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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百万字长篇传奇 《玉玺风尘录》[第5页]

作者:易水霜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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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仲贤小心翼翼地端起来细看,边看边叹:“天哪!不说别的,光看这玉质吧,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
    “还有更妙的呢,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你来看。”
    卢梅仁找出四只蜡烛点燃,分别放在玉玺周围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上。此时他让卢仲贤附身在玉玺的正上方,从那“盘螭”状的印纽上往下看,只见玉玺的中央位置,竟然出现了一个跳动的红点,就像是一枚极微小的心脏,在冰清玉洁中轻轻地搏动着。
    那应该是烛火的反照。但四只蜡烛的烛火,竟然能如此微妙地反照于一处,且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红心,却让人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
    卢仲贤看呆了。他从没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玉器还能焕发出这个样子的神奇。
    卢梅仁又把玉玺翻过来,给卢仲贤看那印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八个篆字已历经千年,却如同是刚刚镌刻上去的一般隽永清秀。在烛光的映衬下,那字里行间折射出缕缕清晰柔美的线条,使这玉玺看上去愈发高贵典雅,仪态万方。
    卢仲贤感概地说:“早知是如此这般的美妙绝伦,别说送端王了,送老佛爷我都不舍得。”
    卢梅仁说:“这东西绝对不能往外送。而且也不敢让别人知道。郭彦钦要杀死杜振还要杀我,唯一的原因就是我们最清楚这玉玺的秘密。”
    卢仲贤点点头,让卢梅仁将玉玺重新收好,爷俩就开始商量今后该怎么办。
    首先一个原则,就是卢梅仁眼下还不能公开露面。尽管信河州和贾州都曾经公开通缉他,但是“海捕文书”上并没有他的名字。信河州通缉的是一个“宽肩长身,黄白面皮,络腮胡须”的土匪;而贾州的通缉令上只说的是身材魁梧,多胡须的“卢某”。卢梅仁是跟紫云山的土匪去乘阳寺作案的,不过匪首杭大汾已死,紫云山的土匪老窝也被卢仲贤端掉,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后患。而且就算将来有土匪认出了卢梅仁也不要紧,因为卢仲贤是现任巡抚,对付个把“胡说八道”小土匪,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眼下卢梅仁要小心防备的,是郭家父子和北京来的那个杜靖远。
    现在看来,杜靖远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但是他到西原来查案,却放下“本职工作”不干跑到信河州去了。这个苗头可是不太好。完全有可能是他在秘密调查滕家寨血案的真相。
    杜靖远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他有所察觉,现想办法也来得及。卢家父子面临的最大威胁应该是郭彦钦。因为卢梅仁跟郭彦钦已经是不共戴天,他们之间的仇恨,这辈子都没法化解了。
    卢仲贤收拾土匪易如反掌,收拾郭彦钦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不容易也得办,因为这是关系他们父子生死存亡的原则问题。
    “此事必须从长计议,而且务求万无一失。”卢仲贤对卢梅仁说。
    卢梅仁点头同意。他固然有点害怕郭彦钦,但是换个角度想一想,郭彦钦同样怕他。“那咱们就好好较量一番吧,看看到底鹿死谁手!”卢梅仁恨恨地想。


    4

    卢仲贤匆匆走后,宝哲就全神贯注地研究博物架上的那些宝贝。看了半天,他选中了一枚巴掌大小的玉佩。从做工和形制上看,应该是战国之前的文物,宝哲自己估计,这东西放在北京琉璃厂,少说也值八百两银子。
    房门一响,进来一个模样俊秀、略显丰腴的丫头,手上端了一个果盘,里面两干两鲜四样果品。她送到大理石面的独柱圆桌上,莺声燕语地说:“宝老爷请慢用。”
    “哦,好好。”宝哲过来摘下一串紫红色的葡萄,一边吃一边问:“你们大人去哪儿了,这么晚了还有什么紧急公务?”
    “英儿不知道。就看见大人跟小李子他们一起走的。”丫鬟回答,宝哲这才知道她叫英儿。
    “哎对了,你们家少爷呢,怎么没见到他?”
    “少爷去南方公干,好长时间了。”
    宝哲这才想起来,上次他问过卢仲贤,卢仲贤也说的是卢梅仁去了南方。但是宝哲认识内阁的一个满缺学士,据他说,卢梅仁曾经请假一个月,送革职的卢仲贤回老家,从那以后他就下落不明,也未销假,也未续假。而卢仲贤和卢府的人,却说他去南方“公干”了,这里显然是有点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宝哲继续问。
    英儿想了一下说:“当时我们跟着老爷从北京出来,准备回老家。好像是走到邢安的时候,郭家大少爷派人把他叫走了,说是到西原办什么事情。然后从西原去了南方。”
    “哪个郭大少爷?”
    “就是前任西原巡抚郭曙的大儿子,叫郭彦钦。他跟我们少爷是好朋友。”
    “从那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英儿摇摇头。“太太好着急的,经常在老爷跟前抹泪,说是现在闹洋鬼子,到处不太平,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英儿说完就退下去了,宝哲想想这件事,越想越感到奇怪。
    卢梅仁既然去的是南方,那里局势很平静。八国联军连南直隶的边儿都没到过,更别说江南了,那卢家怎么还会怕那里“闹洋鬼子”不太平呢?
    宝哲正在琢磨这件怪事,卢仲贤回来了,一进来就连连道歉。看到宝哲选中的那件玉佩,马上就喊人包装停当交给他,又延他去西花厅入席。
    宝哲瞅个空子,问起怎么不见“慕义兄”?卢仲贤笑嘻嘻地说:他跟两个朋友去了上海,说是看地方建个纱厂,去了又不知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说完,卢仲贤就殷勤地劝起酒来。
    卢仲贤的语调,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南面“安定”不“安定”的问题。既然这样,那么卢太太哭鼻子抹泪又算怎么回事?宝哲彻底糊涂了。
    既然想不明白,他也就不再去想,两人便开怀畅饮,尽兴方散。
    因为酒喝多了,宝哲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快晌午了才醒。起来之后旅馆的接待来报,一位陆先生等候他很久了,说是昨夜就跟宝老爷约好了的事情。
    宝哲这才想起来杜靖远妹妹的那件事。赶紧让陆继东进来,道歉说昨天晚上去了巡抚衙门,耽误的时间长回来晚了云云,意思是让陆继东原谅。然后他问陆继东,那什么紫城县离这里有多远,陆继东说大概有八十里左右。宝哲就带着陆继东去找志昌,把事情一说,志昌连说没问题。他请示卢仲贤以后,从抚标找了一个姓赵的“千总”,带了几个马勇和两辆车子,就随着陆继东去了紫城县。
    宝哲想到还应该给杜靖远送个信儿。便将事情简单写了,说令妹来省城后,我自会妥当安排,不必挂念等等,装在一个信封内,让志昌找个亲兵,紧急送往信河州。

    宝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经手的这件事,竟然给卢仲贤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听到志昌请示可否派人去接杜靖远的妹妹,卢仲贤当时就楞了。弄清楚没有听错之后,他让志昌去安排,自己悄悄来找卢梅仁,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卢梅仁一听也吓了一大跳。他记得当时在滕家寨杀人的时候,杀死的两个女人一老一小,应该就是杜振的老婆和女儿,他怎么又冒出了一个女儿?
    再仔细回忆,他记起来了。当时墩子向他报告的时候,明明白白说杀死的是六个人,而他们早就侦查明白了,杜振一行是七个人。漏下的那个,肯定就是杜振的女儿。至于死的那个少女,应该是杜家的丫鬟!这就对上茬了。
    卢梅仁顾不上想这个女孩子当时藏在哪里躲过了一劫,他急急跟老爹说:“不能让那个女的进城。万一她认出我来,万事皆休!”
    卢仲贤却想得更多:“你藏着不出来,她怎么会见到你。关键她是否知道滕家寨的真相。假如知道是你干的,她只要跟她哥哥一说,你同样完蛋。”
    还有一句话卢仲贤没说出来:“你完蛋,我也得跟着完蛋。只不过‘完蛋’的性质不同而已。”
    卢梅仁抢着说:“赶紧派人,先下手为强!”
    “不行!”卢仲贤摇头:“这事是宝哲亲自安排的,那样干太明显了,宝哲首先就会怀疑到我。不行不行!”
    “那怎么办?就算杜靖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把事情跟宝哲说了也不好办!”
    卢仲贤做了一个少安毋躁的手势:“你别慌。目前人是在咱们的控制之下,主动权在咱手里。她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能翻起什么大浪?我看……”
    卢梅仁突然把手一拍,叫了一声:“有了,我有办法了!”
    卢仲贤吓了一跳,拿眼睛瞪着儿子。
    卢梅仁赶紧压低了声音:“我也是才想到的。”他凑近卢仲贤的耳边小声说了起来。卢仲贤听着,紧锁的眉头逐渐松弛了下来。
    第三十章

    1

    得知卢梅仁从孤山逃走的消息,郭彦钦气得脸色铁青,当着贺福大骂孟管家胆小如鼠,贻误良机。郭曙摇摇手说:“算了算了。事已至此,怪他有什么用。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见屋子里没有外人,贺福便提出一个建议:“卢梅仁的,一定去了西原。他的,公开露面,不敢。我们,去找到他,”他拍了一下洋枪,“他的,死了死了的,我保证。”
    郭曙直摇头。心想你知道个屁。西原是省城,不是孤山;卢梅仁去那不是找村姑,他自然要去找他爹卢仲贤。在省城刺杀巡抚的公子,那才真是屎壳郎滚粪球——找死(屎)。
    但是郭彦钦不这么想。他认为,在家等死是死,出门找死也是死。既然都是一死,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也许还能从死路中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看看郭曙,说:“爹,贺福这趟走的很辛苦,咱们该奖赏他一下吧。”
    郭曙忙说:“应该,应该。”他喊来小权子:“你领贺福先去吃饭。然后到账房,就说我说的,支五十两银子给贺福。”
    贺福道谢之后出了门,但很快又转了回来,把郭彦钦拉到一边小声说:“郭君,金票我的不需要,我的用不着。可不可以,别的。”
    郭彦钦一想也是,贺福自己不能上街,给他银子他真的用不着,可“别的”是什么呢?
    这么想着,他就问了出来。
    贺福嘿嘿一笑:“郭君,花姑娘的,我的大大的喜欢。”
    郭彦钦哭笑不得。看这小子平时少言寡语的蔫吧样,竟然毫不脸红地直接就要“花姑娘”,看来也是个色中饿鬼。
    按说贺福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假若换成别的人,这事也很好办。别看信河州不大,妓院却有好几处,“花姑娘”还真是不缺。但是贺福跟别人不一样,他去妓院不能开口说话,一说话就露馅。因此,他要的这个“花姑娘”还确实不大好找。
    不过郭彦钦不能说办不到,他让贺福先去吃饭,说吃完饭,一准把那花姑娘送到他的屋子里。
    贺福高高兴兴地走了,郭彦钦就就问他爹怎么办好。郭曙不在意地说:“这还不容易,他不是不要钱吗,花那五十两银子,什么样子的女人找不到?外面的不好办,从府里给他找一个也行。”
    郭彦钦想来想去,想到了郭彦铸的那个丫鬟春柳。
    春柳为了贪图钱财而背叛主子杜靖然的事儿,郭彦钦已有耳闻。她一个微贱的“下人”,既然连主子都能背叛,那么多给她点钱,让她去为贺福“泄泄火”,她肯定也愿意。
    郭彦铸不在家,不知道又上哪去找秀儿去了。郭彦钦就悄悄将春柳喊来,掏出几块碎银子,对她说,贺福为老爷办事刚回来,十分辛苦。你去伺候他一下午,这十两银子就归你了。
    春柳对那个哑巴小伙子没什么好印象,也没闹清楚“伺候”他是什么意思。她只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十两银子,这在春柳的眼里就是一笔“巨款”,代价仅仅是伺候一下贺福,这实在是太合算了。春柳双手接过银子,笑逐颜开地连声答应。

    因为贺福的情况特殊,所以郭曙将他单独安排在西侧院的一个耳房里。那院子里除了他也没住别的人。春柳进到贺福屋子里的时候,他不在。春柳看看那房子,里面陈设很简单,一铺大炕,一副桌椅,还有几个柜子。按照春柳的理解,所谓“伺候”就是帮贺福干点活。于是她就开始打扫卫生,扫地擦桌子之后,正坐在屋地上用一个大木盆洗衣服,只见贺福晃晃荡荡地回来了。
    见到屋子里有个姑娘,贺福一愣,马上就裂开大嘴傻笑起来。
    春柳看看他,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埋头继续洗衣服。她知道这人是个哑巴,所以也没想着跟他说话。
    贺福却转身出去,关上了侧院的那扇门,并且上了门闩。
    春柳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脸色立即就变了。她赶紧甩甩手上的水珠站了起来,大声质问:“大天白日的,你关门干什么?”
    贺福一声不吭,猛然扑过来,一把就抱住了春柳。
    春柳惊叫一声,张口就要喊,贺福伸手拽过一条手巾,一下堵进了她的嘴里。然后嗤的一声撕开她的褂子,拽下一根袖子,就将她双手捆起,不顾她乱踢乱蹬,抱起她就往炕里一扔。
    春柳蜷缩到炕角,惊恐地睁大眼睛,眼看贺福狞笑着爬上炕来,将她按倒就是一阵狂吻。
    贺福喝了酒,嘴里的气味儿熏得春柳要吐。她用力挣扎着,用自己的头使劲撞贺福的胸膛。三下两下之后,嘴里的手巾就掉了出来,春柳就一口咬住了贺福的肩膀。
    贺福嗷地叫起来,清晰地骂了一声:“八格牙路!”,同时狠狠一拳打在春柳的眼角上。
    春柳被打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可她还是听清楚了贺福说的那句话。
    尽管她听不懂,但是她能听出那不是中国话。
    2

