳这样说,马上从床上跳下来,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好,就闯进了西客厅。
    见进来的冒失鬼是“二少爷”,屋子里那两个人立时没了脾气,而且郭曙还得赶紧解释:“正准备叫你呢,听说你还睡着。”
    “怎么回事?是不是找到秀儿了?”郭彦铸急问。
    那两人哭笑不得,郭彦钦说:“看你那点出息,你除了秀儿什么都不想了?”
    “一点不错,怎么了?赶着你好几个媳妇围着,你不着急是不是!”郭彦铸反唇相讥。
    郭彦钦懒的跟他吵:“不是秀儿。是老孟他们发现卢梅仁了。”
    郭彦铸更不愿意了:“他妈的你们就是不拿着我的事儿当事!怎么找卢梅仁一找就找到,找秀儿就这么费事?”
    郭曙赶紧给他说好听的:“这回好了。找到卢梅仁以后,我让这些人全都去找秀儿。只要有一点消息,我就给他们重奖,行了吧?你快回去接着睡觉吧。”
    “扯淡,我睡个葫芦!卢梅仁找到了,那块值钱的玉玺呢?”郭彦铸满脑子没别的思想,除了他的“秀儿”就是金钱财宝。
    郭彦钦说:“废话,玉玺自然在卢梅仁身上。”
    “那你们还等什么,赶紧派人宰了那小子去啊。夜长梦多。”
    郭彦钦撇撇嘴:“说的容易,他是现任巡抚的儿子,谁敢去杀他,你去啊?”
    “笨蛋。找个人去就是了,找个不姓郭的,跟咱们不相干的,就说卢梅仁是强盗杀了,土匪杀了,卢仲贤有个狗屁办法!咱还可以跟他去说,咱们发现卢梅仁以后,全力营救,损兵折将。不料盗贼太多,功败垂成。这么一说,卢仲贤还得感谢咱们不是?”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尽管郭彦铸是在胡说八道,可是他这“借刀杀人”的一计却启发了郭曙和郭彦钦。郭曙心想,别看老二平时笨的像头猪,关键时候还真能把话说到点子上。

    4

    郭曙和郭彦钦马上有了主意。
    郭曙找来小权子,很认真地对他说,你们全都搞错了。据可靠情报,姓卢的盗贼已经被贾州衙门抓获,所以孤山里的这个人肯定是个良民。你回去跟孟管家说明我的意思,跟县里讲清楚,马上把所有的人都撤回来。他们的辛劳之处,“本道另有奖赏”。
    小权子很有些糊涂。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上,聪明人应该是“难得糊涂”。
    所以他赶紧答应着,就想马上回孤山传达命令。可是郭彦钦却非要让他睡一觉休息休息,一个时辰以后再走。
    小权子听话地去休息了,郭曙和郭彦铸立即找来了贺福。
    爷俩想的一样,杀卢梅仁这个差事,没有人比贺福更合适干了。
    贺福是日本人,就算卢仲贤以后知道了儿子是他杀的,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贺福的功夫很好,而且他还会使洋枪。
    卢梅仁不认识贺福,所以贺福可以趁其不备而发动突然袭击。
    这样说起来,由贺福去杀卢梅仁,几乎是十拿十稳的事情。
    唯一的一个问题是:贺福杀死卢梅仁抢到玉玺之后,有可能不辞而别。
    不过郭曙和郭彦钦经过分析以后,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倒不是说小鬼子干不出这缺德事,主要是因为孤山离北京好几百里,贺福地理不熟,语言不通,加上当地老百姓仇洋心理十分严重,如果没有郭家的帮助,他很难一个人安全回到北京。
    解决了以上的大问题,还剩下两个小问题:一个是贺福不认识卢梅仁,另外一个他也不认得去孤山的路径。
    这就是郭彦钦让小权子先去“休息”的原因。他需要一段时间仔细给贺福介绍卢梅仁的相貌特征,让贺福做好准备,然后等小权子出发后悄悄跟着他,由小权子把贺福引导到孤山去。
    这个过程当中,小权子有可能发现贺福,不过不要紧。以小权子的聪明,一定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小权子很可靠,万一让他知道了“老爷”的真实目的也没什么大关系。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十分顺利。
    小权子进到孤山以后,向孟管家传达了老爷的指示,并带来了老爷奖赏有关人员的五十两银子。
    孟管家自然不愿意多事,立即下令那些人从山上撤退。
    小权子问那个巡检:“你们没惊动他吧?”
    巡检一肚子怨气地说:“我们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别说人了,连个耗子都跑不出去。谁知道瞎忙活了这两天”
    小权子赶紧安慰他:“我们老爷说了,大家都很辛苦,虽然闹错了,他老人家还是让我捎来了奖赏。”
    一听有奖,那几个人才高兴起来,一窝蜂拥下山去了。
    县里的人们走后,贺福悄然现身,借着树丛的掩护靠近了那个小院。
    正是日落时分,小院屋山的烟囱里冒着缕缕炊烟,看来姓卢的那小子正在做晚饭。
    贺福手持郭彦钦的那支“柯尔特”左轮手枪,腰上别着匕首,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口,却见院门虚掩,院内悄无人影。只有东屋里传来一阵一阵奇怪的声响。
    贺福狸猫一样闪进院门,很快走到东屋的窗前,朝里一望,才发现这是一间伙房。
    他把脸紧贴在窗户上,透过残破的窗户纸,看到了大灶上冒着热气,灶膛里余火未熄,灶前的小凳子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衣衫褴褛,胡须满腮,正在那里昏昏欲睡。刚才贺福听到的奇怪声响,竟然是他在打呼噜。
    这人显然不是那个卢梅仁。贺福没有惊动他,又轻轻走向北屋和西屋。院子很小,屋子不多,贺福很快就转了一个遍,连南面的草棚子,西北角的“茅坑”都搜遍了,竟然再无一人。
    贺福大惑不解,也有些着急。他立即闯进那“厨房”,伸手就将正在打盹的男子揪了起来,厉声喝问:“你的,什么的干活?”他一急,说起了不大地道的中国话。

