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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百万字长篇传奇 《玉玺风尘录》[第6页]

作者:易水霜1911
首页 上一页[5] 本页[6] 尾页[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邓伟卿大喜过望。他本来还在担心周喜财能否把他带进抚衙内院,没想到转眼间柳暗花明,这么个大难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这时,有一个听差来报,说是“季三哥”领来的“王先生”到了。
    卢仲贤问:“王先生穿的什么衣服?”
    那人说是便服。卢仲贤就说,请他进来吧。
    因为卢仲贤没穿官服。按照规矩,如果“王先生”穿的是“官服”,就应该请客人先换成便服再进来;要是“王先生”跟卢仲贤的官位差不多,他要是穿官服,卢仲贤也得换官服。不过邓伟卿马上就意识到,这王先生肯定不是大官,甚至都不是个“现任”的官。一个原因他是季三哥“领来”的,另一个原因是那听差把他叫成先生。
    邓伟卿想这些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王先生”竟然是个熟人!
    当小李子带着邓伟卿朝外走,刚出客厅的大门时,就见听差从台阶下面引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上来。邓伟卿一见那人,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竟然是贾州衙门的王师爷。
    第三十八章
    1

    王师爷一来是急着面见卢仲贤,二来借他一个脑子,他也想不到“小土匪邓青”会出现在西原巡抚的客厅里。因此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邓伟卿。
    王师爷进屋之后,邓伟卿才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他心里的疑团并未消散:卢仲贤根本管不着贾州,而且西原巡抚与贾州知州的官职差得太远,那么贾州衙门的王师爷怎么会成了卢仲贤的座上宾?
    从卢仲贤问他穿什么衣服,可能判断出这王师爷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大概是以前“捐”过官,所以卢仲贤对他很客气。卢仲贤派人这么远将他“领”来,极有可能跟乘阳寺那个旧案有关系。
    不过,既然刚才几乎走个对面,王师爷都没认出他来,邓伟卿也就不大担心了。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他得赶紧抓住时下的天赐良机,先把抚衙的地形看个明白。因为这对于他们能否顺利实施“劫园”计划,关系重大。
    小李子领着邓伟卿在院子里转悠起来。
    西原巡抚衙门是咸丰年间重建的,至今已有五十多个年头。大院之内,共有六进院落。抚署大门是横排三间,悬山屋顶上灰脊瓦覆盖,两端有兽吻装饰,下方四根粗大的柱子一字排开,巨大的红漆门面显示着衙门的高贵。进得门来是一条青砖大道,连接着仪门、二门、中门、后厅,直到后花园。大门以内,分列着左右两个门房,然后是二门,进二门是花厅,花厅左侧,是抚台办公的签押房。签押房的东面是高大的正厅。正厅西北方向是内衙。内衙有两个套院,分布着几十棵古柏,以及一片一片的花圃,别是一番深幽清雅的境地。看完这些地方,他俩转出来到了西院的门前,忽然有人喊小李子,说是卢大人叫他,小李子就赶紧跑走了。
    邓伟卿的心一下子激烈地跳动起来。他已经知道,穿过西院便是武备库,而武备库与田家园相连。也就是说,现在凭空出现了一个极好的时机,只要邓伟卿愿意,他就能很快见到杜靖然!
    然后呢?然后他可以带着她穿过武备库的房子,拐弯抹角回到抚衙大院。抚衙的门禁,历来是外严内松,也就是说,出去容易进来难。杜靖然只要进到了抚衙大院,就完全有机会从周喜财的那个套院混出去!
    这个想法让邓伟卿焦躁不已,坐立不安。他不动声色地四下看看,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邓伟卿看了一下近在咫尺,而且四敞大亮的西院院门,刚要举步,却又猛地停了下来。因为他忽然想到,小李子刚才走的时候,表现的有点反常。
    小李子是奉卢仲贤之命带邓伟卿出来“熟悉环境”的。他就是有急事要走,按说也该交代邓伟卿下一步怎么办。因为这个“周小砖”原来只是个贩马的小伙计,初入这深宅大院,人生地不熟,你突然把他扔下,他肯定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上哪儿去了。
    小李子那么精明,他应该想到这一点却没有想到,那么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他是故意的。
    邓伟卿捂住左胸,强使那颗奔腾躁动的心脏安静下来。有个声音一个劲地在耳边提醒着他:不能轻举妄动!不能因小失大!
    静下心来的邓伟卿呆呆地在西院门前站了半天,然后似乎是站累了,就一屁股坐到了花圃旁边的石头上。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显得特别安分。怎么看都是一个“老实孩子”。
    邓伟卿当时并不知道,他这“老实孩子”装得很成功。甚至可以说,就是这看似寻常的表现,帮助他平安度过了一场严重危机的第一幕。