    贺福侧头看看自己的肩膀,已经被春柳咬出了血。他气坏了,一手卡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再次将手巾塞进她的嘴里,然后就凶狠地撕扯春柳的衣服。春柳被他压住动弹不得,羞恨交加,泪流满面。
    突然,侧院的院门被咚咚地敲响了。一个人大声喊着:“春柳,春柳在吗?”
    春柳听出了那是“于小六”的声音,便猛地挣起身子,嘴里呜噜呜噜叫着。
    贺福慌了,他一面急急穿衣服,一面将一床被子蒙到了春柳的身上。
    院门还在响,而且喊叫的声音更大了:“贺福,你他妈干什么大白天关着门,赶紧开开。”
    贺福急匆匆地刚出屋子,院门就被一脚踢开,徐秉哲撞了进来。
    说起来,贺福其实“没福”。因为他的“事儿”还没办完,郭彦铸带着徐秉哲从外面回来了。他身边的另外一个丫鬟恰好生了病,没人伺候他了,他就让徐秉哲去找春柳。有人说看见她进了侧院,因此徐秉哲就直接找了过来。
    “贺福,你搞什么鬼?春柳呢?”徐秉哲冲着贺福叫道。
    “没有!没有!我的,不知道!”贺福一急,那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就冲口而出。
    徐秉晢疑惑地看着他:“你小子会说话啊,那你装什么哑巴!”
    贺福脸一红,不吭声了。不过他堵着房门,不让徐秉哲进去。
    徐秉哲问:“春柳呢,就是跟着二爷的那个高个儿丫鬟,是不是在你屋里?”
    贺福不说话,只是摇头。
    徐秉哲伸手要拨开他,贺福用胳膊猛地一挡,徐秉哲没提防,被他顶的倒退了两步。
    徐秉哲一股火冒了上来。这个小子插着院门,守着房门,而春柳却不见踪影,显见得他不是在干什么好事。
    徐秉哲站稳身子,慢慢挪步上前,两只拳头攥了起来。贺福也往前跨了半步,悄悄开始运气。
    当徐秉哲再次贴近时,贺福突然抢上一步,伸出双臂,摆出柔道“大腰”的架势,想抱住徐秉哲摔他一个大头朝下。不料徐秉哲不等他上来,就闪电般地将身子一侧,然后右脚飞出去,正中贺福的右肩。这一脚力气很大,蹬得贺福倒退好几步还是收不住腿,扑通一声摔出去好远。
    徐秉哲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推开房门。
    他立即就看到了炕上那床不断蠕动的被子。他过去将被子一掀,一个白乎乎的女人身体整个露了出来。只见她双手被绑,嘴里堵着毛巾,满脸通红,一头大汗。
    及至看清那是春柳,徐秉哲一下子明白了。
    他赶紧把被子重新盖上,然后摸索着给她解开绳子,又把衣服扔给她让她穿上。就在这时,贺福冲了进来,伸手拽下了墙上挂的那把弯刀。
    雪亮的刀锋,在徐秉哲眼前闪着寒光。
    “于大哥!”春柳惊叫一声,一把拉住了徐秉哲。
    贺福阴冷地笑着,朝着徐秉哲步步逼近,同时低声命令道:“你的,走开,她的留下!”
    徐秉哲将春柳拉到身后,然后歪着头打量着贺福,问道:“你是日本人?那你来这干什么?”
    “废话的不要,你的滚开!”贺福大叫起来。
    “好好。你别急,我走就是了。”徐秉哲张开两手,举到肩部,然后侧着身子慢慢朝门口移动。贺福紧紧盯住他,那刀锋一直不离徐秉哲的咽部。
    再往前走是一张八仙桌。徐秉哲将后腰紧贴在桌沿上擦动,看准一个机会,他把上身猛然后仰,躲开那刀锋之后,立即双臂后撑,两腿同时飞起,踢到了贺福的胳膊上。那力道就像一根铁棍,贺福被踢得手臂一麻,弯刀脱手,竟然直直朝上飞去,深深扎进了房梁。
    就在贺福一愣的空挡,徐秉哲已经一个大翻身起来,飞跃过去将贺福扑倒。他一手卡住贺福的脖子,另一只手毫不迟疑地拔出了后腰上的匕首。
    “于小六,别胡来!”有人大叫,徐秉哲抬头一看,原来是郭彦钦、老孟等人赶来了。
    徐秉哲松开手,起身狠狠朝贺福踢了一脚,又朝地上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彦钦朝老孟使个眼色,让他扶起贺福。他过去又掏出两块龙洋给春柳,不料春柳却一巴掌将那龙洋打落在地上,双手捂脸,哭着跑了出去。
    郭彦钦转脸看着贺福。贺福朝他深鞠一躬,然后毕恭毕敬地站着,磕磕巴巴地道歉:“郭君,我的,没想到……抱歉,请郭君责罚!”说完又是一躬到地。
    郭彦钦真想给他一个嘴巴,可到底没敢。他使劲哼了一声,就带着老孟扬长而去。

    3

    花厅后屋内,郭彦铸在桌边坐着,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地,朝站在一边的徐秉哲说:“老头子刚才叫了我去,专门解释这件事。老大受伤以后,是个洋鬼子大夫给看好的。那人的亲戚也在中国,是个‘浪人’,就是贺福这小子。洋大夫提出来让贺福跟着老大当保镖,老大碍着面子,只好答应,就这么回事。老头子说了,这事就限咱们几个知道,谁也不许说出去。说把事闹大了,大家都不好。我答应了。咱们不是还得在这找秀儿嘛。你说呢?”
    徐秉哲仍然怒气未息:“二爷,你倒是想想,八国联军里面,日本兵最多。他们打进北京,杀了多少中国人,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咱们要是良莠不分,认敌为友,老祖宗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咱们。”
    郭彦铸说:“我知道。我还不如你懂?那你说还有什么好办法?你敢把贺福给杀了?日本鬼子还占着北京没走呢!”
    徐秉哲想想,也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他气鼓鼓地说:“我听二爷的。不过,以后别让我再见到那个王八蛋。”
    正说着,小权子在门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二爷”。
    “进来!”郭彦铸示意徐秉哲,让他在小权子面前别再提这件事。
    小权子走进门,看看徐秉哲迟疑了一下。
    郭彦铸不耐烦了:“什么事?有话说,有屁放!”
    小权子吃力地说了出来:“春柳死了!”
    “什么?”郭彦铸和徐秉哲同时叫了起来。
    春柳是自杀的。她从侧院跑出来就在西墙根的下房里哭了半天,趁人不注意,一根绳子上了吊。刚刚被发现的时候,她的身子还是热的,但是没能抢救过来。
    想到这些日子春柳对自己的小心伺候,郭彦铸很有些伤心。但是比这点伤心更刺激他的是另一回事。春柳是他的丫鬟,而间接杀死春柳的,是老大的那个日本保镖。洋鬼子欺负中国人是一个罪过,你老大敢欺负我这又是一个罪过。郭彦铸一下子跳起身来,将一个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吼了一声:“奶奶的,小日本儿欺人太甚。小六,跟我宰了贺福那个狗日的去!”
    小权子赶紧拦住他:“二爷,你千万别冲动。老爷已经够为难的了。老爷特地让我告诉二爷,春柳死了他也很意外,他一定能有办法拿出来。”
    “他有个狗屁办法,等他拿出来的时候,中国人早让日本人杀光了。不就是一个东洋小混混嘛,你们怕他,老子不怕。”
    “倒不是怕他不怕他。大爷说了,他也觉得这不是个事儿,说一定好好补偿二爷。而且,他马上就赶贺福走。今儿天晚了,明儿一早就让他滚。这总行了吧?”
    “他把人都搞死了,让他滚就完事了?”郭彦铸瞪着眼朝着小权子,似乎他就是那个该死的贺福。
    “要是别的人干的,我们当然不能算完。可是,贺福——他身份不一样。现在这个时候,从京里的敬王,到西安的老佛爷,不是都得看洋鬼子的脸色吗?”
    想想小权子说的一点不错,郭彦铸一下子泄了气。前几个月八国联军在京外打仗的时候,他正在北京,深知洋枪洋炮和日本军队的厉害。
    徐秉哲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望望窗外,然后声音低沉地对郭彦铸说:“二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给小日本记着这笔帐吧。”
    小权子说贺福要走,并不是骗郭彦铸。只是他的说法不够准确:郭彦钦并不是要撵贺福走,而是他要带着贺福一起走,去省会西原。
    他对郭曙说:“卢梅仁这一跑,咱们实在太被动。事到如今,咱们已经没有后路,非得孤注一掷不可。只要能在西原打听出卢梅仁的下落,我就让贺福动手,必要的时候,把野田也拉进来,不弄到玉玺不罢手!”
    郭曙本来不赞成冒险,可是现在看来,除了冒险,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说:“贺福对西原不熟,要下手多有不变。我看于小六的功夫不错,最好让他也去。你跟老二商量商量。”
    郭彦钦一听“老二”两字就皱眉头,郭曙便出了一个“馊主意”。
    “你跟他说,有人在省城看见秀儿了,鼓动老二也去西原。到了那儿,有什么事儿你们兄弟俩也好商量。”
    郭彦钦一想这个办法不错。尽管老二时不时地“发邪”,但是他天生脑子简单,郭彦钦有把握糊弄住他。
    父子俩正在商议,忽然门房来报,说京里来了一位杜老爷,求见郭大人。
    郭曙楞了一下,问:“什么杜老爷,京里哪个衙门的?”
    门房双手奉上一张“名刺”。郭曙接过来一看,脸色立即就变了。

    第三十一章

    1

    郭彦钦问:“来的是谁啊?”
    郭曙摆摆手让门房退下,这才小声说:“是杜靖远。杜振的那个儿子,现任总署章京,到西原查案子的。”
    郭彦钦正要端起茶碗喝水,闻听手一抖,茶水撒到了胸前的衣襟上。
    “不,不是说,洋鬼子打任灵的时候,他他他,他战死了吗?”
    “那是谣传。先别管那些,咱们一起出去见见。那件事,他肯定不知道是你的指使,你别自乱阵脚。”
    郭彦钦直点头,心里却老是七上八下的。
    郭彦钦并不认识杜靖远。不过既然杜振管郭曙叫“老师”,那郭彦钦跟杜靖远应该就是“师叔、侄”的关系。但由于杜靖远此刻的身份是朝廷的“公差”,连西原巡抚都得以礼相待,不要说小小的信南道了。因此见面介绍之后,郭彦钦不敢自居长辈,口口声声叫他“宇飞兄”(杜靖远字宇飞)。杜靖远拗不过他,只好叫他“美翁”(郭彦钦字正美),这就是平辈的意思了。
    不过杜靖远见郭曙,仍然要执后辈之礼。他正要下跪,郭曙亲自搀住他,说是朝廷规矩不能破,万万不可如此,因此杜靖远只是揖了三揖,口称“叔祖”。
    分宾主坐下,丫鬟献茶毕,自然谈及杜振之事。郭曙先做“检讨”,说你父亲出事的时候,正好赶上洋鬼子大队人马进犯西原,我忙着安排守城,只好责成信河州的地方官缉拿凶犯。当时义和拳还在闹事,土匪也四出活动,地面乱的厉害,因此空忙一场,劳而无功,实在惭愧啊。
    杜靖远忙说:“叔祖千万不要这样讲。我在北京,听说叔祖为侦破此案,已经尽了全力。晚辈这几个月来心里不安,一直想亲自来给叔祖道谢的。家父之事,出于意外,叔祖不可自责。”
    杜靖远这样说,反倒让郭曙心里更加忐忑。他很清楚,关于杜振之死,有着相当多的流言,而几乎所有的传言都不利于郭家父子。杜靖远不可能听不到这些传言,更不可能不上心。所以他在肩负“查案”重任的情况下,专程绕个圈来到信河州,绝对不会是来“道谢”的。
    但是这以后杜靖远再也没提滕家寨,而是轻松自然地跟郭家父子叙起旧来。说着说着说到了京里的事儿,杜靖远忽然问郭彦钦:“听说美翁前些时候去见过敬王?”
    郭曙和郭彦钦对视一下,都有些疑惑。因为郭彦钦去敬王府,虽然不是偷着去的,但也没有敲锣打鼓地声张,杜靖远怎么会知道?
    郭彦钦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以问代答:“看来,宇飞兄跟敬王很熟悉啊?”
    杜靖远说:“熟悉谈不上,只不过为王爷办过一些涉外的公务而已。这次来西原之前,恰好王爷因公事召见,他老人家交代,方便的话,过来看看叔祖跟美翁,代他致意。仅此而已。”
    郭曙和郭彦钦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他俩都能听出来杜靖远“话里有话”。敬王是“礼绝百僚”的亲王,郭曙只不过是个加三品衔的四品道台,敬王有什么必要向他“致意”?就算这是敬王“礼贤下士”的谦辞,那么,年逾六十的老王爷,向三十不到的郭彦钦致意,算是什么讲究?
    这样分析起来,敬王的“致意”,实际上表达的是一种不满,甚至也可以说是一种威胁。

    2

    郭曙和郭彦钦猜得不完全对。敬王的“致意”,的确是一种威胁。但是这威胁并不是发自于敬王,而是敬王的儿子“晨贝子”让杜靖远捎给郭家父子的。
    就在从北京起身前往西原的头天下午,晨贝子把杜靖远找到了“贝子府”。
    晨贝子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不过人家有个优点,就是没什么架子,三教九流都有朋友。杜靖远就是他的一个新交。那天晨贝子找他似乎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他闲聊天,直到杜靖远要告辞的时候,晨贝子才问:“宇飞兄近日要去西原公干?”
    杜靖远说:“是啊,贝子可有什么交代?”
    “谈不上。好像郭曙被贬去当信南道了,他以前干的那缺德事你也知道。你去了要是能碰见他,替我致意一下。”说完,晨贝子十分轻蔑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晨贝子的不满和威胁,当然也就代表了敬王的态度。杜靖远之所以郑重其事地提到这件事,也是为了镇住郭曙,下一步在调查父亲遇害的真相时,使他不敢阻拦和捣乱。
    果然,郭家父子的态度立即变得更加谦恭起来。郭彦钦重复了一遍乘阳寺遭遇强盗,玉玺被劫的故事,再三请杜靖远回京以后,好好给敬王解释。杜靖远答应了,他跟郭曙说:叔祖不要误会,其实我这趟来,主要是探望你老人家,附带着查看一下当地的民生和舆情。从明天开始,我就在州城附近走走,叔祖公务缠身,就不必操心了。
    这之后,郭家父子留杜靖远在道台衙门吃饭,盛情招待一番,郭彦钦又亲自送他去客栈安歇。