    5

    那人懵懵懂懂地醒来,看到贺福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贺福伸手就抽了他一个嘴巴,然后费力地问他:“快——说,你的,什么人?怎么……这里?”
    那人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大爷,俺是,要饭的,俺什么也不知道……”
    贺福急问:“原来,人,哪里的去?”
    那人说:“不,不知道。那位大爷说了,听话就给钱。俺没干坏事。”
    贺福听得一头雾水。他使劲按住那人的脑袋恶狠狠地说:“你的,实话的不说,死了死了的,嗯?”贺福做个要将他塞进灶膛的手势。
    那人没大听懂贺福的话,却看明白了他的手势:“大爷你别啊,别啊,我说,我说还不行吗。”那人着三不着两地说了一遍,贺福又逼着他重复了一遍,这才勉强把事情闹明白。
    这个男人确实是个乞丐。前天他正在村头上晒太阳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大爷”,说你这日子过得这么可怜,还是跟我走吧,我管你有吃有喝。乞丐就跟着那人来到了这里。那人也真没骗他,先让女人拿剩饭给他吃了,然后告诉他说,我俩要去走娘家,大概得三四天。你帮忙给我看看家。这里的饭你随便吃,东西随便用。回来我还给你二两银子。
    乞丐一听,乐得心花怒放,闹不清这是自己的哪辈祖宗修来的福分,就忙不迭地答应着。不料那人却沉下脸来说:你要是想拿到银子,这几天就得按我说的去做,明白吗?
    那位“大爷”的要求是:你得按时起床睡觉,按时做饭吃。晚上要点灯,最少点一个时辰。更重要的一点,你不能出门到院子里,就是拉屎撒尿也不能出去。这些都做到了,我回来给你银子,有一条你没做好,我就扣你一两银子,扣完拉倒。
    假如是另外一个人,一定会对于这奇特的“条件”产生怀疑,起码也要问一个为什么。但乞丐的思维方式与一般人不同。在他们看来,饿了有饭吃,困了有床睡觉,风吹不着雨打不着,那就是天堂的日子。因此那“大爷”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由于担心那男人回来“查岗”,从而扣掉“工钱”,这乞丐就十二分认真地按那些要求开始了“工作”。他每天天一亮就起来,天一黑就点灯,三顿饭按时做按时吃。周围山坡上监视的人们,就以为卢梅仁一直在那院子里没出来,从孟管家、小权子到马地保和县里的巡检,他们全都上了大当。
    他们的对手卢梅仁,就像一只遭猎人追捕的老狐狸,对于自己周围的风吹草动极为敏感。那天还在集上的时候,他就觉察出了马地保在跟踪他。他不动声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返回了孤山。当然,他顺便从山下捎上来一个乞丐,当晚就利用这个乞丐的掩护,来了一个“金蝉脱壳”。
    贺福在问出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之后,一刀将乞丐捅死,并把他的尸体硬塞到灶膛里,并加了好几把柴禾。
    任务没完成,回来的路上贺福一个劲地想,卢梅仁这小子逃到哪里去了?
    当他走过一个集镇,看到墙上贴着的一个告示时,他一下子明白了。
    贺福看中文没有问题。他能看出那是西原巡抚衙门关于强化地方治安的“通知”。上面盖着抚衙的大印,并以粗体字书写新任西原巡抚的大名:卢仲贤。
    贺福清楚地记着,卢梅仁是卢仲贤的儿子。
    卢梅仁不是瞎子,他必然能看到这样到处张贴的告示。