    2

    “喂!你是才来的周小砖吗?”
    邓伟卿坐了足有一顿饭的时间,忽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身一看,邓伟卿立时喜上眉梢。那人竟然是玉儿!
    他刚要开口叫她,却见玉儿眉头紧皱,两颗玉石耳坠无风自摇,晃动的很厉害。
    邓伟卿立即就明白了。他赶紧站起来说:“是。我在等李大哥。”
    “我知道,你跟我来吧。”
    玉儿转身就走。邓伟卿只好紧跟着她。玉儿带着邓伟卿很快穿过了花厅后面的一道门,朝东一转,又出去一扇有亲兵把守的侧门,邓伟卿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东外院。
    一直把邓伟卿引到周喜财的屋子里,玉儿才舒了一口气,埋怨道:“俺那小砖大哥,你在那胡转悠什么呀!你知道有多危险!”
    邓伟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我不是胡转悠,是小李子带我过去的。”
    玉儿压低了声音:“你真傻。就是那小李子才危险。吓死我了。”
    听玉儿详细一说,邓伟卿才真正感到了后怕。
    原来,玉儿在伺候客厅的时候,见到小李子站在外面的台阶上不住地朝远处张望。她很好奇地过去问:“看什么呢这么专心,又盯上哪个小丫鬟了?”
    小李子笑道:“当着姐姐,我哪里敢放肆。不是盯丫鬟,是盯一个新来的小厮。”
    顺着小李子的视线,透过阶前老榆树那错落的枝条缝隙望去,玉儿远远看到了西院门前的邓伟卿。她心里吃惊,嘴上却是不在意的口气:“那谁啊,怎么没见过。”
    小李子跟玉儿讲了那“小厮”的来历,然后又说:“我是故意把他扔在那里的。老爷说让我试试他,看他的心性如何。”
    玉儿担心地问:“试得怎么样,还算老实安稳吧?”
    “嗯,还行。倒是一步没敢乱走。这就是他的造化了,否则……”否则什么,小李子没说出来。
    这时卢仲贤真的在叫小李子了,小李子就急匆匆地对玉儿说:“姐姐,就劳你大驾吧,你领他到周喜财那去,先给他安排个住处,别的事以后再说。”交代完,小李子就进了客厅。
    邓伟卿听完,拱手作揖地朝玉儿道谢,玉儿却问他:“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把我都弄糊涂了。你跟卢大人说你东家是马贩子 ,那你就不过是个跑腿的伙计。但你跟周大爷说杜家小姐是家里给你订下的媳妇,可那杜小姐家是北京的呀,她爹原来是知州,怎么会把娇千金许给你这个小伙计呢?真不知道该信你什么了。”
    邓伟卿想想,玉儿说的一点没错。自己前后所讲,确实不能自圆其说。这种矛盾,卢仲贤和小李子不久也会觉察出来。因此,玉儿的关照,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这关系到营救杜靖然整个行动的安危成败。
    于是邓伟卿很认真地对玉儿说:“玉儿,我得先请你原谅。我告诉你,那个什么卢大人心狠手辣,陷害好人,他儿子更是戴罪之身。他们怕坏事败露,才把知情的杜小姐关了起来。所以现在杜小姐的处境特别危险,我得想尽一切办法先把她救出来。等事情过去以后,我会把一切事情全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现在我只能请你理解,请你相信我。行吗?”
    玉儿没吭声,似乎有些勉强的样子。
    邓伟卿急了:“真的玉儿,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有些内情,你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所以我担心……,我怕你……”邓伟卿觉得自己都没法再解释了。
    玉儿却突然说:“小砖哥,杜小姐是有身份的人,卢大人更不用说,他毕竟是现任的抚台。况且宝老爷临走做了交代,所以卢大人不会对杜小姐怎么样的。眼前的关键问题是,你跟杜小姐的身份地位差的太远,所以你也别一厢情愿。以后,假如她回了北京,你去不了,她们杜家的族人也不让你娶她,你怎么办?”
    邓伟卿不明白玉儿为什么要这样假设,但他马上就毫不含糊地回答:“我不考虑那些。因为我救她没有任何私心在内。只要她以后过的好,我是怎么样子都可以的。”
    玉儿直摇头:“你说的很难让人相信。暂且先不管你对杜小姐是不是毫无私心,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这里是府衙,田家园有抚署的卫队把守,他们人多势众还有洋枪。就凭你一个人——或者你们几个人,就想闯进去救出杜小姐,你说的这可能嘛?就算你们侥幸把她救出了田家园,你们也出不了城。退一万说,你们就是出了城,也逃不出卢大人的地盘。你那根本就是送死,不光你一个人死,你还会连累杜小姐。你想过吗!”
    邓伟卿坚定地说:“我知道这很难,得冒很大的风险。不过再难再险我也得试一试。因为我要不这么干,卢仲贤父子为了自保,绝对会除掉杜小姐。玉儿。我得请你帮我个忙,到了关键的时候,你想办法把我带进西院,怎么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冒险,而且,我以后还会报答你。我们好几个人呢,我们也有很多银子……”
    玉儿打断了他:“行你别说了。我告诉你,你这叫异想天开。你说的事情根本就办不成。你听我的,老实呆着。别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今儿伺候上房,我还有事,我得赶紧走了。”
    玉儿走后,邓伟卿拧着眉头沉思起来。