    郭彦钦回来的时候,郭曙正在签押房内烦躁地走来走去。他问郭彦钦:“你说杜靖远到底来干什么?”
    郭彦钦皱着眉头说:“我原以为他是为杜振的事情来的,看来不像。倒很像是受敬王之托来调查那玉玺下落的。你听他说了半天,拐弯抹角的,就是不提玉玺两个字。”
    郭曙无比沉重地点着那个胖脑袋:“明白了。怪不得礼部的老邱前两天给我来信,说了半天废话不知所云。他原来是有所指的,信上不好明说而已。”
    郭曙说,礼部那位邱大人的信上暗示,郭曙这次降职信南道,并不是敬王的意思。敬王原本是想要将他拿交刑部,重治他的“避战逃跑”之罪。不知怎么阴错阳差,把事办拧了,郭曙只是降职,没什么“严谴”,意外捡了一个大便宜。敬王越想越不甘心,就派杜靖远借“查案”之名专程来信河州,意思就是催要那玉玺。因为敬王显然并不相信所谓“玉玺被劫”的说法,一定以为是郭曙出尔反尔,在降职信南道以后,心满意足,不舍得给他了。敬王位高权重,真要为这事翻了脸,郭曙可就有的小鞋穿了。
    郭曙急得直转圈,转着转着他忽然冲动地对郭彦钦叫道:“我看咱们干脆告诉他,玉玺让卢仲贤弄去了,让他跟卢仲贤要去就是。”。
    “你怎么老糊涂啊!”郭彦钦不客气地斥责他爹:“这里头不是还有别的事吗?真闹大了,卢仲贤是没个好,咱们呢?咱们倒的霉更大!”
    郭曙一想才明白。因为郭彦钦和卢梅仁都是滕家寨血案的主犯,因此卢家跟郭家成了一条绳子上栓的两个蚂蚱,一方面两家“不共戴天”,另一方面却是生死相连。
    郭曙把桌子一拍:“不能再等了。老大你赶紧去西原,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卢梅仁,不惜任何代价夺回玉玺。那已经成了咱们的命根子了!”
    郭曙说的有点绝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事到如今,只有夺回玉玺,他们才能掌握主动,不管是直接将玉玺献给敬王也好,还是卖给野田,让日本人出面制服敬王也好,郭曙都能平安度过这场危机。否则,他们就完了。
    郭彦钦下了决心:“我今晚就带着贺福去西原。你给老二说好,他们尽快随后赶过去。老二的那些家丁也都去,说不定到时候能用得上。”
    郭曙嘱咐:“千万小心,谋定而后动。有线索了给我个信,我找个借口也过去!”
    3

    郭彦钦走后的第三天一早,郭曙找来郭彦铸,跟他说:你哥去西原办事,跟他的人在街上好像是看到了秀儿。他派人送信回来,让你去那里找一找。
    郭曙还没说完,郭彦铸就瞪大了眼睛:“真的?在哪儿?就她一个人还是有别的人在一起?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怎么才跟我说?”
    郭曙继续编瞎话说:“省城的人那么多,这个人也没看清楚。只说是样子像。你看怎么办?”
    “去,去,我去西原。我多带人去,把西原挖地三尺,我不信就找不到她!”
    事情本来说好了,不料郭曙看不惯二儿子那点出息,画蛇添足说了一段话,把郭彦铸惹火了。
    郭曙是怕郭彦铸以后知道了他们骗他,闹起来不算完,就给他打“预防针”:“老二你还真是鬼迷心窍。西原美女多的数不清,如果找不着秀儿,你可以再挑别的女人,别那么死脑瓜一根筋。”
    “放你娘的狗臭屁!”郭彦铸大吼一声,把他爹吓了一跳。他冲过来,一只手直指到了郭曙的鼻子上:“我就是看好秀儿了,我就是要娶秀儿,谁他娘的挡着我,我宰了他狗日的。”
    骂完不等老爹吭声,他转身摔门而去,把郭曙气得直喘粗气。
    郭彦铸走后不久,一个从西原赶来的抚衙亲兵慌里慌张地进了信南道衙门。他带来 ,指名说要递交北京来的“杜老爷”,并且越快越好。
    这亲兵慌张的原因是,他本来两天前就该赶到的。不想出省城头一天晚上住店的时候,吃坏了肚子,无法起身,更无法骑马。养了两天刚能动弹了,就急如星火地赶了过来,就怕耽误了“京里宝大人”的公事。
    杜靖远不在道台衙门住,他住在信河州衙大堂后面的客栈里。按说郭曙完全可以派上一个人带路,领那亲兵去客栈投信。郭曙却多长了一个心眼,叫人把亲兵请进院里热情相待,拐着弯儿问他信是何人所托。听亲兵讲是北京来的宝大人写的信,便不由大犯嘀咕。想了一下,他对那亲兵说:“真是不巧,杜老爷今儿一早就下乡去拜客了,不知何时能回来。要不这样,你把信留给我。我今晚要请他吃饭,顺便交给他就是。”
    那亲兵就说:“谢谢观察大人。卑职还得赶回去,就此告辞了。”
    郭曙起身做出一个相送的姿态,一边装作不在意地问:“信上不会有什么急事吧?要不我现在就派人去找找他?”
    亲兵说:“是挺急的,不过是喜事。好像是跟杜老爷说,找到了他的一个亲戚。”
    亲兵走后,郭曙犹豫了半天,还是偷偷地拆开了那封信。
    仅仅看了一个开头,郭曙的脑袋就一下子涨得好大。
    杜靖远的妹妹杜靖然竟然还活着,而且宝哲已经派人去接她了,特意快马报信,将这个“好消息”先告知杜靖远。
    幸亏歪打正着截下了这封信。郭曙一下子想到,绝对不能让杜靖远和杜靖然兄妹相见。因为杜靖然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她从滕家寨又去了哪里?她是不是知道滕家寨惨案的真相?这都是未知数。假如她洞悉全部内幕,一旦告诉他哥哥之后,杜靖远岂肯善罢甘休?那样一来,卢梅仁要倒大霉,卢仲贤也得受连累。更重要的,最后肯定会追到幕后主使人郭彦钦身上,那就是郭家的末日了!
    所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杜靖远见到他妹妹!
    郭曙现在必须自己拿主意。两个儿子都走了,他没人可以商量。就算是郭彦钦在,郭曙也不敢依靠他了。他近来办的那些事,从滕家寨开始,到乘阳寺,到孤山,没有一件办得漂亮。郭曙觉得他自己比郭彦钦高明,应该能想出好办法,来化解目前这个非常严重的危机。
    第三十二章

    1

    邓伟卿日夜兼程赶回紫云山,从驻马岭的西坡缒崖而下,找到了劫后余生的长栓。
    卢仲贤撤兵之后,长栓本想出山去投奔那些做生意的弟兄,但又怕邓伟卿回来找不到人,就一个人困守在驻马岭上。听说杜靖然已经从梅城逃了出来,却不知她又去了哪里,长栓说:“杜靖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法投亲靠友。她会不会暂时躲到丫鬟的家里去?”
    邓伟卿直摇头,说她那丫鬟银杏倒是本地人,还是你表哥孙掌柜帮着买的。问题是银杏却没有家,她的父母双亡,她就是因为无钱葬母才卖身为奴的。
    长栓说:银杏家没人,她应该有亲戚。只要杜靖然身上有钱,她们借住在银杏的亲戚家也是可能的。
    这一下提醒了邓伟卿。
    第二天,邓伟卿带着长栓、丁子和天亮去了岭北坪大盛药铺。经过孙掌柜细细打探,终于了解到银杏有个表姑,住在岭北坪西北六十里外的林家坟庄。邓伟卿一行人立即又马不停蹄赶到了那里。
    到了那儿才发现,这个林家坟庄,与紫城县县城只有一沟之隔。沟上一座大石桥,将村子跟繁华的县城连为了一体。陆继红(银杏)的表姑家,就在大石桥桥头的边上。
    银杏的表姑父在城里开了一个铁匠铺,家里只有她那四十出头的表姑。
    邓伟卿一问,陆继红和她哥哥陆继东果
    邓伟卿一问,陆继红和她哥哥陆继东果然是在四天前到过她这里,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姓杜的姑娘。
    邓伟卿高兴极了,他直给“表姑”作揖,笑得嘴都合不拢。不料表姑接下来的一段话,却像是一盆冰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表姑说:桃红她们在这里住了三天。她哥哥前天去了趟省里,今儿头晌就领来几个省里的人,把杜姑娘和桃红都接到西原去了。“桃红”是银杏的小名儿。
    邓伟卿急问:她们去省里干什么?
    表姑说:杜姑娘的哥哥在省城。是她哥哥接她们去的。
    邓伟卿大惑不解:“杜姑娘”的哥哥,那应该是杜靖远。这么说,然儿找到她的亲哥哥了?可那样的话,应该是她哥哥来接她才对。但表姑说的明明白白,来的人是省里的赵千总。
    对于杜小姐的哥哥为什么没来,那千总说“杜老爷”去信河州了,还要几天才能回省城。卢大人交代说,先把姑娘接到城里去,在那等杜老爷回来。
    至于“卢大人”是谁,表姑搞不明白。但是邓伟卿听到这里,心里却是猛一激灵。
    赵千总是“抚衙”派来的,而现任的“抚台大人”就是卢仲贤。那么很可能这个赵千总就是卢仲贤派来的。
    再继续推理,假如卢梅仁现在逃到了西原,卢仲贤就有可能知道卢梅仁杀死杜振一事,也必然就知道杜靖然是滕家寨血案的见证人。这样,在打听到杜靖然的下落之后,他就趁杜靖远不在省城之机,派人来将然儿骗进省城。下一步,卢仲贤一定是要“斩草除根”的。
    邓伟卿越想越害怕,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他一刻钟也不敢停留,紧接着又带着长栓他们赶去了省城西原!

    2

    意外得知了哥哥的下落,杜靖然兴奋极了。她万没想到,任灵恶战之后,哥哥竟然平安无事,不但进京升了官,而且还因为“公干”来到了西原。
    她能得到消息,实在是有些偶然。
    消息是银杏的表姑父在城里听人说的。
    紫城县也有个天主教堂,在闹义和拳的时候被烧毁。县城有不少“教民”,听说京里来了大官,要处理西原烧教堂、杀洋人的案子,就公推了几个代表去省城“控告”,争取让“公家”出钱把紫城县的教堂也重新修起来。那几个教民在省里交涉的很顺利,回来以后说起京里来的两个“老爷”,说那个杜老爷是原来任灵县的县丞,对当年任灵、紫城这一带的“教案”很清楚,一定会给我们教民做主。结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银杏的表姑父知道杜靖然的哥哥当过任灵县丞,回家一讲,杜靖然惊喜之余,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让陆继东先去省城去打探消息。结果陆继东不但带来了确切的喜讯,还带来了抚衙派来接她的赵千总。
    坐在从紫城到西原的马车上,看着车外的长空白云,雁行阵阵,杜靖然想,半年来颠沛流离,辛苦倍尝,现在找到了哥哥,今后的生活总该安定下来了吧。
    同样兴奋的还有银杏,因为她头一次见这么大的“世面”。尤其是车子进了西原城以后,她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大的城市,也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市面。那宽阔的马路,鳞次栉比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让她目不暇接。街上那些高耸的电线杆子,色彩斑斓的海报和高鼻深目的洋人,更是让她惊叹不已。见她的脑袋转来转去,杜靖然笑着嗔怪道:“那位陆妹子,你消停点行不行啊?咱们要在这里住好几天呢,以后你就天天上街转悠,早晚让你逛够了再说。”
    银杏问:“那,咱们是不是还要跟着杜老爷回北京啊?”
    “当然了。”杜靖然说:“我哥的家就在北京啊。”
    “天哪,北京该是个什么样子?也像西原城这么大吗?”
    “傻丫头。北京是京城,比西原不知大多少倍呢。”
    正说着,车子停在了“丰源”旅店的门前。下车后,赵千总到柜台上联系,招待说,不错,京里宝老爷已经预订好了两间客房。他现在出门拜客去了,走前交代,杜小姐来了之后,尽可以先进去休息。他晚上回来陪杜小姐吃饭。
    杜靖然忙问:“那,杜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啊?”
    招待抱歉地说:“对不起小姐,这个我们不知道,您还是问宝老爷吧。”
    安排她们住下之后,陆继东就要回去。杜靖然说:“天不早了,而且人家宝老爷还给你准备了房子,你住一晚上,明天再走不迟。”
    陆继东说:“出来好多天了,我总是放心不下梅城的店铺。我得从西原置买点新样子的洋布,然后雇个车拉着,一路就回梅城了。姑娘到了北京,记着给我个信,别让我惦记。”
    杜靖然和银杏送走陆继东回来的时候,旅馆的经理正陪着一个官员等在走廊上。那人是暗蓝色玻璃顶戴,身穿八蟒五爪蟒袍,上缀雪雀补服。杜靖然认得这身“行头”,这是四品官的服饰。她正在诧异,那人却趋前问道:“姑娘可是杜靖远杜老爷的妹妹?”
    “对呀。您这位老爷是?”
    旅店经理忙介绍:“这是抚衙的庶务委员志昌志老爷,志老爷的本职是候补知府。”
    杜靖然款款施礼:“原来是志老爷。”她想,名字叫“志昌”,这显然是个旗人。
    那人连忙还了一揖:“久仰久仰。”说完才觉得用这个词不是很准确,因为他是昨天才头一次听说、今天才头一次见到这位杜小姐。不过看这个杜小姐极年轻,极清纯的样子,想来也不会挑他的理儿,就接着说:“杜老爷是抚台大人的贵客,杜小姐自然也就尊贵无比。丰源旅店地方狭小,人员杂乱,姑娘住在这里,万一有个照应不到,抚台大人心有不安。所以,我奉抚台大人之命,给姑娘另外物色了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供给非常方便,请杜小姐这就挪过去吧。”
    3