    第二十八章

    1

    “总理衙门”的总办宝哲是受敬王的委派到西原来“查案”的,尽管他算不上“钦差大臣”,可由于敬王当前深得“两宫”信重,所以西原地方政府很拿他当回事。宝哲和杜靖远带着两个随员抵达西原城东门外时,已经有好几个蓝顶子、白顶子的官员在恭候。为首的是个候补知府,名叫志昌,跟宝哲是旧日的朋友。另外还有同驻西原城内的镇阳府何同知,原辰县李知县等人。
    双方见过,略事寒暄以后,志昌将宝哲、杜靖远等人引到了西原城内最好的一家“丰源”旅馆内休息。西原位处交通要地,经济发达,人文荟萃,“事变”之前往来的洋人客商很多,因此丰源旅馆内有不少西式客房,安有巨大的“席梦思”,讲究的皮质沙发,甚至还有专门的洗澡房。其豪华程度,不但杜靖远见所未见,就是在总署混了七八年的宝哲,也是头一回开这种“洋荤”。
    主人安置的客房一共三套,宝哲与杜靖远各一套,两个随员合住一套。各得其所之后,志昌独自一人来找宝哲。
    志昌跟宝哲很熟,而且他们还是“同旗”,都是满洲正红旗的。这也是西原方面让他出面接待宝哲的原因。由于相知很深,所以也就用不着敷衍客套,志昌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宝大哥,这次你们来,敬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宝哲说:“敬王跟洋人和谈,顶着的压力很大。城里到处驻着外国鬼子,这个局面你也能想象得到。所以西原的‘教案’如果处理不当,不能叫洋人满意,怕是过不了关。”
    “是是。可现在的问题是,前任的王巡抚已经病死了。当时杀洋人、烧教堂,确实是他默许的,他是罪有应得,不过这账没法跟死人去算。原任的郭抚台在位时间不长,现任的卢抚台更是到任没几天,他俩自然也不能给王巡抚‘顶缸’。另外,西原地面不稳,抚台还需要本地的知府、知县帮衬着维持秩序。他老人家的难处,势必要请宝大哥体谅。”
    宝哲点头:“你我弟兄,什么话都好说。那么卢抚台是什么意思呢?”
    卢仲贤的意思很简单,将以前的那些事,全部归咎与已经死了的王巡抚。找上几个“奸盗土匪”,就说那些“坏事”都是他们干的,公开处决,给洋人偿命。然后西原出钱,重重地抚恤死难的洋人,重修焚毁的天主教堂。
    宝哲听完皱起了眉头:“志老弟,按说就咱哥俩的交情,什么都好商量。可是这件事当初闹得太大,就这个样子草率收场,别说洋人不干,就怕皇上和老佛爷那里也通不过。你想啊,王巡抚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可是镇阳知府呢?原辰知县呢?他们都是当局者,我听说教堂烧起来的时候,那知府老爷还大叫‘烧得好’!现在他俩什么处分没有,说不大过去吧?”
    “当然,当然。”志昌直点头:“他俩自然是该处分。不过眼下用人之际,可否准许他们‘戴罪立功’?我们都清楚,这事全靠宝大哥周旋。他俩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们愿意孝敬这个数……”志昌握住右手的拇指,伸出那四个指头比划了一下。
    这肯定不是四百,而是四千。按说也不算少了,可是宝哲却并不满意。他哼了一声:“先别说那个镇阳知府,难道原辰县李大老爷这几年的父母官,就值这个价码?”
    志昌赔笑道:“这个数确实不多。不过宝大哥你有所不知,西原前些时候闹‘拳匪’,闹洋鬼子,兵祸连结,民不聊生,城里商户跑了大半。这些日子,又为了供应在西安的老佛爷,镇阳府、原辰县把家底都挖了个干净,简直就要家徒四壁了。宝大哥就当是可怜我吧。”