    3

    送走王师爷之后,卢仲贤让玉儿悄悄地把卢梅仁叫到了内衙的书房里。
    卢仲贤问他:“你认识一个叫邓青的人吗?”
    “邓青?”卢梅仁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最后摇摇头。
    “你好好想想。贾州王师爷说,乘阳寺一案,他们抓住了一个紫云山上的小土匪,他的名字就叫邓青。”
    “哦,我知道了。”卢梅仁恍然一悟,“我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土匪们都叫他‘杭二爷’,他是匪首杭大汾的养子。”
    “他还有什么背景?”卢仲贤急问。
    “没什么背景吧?土匪能有什么背景?”卢梅仁觉得老爹问的好奇怪。
    卢仲贤缓缓摇头:“可是我老觉得,这个邓青非同寻常,你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卢仲贤的这种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他从跟王师爷的交谈中得出的结论。
    贾州方面在乘阳寺案发后,一直在积极追捕潜逃的“卢姓土匪”,这对于卢家父子来说是个极大的隐患。前些日子卢仲贤派亲信家人老季专程去贾州,明里是通报紫云山“剿匪”的成果,暗里却另有寓意。这意思就是说,“卢巡抚”亲帅大兵进剿,炮轰紫云山匪巢,将其彻底捣毁,那些土匪死的死,抓的抓,已经全军覆没。经被俘的土匪指认,那个负案在逃的“卢姓土匪”也已经死于非命,乘阳寺一案,至此就可以结案了。
    贾州知州蔡士宣在听取了老季的通报后,赶紧找来王师爷细细商量。
    王师爷捻着下巴上稀疏的灰白胡子想了一阵,才对蔡士宣说:“东翁,依我看,那卢梅仁一定是去了西原。此案暂时不能结。我们不能让卢仲贤太如意了。”
    乘阳寺的案子,蔡士宣劳心费力,结果到头来一无所获,他也确实不甘心。不过要是公开跟卢仲贤作对,蔡士宣心里没底。他问王师爷:“不结案,我们还能怎么样?卢仲贤毕竟是现任巡抚啊。”
    王师爷说:“从道理上说,贾州太小。无论是抚台卢仲贤,还是道台郭曙,我们都惹不起。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我们有怕的事儿,他们照样也有怕的事儿,甚至他们怕的比我们还厉害……”
    “对对,”蔡士宣大受启发:“我就是个小知州,大不了我不干这芝麻绿豆官了。他们行吗?他们顾忌得比我们更多。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点不错。”王师爷很起劲地说:“所以,管他卢仲贤还是郭曙,咱们都给他们下点眼药。东翁不好出面,我来当这个恶人。多了不敢说,诈他俩几万银子出来,应该不是奢望吧?”
    蔡士宣明白了。王师爷的意思,是拿卢梅仁的事来跟卢仲贤讨价还价。如果卢仲贤识趣,乖乖拿出银子来,贾州就可以将乘阳寺一案“注销”。如果他不识趣,就吓唬着“参”他一本,逼着他掏钱消灾。对郭曙也是这样。因为蔡士宣后来打听明白了,那个救了邓青一命的“厚嘴唇”,是郭曙的次子。拿这件事去吓唬郭曙,也应该会有不小的收获。
    办这样的事,蔡士宣不能直接出面。但是王师爷就没有什么顾忌。当年,他捐过一个“主簿”的顶戴,也算是在乡的士绅。带着这样一个“离休干部”身份去跟卢仲贤、郭曙打交道,应该有很大的胜算。
    当然,这样干也有风险,因为卢仲贤和郭曙都是大权在握的高官。不过老百姓怕他们,掌握他们隐私的蔡士宣和王师爷却不怕。蔡士宣的逻辑是,做官为什么,做官就是为了捞钱。反过来说,只要能捞着钱,那个官做不做的也无所谓。而王师爷是江南人,在贾州这个地瘠民穷、冬冷夏热的地方有些水土不服,因此也呆够了。种种原因,让他俩一拍即合。两人仔细琢磨着,要利用这天赐良机,正正经经地做笔大“买卖”。
    因此,王师爷带着蔡士宣的嘱托,在苏巡检等人的护送下,跟着老季来到了西原。
    “方针政策”是早就定好了的。对付卢仲贤和对付郭曙,他们手里的王牌都是那个神秘的“邓青”,不过“王牌”只有一张,打出来的说法却有所不同。
    见到卢仲贤,王师爷首先祝贺卢大人取得“剿匪斗争”的伟大胜利,并对于“卢姓土匪”的“伏法”表示非常欣慰。卢仲贤一听这开场白很高兴。不料王师爷接下来话风一转,卢仲贤就开始发蒙了。
    王师爷说,其实,我们蔡知州也想早日将乘阳寺的案子注销,但是现在看来,这件事还很难办。就算是卢姓土匪死了,案子也结不了。结不了的原因,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案犯邓青依然在逃。此人深知乘阳寺一案的所有内幕——,说到这里,王师爷停顿一下,然后强调说,他知道的是“所有的内幕”,包括那个“卢姓土匪”到底是谁!
    王师爷看到卢仲贤的脸色有些发白,心里暗暗高兴,就继续吓唬他说:如果我们按照大人的意思,将乘阳寺一案注销,万一以后这个邓青突然出现,把老底全部兜出来,固然对我们蔡知州不利,但恐怕对于卢大人您来说,也是多有不便吧。
    卢仲贤忙问:“这个邓青是何人,他如何得知那‘所有的内幕’呢?”
    王师爷说:“邓青在紫云山土匪窝里,名列匪首杭大汾之后,排名第二。他与杭大汾共同策划了抢劫杀人,你想啊,这里的什么事情他会不知道?”
    卢仲贤立时就“蔫”了。他命人将王师爷送到城里最好的旅店去休息,然后便立即找来卢梅仁求证,看王师爷讲的是不是真话。
    卢梅仁急问:“那个邓青长什么样?有何特征,是不是左手带伤?”
    得到卢仲贤的答复后,卢梅仁猛然把桌子一拍,吓了卢仲贤一跳。玉儿送茶水进门,也被他惊的差点把手里的茶盘扔了。
    卢仲贤瞪了卢梅仁一眼。等玉儿放下茶壶茶碗,斟好茶水退出去以后,他才斥道:“神经病啊你,怎么回事?”
    卢梅仁说:“就是他,杭大汾的假儿子。贾州衙门怎么搞的,他是乘阳寺一案的主犯,已经被抓住,怎么还能跑了?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呢。这下麻烦了……爹,你在想什么?”看到卢仲贤拧着眉头不做声,卢梅仁很有些奇怪。
    “你先等等……”卢仲贤挥挥手,沉思片刻后忽然喃喃自语:“我想起一个事儿。老王刚才说到那个人的长相,我怎么觉得有点面熟呢:面白无须,国字脸……,粗眉、长眼……,有点像……?”
    “谁啊?”卢梅仁被他爹搞糊涂了。
    卢仲贤没理他,却冲着门外大叫:“小李子!”
    应声开门进来的是玉儿,她提醒说:“大人,你刚才不是把小李子派出去了吗?”
    “哦,对对。我忘了。你去叫老季来。”
    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季很快来到,卢仲贤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滕家寨遇到的那个贩马的小伙子?他今天来找我了,我准备让他留下当个‘长随’。”
    老季说:“记得。怎么了大人?”
    “你注意了没有,那人的左手是否有残疾?“
    “这……,”老季想了半天,一摇头:“小的还真没注意。”
    卢仲贤指示:“他自称叫周小砖,可能暂时住在东外院。你马上过去看看。假如他的左手真的少了半个手指头,不必再问,你马上给我拿下!”
    “拿下?”老季有些糊涂。
    “对,拿下。假如他左手有残,他就是个土匪,快,快去!你再叫上两个人,小心点!”
    老季领命而去,卢梅仁却不以为然:“爹,长得差不多的人有的是,你有点草木皆兵了吧。那人绝对不会是‘邓青’。你想啊,除非那邓青是天生脑残,否则他一个小土匪,怎么敢大摇大摆地进到抚衙里来?他活腻歪了?”
    卢仲贤一想,也真是这个道理。因此,当老季回来报告说,周小砖不在。听周喜财讲,周小砖的东家进城来了,明早就走,周小砖请了假去送他。
    卢仲贤就说,那先这样吧,也许是我的多虑,不可能是他。不过你要想着这件事,等他回来的时候,你记着去核实一下。
    卢仲贤跟卢梅仁商量:“贾州那个姓王的,明显是想要拿这件事‘讹’咱们,你看怎么办好?”
    卢梅仁说:“不就是一个二百五师爷吗?宰了他算了。”
    “胡闹。”卢仲贤斥道,“你惹的事还少啊,从今往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
    卢梅仁赔笑道:“爹你别急啊,我是说着玩的。你这两天不是要出去吗?你安排人好酒好肉伺候着他,再给他弄个‘窑姐’先玩着,等你回来再说。大不了花上几百两银子也就打发了,这么个玩意儿,咱还对付不了他?”