    杜靖然摇头道:“不必。抚台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宝老爷既然已经安排好了,而且我哥哥也住在这里,我们就不去麻烦抚台大人了。”
    那志委员连连摆手:“姑娘有所不知。这旅店昨晚发生了盗案,抚台大人除了下令尽早破案之外,还要让宝老爷、杜老爷都挪过去住。他们现在都未回来,姑娘就先行一步好了。那边也不远,转过一条街就是。而且还有一个道理,抚台大人与令尊大人是旧交,知道小姐家事不幸,非常惦念,也一定要见见小姐才能放心。这点,请杜小姐务必体会。”
    杜靖然依旧推辞,但是那志委员坚决的很,加上旅馆经理说盗案未破,贵客住在这里他们也担待不起,最后杜靖然只好让步。她心想,如果那里住着不好,等哥哥回来再搬走就是了。
    出了店门,只见两辆非常漂亮的蓝呢篷车已经等在那里。志委员亲自照顾杜靖然和银杏上了前一辆车,他坐上了后一辆车。车子顺着大街走不远,转而向南,又过了好几条马路,眼见得就到了偏僻的郊外。这时,车子拐进一条极为僻静的小胡同,一直走到头,停在一座黑漆院门前面。下车之后,志昌叫开大门,引导杜靖然和银杏进去。
    里面的院子极大,甚至可以说那不像个院子,倒像个花园。院内成片的绿地上,种了很多的树,路边全是大丛的菊花,有黄色、白色、紫色、红色等各种颜色,争奇斗艳,交相辉映。
    过去这片绿草繁花,一条卵石甬路的尽头,散落着几间平房和一座两层的砖木小楼。小楼内全是木质构架,雕梁画栋,典雅大方。楼下客厅,楼上卧室,桌椅披帐无所不具,起居十分方便。
    杜靖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幽闲僻静的地方。看到小院南方是一片巍峨的屋脊,她问志委员那是什么地方,志委员说,那是省里的“武备库”,向西是“提督衙门”,向东就是巡抚衙门。这里日夜都有抚标的卫队巡逻,是个非常安全的所在。
    接着志委员又喊来一老一小两个人,指着老头说这是老孙,在园子里管事;又指着年轻的女孩儿说她叫玉儿,是抚署的丫鬟,也负有照顾杜小姐的职责。你有什么事情和要求,尽可以跟他们说。交代完之后,志委员就告辞了。
    按照志委员的说法,“抚台大人”要召见杜靖然;按照旅店招待的说法,“宝老爷”晚上要请杜靖然吃饭。正因为有这些“应酬”,杜靖然哪儿也没敢去,老老实实坐在楼上的房间里等消息。不料直等到日薄西山,弯月初升,什么动静也没有。倒是那丫鬟玉儿带人送来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说是抚台大人有紧要公事出了城,赶回来可能比较晚,所以“召见”一事,改在了明天。
    杜靖然问她:“这院子外面是什么地方,我晚上想出去走走。”
    玉儿说:“最近城里很乱,姑娘还是安生呆在院子里的好。况且大门口的亲兵都经过卢大人亲自交代过了,要绝对保证姑娘的安全,你想出门也是出不去的。”
    “什么意思?”杜靖然不高兴了,“这么不自由,那我还不如住旅店呢。还有啊,那个宝老爷说是晚上要过来的,怎么不见他呢?”
    “这我不知道。他们公事繁忙,许是在哪儿绊住了,姑娘还是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第三十三章

    1

    周喜财是巡抚衙门东外院的一个“班头”。所谓班头,比“不入流”的胥吏还要低一等,说明白了就是个“杂役”的头头。周喜财管着七八个杂役。其中有负责打扫卫生的、管理花木的、值夜打更的等等,尽管他算是管着“下人”的,可说到底他也是个“下人”。
    东外院有个角门,仅供他们这些人出入使用。这天下午日影西斜的时光,当周喜财打开角门,看着两个杂役朝外面清运垃圾的时候,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忽然走上前来招呼他。
    “这位大叔,我才从乡下来,想跟大叔打听个人。”
    周喜财今年四十五,因为地位低下,见了院子里来往的官儿们都是点头哈腰叫“老爷”、“大爷”。今天忽然有外人毕恭毕敬叫他大叔,他听了很舒服,就挺挺肚子问:“你打听谁?这街上的人我都知道。”
    小伙子左右看看,带着几分神秘问:“大叔,这里可是巡抚衙门的后院?”
    “是啊,怎么呢?”
    小伙子凑上前来,将一块碎银子装进了周喜财腰上的荷包里。“大叔,这里说话不方便,能不能借一步请教?”
    周喜财捏捏荷包,觉出那块银子最少有一两。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这是个什么人物,出手这么大方?
    他立即堆起了满面的笑容,“来来,到我屋里喝茶。”
    那人还有点迟疑:“这,衙门的后院,我进去合适吗?”
    “没事没事。你有所不知,”周喜财带着卖弄的口吻解释:“抚衙的院子相当大,大院套小院,有七八个。我这里是最东边的外院,住的是些工匠和杂役。院子西墙还有个大门,有亲兵站岗,进去那里才是内院。”
    周喜财把那人让进他住的屋子里,关好角门,还给他泡了一壶茶。那人赶紧站起来道谢,等周喜财在桌边坐下了,他才侧着身子坐到下手的椅子上。
    年轻人的表现让周喜财有些刮目相看。别看他自称乡下人,一瞅那架势,就像是走过“大场面”的。
    此人正是邓伟卿。他到抚衙来,为的是寻找杜靖然。
    抚衙戒备森严,邓伟卿很难混得进去。尽管上次在驻马岭的时候,卢仲贤曾亲口跟他说,有事就让他到西原找他,不过那也许是巡抚大人一时高兴随口讲的,当不得真。更重要的是,他闹不清卢梅仁是不是也躲在抚衙里面。假如他已经来了,自己贸然进去,万一碰上,岂不是白白送死。
    邓伟卿围着抚衙大院转了几个圈,思来想去,最后盯上了这个偏僻的小角门。
    让周喜财想不到的是,邓伟卿要跟他打听的人,竟然是卢巡抚的儿子卢梅仁。
    邓伟卿说,他的东家是卢公子的旧交,两人原来在生意上有些来往。东家让他来打听一下,卢公子是不是在衙门里面。邓伟卿刚才去大门那里问过卫兵,那人不认识卢梅仁,而且态度恶劣,三句话没说完,就把邓伟卿赶走了。
    周喜财说:“这事我知道。卢大人来的时候,家眷不多,就带了一个姨太太,还有个没出阁的姑娘。他儿子没跟着来。我好像听人说,卢公子在南方跟洋人做生意呢。”
    周喜财这么一说,邓伟卿放了一大半的心。他接着问周喜财,昨天或者今天,抚衙的院子里是不是来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是巡抚大人从紫城县乡下接来的。姑娘是他朋友的妹妹,他找她有要事。

    2

    说到那个姑娘,引起了周喜财的警惕。他一个劲打量邓伟卿,问:“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到底是来找谁?”
    邓伟卿连忙解释:“大叔你别误会。我是南边的镇乡人。我受人之托,一定要找到这个姑娘。大叔如果能帮忙,我自是感激不尽;若实在有难处,我也不会勉强。至于耽误大叔的时间,我肯定是要给大叔补偿的。”邓伟卿不失时机地又递上一块碎银子。
    如此丰厚的酬谢,周喜财不能不动心。“好吧,你既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遇到了难处,我理应相帮。我告诉你,昨个后晌,是有两辆车子进了田家园。车上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带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她们也确实是从紫城县来的。”
    邓伟卿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急问:“田家园在哪儿?”
    周喜财朝西北方向指了一下:“离这不远,靠着武备库和内院的院墙。那是个死胡同。原来的主人姓田,当过知府,犯了事被抄家,院子就充了公。”
    邓伟卿说:“我是头一次进省城。来了一看这么大的地方,我头都晕了。大叔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周喜财使劲摇头。他起身开开房门,朝外望望,关好门回来小声说:“小伙子,不是我不帮你,实在这事是个秘密。那个田家园有亲兵站岗,我们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这事也不是我看见的,是那里的人悄悄告诉我的。”
    邓伟卿一听,便上前附耳说道:“大叔,我跟你说实话,这个姑娘是家里给我订下的媳妇,让别人给拐走了。我找她找的好苦。大叔你看,”邓伟卿从贴身的衣袋内把所有的银子都取了出来,双手奉上说:“我身上就这么多了,我全都给你。求大叔帮帮忙,让我先见她一面也行。”
    周喜财嘴里说“不行不行,不好办啊。”一边却死死盯着那些碎银子。看上去,那些银子足有二十多两,这对于每月工钱才半吊钱的周喜财,实在是个不可抗拒的诱惑,因此,他也顾不上追究邓伟卿那些前后矛盾的说辞。
    邓伟卿将银子全都装进周喜财的衣袋,又说:“我家不算太有钱,可也是个小康之家。大叔假如能帮了我的大忙,我定以百两纹银相谢。”
    有了这白花花的银子在兜里,周喜财平添了无限的胆气。他跟邓伟卿说:“看你可怜,你这忙我帮定了。说来也巧,我进不去田家园,可是我有个远房侄女是内院的丫鬟。这个姑娘的事情,就是她告诉我的。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找找她,让她想法带你进去。”
    邓伟卿点头,周喜财又叮嘱说:“我这屋子一般没人来,你尽可以在这里坐着无妨。万一有人来问你,你就说是我的远房侄子,姓周,从盖原县来的。记住了啊。”
    周喜财走后,邓伟卿就老老实实坐在屋子里等他。这个时候,先后有几个杂役从屋门口过,有人也看见他了,但是没人进来,也没人问他。
    邓伟卿心里一动,就起身站到了门口,远远看着那个通往内院的大门。
    那是两扇红漆木门,门朝外开。可以看到门里站着两个挎着腰刀的亲兵。两人一边站岗一边挺悠闲地聊着天,对于出来进去的杂役看也不看一眼。
    3

    邓伟卿看看门边的院墙,大约只有一人来高,翻过去应该是件很轻易的事情。不过他马上就想起来,然儿并不在那个院子里。周喜财刚才说了,她的住处是紧靠抚衙的田家园。
    邓伟卿正想心事,忽然看见从内院出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她中等身材,极白净又极苗条,圆圆的苹果脸上嵌着两只灵动的大眼睛。随着姗姗的脚步,她手上提着的一个食盒摇来晃去的。
    两个亲兵跟她打招呼,又嘻嘻哈哈说着什么。因为离得远,邓伟卿听不清楚。后来那女孩子似乎要恼,冲着一个亲兵横眉立目。那亲兵又打躬又作揖地赔礼,女孩子不理他,蹬蹬瞪地进到了这边院子里。
    邓伟卿正要转身回去,却发现那女孩子竟然直朝自己走过来了。
    “哎,你是不是从盖原来的?”
    邓伟卿连忙点头。“对对,姑娘你是?”
    “你是周大叔的侄子吗?”女孩子接着问。
    “是啊。姑娘怎么知道?”邓伟卿很奇怪。
    “别喊我姑娘。我叫玉儿。”
    “是了,玉儿姑娘。是你叔告诉你的吧?”
    “对呀。你是他侄子,我是他侄女,可我怎么不认识你啊?”女孩子歪头冲着邓伟卿笑,眼见得是故意在逗他。
    邓伟卿也就笑嘻嘻地说:“咱这不就认识了嘛!对了,咱叔,他叫什么名字?”
    玉儿掩着嘴笑:“看,露馅了吧,连你叔叫什么都不知道。记住啊,他叫周喜财。你叫周什么呢?”
    “哦对了,我也得姓周是不是?你既然叫玉儿,我就叫‘周小砖’吧。”
    “这什么怪名字?”玉儿直皱眉头。
    “‘抛砖引玉’嘛!”邓伟卿笑道。
    玉儿脸一红,不过马上就说:“行啊行啊。你自己记好,别穿了帮。现在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那个杜小姐是你什么人?”
    邓伟卿说:“我老家是镇乡的。杜小姐……就是我没过门的媳妇,所以……”
    “小砖哥,你先吃饭吧!”玉儿突然大声打断了邓伟卿的话。
    有两个人在门口探了一下头,不过马上就走开了。
    玉儿把食盒放到桌子上,一边往外拿饭菜一边小声说:“那边戒备严密,好几道岗哨,外人根本没法进去。你有什么话,我可以捎给杜家小姐。”
    邓伟卿急问:“杜家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把她关在那里面?”
    “我也不知道。刚才那会儿,北京的宝老爷去看杜小姐,抚衙里还有人在一边监视,不让他们单独说话。宝老爷发火了,非要把杜小姐带走,后来抚衙的志昌志老爷来了,跟他悄悄说了什么,才把他劝下来。”
    “宝老爷是谁?”
    “宝老爷就是宝哲,跟杜小姐的哥哥杜老爷一起来的。杜老爷去了信河州,宝老爷派人去接的杜小姐,本来说住旅店的,结果让卢大人抢先接到了田家园。”
    玉儿这段话好像很混乱,不过邓伟卿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大概。他问玉儿:“这个宝老爷住在哪里啊?”
    “丰源旅店。”说完玉儿又叮嘱邓伟卿:“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那样我的小命就完了。”
    邓伟卿感激地说:“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连累你。”想想又问:“可是,你对我也不了解,怎么敢跟我说这些呢,你不怕是我坏人啊?”
    “所以我叔去问我,我没说。我要亲自过来,就是要先看看你是个什么人。”
    “你这么厉害,看一眼就知道我是个什么人?“邓伟卿很是好奇。
    “当然了,我知道你是好人。”玉儿说着,不知怎么,那张白嫩的俏脸却莫名其妙地红了。她抽身要走,邓伟卿赶紧拦住了她。
    “玉儿,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你能不能想办法……”
    玉儿直摇头,打断邓伟卿的话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跟你明说吧,怕是办不到。卢大人的手下把她看得很严实,不过你也别着急,杜老爷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杜老爷是‘京差’,他非要带杜小姐走的话、卢大人总得给他面子。所以你就耐心等两天吧。”
    想想玉儿说的也有道理,邓伟卿就跟玉儿说:“麻烦你想法转告杜小姐,就说她镇乡的哥哥等在外头呢。让她先好好住着,千万别着急。”
    玉儿重重点头。
    她临出门的时候,忽然回头看着邓伟卿,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个北京来的宝老爷,人挺好的。”