    2

    宝哲却不想可怜他。他大小也是个候补知府,这么替人说好话,谁知道他自己从中间落了多少好处。
    “志老弟,凭咱俩的交情,我无所谓。可是我还带着好几个人呢。那杜靖远,现在是敬王跟前的红人,你难道一两千银子就想打发了他?”
    志昌闻言,装出很为难的样子沉吟片刻,突然一咬牙:“行,为了大哥,我不怕挨卢大人一顿骂。这样吧,宝大哥你统共带着六千银子回去复命。该怎么分派,我一概不问。”
    宝哲大喜。志昌的意思很清楚了:一共就是六千两银子,我全给你。你们四个人分也行,你一个人落下也可以,反正我不管不问了。
    光银子就是六千两,这还不包括省、府、县各级馈赠的“土仪(土特产)”和“程仪(路费)”。这趟差使尽管辛苦一点,但是能有这样的收获,确实也很值得了。
    不过宝哲还得装装样子。“其实我真的不在乎这个。我是为跟我来的这几个人着想。从京里到西原,路上乱得不得了,他们很吃了一些苦头,我总得对他们三个有个交代。”
    “是是。宝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小弟的难处,也请大哥体谅。”
    “好吧,”宝哲终于点了头:“看在老弟的面子上,就这么办。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具体怎么走,我听你安排。”
    “多谢宝大哥。”志昌起身深深做了一个揖,从“靴页子”里面抽出几张银票,点了一下,递给了宝哲。宝哲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送走志昌以后,宝哲去找杜靖远。他已经盘算好了,六千银子,他得四千,给杜靖远一千五,给两个随员一人二百五。宝哲捞了个大头,发一笔横财;那三个人什么心思不费,白白到手一大笔银子,肯定也会皆大欢喜。这事办得多漂亮!
    杜靖远正躺在客房的床上想心事,见到宝哲进来赶紧起身。宝哲回手关好房门,从袖袋中取出了三张银票,每张五百,一共一千五百两。
    杜靖远混迹官场也有好几年了,知道这是“规矩”,因此道谢后收下。宝哲还想给他解释一下,这次办案。得考虑地方的难处,所以可能要放过镇阳知府和原辰知县两个家伙。但杜靖远却先提出来,说等案子办得差不多了,他想请几天假去趟信河州。理由是父亲的老师郭曙被降职“发配”为信南道,他该去“安慰安慰”老人家。
    宝哲一听马上说:这边的事情有我呢,你干脆明天就去好了。
    宝哲想,自己跟志昌的私下交易,给杜靖远解释起来挺费事。而且下一步“办案”,里面还有“油水”可捞,“掺和”进来的人越少越好。因此杜靖远要请假,宝哲真是求之不得。他又补充说:“郭大人我也熟悉,论说我也该去看看他,你就一块代表了吧,替我买上一些礼品。”说着宝哲又拿出了二百两银子的银票给杜靖远。杜靖远并不想买什么“礼品”,所以坚持不收,可宝哲硬塞到了他的手里。
    宝哲明白,杜靖远想去信河州,应该还有别的目的。不过他很知趣地没有多问。第二天,宝哲交代志昌给弄来一辆好车,又找了两个抚衙的亲兵护送,杜靖远一行人就出发去了信河州。
    3