    第三十九章

    1

    刚才,周喜财没有对老季说实话。
    得知邓伟卿跟“卢大人”早就认识,周喜财很高兴,他让邓伟卿跟自己一个屋子住。两人正在收拾床铺,玉儿气喘吁吁赶来。邓伟卿赶紧起身招呼她,却见玉儿直冲到他的眼前,一把抄起了他的左手,细细一看之后,玉儿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怎么了?”邓伟卿和周喜财同声惊问。
    “没工夫跟你们解释。周小砖你赶紧走,快点!有人认出你来了,老季马上要来抓你,快点啊,晚了就来不及了!”玉儿朝外推着邓伟卿,急得声音都变了。
    周喜财马上起身,指着角门说:“快从那走,这里有我呢,快快快!”
    邓伟卿连外衣都没顾上穿,立即跑出院子,打开角门冲上了后街。
    这边,玉儿交代了周喜财两句,就躲到了别的屋子里。
    周喜财那颗胡蹦乱跳的心脏还没安静下来,老季就带着两个亲兵进了门。
    将老季糊弄走之后,周喜财将玉儿找来,关紧房门,听她讲了事情的经过。
    周喜财吓坏了:“这么说,他,他竟然是紫云山上的土匪?咱们这不是引狼入室了吗?”周喜财一边搓手,一边在砖地上打转。转了两圈,他忽然停下,冲玉儿说:“咱不能一错再错了。这事,这事儿得跟上房说明白。不然的话,以后他们要是抓到了周小砖,咱爷俩就彻底玩完了。”
    玉儿比她叔冷静的多。她很坚决地摇头:“不行。他们很快就能搞清楚,周小砖来的时候是先找的你。你还帮他租了房子,我还帮他给田家园通过信儿。所以,用不着抓住周小砖,他们查清了这些,咱俩就会先玩完儿。”
    周喜财这才意识到,他和玉儿已经成了紫云山土匪的“同案犯”。今儿刮的北风挺凉,周喜财却吓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他用袖子胡乱擦着汗,一边嘟嘟囔囔:“都怨我,没等着老呢先昏了头。你说我贪图他那点银子干啥哟,这不找死嘛这不——不对,那可不是一点,他跟我应承的银子,可真是不少呢!”
    他胡乱念叨着,已经六神无主了。见玉儿紧敛细眉在那儿沉思,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问:“玉儿,你想到好主意了?你快说,咱该怎么办。咱们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啊!”
    玉儿咬着小牙想了想,突然问:“你给他找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你要去找他?对对,你赶紧去告诉他,让他快快离开西原,越快越好,走得越远越好。不然的话,卢大人回过劲来,给他来个全城大搜捕,他就彻底没戏了。”说着周喜财打开柜子,拿出几块碎银子,说这是“周小砖”给他的,他不敢要了,让玉儿还给周小砖。
    玉儿却又把银子还给了周喜财。她说:“你别糊涂啊。这不是几两银子的事儿。我告诉你 ,我这会儿去找周小砖,先探探他的口风。他还不一定想走呢,而且他也不一定能走得了。反正现在你就装着什么事儿没有的样子,等上半个时辰,你去跟老季说一声,就说周小砖找人捎信,要和他东家去趟乡下,明后天才能回来。老季不问你什么都别说,他要问起周小砖的手,你就说好好的,啥伤残的也没有……”
    “哎呀玉儿,你人没老咋这个啰嗦。”周喜财打断了她,“这我都会说,你赶紧去找周小砖。让他趁着天没黑城门没关,快先跑了吧,或者让他先躲到乡下去再说,反正不能留在城里!”