    第三十四章
    1

    宝哲在旅馆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满脸焦虑的神色,因为他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昨天下午他从外面赶回丰源旅店之后,进门先问招待:杜小姐到了没有?招待眼神闪烁,直瞅身边的经理。
    经理忙将宝哲拉到一边,小声说:“宝老爷,杜小姐到了。但是,卢大人又派人将她接走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胡闹!”宝哲让经理安排车,他要去找卢仲贤。不料车还没来,志昌却找上门来了。
    “正好,志昌!”宝哲大声喊着。由于心里不高兴,因此连老弟也不叫了:“你们卢大人呢,怎么回事啊?我接回来的人他给我弄哪儿去了?”
    “宝大哥宝大哥!”志昌将宝哲拥进了他的房间,关好门才说:“那事咱们先放放。你还不知道吧,出了大事了!杜靖远死了!”
    看到宝哲目瞪口呆的样子,志昌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别的事。他去游盖原木塔,从木塔内的楼梯上掉下来摔死的。”
    盖原木塔位于西原东南方四十里的盖原城东门外。从信河州走西路到西原,盖原是必经之地。盖原木塔建于金熙宗天眷三年(1140年),比著名的山西应县木塔晚了将近一百年。这座木塔建在三米来高的石砌台基上,塔高二十五丈,分为七层,松木建造,每层用十二根柱子支撑。从二层以上,各层都装有平座栏杆,内有木质楼梯可逐级攀登,直达顶端。四至七层每层有四门,均设木质隔扇,出门凭栏远眺,天低野阔,西原城遥遥在望。木塔建成后,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在此有很多的题咏,因此杜靖远在返回西原之时,特意绕道盖原,登临古塔。不料他登至六层时,不慎失足,竟然从将近二十丈高的地方跌落,由于是头部着地,当即气绝身亡。
    “这怎么可能,好好的人,那么大个人,他怎么还能‘失足’……”宝哲有些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志昌解释道:“大哥你别着急。盖原木塔年久失修,楼梯板多有破损,而且楼内光线不足,加上杜靖远中午吃饭还喝了酒,因此不小心……”
    宝哲打断了他的话:“跟着他的人呢?难道当时就是他自己上塔?”
    志昌详细说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杜靖远返程走西路,以及顺道登临盖原木塔,都是他自己的意思。信南道安排了一个姓孟的老管家一路照料,非常上心。登木塔时,本来孟管家也想陪同,是杜靖远看到他岁数大了,腿脚不便,就让他和随行的那两个亲兵等在塔下,他自己上去了。后来孟管家听到塔内一声闷响,就见杜靖远摔在了塔底。当时就七窍出血,生命垂危。木塔处于荒郊野外,既无村落也无人烟,等他们急急将杜靖远运回县城急救时,他早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志昌从靴页子内取出了一张银票:“出了这件事,杜老爷京中的家眷要安排,宝大哥肯定也要增加不少的花销。这点小意思,请宝大哥赏脸。”
    宝哲看看那张银票,竟然是二千两。他估计,这钱一定是巡抚衙门出的。因为不管怎么说,杜靖远是死在了卢仲贤的地盘上。宝哲如果不依不饶,或者给卢仲贤奏上一本,都会给西原造成很大的麻烦。因此,巡抚衙门宁肯“出钱消灾”,也不想因此多事。
    宝哲收下了那笔钱,然后问道:“尸首现在何处?”
    “正从盖原起运,卢大人已经亲自去处理此事了。”
    “走,我也去看看!”
    志昌陪着宝哲,在城南五里铺迎到了装载杜靖远尸体的棺木。
    卢仲贤也在那里。见到宝哲,他不胜唏嘘地说:“可惜,可惜,宇飞老弟少年得志,前途无量,不料天不假年,竟然遭此横祸!”
    宝哲过去要看看遗体。卢仲贤让人掀开棺材盖子,几把灯笼之下,杜靖远安然仰卧,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如同熟睡了一般。
    同事一场,如今天人相隔,宝哲自不免悲伤,流了一阵眼泪。
    灵柩回城,停灵长宁寺。宝哲这才抽空问起了杜靖然的事情。
    卢仲贤就此做了解释,可是他的解释让宝哲听来却匪夷所思。
    卢仲贤说,他接到贾州方面的通知,说这个杜靖然可能跟贾州乘阳寺的案子有点关系。

    2

    宝哲说:“卢大人你搞错了吧。杜靖然是杜靖远的妹妹,是原信河知州杜振的女儿,出身于书香门第,长成于礼仪之家。乘阳寺的案子是土匪抢劫,她怎么会跟这样的案子有关联?”
    卢仲贤说:“老弟你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的,杜振在信河州滕家寨为土匪所杀,而后那土匪头子杭大汾将杜靖然劫掠到了紫云山。这以后,又正是紫云山的土匪去贾州乘阳寺抢劫杀人。现在两个大案悬在那里,上峰催的很紧。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将杜靖然暂时看护起来,实乃不得己的措施。”
    宝哲说:“如果按你所讲,杜靖然也是土匪暴行的受害者,你怎么也不能抓她呀?”
    卢仲贤正色道:“启铭老弟,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派人看护她,何来抓她一说?假如启铭老兄能保证她与土匪绝无瓜葛,也未向杭大汾提供任何线索,情愿具结的话,我就可以把她交给老兄。”
    卢仲贤这实际上是将了宝哲一军。宝哲对于滕家寨和乘阳寺的案子都不太了解,自然不敢“具结”保证杜靖然与这些案子毫无牵连。他只好退一步说话:“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大人自然可以采取必要的措施。不过杜靖然毕竟不是一般的民女,所以还要请大人格外关照。”

    “我还要怎么照料?田家园起居舒适,衣食无忧,我还专门派了一个丫鬟好几个仆人在那里伺候,条件比住旅店要好的多。你若不信,明天你可以亲自去看。正好,你也可将杜靖远意外身亡一事告知她,也算代表我去慰问一下吧。”
    说完,卢仲贤竟然不顾起码的礼节拂袖而去,眼见得是动了真气。
    宝哲想,人是我接来的,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该不跟我说一声,就把她弄个地方看管起来。这实在是有点太欺负人了。他暗暗咬牙,在心里给卢仲贤记下了一笔账。
    宝哲在志昌的陪伴下去了田家园,将这一不幸事件通知了杜靖然。
    正在焦虑不安中的杜靖然骤闻噩耗,一下子晕了过去。银杏赶紧掐她的人中,半日,杜靖然才醒转来,抱着银杏痛哭失声。
    杜靖然要去看看哥哥的遗体,志昌同意了,却如临大敌一般调来了二十多人的抚衙卫队,浩浩荡荡保护杜靖然去了一趟长宁寺。回来之后,杜靖然提出要求,要带着哥哥的灵柩回北京。这是人之常理,宝哲也帮着她向志昌据理力争,但是志昌坚决不同意,两人几乎吵了起来。后来志昌将宝哲拉到楼下,跟他说,卢大人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据紫云山被捕的土匪供认,杜靖然被劫到紫云山之后,不但毫发未损,而且很快就被释放,这里肯定大有文章。贾州方面怀疑,就是杜靖然向彭胡子提供了玉玺的信息,彭胡子才带人长途奔波到贾州作案。现在,贾州方面正在调查,如果最后证明杜靖然是清白的,卢大人自然会放她回北京。宝大哥你何必急在这几天呢?
    《清明诗旧事》:
    原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有人改动如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有人改简如下:
    清明时节雨,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
    志昌的话有理有据,宝哲无言可驳,但是他给志昌限定了一个时间:十天之内,如果查不出什么问题,他就要带着杜靖然回北京。志昌想了想,答应了。
    宝哲回到楼上的时候,杜靖然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意识到,在目前这样的特殊情况下,把事情闹大了徒劳无益。因此,当宝哲跟杜靖然说,还是让杜靖远的夫人先行扶柩回京,因为有些事情需要调查处理,你就在这里安心多住几天。等我的事情办完,我们一起走好了。杜靖然就答应着谢过宝哲,请他不必过于操心,同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宝老爷,你的难处我理解。别看你是北京来的,可西原这个地方,是卢仲贤卢大人的天下。”那潜台词就是,尽管你“口衔天宪”,实际上你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杜靖然这句话看似随意,却在宝哲身上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旗人的思维模式跟汉人不大一样。尤其是宝哲这样世代为宦的豪门子弟,优越感很强,自尊心更强。这类人一般都挺“仗义”。你拿他当回事,他自然会投桃报李;你拿他不当“干粮”,他就会怀恨在心。
    杜靖然的话深深刺伤了宝哲的自尊心,让他对卢仲贤的霸道恨的咬牙切齿。回到“丰源”之后,他越想越憋气,在客房的地板上来回转磨,一边转一边念叨:“姓卢的,你他妈的也太嚣张了,老子就非治治你不可。”
    宝哲坐到书桌后面,铺开信纸给军机大臣连舒写信,想结结实实告卢仲贤一状。可是告他什么呢?
    杜靖远之死应该是个很好的题材。但此案正在调查,而且卢仲贤还专门责成“臬司”(即按察使,专管省内的司法事务)负总责,限期上报侦查结果。别的事情上,卢仲贤上任未久,虽无政绩可考,但也无劣迹可查。这次宝哲和杜靖远来“出差”,西原抚署和藩司、臬司以及有关府、县都很配合。想来想去,要“告状”还真是难以下笔。

    3

    正在踌躇之际,忽然旅馆的招待敲门来报,有个叫邓伟卿的人求见,说有要事相报。
    宝哲想了半天,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人。他就以为是民众“上访”的,便随口回绝:“你就说我没有空闲,他有什么事让他到衙门去说。”
    招待答应一声“是”,却又补充道:“他还让我告诉老爷,是关于杜靖远的事情。”
    宝哲一愣:“你怎么不早说。快请他进来!”
    邓伟卿进门行礼,宝哲忙将他扶起。看到此人年纪虽轻,但是言语得体、气度不凡,宝哲立即就另眼相看,请他到桌边坐下,问他有何“见教”。
    邓伟卿忽然离开座位,在宝哲面前双膝跪下:“宝老爷,卢抚台要加害于杜靖然。小人请求老爷为她做主。”
    宝哲一愣:“此话怎讲,你请起来细说。”
    邓伟卿跪着不动:“老爷先赦小人之罪,小人才敢直言。”
    “你有何罪?”
    “小人在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际,曾经为紫云山匪首杭大汾收留。但是小人良心尚在,从来没有干过伤天害理之事。”
    “嗯,这我相信,一看你的样子,就是个本分之人。你说的家破人亡是怎么回事?”
    “小人邓伟卿,家父是原住江北地区的绿营副将邓经文……”
    “你是邓家公子?”宝哲大惊,连忙双手将邓伟卿扶起来:“我跟你父亲不熟,可也知道那是一起冤案。你如何流落在此?”
    邓伟卿简单说了自己的遭遇,然后就开始揭发卢仲贤之子卢梅仁的罪行:从滕家寨他主谋杀死杜振开始,到他向杭老山献计抢劫郭彦钦手中的玉玺,并在贾州乘阳寺制造惊天血案等等。最后邓伟卿指出,卢仲贤身为二品大员,包庇儿子胡作非为,在杜靖远开始追查滕家寨惨案真相时,竟然丧心病狂地暗杀了杜靖远,幽禁了杜靖然。不排除他是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宝哲听的目瞪口呆。他急问:“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当然。卢梅仁的劣迹,一条一条,铁证如山!”
    “混账王八蛋!卢家父子岂敢这样胡来,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宝哲大怒,拍着桌子叫起来。
    “宝老爷,”邓伟卿小声提醒,“隔墙有耳!”
    “我不怕,我这回非让卢仲贤这老小子栽个大跟头不可。”宝哲说他正要参劾卢仲贤,现在可算有了题材。
    “不过,”宝哲忽然又犹豫起来:“追究卢梅仁杀人之罪,需要采集充分的证据,还需要抓他到案,眼前还不能贸然上奏。卢仲贤暗杀杜靖远一事,你可有什么根据?”
    邓伟卿摇头:“我是猜测的。宝老爷你想,卢梅仁杀杜振,卢仲贤不可能不知道。现在杜老爷突然去案发地追查,卢仲贤能不心虚?他为了保儿子,更为了自保,就必须暗杀杜老爷。”
    “那是不错。不过盖原木塔之案,不大像是卢仲贤干的。”宝哲进一步分析道:“卢仲贤老奸巨猾,他就是真想除掉杜靖远,也会不动声色地选个好时机。最好是在我们离开西原之后,那样跟他就没有关系了。盖原近在咫尺,杜靖远一出事,卢仲贤是最被动的,他应该能想到这一点。”
    邓伟卿大悟,同时他也发现了宝哲是个很有头脑的人。思虑片刻,他马上有了新的结论:“宝老爷我明白了,暗杀杜靖远的,另有其人”
    “谁?”宝哲急问。
    “信南道郭曙,或者是他的儿子郭彦钦!”
    第三十五章

    1

    吃过晚饭,银杏下楼去洗刷碗筷。百无聊赖的杜靖然坐到窗前,打开镜套,对着镜子卸下头上的钗环,然后拔去玳瑁发簪,晃一晃头,抖散了黑缎子一般的满头秀发,再用木梳梳理两下,双手伸到后颈将头发揽起,盘转成一个云髻。她推开镜子,伏在窗边,遥看天河耿耿,白云片片,那无尽的烦恼不禁又涌上了心头。
    忽然一阵门响,紧接着银杏上来说:“姑娘,玉儿来了。”
    玉儿上楼,手里捧着一大盘雪梨。
    “姑娘,这是才送进府里的鲜梨,卢大人特意要我给姑娘带一些过来。”
    杜靖然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地方。她现在对这个玉儿有着很大的戒心。
    玉儿把盘子放到桌子上,四下看看,忽然“呀”了一声。
    “看我这脑子,光想着赶紧拿来给姑娘吃,竟然忘记洗洗干净了。银杏,你去找点水来。”玉儿支使道。
    杜靖然忙说:“算了算了,先放那儿吧,我不想吃。”
    看到银杏站着不动,玉儿催她:“快点啊,这雪梨可好吃了。”
    银杏瞪她一眼,端个瓷盆下楼去了。
    玉儿立即拿了一个梨凑到了杜靖然的身边,神秘地小声说:“姑娘,我刚才说的不是真话。这梨是你镇乡那个哥哥让我送来的!”
    “什么!”杜靖然看着玉儿,惊讶不已。
    “真的,他进不了田家园,见不到姑娘,都快要急疯了。”
    杜靖然一把抱住了玉儿:“好姐姐,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玉儿刚说了个开头,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只见银杏上来了,玉儿马上闭了嘴。
    杜靖然说:“没事的,银杏就跟我的亲妹妹一样,什么事儿我都不瞒着她。”
    “原来是这样,”玉儿歉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她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说邓伟卿要去找宝哲帮忙,杜靖然说:“我看那些当官的都靠不住。万一宝哲也是跟卢仲贤一伙的呢?”
    玉儿说:“不会啊,天下总还是好人多一些。我看宝老爷就是好人。而且,他跟你哥哥还是朋友呢。”
    杜靖然问:“你以前认识宝老爷吗?”
    玉儿说:“不认识。就是这次他来了西原我才认识的。”
    “既然这样,你怎么能看出宝老爷是好人?”杜靖然很有些疑惑。
    @hwsl1234 2021-04-15 15:22:50
    老师您好,我是北京汇文书联的编辑,如您有出版的需要,欢迎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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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关注.
    玉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是伺候卢大人官邸的丫鬟。那天,抚署的志昌志老爷来见卢大人,两人在小书房谈了很长时间。我去送茶的时候,听见志老爷跟卢大人说:宝哲这个人得防备他点,他脾气很倔,好认死理,和咱们完全不是一路人。卢大人也说:那你要多加注意,别让宝哲和杜靖远坏了咱们的事儿。所以我觉得,宝老爷应该能够依靠。”
    杜靖然细细一想,玉儿说的还真有点道理。其实她对宝哲的印象也不错,觉得他心直口快,坦荡磊落,敢于坚持自己的立场。况且他还是哥哥的朋友。事到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杜靖然问:“我那位镇乡大哥怎么讲?”
    玉儿说:“你哥让我告诉你,宝老爷已经把杜老爷遇害的事情上奏了朝廷,争取朝廷能派人下来调查。那个时候,卢仲贤就没法为所欲为了。所以宝老爷的意思,姑娘还是先静下心来在园子里住着。起码在一段时间里,这里还比较安全。你哥说了,他跟宝老爷一定能把你救出去,让你放心就是。”