    杜靖远走后,宝哲带着那两个随员去了镇阳知府衙门和原辰知县衙门,对于春天发生的“涉洋”案件进行调查。由于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所以这个“调查”完全是走走过场:县里、府里都安排好了人,宝哲他们到了以后,将那些抓捕到案的“犯人”、证人,一一提过。对于宝哲的询问,他们对答如流,一点破绽也能听不出来。两天下来,整个“教案”真相大白,案犯全都供认不讳。
    到得第三天的下午,案子就办得差不多了。这时抚衙派人给宝哲送来一封请柬:巡抚卢仲贤晚上要宴请他,地点就在衙门之内。请柬上特地说明,请宝老爷便衣赴宴。
    宝哲的官职是正五品,而卢仲贤是二品大员。二人“便衣”相会,就含有不论官职,只讲“交情”的味道。因此宝哲立即就答应了。
    回到旅馆,宝哲换下官服,穿上一件蓝羽缎夹袍,外面罩一件青缎马褂。收拾停当,看看时辰将到,便出门准备赴约,不料刚走出门厅,却见一个年轻人迎了上来,拱手作揖,恭敬地问:“您可是京里来的宝老爷?”
    宝哲见是个陌生人,不由一愣,反问道:“你是哪位?”
    “真是宝老爷?让小人找得好苦。”那人又惊又喜:“小人有要情报知,宝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还有事,”宝哲指指左右,“他们都是抚署的人,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他们说。”
    “不不,宝老爷留步。”那人见宝哲拔腿要走,赶紧拦住了他:“此事关系重大,一定要跟宝老爷说。”
    宝哲不耐烦了:“你这人真怪。什么事儿你快说。”
    那人赶紧赔笑道:“宝老爷,实在对不起,这事只能跟你老一个人说。”
    宝哲只好朝一边走出几步,那人跟了上来,小声在宝哲耳边说了起来。
    宝哲才听了一半就大吃一惊:“什么?杜老爷的妹妹?她不是死了吗?”
    “没有。那是误传,她此时就在紫城县的林家坟庄住着。紫城县也闹过教案,因此京里要来钦差查案的消息早就传开了。杜老爷的妹妹派小人到省里来找寻,好容易打听到了丰源旅店,不料杜老爷又不在。”
    “你是杜家小姐的什么人?”宝哲问。
    “小人的妹妹,是杜小姐的丫鬟。小人叫陆继东。”
    “哦。”宝哲沉吟了一下,“杜老爷去信河州公干,很快就能回来,你在这里等等他行不行?我给你安排地方住下。”
    陆继东说:“杜老爷如果去了别处,小人尽可以等他两天。但他去的是信河州,小人就不放心,怕夜长梦多……”
    宝哲十分奇怪,为什么杜靖远去别的地方都没关系,去信河州就让他不放心呢?他问陆继东:“到底怎么回事?我是杜老爷的朋友, 你有话尽管讲。”
    “是是,我知道。不过宝老爷,我就是杜小姐的一个佣人,这里面的曲折,是不是让杜小姐直接说给你老听为好?”
    “嗯。这样吧,”宝哲看看天色,对陆继东说,:“反正今儿个天也晚了。我这会儿确实还有急事。你先住下,明天一早,我派上几个人,随你去紫城县将杜小姐接过来就是。你看如何?”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多谢宝老爷。”陆继东屈膝打个千儿。
    “不必不必。这是我应该做的。”
    宝哲让随员去安排陆继东住下,他就去了卢仲贤那里赴宴。