    玉儿进到内衙,找到胖丫头英儿,说田家园那里有点急事儿,这里让她替自己照应一下,便溜出后门,匆匆忙忙去那破院子找邓伟卿。
    到那儿之后,在破门上敲了半天,无人应声。她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院子里又脏又乱,又小又破。几间屋子都四门大敞,却空无一人。但南边的牲口棚内,却拴着一匹健硕的黑马,靠西墙还戳着一挂带蓬的新马车,与这破旧的院子极不协调。
    玉儿在院内转了一圈,正在犹豫是在这里等等周小砖,还是先回抚衙的时候,就听西墙边一声响动,回身看去,一个长着瘦长脸的中年男人好似从天而降般地立在那里,用冷冷的眼神瞅着她。
    不等那人开口,玉儿便抢着问:“周小砖在这儿住吧,我有急事找他。”
    那人听到“周小砖”三个字,紧绷的表情立时舒缓了。他忙问:“你是玉姑娘?来来,快进屋。”他见玉儿不动地方,赶紧解释:“我叫长栓。周小砖是我东家。他刚回来又出去了,临走跟我说,你可能会过来,让我在这里等你。”
    玉儿马上就问:“他怎么会知道我过来?那他为什么不等我?”
    长栓说:“他说在抚衙那会儿亏了你,不然他就死定了。不过有些事儿你没说清楚,他就估计你还会来跟他细说。他因为急着要出城,这会儿去找人想办法,马上就能回来。你进屋等会吧,最多半个时辰。”
    玉儿这才放了心。她跟着长栓进了西屋,一边还问:“你刚才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你在院子里?”
    长栓一边让座,拿茶壶给她倒水,一边回答说:“我不摸你的底细,怕你引来官家人,我躲在西墙上了,就是挂在那里。你当然看不见。”
    玉儿极好奇:“挂在墙上?你怎么挂的?”
    长栓就给她示范了一下。他在北墙那里纵身一跃,单手就勾住了房梁,然后狸猫般的一耸身子,整个人就蜷伏在梁上。进门不注意的话,都不会察觉到房梁之间还蹲着个人。
    玉儿惊得睁大了眼睛。等长栓几乎静寂无声跳回了地上,她才迟疑地问道:“想必你,你也是……紫云山的吧?”她差点问出“你也是土匪吧?”
    长栓先是点点头,马上又反问:“什么叫‘也是’?你以为我们东家是土匪?那你可大错特错了!”

    2

    “难道那个周小砖不是土匪?你刚才不还说……”玉儿更奇怪了。
    长栓说:“官府是在四处抓我们东家,但这里事出有因。我们东家是从紫云山下来的,这不假,可他压根就不是土匪,他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他原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少爷!”
    长栓跟玉儿讲了“周小砖”倒霉至极,凄惨透顶的人生经历,把玉儿听的目瞪口呆,整个人石雕似的,半天不动一下。然后长栓又说,我们“山爷”知道他的性子,以前杀人放火干坏事的时候,从不让他去,都是让他在山寨留守。贾州乘阳寺那一次,因为要抢的玉玺本来就是他家的,他才去了。山爷让他在乘阳寺的外面接应,结果他为了救一个差点让卢梅仁杀死的小伙子,才没来得及逃跑,让官府给抓住关进了死牢——
    听到这儿,玉儿失态地一把攥住了长栓的胳膊:“那那那,后来呢,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长栓讲完“周小砖”的历险记,又把他的手是为什么受伤致残的,告诉了玉儿。玉儿万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惨烈的一段故事,她深受触动,低头不语,久久地沉默着。
    见她一直不吭声,长栓不禁有点失悔。他想,后面这段,自己是不是有点画蛇添足?也许,那感天动地的一幕玉儿并不愿意知道,因为那牵涉另外一个姑娘杜靖然!
    就在这时,邓伟卿回来了。
    玉儿一见他,推着他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啥话也别讲,你赶紧给我出城。我跟你说个地方,你今晚上先去躲躲……”
    “等一下。玉儿,你先跟我说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听玉儿详细一讲,邓伟卿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急问:“你说的那个矮胖的啥卢大爷,他住在什么地方?”
    “他原来藏在武备库,这会儿搬到了西院的韵芳斋。怎么了?”玉儿问。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就是卢仲贤的儿子,也就是乘阳寺抢劫杀人案的主犯!”
    “啊?”玉儿吓得花容失色。等到邓伟卿简单讲了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玉儿全都明白了。想到那晚卢梅仁对她的“流氓”样子,她心里一阵后怕。
    她很坚决地对邓伟卿说:“既然王师爷和卢梅仁都认识你,你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你还是赶紧离开西原吧,今晚就走。”
    邓伟卿更加坚决地说:“不行。我绝不能走,我必须得救出杜家小姐,不然,我宁可死在西原!”
    “你怎么这么傻?周喜财把银子还给你,说明他害怕了。万一什么人一逼他,难保他不会供出你来。你死在西原像个好汉,那杜小姐怎么办?”
    邓伟卿一震。玉儿说的一点不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周围危机四伏,形势极为严峻。
    这个地方不能再住,因为这房子是周喜财帮他找的。他出门也要处处谨慎小心,因为卢仲贤很可能会派人到处搜寻他。
    不过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城。他对玉儿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当心的。我们的人都准备好了,只要后天晚上一动手,肯定会成功。等救出了杜小姐就好办了。”
    玉儿奇怪地问:“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后天晚上动手呢?”
    事到如今,邓伟卿觉得什么事都不必瞒着玉儿。他就把郭彦钦想要绑架卢梅仁的计划说了出来。后天晚上下手,为的是提前一天,赶在郭彦钦“行动”的前头。
    玉儿大为震惊。同时也明白了郭彦钦为什么要选择那个时机。她对邓伟卿说:“卢大人大后天要出门,他今天派小李子先行看路去了。那姓郭的很明显是在等着他离开抚衙。”
    既然邓伟卿执意要冒险劫园,玉儿知道劝也没用,就说:“那你们搬到南街车马店去住吧,老板是我的表亲,他会照应你们。那离田家园也不远,另外抚衙里有什么事情,我也好去通知你。”
    邓伟卿答应了。他感激地对玉儿说:“太谢谢你了,玉儿。你的大恩大德,我将来记一辈子。”
    玉儿苦笑着摇头,只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两个字:“但愿。”
    玉儿走后,邓伟卿又和长栓商量了好久。
    的确,他们后天的“劫园”行动,不确定的因素太多,风险也太大。但为了防备卢仲贤谋杀杜靖然,就是有再大的危险也得干。
    邓伟卿的眼前只剩了这一条路。哪怕明知是死路,他也得走下去!
    谁也没有料到,事态在第二天又发生了突然的变化!