    2

    才在西原转了两天,郭彦铸满腔的激情就消磨去了一大半。
    西原是人口众多,市井繁华的省城,不是信河州那样的小县城。在这样一个大城市要想凭空地找出一个人来,简直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郭彦铸带着徐秉哲和那些家丁在城里到处转悠,两天下来脚上都磨出了水泡,却仍然一无所获。
    郭彦铸吃不得这苦,到了第三天他自己在旅店休息,把徐秉哲他们分派出去了。
    徐秉哲这两天的心理很矛盾。他是又想找到秀儿,又怕找到秀儿。想找到她,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可又担心找到她以后,郭彦铸会不顾一切地强行跟秀儿成婚,把生米煮成熟饭。徐秉哲想,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把杜靖然从郭彦铸的“魔爪”中救出来。
    徐秉哲在外面转了一整天,到了夕阳西下、暮色升起的时辰,他决定“下班”回去吃饭。
    当徐秉哲经过一条小胡同时,对面过来了一个年轻人。由于满脑子心思,跟那人走了个对面他才察觉。两人对视一下,错身走开,却又不约而同转回了头。
    “哎呀,这不是大哥吗?”徐秉哲惊叫,他认出这就是在乘阳寺外的树林子里,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个使飞镖的人。
    那人正是邓伟卿,他随即也认出了徐秉哲:“兄弟,原来是你啊?你是西原人?”
    徐秉哲顾不上说别的,他单腿跪地低头抱拳:“大哥,小弟叩谢大哥救命之恩。”
    邓伟卿连忙把他扶了起来:“那本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快起来。”
    徐秉哲扶着邓伟卿的手臂激动地说:“话不能这么讲。那天小弟危在眉睫,不是大哥出手相救,小弟必死无疑。你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尊姓大名呢。”
    “我叫邓伟卿,今年24了。你呢?”
    “我叫……我叫徐秉哲,刚过21岁生日。我家中再无别的亲人,你要是不嫌弃我,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大哥了!”
    “好好。”邓伟卿高兴地说“我家情况跟你差不多,只剩下了一个妹妹,现在还不知流落何方。我倒是真想有个弟弟!”
    徐秉哲再拜:“大哥!”
    邓伟卿拉起他,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邓伟卿问徐秉哲:“兄弟,你怎么也来西原了?”
    徐秉哲说:“我是跟着我们东家到西原来找人的,找了好几天了也没找到。这样吧大哥,你现在就跟我到旅店去,先见见我们东家,然后就在那里吃饭。那旅店的牛肉做的相当地道,咱哥俩好好喝上几杯,来个一醉方休,”
    邓伟卿答应了。他问旅店在哪儿,徐秉哲领着他边走边指点说,很近,出胡同朝东拐弯,十几丈外就是。
    这家旅店的规模也不小。一座三层的西式楼,上面是客房,下面是餐馆。此刻正值晚饭时节,里面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徐秉哲带着邓伟卿穿过大堂朝里走,说他们东家在这里有个固定的雅间。他们才走了几步,就听一个粗嗓子叫着:“小六,你怎么才来,在这边!”
    邓伟卿伸头一看,只见左前方一个包间内房门大开,里面圆形大餐桌的周围,散坐着四五个人。坐首席正在招呼徐秉哲的那个人,鼓眼睛、扁鼻子、厚嘴唇,看着十分面熟。
    徐秉哲热情相邀:“大哥,里面都是我们的人,请进来吧。”
    邓伟卿跟着徐秉哲朝前走了两步,猛然想起来他确实见过那个厚嘴唇。他们见面的地点就是贾州衙门的小牢房!
    邓伟卿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同时一把拉住徐秉哲,小声地急促说道:“对不起了老弟,我猛然想起了一件急事,得马上去办。咱们改日再聊吧。”说完不等徐秉哲有什么表示,抽身就走。

    3

    “哎哎,大哥!”徐秉哲一边叫一边追了出来,在旅店的门前拉住了他。“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急事也不在这一会儿啊?”
    邓伟卿不顾徐秉哲的拉扯,边走边说:“兄弟,实在抱歉,我这事还就是得马上去办。不过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聚不也一样吗?”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去几十步,远远离开了那个旅店。
    徐秉哲说:“大哥,你真的有事,我不强留你。不过,你的事好像是什么‘心事’吧?你要信得过我你就跟我说,不管大哥有什么难事,小弟一定鼎力相助。”
    “好。”邓伟卿朝旅店那里看了看,低声问徐秉哲:“我请你说实话,你的东家到底是谁?”
    徐秉哲略一沉吟,便痛快答道:“对不起大哥,我先前没告诉你。我东家是郭彦铸,还有他哥哥郭彦钦。他们的父亲就是原来的西原巡抚,现任信南道郭曙。”
    邓伟卿伸头一看,只见左前方一个包间内房门大开,里面圆形大餐桌的周围,散坐着四五个人。坐首席正在招呼徐秉哲的那个人,鼓眼睛、扁鼻子、厚嘴唇,看着十分面熟。
    徐秉哲热情相邀:“大哥,里面都是我们的人,请进来吧。”
    邓伟卿跟着徐秉哲朝前走了两步,猛然想起来他确实见过那个厚嘴唇。他们见面的地点就是贾州衙门的小牢房!
    邓伟卿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同时一把拉住徐秉哲,小声地急促说道:“对不起了老弟,我猛然想起了一件急事,得马上去办。咱们改日再聊吧。”说完不等徐秉哲有什么表示,抽身就走。

    3

    “哎哎,大哥!”徐秉哲一边叫一边追了出来,在旅店的门前拉住了他。“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急事也不在这一会儿啊?”
    邓伟卿不顾徐秉哲的拉扯,边走边说:“兄弟,实在抱歉,我这事还就是得马上去办。不过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聚不也一样吗?”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去几十步,远远离开了那个旅店。
    徐秉哲说:“大哥,你真的有事,我不强留你。不过,你的事好像是什么‘心事’吧?你要信得过我你就跟我说,不管大哥有什么难事,小弟一定鼎力相助。”
    “好。”邓伟卿朝旅店那里看了看,低声问徐秉哲:“我请你说实话,你的东家到底是谁?”
    徐秉哲略一沉吟,便痛快答道:“对不起大哥,我先前没告诉你。我东家是郭彦铸,还有他哥哥郭彦钦。他们的父亲就是原来的西原巡抚,现任信南道郭曙。”
    邓伟卿伸头一看,只见左前方一个包间内房门大开,里面圆形大餐桌的周围,散坐着四五个人。坐首席正在招呼徐秉哲的那个人,鼓眼睛、扁鼻子、厚嘴唇,看着十分面熟。
    徐秉哲热情相邀:“大哥,里面都是我们的人,请进来吧。”
    邓伟卿跟着徐秉哲朝前走了两步,猛然想起来他确实见过那个厚嘴唇。他们见面的地点就是贾州衙门的小牢房!
    邓伟卿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同时一把拉住徐秉哲,小声地急促说道:“对不起了老弟,我猛然想起了一件急事,得马上去办。咱们改日再聊吧。”说完不等徐秉哲有什么表示,抽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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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哎,大哥!”徐秉哲一边叫一边追了出来,在旅店的门前拉住了他。“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急事也不在这一会儿啊?”
    邓伟卿不顾徐秉哲的拉扯,边走边说:“兄弟,实在抱歉,我这事还就是得马上去办。不过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聚不也一样吗?”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去几十步,远远离开了那个旅店。
    徐秉哲说:“大哥,你真的有事,我不强留你。不过,你的事好像是什么‘心事’吧?你要信得过我你就跟我说,不管大哥有什么难事,小弟一定鼎力相助。”
    “好。”邓伟卿朝旅店那里看了看,低声问徐秉哲:“我请你说实话,你的东家到底是谁?”
    徐秉哲略一沉吟,便痛快答道:“对不起大哥,我先前没告诉你。我东家是郭彦铸,还有他哥哥郭彦钦。他们的父亲就是原来的西原巡抚,现任信南道郭曙。”
    邓伟卿一惊,右手悄悄后移,探入挂在腰间的镖袋,捏住了一枚金钱镖。“这么说,刚才在胡同里,我们不是巧遇。你就是特意到这里来找我的,对吗?”
    “特意找你?”徐秉哲很是疑惑:“我倒是念念不忘寻找大哥,可我不知道你到了西原啊。大哥,你该不是跟我们东家……有什么误解吧?”
    “郭彦铸他们兄弟来西原找谁?”
    “是个落难的官家小姐。她原来借住在郭府,郭彦铸想娶她,她不愿意,从郭府逃走了……”
    “她叫什么名字?”邓伟卿急问。
    “她叫秀儿,大名邓伟秀……啊!”徐秉哲意会到什么,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怪不得刚才听到邓伟卿三个字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自己说出了邓伟秀三个字,他才把两个名字联系起来:
    邓伟卿!邓伟秀!这两人有什么关系,应该是一望而知了!
    “哎呀呀,你是不是秀儿的哥哥呀,我听她说起过你!这真是太巧了!”徐秉哲惊叹。
    邓伟卿也一下子想了起来。
    杜靖然是冒用了邓伟秀的身份进的郭府,那儿的人都叫她“秀姑娘”。这会再把郭彦铸去贾州的事情联系起来一琢磨,他终于恍然大悟。
    @天堂制造ADC 2021-04-21 17:12:51
    老师 您好,我是出版编辑,您的作品想要出版吗?
    -----------------------------
    感谢关注。出版不易,只当就是纯粹的“舞文弄墨”吧。谢谢了。
    现在问题有些复杂。徐秉哲已经知道他叫邓伟卿,可郭彦铸不知道。郭彦铸一直以为他是那个小土匪“邓青”。但是郭彦铸的哥哥郭彦钦应该能认出他来,因为十年前,他们俩曾经是很要好的玩伴。假如邓伟卿在西原被郭家兄弟认了出来,那么他马上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他曾经用假名字欺骗了郭彦铸,也欺骗了贾州衙门。如果郭彦铸要使坏,他完全可以撺掇贾州衙门撤销对于“邓青”的无罪判决,重新逮捕“邓伟卿”,以纵火、参与乘阳寺抢劫案和“玩弄”官府的三重罪名将他重判。退一万步说,即使郭彦铸是个大善人,不去追究他,郭彦铸的哥哥郭彦钦也会因此得知他参与了乘阳寺作案。那样的话,郭彦钦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仅仅为自己着想,邓伟卿也有办法。他只需要先把徐秉哲糊弄过去,然后马上离开西原,远走高飞就行了。但是邓伟卿不能走,他不能离开西原,因为他还要救出然儿来。
    看到邓伟卿满面愁容,急出了一头的汗,徐秉哲大惑不解:“大哥,你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邓伟卿咬一咬牙,说道:“兄弟,事到如今,我只能把真话都告诉你了。”邓伟卿把徐秉哲拉进一个僻静无人的小胡同,将乘阳寺一案的真相,“秀儿”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跟杜靖然的关系全都告诉了他。
    他不想这样,因为他现在对徐秉哲还缺乏深入了解。但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郭彦铸正在西原四处寻找杜靖然,他人多势众,邓伟卿还要时刻防着他。假如真有那么一天,由于郭家兄弟发现了他的踪迹而追捕他,他必定无法在西原立足。那就只能把救出杜靖然的重任委托给徐秉哲了。
    不料邓伟卿刚说完,徐秉哲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等等大哥。说那块玉玺是你家的,你家祖籍何处?”
    邓伟卿答:“镇乡。”
    徐秉哲追问:“令尊可是叫邓经文?”
    邓伟卿大惑不解:“是啊,你怎么知道?”
    邓伟卿话音刚落,徐秉哲竟然扑通一声双腿跪地,含泪叫了一声:“天哪!原来你是邓家公子!我爷爷徐应芳,正是邓三老爷的手下。小的给公子磕头了!”
    说着徐秉哲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邓伟卿被搞愣了,赶紧扶起他来:“兄弟,这这,这是从何说起?”

    4

    半个时辰之后,邓伟卿和徐秉哲坐在了一个僻静的小饭馆里。就着小菜烧酒,徐秉哲讲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三十年前,清军与捻军在镇乡一带对峙了三个日夜后,捻军终于不支,从镇乡城突围而走,其兵锋所向,直指镇乡西部的重镇草台山。
    草台山距镇乡城四十五里,是个七百多户人家的大镇子。捻军攻占镇乡之后,镇乡县胡知县、文县丞等人仓皇逃到这里,组成了“流亡政府”。被民间俗称为“三老爷”的镇乡县主簿邓武存,带着手下的巡检徐应芳,集结了二百多乡勇,在草台山的险要地段分片布防。
    这天下午时分,邓武存正在给“大老爷”胡知县汇报情况,忽然探子来报,说是有七八百的捻军突出了镇乡城,正朝草台山杀来了。捻子有马队,草台山据镇乡这么近的距离,捻子应该是说到就到。
    胡知县一听,脸都吓黄了,立即叫文县丞调集车马,准备朝西面的大山逃避。文县丞却说:“不行不行,此地离大山还有一段距离,捻子的马队速度快,我们跑不过他们,必得有人在此据守掩护才行。”说完就拿眼睛看着邓武存。
    邓武存概然允诺:“我带人迎击捻子,请老爷快走吧。”
    文县丞又说:“老爷身边还得有人保护。徐应芳武艺高强,你让他带一百人跟老爷一起走。”
    这里的乡勇一共只有二百多人,再抽走一百人,这镇子还怎么守?邓武存十分不满,正想表示异议,胡知县却命他马上照此办理。邓武存不敢多说,只好回来跟徐应芳商量。徐应芳一听就火了:“什么狗屁大老爷,他们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不是命!让他们走吧,我跟着三老爷守镇子,乡勇他一个也别想带。”
    邓武存却力劝徐应芳带人撤走,说捻子势力太大,镇子肯定守不住,多走一个人能多活一条命。两人还在争执的时候,只见城东大道上掀起一阵烟尘,捻子的大队人马赶到了镇外。
    这就管不了什么大老爷二老爷了。邓武存和徐应芳分头指挥迎战。镇口早就架好了土炮,一阵轰响,捻子伤亡了一大片。但是他们在镇边的树林里整备了人马,很快又攻了上来。
    捻子越来越多,守镇的乡勇不断伤亡,邓武存也被捻子施放的强弩射中了大腿;眼看镇子守不住了,邓武存派人将徐应芳找来,从怀中取出一枚家传的玉玺,送给了徐应芳,与他洒泪诀别。
    很快,捻子攻破寨子,潮水般涌了上来。邓武存死于乱军之中,徐应芳九死一生,终于从草台山逃了出去。
    后来,徐应芳打听到清军调来了大队人马,将捻子困在了镇乡一带。经过半个月的猛攻,再次占领了镇乡。卷土重来的清兵,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无辜百姓之余,又纵火焚城。城内的邓氏家族几乎全部罹难,徐应芳只好带着那枚玉玺回到了他的老家石门。
    三十年后,就发生了徐秉哲蒙冤入狱,徐应芳卖玺救孙的那件事。
    抚今追昔,邓伟卿和徐秉哲十分感慨,同时又庆幸作为邓武存和徐应芳的后代,他们俩人竟然又走到了一起。
    徐秉哲说:“大哥,既然你查到了然儿的下落,我也不管郭彦铸了,咱们先想法把然儿救出来再说。”
    邓伟卿却说:“秉哲,依我看,你暂时还是呆在郭彦铸身边比较好。咱们要救然儿,郭家也在找然儿。你在郭家,能随时了解他们的动态,便于咱们掌握主动。”
    “是了,我听大哥的。”邓伟卿考虑问题全面周到,徐秉哲心悦诚服地答应了。
    第三十六章