    第二十九章

    1

    就在宝哲跟武继红说话的时候,巡抚衙门里面也出了一件怪事。
    那时卢仲贤刚从外面回来,准备到上房换衣服,然后到西花厅跟宝哲吃饭。
    其实前天宝哲已经到抚署“礼节性”地拜见了卢仲贤。按说以卢仲贤的官职、地位,无需再跟他客套。但卢仲贤知道宝哲是当朝军机大臣连舒的人,而他自己这次复起,主要是连舒帮的忙,所以对于连舒的亲信,也有加以笼络的必要。
    卢仲贤刚走到仪门口,就听到身后的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他皱着眉头问身边的跟班小李子:“怎么回事?”
    小李子赶紧过去看了看,回来报告说:“不知哪里来了一个村妇,满嘴嚷着非要见巡抚大人不可,说是什么‘三磨儿’让她来的,有要事禀报。眼见得是个疯子,叫守门的亲兵打走了。”
    卢仲贤“唔”了一声正抬脚要走,忽然停下问道:“她说谁叫她来的?”
    “我也没听清楚,像是什么‘三磨’,还是‘山窝’。大人不用理她。”
    “放屁!”卢仲贤忽然怒叫一声,把小李子吓一大跳:“混蛋玩意,你们才是疯子。那人呢,快,快叫她回来!”说完,卢仲贤提起官服的下摆就往外追,急切中脚下一绊,差点摔个跟头。
    小李子赶紧扶住他,一边高声叫着门外的亲兵,快去把那个妇人追回来。
    好在那妇人没走远,等卢仲贤气喘吁吁赶到大门口时,一个亲兵已经横拖竖拽把她拉到了台阶下。
    卢仲贤一看,那不是什么“妇人”,应该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她身材不高,脸色黑红,穿一身青色的土布衣裤。因为刚才被亲兵踢倒在地,衣服上沾了一些泥土,脸上满是泪水纵横。
    卢仲贤招手让她靠前,急急问道:“谁叫你来这里的?”
    见对面是个大官,那小女子吓得身上直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三末儿,是三末儿叫我来的,找、找、找卢大人……”
    “你别说了。”卢仲贤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一面让小李子扶她进去,一边瞪大眼睛喝问:“刚才是谁动手打的她?”
    一个亲兵小心翼翼过来行礼:“大人,是,是小的推了她一把。”
    “混蛋!你竟敢欺压民女,想必是活的不耐烦了。来人哪!”
    “抚署”的亲兵归抚标的张参将管理,见抚台发火,他赶紧一路小跑赶了过来:“卢大人,标下在。”
    卢仲贤指着那亲兵叫道:“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张参将有些糊涂,不明白巡抚大人这无名火是从那里来的。抚衙的亲兵打了一个小老百姓,这是家常便饭,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何以竟惹得卢抚台如此动怒?不过他不敢问,立即命人将亲兵拉到院子东北的箭道内,按倒在地开始噼噼啪啪地打屁股。

    2

    卢仲贤不再管那挨打的亲兵,他亲自将女子领到了正堂西侧的议事厅,闭紧房门,叫小李子在门口站岗,不准任何人进去。
    那女子从来没到过这么讲究的屋子,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卢仲贤也顾不得让她坐下,就走到她身边小声问:“你再说一遍,真是三末叫你来的吗?”
    女子直点头,一边战战兢兢地问:“你就是卢大人吧?”
    “你怎么知道?”卢仲贤十分奇怪。
    “慕老爷跟我说过你的样子。”
    “慕老爷”三个字让卢仲贤一愣,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
    卢梅仁字“慕义”,他一定是没敢用真名,跟这女子说他姓“慕”。
    卢仲贤急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不敢过来,这会儿,藏在西二街的一个小车马店里。”
    “他还好吧?”
    “好好。就是,我们从孤山一路过来的,有时候骑驴,有时候坐车,有时候下步走,我们都累坏了。”
    “哦。”听到儿子“完好无损”,卢仲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卢仲贤先后有过三个儿子,前两个都夭折了,只剩下了这个最小的卢梅仁。他是卢仲贤在三十五岁上才得的“老儿子”,自然也就娇惯异常。几乎是从能走路的时候开始,这小子就不断给他惹麻烦,但卢仲贤一直迁就纵容,任他胡闹,结果把乱子越闹越大。