    第四十章

    1

    第二天的下午。
    由于时近深秋,天色越来越晚,还不到西洋时间五点,太阳就已经歪到了西山脊上。
    玉儿进到上房,看到卢仲贤正在一个丫鬟的服侍下戴那个红珊瑚顶的大帽子,就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找我?”
    “哦。”卢仲贤从丫鬟捧来的镜子里看看自己的形象,又顺手理了一下戴在胸前的朝珠,挥手让那个小丫鬟下去,这才对玉儿说:“上面来了公文,我今儿下晌得马上赶到盖原,明天去榆寨。韵香斋那里,你要多留点神。记住,不准任何人到那房子的跟前去,就说是我说的。明白吗?”
    “是。”玉儿想了想又问:“那,卢大爷自己要出去呢?”
    “他不会出去。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玉儿点头,目送身穿官服的卢仲贤晃晃荡荡出了院子。
    自从知道了那“卢大爷”就是卢仲贤的亲生儿子,玉儿再去韵香斋,便加了十分的小心。因为她看得出来,那“卢大爷”不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是个典型的色中饿鬼。
    玉儿在抚衙好几年了,由于长相标致,时常能遇到一些“性骚扰”。不过凭借着她的机智和精明,最终都应付了过去。但是那个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卢大爷”,却让她有些难以招架了。
    看到卢仲贤走了,“卢大爷”的精神头又冒了出来。他先把老仆麻诚支走,然后就喊玉儿过来给他缝被子。
    玉儿只好进到他的卧室,将被子拉开一看就明白了:雪白的被里上一条大口子,眼见得是“卢大爷”故意撕破的。
    玉儿说:“撕成这样怎么补啊,我再给你换一床新的就是。”
    “不好不好。”卢梅仁直摇头:“这床被子我盖习惯了,换一床我睡不着觉。还是辛苦你一下吧。”
    玉儿只好答应。她找出针线笸箩,飞针走线,没半个时辰就把那被子缝好了。可是卢梅仁接着又让她缝一件破夹袍。一看那夹袍领子烂了,袖子断了,纽子全无,玉儿就知道这卢大爷居心不良,他存心是要“消遣”她,为的是拖时间,拖到天黑人静之后。
    玉儿说:“卢大爷,天快黑了,我明天再给你缝吧。”
    “不行不行。我明天一早上街还要穿。”卢梅仁说得跟真事一样。
    玉儿哼了一声:“你住这些日子,我可从来没见你上过街。”
    卢梅仁嘻嘻笑道:“对了。所以我明天一定要上街,你得赶紧给我拾掇好。”说着卢梅仁从袖袋里取出一个亮闪闪的银锞子:“我不让你白干。你看,缝好以后,奖励你个小元宝。”
    这“报酬”倒的确十分诱人,可是玉儿仍然站起来说:“我不要。今儿太晚。我明天早些过来帮你弄好,不会耽误你出门的。”
    “哎别走啊。嫌少是吧,瞧这个,”卢梅仁变戏法一样又摸出了一个镶着钻石的翡翠戒指,“这个怎么样?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我就把这个给你。”
    “不要。我真得走了,明天我再过来。”玉儿说着就起身朝门口走去。那个在洋油灯下晃得人眼花的钻石戒指,她竟然看也没看。

    2

    卢梅仁有些糊涂。他本来以为,像玉儿这样身份低贱、任人驱使的小丫鬟,面对这空前绝后的“物质刺激”,肯定会高兴得晕了头。接下来,她会俯首帖耳地由着卢梅仁随便玩弄。没想到玉儿竟然一点不动心,好像那价值不菲的钻戒就是一块破石头。这也太伤“卢大爷”的自尊心了。
    卢梅仁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哎哎,怎么回事啊你?这戒指值五十两银子呢,你还嫌少?”
    “什么多啊少的。我就是不喜欢,你耳朵有毛病啊!”玉儿使劲甩开了卢梅仁的手。
    卢梅仁眨眨眼,忽然笑了起来。“好,不错,有股辣味。我就喜欢你这样子的。不要拉倒,你走吧。”他朝桌边的太师椅上一坐,摆出一副不再理睬玉儿的样子。
    玉儿疾步过去要拉门,却发现那房门从里面锁上了。
    她朝着卢梅仁跺脚喊道:“你干嘛锁门,钥匙呢?”
    卢梅仁抬头望她,一脸的茫然:“什么钥匙?我不知道啊。哦,许是麻诚带走了,他今晚给我请假了,在外面住。这怎么办?”
    玉儿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气愤:“你怎么这样,我禀报卢大人去!”
    “你去吧,卢大人这会儿快到盖原了。”
    玉儿四下看看,想找什么物件来砸那把锁。
    卢梅仁冷笑一声:“你别给我动什么歪心眼。今天不拾掇好这件夹袍,我看你能出得去这个门,不信你就试试。”
    “我说了,我明天给你缝不行吗?”玉儿的口气软了下来。
    “不行!”卢梅仁说的很干脆。
    “那,那我包个包袱带回下房,加个夜班给你缝好,耽误不了你明天穿,行不行啊?”
    “不行,我说了,你就在这里缝!”
    玉儿的心咚咚地乱跳起来。
    卢梅仁是主子,玉儿必须得听他的话;卢梅仁身粗体壮,对付玉儿就像是狮子欺负小绵羊一般。玉儿一点办法没有,只好拿了那件夹袍,坐在桌子边上急急地缝着。由于心乱如麻,拈那根针就觉得格外沉重,以至于接连扎了手指头。
    卢梅仁就站在玉儿的身边看着她缝。看着看着,他的眼光就走了神。玉儿那漆黑的头发,浑圆的肩膀,洁白如玉的后颈,起伏有致的胸前曲线,让卢梅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内迅速膨胀的欲望,像潮水一般冲击着他。眼见得墙上的西洋自鸣钟时针指向了九点,院子里已经是死一般的宁静,卢梅仁终于忍不住了,他一下扑上去抱住玉儿,就在她那玉石般滑腻的脸上狂吻起来。
    玉儿拼命挣扎,并大声喊叫。卢梅仁一边上下其手地忙活,一边淫笑着说:“你叫吧,这院子里到了晚上连个鬼影儿都没有,你喊破嗓子也不顶用。”
    玉儿不喊了,挣也挣不动,她只好放低声音说:“你别这样卢大爷,你弄疼我了。你放开手,让我自己来。”
    卢梅仁一边撕她的衣服,一边哼哼唧唧地说:“你还想骗我,我放了手你好跑啊?”
    “你真是个猪。你把门锁的严严实实,我跑哪儿去?再说了,你得先把那戒指给我。然后你让我怎么样子都行。”
    卢梅仁放开手说:“这还差不多。你早这么乖,我就不用费这些事了。”
    卢梅仁重新拿出那枚戒指,玉儿不接,她左手掩住被卢梅仁拽开的衣襟,伸出右手的纤纤中指说:“你得给我戴上。”
    卢梅仁高兴极了,他拉过玉儿的手,一边给她往手指上戴一边说:“这就对了。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以后我保证你有好日子过。”戴好之后,他又抱住玉儿在她胸前胡乱拱着。
    玉儿挣开他的身子,瞪他一眼说:“你干嘛这么急,这屋灯光大亮,外头看得可清楚呢。到你睡觉的屋子里去吧。”
    “好好,快点快点。”卢梅仁已经急不可耐,一手拖着玉儿,一手就去端放在桌子上的那盏洋油灯。
    “别烫着你卢大爷,我来吧,你去把里面的窗户关严实。”玉儿娇声说着,抢先把那盏灯拿到了手里。
    里屋南面有一张宽大的藤床,靠床是一扇木头格子的窗户。卢梅仁过去看了看,那窗户关的很严实。他刚一回头,就听外屋“哗啦”一声,好像是洋油灯掉在地上摔碎了,屋子里登时变得漆黑一团。