    1

    抚衙的西院面积很大,里面古树参天,小径清幽。繁茂的林草之间,零散地点缀着几幢平房,这便是西原巡抚衙门的“幕府”所在。
    抚署的“幕僚”相当于州县的“师爷”,抚台拿着“幕爷”很当回事,所以把环境幽雅的西院给了他们,作为“办公”之处。西院有个北门,通向军务要地“武备库”。到了日暮时分,西院的幕僚们就下班了,整个院子变得冷冷清清,寂静无人。藏在武备库里的卢梅仁趁这个机会,穿过西院溜到了卢仲贤的“签押房”。
    卢仲贤正坐在里屋的书案后面看一份公文,见了他问道:“怎么样,在武备库住着还行吧?”
    卢梅仁歪到书案旁边的一张躺椅上,摇摇晃晃地说:“行什么,那个房子又黑又潮湿,都快闷死我了。”
    卢仲贤说:“我在西院的角落里给你拾掇了一个住处,你可以搬过来。但是你住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白天不要出来,而且除了我安排的人,别跟院子里的任何人接触。明白吗?”
    卢梅仁不耐烦地抱怨道:“这躲躲藏藏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真是藏够了。”
    卢仲贤说:“郭家父子不死,你就没有出头之日。不过你也别急,老郭马上就要倒霉了,”卢仲贤晃了晃手里的几页信纸:“你看,这是敬王给我的密信。”
    卢梅仁接过那信浏览了一下。敬王在信上说,郭曙前次弃城逃跑,屡屡被人参劾。现在降职信南道,所作所为也很不称职。敬王让卢仲贤秉公办事,如果发现他有什么劣迹,应立即上折“参”他。因为郭曙现在是卢仲贤的下属,按照惯例,“督抚”参“府道”一般都会照准。敬王是暗示卢仲贤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先把郭曙的职务撤了再说。
    卢梅仁不以为然地说:“‘老敬’扯淡。他想拿下郭曙,直接给西安方面说就是了,干嘛还拐弯抹角费这些事。”
    卢仲贤哼了一声:“这你还不懂,他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干系。怕人家说他玉玺没有到手,迁怒于郭家父子。”
    卢梅仁问:“怎么,玉玺的事情,京里人都知道了?”
    卢仲贤说:“事情牵涉到敬王,没有人敢公开讲。都是私底下在传,传的五花八门,怎么说的都有。比较一致的说法,是认为玉玺还在郭家父子手里,他们出尔反尔,舍不得拿出来了。”
    卢梅仁听到这里有些紧张:“这可不大好。郭曙早晚会知道人们冤枉了他,逼得他一定得澄清事实,在敬王跟前洗刷他自己。这样,我们不就危险了吗?”
    卢仲贤说:“我不等他想到这一层,就先收拾了他。现在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证据,能证明杜靖远之死跟他大有关系……”
    “哦?真的?那可太好了。”卢梅仁急问,“杜靖远真是他杀的?”
    “十有八九。送杜靖远回西原的那个孟管家,是郭曙的私人,杜靖远死后,姓孟的引咎辞职回了老家。我正安排人追捕他,只要抓住他一审,定然会真相大白。”
    “他要是不说呢?那也没法给郭曙定罪啊?”
    “哼,我只要能抓住他,就能让他开口。‘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卢梅仁明白了。所谓“三木”,指的是刑具。严刑拷打之下,什么样的“供词”都能得到。退一万步说,就算杜靖远不是郭曙杀的,只要得到老孟的供词,这笔帐也能算到他的头上,那时候就不光是撤职了,郭曙的老命都难保。
    父子俩正在商量郭曙的“后事”,忽听外间大厅的房门轻轻敲响了几下。
    卢仲贤伸出食指,示意卢梅仁不要出声。他起身到了外间,坐到桌边的太师椅上,才用不高的声音问:“谁呀?”
    “大人,是我,玉儿。”
    “进来吧。”
    卢梅仁听到是个很好听的女声,就起身走到门边,偷偷朝外张望着,
    进来的是个标致而白净的丫鬟。她走到卢仲贤的身边,小声说道:“今儿没什么事。宝老爷去过一趟,坐了一袋烟的功夫就走了。给杜姑娘带了个什锦砂锅,一篮子干果,有核桃、杏仁、柿饼,都检查了,没有夹带什么东西。”
    “嗯。他是一个人去的吗?”卢仲贤问。
    “带了个年轻的跟班。那人就是替他拿篮子什么的,没说话。”
    “哦。”卢仲贤停了一下又吩咐道:“我头晌跟薛管家说了,把原来张先生的住处收拾一下,我老家要来个亲戚,在那住几天。你这会儿去看看,起居用具什么的都弄好了没有,回来跟我说一声。”
    “是,大人。”玉儿答应着出去了。
    “张先生”是为卢仲贤管理往来函电和应酬笔墨的一个“师爷”。此人文笔很好,但是性格孤僻,极不合群。他自己孤单单地住在西院墙根三间孤立的房子里。那房子周围全是树,墙上也满是爬山虎,以至于不走到跟前,都难以发现那里竟然还有房子。如此偏僻清冷的所在,张先生却非常喜欢,还给这房子起了个极雅的名字,叫“韵芳斋”。
    前两天张先生因为母亲去世,请长假回了江苏原籍,年内肯定回不来。卢仲贤说的给卢梅仁“拾掇”的房子,就是这个地方。

    2

    看到玉儿走了,卢梅仁马上出来问他爹:“这个玉儿不是咱家原来的丫头吧?”
    卢仲贤说了一句:“不是,她一直在抚署伺候,是西原人。”然后皱着眉头责怪卢梅仁:“你以后得小心点,那丫头还没走远你怎么就出来了?”
    卢梅仁说:“这是你的地盘,用不着那么谨小慎微。再说,我看这丫头挺有数的样子。”
    “那倒是。”卢仲贤说:“内衙的这几个丫头,还就是这个玉儿办事牢靠,人也稳重,从不乱说乱道的。”
    “既然这样,你把房子连这丫头一块给我使唤得了。”
    “那不行,玉儿我还让她监视杜靖然呢,防止宝哲跟她串通坏了咱们的大事。再说,你不是有个来娣吗?”
    卢梅仁直摇头:“那还叫个女人?夜里灯下看去能吓死人。我已经把她处理了。”
    卢仲贤听到“处理”两个字皱了皱眉头。可又一想,那个张来娣知道的事儿不少,不“处理”她将来总是个后患。不过她毕竟小心谨慎地伺候了卢梅仁这么长时间,卢梅仁说“处理”她的时候轻飘飘的,就像是随随便便捏死了一只蚊子似的。
    卢仲贤说:“你还是小心点吧。接触外人多了,一旦有风声传到郭曙的耳朵里,他来个先下手为强,咱们就会被动。”
    “一个丫头还治不住她?你也太胆小了。”
    正说着,房门又被轻轻地敲响了。卢仲贤示意卢梅仁进里屋去,卢梅仁却用手指指他爹,再指指自己,又指指门外,那意思是,咱俩这样说话,外面的人肯定已经听见了,那还藏个什么劲儿,掩耳盗铃啊。
    卢仲贤无奈,只好应道:“进来。”
    进来的是玉儿。
    看到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玉儿有些惊讶。她先向“客人”略一欠身,然后转向卢仲贤说:“大人,那边的房子都收拾好了。”
    “嗯。”卢仲贤把头朝卢梅仁那里一偏,说:“这是卢大爷,就是他住在那里。一会你领他过去。这事就限你一个人知道,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万一有人问起那房子,你就说是我安排的。明白了吗?”
    “是。玉儿明白。”玉儿转向卢梅仁,深施一礼:“玉儿听卢大爷吩咐。”
    卢梅仁正不错眼珠地死盯着玉儿。因为离得比较近,玉儿头发上的一股香气直冲进卢梅仁的鼻子里,让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啊,好好。那,你领我过去吧。”他极力装出淡淡的口气说。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玉儿点了一个灯笼,引导着卢梅仁沿着树丛中的石板小径走向“韵芳斋”。
    到了门前,卢仲贤派来照应卢梅仁起居的老仆麻诚上来迎接,玉儿就要告辞,卢梅仁不让,一定要她进屋子里“坐坐”。
    进得屋来,灯下看去,更觉那女孩体态玲珑,玉面如花。仅仅说了几句话,卢梅仁已经感到呼吸紧迫,心跳加速,很快把他爹关于时时处处要“小心”的告诫扔到了九霄云外。
    “你老是站着干什么,过来坐下啊。”卢梅仁说着,伸手去拉玉儿。玉儿赶紧倒退几步,将手背到身后,声音颤抖地说:“不,不了卢大爷。大人,大人找我还有事。”
    “胡说,大人已经回上房了。再说,就是他在这里我也不怕他,你以后也不用怕他。”说着,卢梅仁一步冲上来抓住了玉儿的胳膊,就把她往自己怀里拽。卢梅仁身高体壮,力气极大,玉儿挣了几下挣不动,后腰就已经被卢梅仁揽住了。
    “大人,你怎么来了?”
    玉儿突然朝着门口叫道。
    卢梅仁一愣,赶紧松开手,回头朝门口看。
    就在这个空挡,玉儿象一只灵巧的小白兔一样,从卢梅仁的身边擦过,冲过去推开房门跑掉了。
    卢梅仁恨恨地骂道:“死丫头,敢捉弄老子。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3

    郭彦钦来找郭彦铸,问他找秀儿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郭彦铸没好气地说:“找个屁,我怀疑她根本就没来。我得回去,她的布庄在梅城,也许她还藏在梅城呢!”
    郭彦钦说:“我得了一个消息,不知道跟秀儿有没有关系。我听人说抚衙后面的田家园里住着一个小姐,是前几天才来的。那人会不会是秀儿?”
    郭彦铸嗤了一声:“你没病吧。秀儿她不是本地人,在这无亲无故,她怎么会住到园子里面去。”
    “你有所不知。”郭彦钦耐心解释:“秀儿他爹以前认识卢仲贤,秀儿无路可走了投奔过来,在他这里住些日子,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郭彦铸一听大感兴趣,起身就要走:“那你还啰嗦个屁啊,快领我去看看。”
    郭彦钦赶紧拉住他:“你听我说完。咱跟卢家已经闹到势不两立了,办什么事都得小心点。而且我问过了,田家园那里戒备森严,有亲兵站岗,谁也进不去。”
    郭彦铸一瞪眼:“他妈的,老子多带些人,闯进去把秀儿抢出来!”
    郭彦钦说:“别胡说。现在的关键,是搞清楚那是不是秀儿。我看于小六身手不凡,让他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既然那儿戒备那么严,他怎么进去?”
    郭彦钦小声说:“我知道一个秘密:那抚衙的西院有个地道,直通田家园。到了晚上,西院的墙外只有一个亲兵巡逻,瞅个空子让小六翻进西墙,就能从地道过去了。”
    郭彦铸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地道?”
    郭彦钦说:“上次洋鬼子兵临城下的时候,老爷子就是从那地道里撤出来的。”
    那个时候,鬼子兵向西原逼近,形势非常紧张。从北京逃过来的难民,到处渲染洋枪洋炮的可怕,以及洋鬼子残害中国人的暴行,弄得西原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抚衙的大小官员,一谈起洋人来就脸上变色,腿肚子抽筋。郭曙硬撑了两天,终于在联军离城还有二十里路的时候,从抚衙西院韵芳斋的地道逃走了。由于他是偷着跑的,守城的兵勇以及藩司、臬司的官员并不知道。洋鬼子兵临城下,很多官员到抚衙请示是战是降,这才发现郭抚台已经不知去向……
    郭彦铸听了这段故事,轻蔑地撇撇嘴:“这老东西简直是耗子胆,那时要是我当巡抚的话……”
    “行了行了行了,你倒是还找不找秀儿了?”
    “哦哦,对对,说正事。抚衙地形你熟悉,你帮着我和于小六摸进去看看。”
    郭彦钦有些哭笑不得:“你进不去的。你以为那是戏园子啊,说去就去?你别管了,到时候我安排,先查明白那是不是秀儿再说。”
    郭彦钦是在骗郭彦铸。除了那个地道的事儿是真的,其他都是假话。
    韵芳斋里面的地道,是几十年前闹英法联军的时候修的,当时没有派上用场。但是这个秘密却被历任巡抚口耳相传,一直传到郭曙,才得到了一次实际应用。郭曙当然不会告诉卢仲贤,所以他肯定不知道。甚至也可以说,现在在抚衙里的那些人,没一个知道这个秘密。
    郭曙与郭彦钦分析,卢梅仁肯定进了抚衙。他既然不敢公开露面,就只能藏在抚衙内某个的隐秘地方。最有可能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田家园,一处是武备库。后来郭曙又想起了一个地方,就是韵芳斋。
    现在看来,既然田家园内新住进一个小姐,那么卢梅仁就不可能藏在那里。随后郭彦钦又得知幕僚张先生回老家“丁母忧”的消息,他有数了:武备库条件太差,卢梅仁很有可能住在偏僻的韵芳斋!
    郭彦钦面临着一个大胆的选择:派人潜入抚衙,伺机绑架卢梅仁!
    他当然知道这个计划危险性极大,自己不敢拿主意,便派人去请示老爹。结果派的那人还没动身,郭曙却悄然“上省”,找到儿子通报了一个坏消息。
    这消息就是:对于“总署”章京杜靖远在盖原意外死亡一案,省里的“臬司”在细致的侦查后,开始怀疑上了郭曙。
    郭彦钦大吃一惊,问他老爹:“那真是你干的?到底怎么回事?”
    郭曙这事儿办得很不利索,不过他也确实出于无奈。杜靖远是朝廷命官,郭曙自然不敢公开下手,只好派老孟一路“护送”,相机行事。正好杜靖远想游览盖原木塔,老孟就收买了一个惯盗,许以重金,让他预先藏在木塔的梁间,当杜靖远登梯而上时,出手将其击下楼梯致死。按说老孟事先费尽心机,整个作案环节滴水不漏,而且事情办完后,那个惯盗也带着巨额报酬远走高飞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奉命破案的臬司衙门还是盯上了孟管家,并已派人去他的原籍实施抓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郭家父子不能坐以待毙,只能想办法“自救”。而最佳的一个自救方案,莫过于把卢梅仁弄到手。
    卢梅仁到手了,玉玺也就到手了。这样郭曙就可以掌握主动权,拿玉玺与日本人做交易来“保官”,拿卢梅仁跟卢仲贤做交易来“保命”。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因此在几番商量之后,郭曙、郭彦钦爷俩最终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要绑架卢梅仁,前提是要顺利进入韵芳斋。郭彦钦经过多次实地勘察,在西墙外找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缺口”。
    那并不是真正的缺口。西院围墙的最北头,墙内有棵老槐树,一根枝干伸到了围墙之上。这段围墙的外面有负责巡逻的亲兵。郭彦钦计算了一下,亲兵的巡逻空挡,按照西洋时间计算,最少也有三、四分钟。这个时间用来“作案”完全够了,现在他们所缺的,就是一个体态轻盈且身怀绝技的高手。
    郭彦钦想到了于小六。他曾亲眼看到过于小六飞身上马的功夫。他想,让于小六利用那棵老槐树,在最短的时间内翻过围墙去,应该不是件很难的事情。