    “三末儿”是卢梅仁的小名,不过这小名从十岁以后就没人叫了。因此,除了父母至亲,外人谁也不知道。卢梅仁让女子用这小名来给卢仲贤报信儿,眼见得是他遭遇了严重的困境。卢仲贤几乎立即就断定,贾州那杀人越货的惊天大案,一定是这混小子干的。
    父子骨肉至亲,无论如何卢仲贤也得管他。他想了一下,问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三末儿怎么会让你来送信?”
    女子脸红了一下,嗫嚅着小声说:“俺叫来娣,是慕老爷的……丫鬟。”
    卢仲贤说:“既然这样,我让人给你换件衣服,你带我去那个车马店。”
    卢仲贤开门叫来一个丫鬟,让她给那女子找件干净衣服穿。正在等待的时候,小李子来报告说,宝老爷来了,此刻正在二堂的东厢房等候。
    卢仲贤这才想起来还有“请客”一事。他只好先出到二堂,叫着宝哲的字,抱歉地说:“启铭老弟,实在对不住,我有点急事需要马上料理,最多一个时辰。你到我书房里稍等片刻如何?简慢之处,还要老弟海涵。”
    “哪里哪里。”宝哲心里不大高兴,脸上还得装出笑容来:“大人有公务就请自便,我这两天正好闹肚子不想吃饭,过几日再来叨扰就是。”
    “不不不不不。”卢仲贤说了一连串的“不”字,“启铭老弟千万别误会,我真的是有万分紧急的公务要马上处理。你先随我来。”他不管宝哲如何推辞,拉住他的手就朝内宅走。
    内宅在二堂后面的西北角,一道花墙相隔,中间是座垂花门贯通。内宅是两套院落,进来是官邸,即巡抚大人平时批阅公文、习字著书之所,正房三间,左右还有耳房和厢房;上房在后面,规制跟官邸类似而略大,是眷属起居生活之处。这里古树参天,花木扶疏,十分清雅幽静。
    卢仲贤一直拉着宝哲的手,十分亲切自然地将他带到官邸的小书房,指着博物架说:“我在西原淘了几件古物,你先替我看看。挑你最喜欢的,算是我尽的一点‘地主之谊’。”
    卢仲贤这样安排,完全是将宝哲当成了“自己人”,宝哲也就将刚才的不快置诸脑后,笑着朝着卢仲贤连连拱手:“晚生多谢卢大人。你老先去办事,宝哲在这里恭候就是了。”

    3

    安排好了宝哲,卢仲贤带着小李子和两个侍卫,一律便服小帽,溜出抚衙的后门,随那“来娣”直奔西二街的车马店。
    在车马店后院一间窄小的屋子里,卢仲贤见到了几个月都没有音信的儿子。
    卢梅仁抱住他爹的双腿伏地痛哭,边哭边说:“儿子不孝,给你老人家闯了大祸了。”
    看到儿子一脸沧桑的狼狈样子,卢仲贤禁不住也是老泪纵横。他扶起卢梅仁说:“算了算了,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走。”
    卢仲贤把卢梅仁带到了与抚衙后院相连的武备库。那里属于军事重地,关防严密,极为隐蔽。草草安置一下之后,卢仲贤才问起到底出了事,你怎么连个信也不给我?
    卢梅仁咬牙切齿地说:“都是郭彦钦这个王八蛋害了我……”
    卢梅仁从郭家父子打死“黑三”,抢到玉玺开始,说到他们怎么设下毒计,骗他先去害死杜振,然后又想杀他灭口;以及他怎么被土匪抓住,被迫参与乘阳寺抢劫等事,简单说了一遍。卢仲贤听后气得七窍生烟,嘴上的山羊胡子都在不住地哆嗦:“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干……”
    卢梅仁说:“爹,此仇不报,咱们卢家人就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而且,这玉玺也保不住。”
    “玉玺”两字让卢仲贤眼睛一亮:“你把那宝贝抢到手了?”
    卢梅仁点点头,却担心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卢仲贤说:“没事,我都安排好了。”
    卢梅仁这才掀起身上的袍子,解开内衣,从腰上拿下一个小包袱。他放在桌子上打开了,里面是个黄油纸包,再打开,是个红布包,再打开一层棉纸,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玺就一下子出现在卢仲贤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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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2 13:37:14  更:2021-07-02 13:4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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