    3

    “玉儿,怎么了?”卢梅仁叫着,却没人回声。卢梅仁走到门口朝外屋看看,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赶紧把里屋灯台上那盏灯拿出来,又去桌子上摸索“洋取灯”(火柴)。屋子里黑,卢梅仁又笨,磕磕绊绊好一会儿才把灯点着,气得他骂开了:“你个死丫头,你故意的是不是?竟敢拿着本大爷当猴耍,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端起灯来四下一照,外屋空无一人。
    房门锁得完好如初,这样说来,玉儿显然是藏到了西屋。
    西屋空闲着,放有几架书橱,以及原来那张先生用过的家具、箱笼等等。卢梅仁以为玉儿跟他闹着玩,就一边朝里走一边笑骂:“你多大个人了,还跟我‘藏猫猫’。你等我抓到你了……”
    走进里屋的卢梅仁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原来紧靠北墙跟的一架书橱被挪开一角,下面竟现出了一个黑幽幽的地洞口。
    卢梅仁走过去,伸出油灯照了一下,看清地洞口下面有个不高的木梯,竖在白灰土砸实的地面上。卢梅仁趴下,将上半身探进洞里,举着灯一照,才闹明白这不是地洞,而是一个地道。里面修的还挺讲究,曲径通幽,不知到底有多深远。
    卢梅仁感到十分疑惑。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竟然对这个地道一无所知。而且他搬过来的时候,老爹也没提起过,很显然他也不知道。那么这个“死丫头”是怎么知道这屋有个地道的呢?
    再细细一想,他有点明白了。
    半年前郭曙在这里当巡抚的时候,遇到洋鬼子进军西原,他“未曾接战,临阵先逃”,很有可能就是从这地道逃跑的。玉儿原来就在抚衙里,许是当时她就知道了这个秘密。
    要这么说来,这地道应该很长,而且是通到了抚衙之外的什么地方。
    卢梅仁稍稍犹豫了一下,决定下洞去追赶玉儿。
    为了防备万一,他返回卧室找出了那支“六响子”手枪。这支枪已经配上了五十多发子弹,卢梅仁再也不用晃着空枪去吓唬人了。
    卢梅仁将六个弹巢全部装上子弹,然后把枪掖到腰里,正要走时,却忽然间想到了那枚玉玺。他又从床头一个极隐秘的角落里将玉玺摸出来,连同布袋子一起,紧紧绑在了腰间。
    卢梅仁去追一个不听话的小丫鬟,带着手枪本来就已经是小题大做了,他为什么还要带上玉玺呢?
    他不是防贼,因为抚衙戒备严密,蟊贼能进来的可能性很小。
    他是出于一种奇特的“第六感觉”。从发现地道口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察出来,有一种巨大的威胁正在向他步步逼近!那威胁,既是冲着他来的,也是冲着玉玺来的。
    或者他认为,既然这个屋子里出现了不明底细的秘密地道,那么住在这“韵芳斋”里显然已经很不安全。不管这个地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管这地道通向哪里,他出去以后都不想再回来住了。
    卢梅仁重新回到西屋,用力挪开了书橱,使地道口完全暴露出来,然后他一手端着灯,一手扶着梯子,小心翼翼地下到了地道里。
    进去以后他看得更清楚了。地道大概有五尺来高,三尺来宽。像卢梅仁这样粗大的身材,刚刚能容下他弯着腰走过。除了洞口部分是用石条垒砌的,里面的地道四周全是土壁,但是修建得很平整。
    地道十分曲折,看不出十步远。卢梅仁拔出手枪,踩着摇曳不定的烛光,慢慢朝前面走去。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此时此刻,狰狞的死神已经张开了血腥的翅膀,正在不远处的前方,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第四十一章