    第三十七章

    1

    西原府城街最西头,有个很破旧的院子,里面只有三间低矮的正屋,一个牲口棚。屋子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邓伟卿、长栓他们就住在这里。
    这房子是周喜财帮助租的,虽然破旧简陋,但有两大好处。一个好处是这里离田家园很近。出巷子南拐,第一个胡同进去,走到头就是田家园的大门。
    第二个好处是牲口棚里可以藏下一辆马车和几匹马,以便于事成以后,以最快的速度撤离西原。
    邓伟卿已经下定决心,他要冒险劫园,拼得一死,也要救出杜靖然。
    自从那天化装成宝哲的跟班,随他进过田家园一次之后,他就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那次是宝哲派人将他找去,跟他说,西安军机上的连舒连大人出来视察潼关的防务,已经到了黄河边上的重镇榆寨。连大人要听取处理“教案”情况的汇报,所以宝哲得去一趟,来回大约四五天。宝哲的意思是,这些日子,让邓伟卿自己留神一下田家园的动态,防备出现什么不测。
    邓伟卿一听就急了。他抢着对宝哲说:这可能不行啊,宝老爷。我有案在身,不敢随便出门活动,有劲儿也使不上。杜靖然的安危,还是得你宝老爷操心。你老在这儿,卢仲贤肯定不敢对杜靖然下手,你这么一走,他照葫芦画瓢再弄个“木塔事件”怎么办?
    宝哲安慰他说:“卢仲贤将杜靖然接到田家园安置,人所共知,他决然不敢在这个时候下毒手,你尽管放心。我这次去,就跟连大人说一说,让连大人写个手谕,压着卢仲贤放人,然后我派人送她回北京。”
    邓伟卿实在是放不下心。他哀求宝哲,能不能想法带他进园子去见一下杜靖然。
    宝哲显然有些为难。不过看到邓伟卿心急如焚的样子,他还是同意了。他找到志昌,提出来在去榆寨之前,到田家园看看杜靖然。
    志昌只能答应,不过他要亲自陪着宝哲进园子。
    志昌出来,看到一身布衣的邓伟卿提着个篮子等在那里,不禁皱起眉来。没等他开口问,宝哲就抢先介绍,说邓伟卿是他远房侄子,家里遭了战火,赶到北京投奔他,又寻踪追到了西原。他出京的时候身边没带跟班,就将这个侄子留在了身边。
    志昌赔笑道:“宝大哥,卢大人交代了,无关人员不能进田家园,因为那个杜靖然……”
    宝哲把眉头一立:“这什么话。卢仲贤是不是有点太过分!嗯?我的跟班也算无关人员吗?杜靖然怎么了,杜靖然的哥哥是敬王的红人,难道他连敬王也要怀疑?”
    宝哲搬出“敬王”这顶超级大帽子,还真是把志昌给镇住了。他嘴里连说:“哪里,哪里,宝大哥你别生气。这样吧,我想法不让卢大人知道就是了。”
    半个时辰之后,宝哲一行人坐着车驶进了田家园。
    天已经有些冷了,院内的菊花大都开始枯萎。寒风中飘落的树叶在草地上盘旋着,给人一种萧条、凄凉的感觉。
    小楼的门前,银杏木然站在那里,远远看着几个杂役在挖菜窖。这是贮存过冬的大白菜用的。
    为了担心银杏一下见了他会失态,邓伟卿离很远就高声叫她:“你是跟杜小姐的人吧,你们姑娘在不在,宝老爷看他来了。”
    银杏抬头看到邓伟卿,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她极聪明,立时就明白了邓伟卿的用意,装作跟他很陌生的样子,略略低下头,局促地回答说:“姑娘在。各位大爷稍等,我看看我们姑娘午休起来了没有。”说完就小跑着进了楼。
    很快,银杏扶着杜靖然出现在小楼门口。
    看到杜靖然的第一眼,邓伟卿的心里一阵紧缩。
    杜靖然身穿一件雪青宁绸的薄夹袄,外罩粉色软缎的长马甲。她明显地消瘦了,脸色也有些苍白。只是她的一双眼睛,还是那般黑宝石似地熠熠闪亮。

    2

    因为银杏已经提前跟她说了,所以杜靖然还能够保持情绪上的平静。她两手轻扶左腰,略屈身行礼,邀请“宝老爷”和“志老爷”进楼,同时看了邓伟卿一眼,邓伟卿也正在看着她。
    惊鸿一瞥间,邓伟卿看出了杜靖然表达的无限思念之情,他用眼神示意道:你别着急,我正在想办法,我一定能救你出去的。
    进楼之后,宝哲跟志昌交代说,他要离开西原几天,杜小姐的生活就交给志昌料理了,希望不要出任何问题。杜老爷(指杜靖远)出事,已经让敬王非常生气,假如杜小姐再出什么意外,别说你了,就怕卢大人也吃不了兜着走。
    志昌当然听出了宝哲的话外之音,他连忙保证说:他知道利害关系,卢抚台自然更明白这一点,因此,“宝大哥绝对可以放心。”
    从田家园回来之后,邓伟卿的内心愈发焦急。他老是有种不详的预感,那就是然儿多在田家园呆一天,危险就会增加一分。这种预感让他心如刀绞,从而使他坚定了冒险劫园的决心。
    邓伟卿当然知道,他们面对的是装备有洋枪的抚衙亲兵。行动中一着不慎,后果就不堪设想。但如果再拖下去,卢仲贤察觉到他们父子俩也面临极大的危险,也许就会趁宝哲不在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杜靖然下毒手,暗地里杀人灭口。那样,邓伟卿可就一辈子都后悔不及了。
    他不能再等宝哲回来,他也不敢再等。他想,冒险就冒险,当初杜靖然逃出郭府大院,不是也冒着极大的风险吗?她一个女孩子都敢冒险,我这堂堂七尺男儿怕的什么!
    经过跟长栓反复研究,他们决定选择一个黎明前的时刻动手。由邓伟卿、徐秉哲负责对付田家园门口以及胡同口的四个哨兵,长栓他们准备好车马,救出杜靖然之后,立即驱车去小东门。那里的城墙在洋鬼子打西原时被轰倒了一大片,还没有修复,从那儿出城比较容易。
    商议好之后,邓伟卿正想去通知徐秉哲,并和他确定行动的日子,徐秉哲却急急惶惶地找他来了。
    原来今天一早,郭彦铸就跟徐秉哲说,让他去见“大爷”,由大爷安排他进田家园,查看一下那里住的小姐是不是秀儿。
    徐秉哲不想去,但是不想去的原因却没法给郭彦铸说。郭彦铸见他迟疑,连忙又重提了他的“赏格”,说你只要帮助我找到了秀儿,我一定兑现承诺,奖励你六百两银子。
    徐秉哲只好答应。不料他见到郭彦钦的时候,郭彦钦给他布置的任务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郭彦钦上来就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乘阳寺墙外,有个人拿枪打你,差点要了你命?你知道那人是谁?”
    徐秉哲直摇头:“我不知道。怎么了?”
    “那人叫卢梅仁,是卢仲贤的儿子。他就是乘阳寺一案的主犯,这会儿正藏在抚衙西院的韵芳斋呢。”
    徐秉哲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不可能吧,他怎么会是巡抚的公子,抢劫你的不都是些土匪吗?”
    郭彦钦冷笑:“他比土匪还混蛋。反正你也别管那么多了。你们二爷的事儿你不用管,田家园那个女的不是秀儿,我早就打听明白了。你替我办件别的事,其实也是咱俩的事。咱俩跟卢梅仁都有仇,现在就是咱们报仇的时候了。”
    徐秉哲紧张地望着郭彦钦,郭彦钦也正紧紧盯着他,同时补充说:“不是要杀他,是把他弄出来。不好‘弄’的话,可以先用西洋的麻药把他‘麻倒’。”
    徐秉哲胆怯地眨着眼睛:“大爷,要是别的事儿,我没二话,可是,可是……”
    郭彦钦解释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你要闹明白,卢梅仁犯了重罪,杀头是迟早的事情。卢仲贤肯定要受牵连,他这个巡抚也当不长。所以你根本不用害怕,闹出天大的事儿来,不是还有我嘛,还有老爷嘛。”
    徐秉哲迟疑地问:“大爷的意思,是不是要绑卢梅仁的‘票’。”
    郭彦钦点头:“一点不错。”
    徐秉哲说:“大爷,绑票那可是弥天大罪,我,我以后……”
    “以后我都给你想好了。”郭彦钦说,你只要帮我把姓卢的弄出来,我给你三千两银子。如果能捎带着找到那玉玺,酬金就再加两倍,一共是一万两银子。
    郭彦钦报出的这笔天字号的巨款,足够吸引任何一个亡命徒,所以装够了样子的徐秉哲答应了。但是在郭彦钦交代具体行动计划时他还有疑问:“大爷,我进到院子里没问题,放倒卢梅仁也没问题。但是他身粗体壮,我一个人把他从墙上弄出来,实在有些困难……”
    “这你放心。你只要把卢梅仁放倒了,就给我个信号,我亲自带人进院子接应你。”
    郭彦钦预定的行动时间为三天之后,也就是大后天。这两天他让徐秉哲找一些高墙先“演练”一下,以便到时候一举成功。
    徐秉哲从郭彦钦那里出来,就赶紧跑来找邓伟卿了。
    徐秉哲对邓伟卿说:“我看郭家父子要发疯。咱们营救然儿的事儿得抢在他们前面。明天还是后天,大哥你定!”
    邓伟卿想了想说:“明天太急,就定在后天吧。我想这样……。”
    邓伟卿的想法是,他通过周喜财和玉儿的关系,先混进抚衙的西院藏起来。到了晚上再接应上翻墙进来的徐秉哲,绕过武备库,进入田家园。田家园只有大门口有亲兵站岗,他俩带上杜靖然出其不意地从园子里朝外冲,徐秉哲使刀,邓伟卿使飞镖,打哨兵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利用长栓等人事先准备好的车马,火速出城,直奔紫云山。

    3

    确定了行动方案之后,大家分头去做准备。邓伟卿就赶往抚衙东院去找周喜财和玉儿。
    他正顺着抚衙东墙根朝角门走的时候,忽听身后一阵喝道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抚衙的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蓝呢大轿快步走来。
    邓伟卿见状,赶紧肃立一边,静等那轿子过去。不料轿子走不远却停下了。随后一个亲兵折回来叫他:“哎,你到前面去一下,我们大人叫你。”
    邓伟卿很是奇怪。不过他来不及多想,就赶紧跟那亲兵过去。这时轿帘一掀,一个红顶花翎的老头从轿里出来,仔细打量他一番笑道:“真是你啊,你还认识老夫吗?”
    邓伟卿马上认了出来,这老头正是卢仲贤。
    他连忙屈一膝行礼:“是抚台大人,小的眼拙,刚才……”
    “哦,没关系没关系。来来,我们进到院子说话。”
    卢仲贤说着,带着邓伟卿进了抚衙。
    穿过仪门来到二堂,卢仲贤让邓伟卿等在小客厅,他进到里面换下官服,然后悠闲地擎着一只水烟袋踱出来,问邓伟卿:“怎么样?你们东家的活计忙完了吗?”
    邓伟卿有些疑惑,细细一想才记了起来。
    上次遇见卢仲贤的时候,邓伟卿为他出入紫云山编的理由是去“口北”买马,马没买到,要回去给东家复命。卢仲贤当时很热情地说,等你们东家的活忙完了,你再来找我吧。这次在抚衙的墙外遇到邓伟卿,卢仲贤显然是误会了,以为邓伟卿是专门来投奔他的。
    既然如此,邓伟卿索性将错就错,他答道:“承蒙大人还惦记着。我们东家的事情已经办完,小人此来就是想为大人效力。但小人只是一介平头百姓,不知道够格不够格。”
    卢仲贤哈哈一笑:“够格,够格。你很聪明,且心思缜密,我手下这些人,没几个能赶上你。你要是愿意,我留你当个亲随,好好历练一番,以后必有大的出息。不过,”卢仲贤口风一转:“在抚衙做事不比在其他的地方,有些手续还是要办的。你先住下,过两天我安排人陪你回一趟原籍,让你们村的地保开个履历,然后乡里、县里审核具结,你就可以过来替我办事了。”
    邓伟卿心里一紧。卢仲贤说的这个事,别人都好办,可邓伟卿办不成。因为他的“户口关系”不在原籍镇乡,而是在紫云山的土匪窝!
    也就是说,他在乡里、县里都没有户籍。当年,他因为纵火罪为官府通缉,乡里已经将他“除籍”,他现在根本就是个“黑人”。
    不过转念一想,邓伟卿又不担心了。因为卢仲贤说的是“过两天”派人办这件事。有几天时间,他已经救出杜靖然远走高飞了,以后卢仲贤再怎么“审核”他,都没关系了。
    因此,邓伟卿连连点头,说:“我听大人安排。”
    卢仲贤叫来跟班小李子,为他们做了介绍,让小李子先陪邓伟卿四处转转,把抚衙的情况熟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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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2 13:37:14  更:2021-07-02 13:4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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