    1

    吃过晚饭闲极无聊,郭彦铸让徐秉哲他们几个人陪着他推牌九。
    刚玩了不一会,郭彦钦来了,他俯身小声跟郭彦铸说了几句,郭彦铸不住地点头,然后郭彦钦就把徐秉哲叫了出来。
    “什么事啊,大爷?”徐秉哲问。
    郭彦钦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朝街边的黑影里招招手,一辆带蓬的后档车驶过来。郭彦钦让徐秉哲上去,随后他也跳上车,把车帘一下,冲着车夫说:“快走,刚才说的地方。”
    徐秉哲心里打起鼓来,用眼神不断地瞟着郭彦钦。
    车子走开了以后郭彦钦才小声对他说:“去办我跟你说的那件事。”
    徐秉哲一惊:“不是说后天吗?”
    “计划有变。卢仲贤外出了不在家,抚衙的戒备就松懈了很多,所以咱们必须提前行动。小心点,别说话了。”随后郭彦钦只顾催车夫打马快跑,不再理睬徐秉哲。
    徐秉哲很是紧张,他焦急地思谋着该怎样应对这突发局面。
    本来他跟邓伟卿已经商量停当,赶在郭彦钦实施“绑票”的前一天,也就是明天晚上冒险“劫园”,营救杜靖然。但是郭彦钦突然提前行动,一下子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更为严重的是,徐秉哲来不及通知邓伟卿了,他必须单枪匹马应对郭彦钦随时可能施加的“暗算”,实在是凶多吉少。
    徐秉哲有一个选择,就是马上干掉郭彦钦和那个车夫,然后脱身去找邓伟卿,抢在今天晚上下手劫园。假如卢仲贤不在西原的说法是真的,那么现在就下手,成功的概率还会增大几分。
    可这样做太冒险。这辆车子被严密遮挡着,外面是什么情况徐秉哲不得而知。郭彦钦肯定不是一个人,也许车子周围都有郭府的家丁护卫着。徐秉哲就算是杀了郭彦钦,也对付不了那些家丁。其实就算没有更多的人,只要是贺老五或者贺福有一个人在车后跟着,徐秉哲就没有胜算。
    就在这犹豫之间,车子已经停了下来。有人上来掀开车帘,郭彦钦说了一声“下”,自己先跳了下去。
    徐秉哲下车后才发现,他们是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车边有个小院,门开着,院子里影影绰绰好几条人影在晃动。
    郭彦钦咳嗽了一声,有人从院子里出来,抱出了一捆绳子。
    郭彦钦朝胡同口指了一下:“小六你看,从这出去,朝右一拐,就是抚衙的西墙外,你去过一次的。”郭彦钦又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半尺来长、拇指粗细的铁筒,外加一盒“洋取灯”,“这是‘七步倒’,也就是最管用的‘蒙汗药’。你只要点着这根捻儿,用嘴朝着那人轻轻一吹就行了。麻倒了卢梅仁以后,你回到墙根,击掌三下为号,我马上带人翻进去帮助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徐秉哲一边在脑子里转着念头,一边随口答应着。
    “你不用紧张。咱们这么多人,办这点事情肯定没问题。银子我已经全部给你存到汇丰银行了,等完事之后,我把存折和印鉴都给你,马上送你去广东,以后的荣华富贵就全是你的了。去吧!”
    郭彦钦说着,在徐秉晢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看着徐秉哲夹起那捆绳子朝胡同口走去,郭彦钦的脸上浮起一层阴冷的笑容。

    2

    银杏服侍杜靖然洗漱完毕,端着铜盆下楼去倒水。杜靖然半躺在被垛上,借着床前的烛光看书。忽然,她听到楼下的银杏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铜盆落地“哐啷啷”一阵响。
    声音本来不大,但是在这寂静的冬夜里,却显得格外惊心。
    杜靖然扔掉书本从床上跳起来,一叠连声叫着:“银杏,银杏,你怎么了?”
    银杏手脚并用从梯子爬上来,一下子扑到了杜靖然的怀里:“姑娘,姑娘,不不、不好了,楼下,楼下北屋里有人!”
    杜靖然吓了一跳:“不可能吧。楼门关得紧紧的,园子里戒备这么严,怎么会有人进来?”
    “真,真的,北屋里真的有声音,咕咚咕咚,吓死人了!”银杏边说边哆嗦,身子就像筛糠一样。
    楼下是个厅。厅北面有一间长条形的屋子,被当作了储藏室。里面有些橱子、柜子,还有水缸、水桶、扫帚等等。因为东西不值钱,所以那门常年都不锁。刚才银杏下楼的时候,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咚咚的声响,象是有人在敲什么东西。
    杜靖然说:“许是野猫啊,老鼠什么的吧。”
    “不是不是,我听得出来,那就是有人在敲。”
    银杏这么肯定,杜靖然也有点心虚。银杏建议说:“我去喊孙婆子他们?”
    孙婆子是个女仆,她的男人和两个儿子都是抚衙的杂役。他们一家就住在小楼西面的平房里,负责管理田家园的花草和果木。
    不知怎么,杜靖然一下子想到了邓伟卿。她连连摇手:“别莽撞。咱们先下去看看。”
    “万一是坏蛋呢?”银杏直往后缩。
    “坏蛋要想进来早进来了,还敲个什么劲。”杜靖然吩咐,“你点个灯笼,我找个物件拿着。”
    杜靖然四处看看,相中了柜上放着的一个铜质小香炉。
    小香炉上部是葫芦型的,下面有个铸铁的底座。“葫芦”可以攥在手里,那沉甸甸的底座正好能用来当武器。
    银杏打着灯笼,杜靖然紧握香炉,两人互相依偎着,慢慢走下楼来。
    果然,还在楼梯上的时候,杜靖然就听到了几下砰砰声。声音不连贯,而且很沉闷,好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越接近北屋的门口,那声音越是清晰。
    杜靖然判断,这应该是一个人在敲橱柜,但不知怎么回事,他不是连续敲击,而是断断续续地敲。
    银杏拉住杜靖然说:“姑娘,咱们,咱们还是叫人吧?”
    杜靖然小声说:“不能叫,也许是邓大哥呢!”
    杜靖然把香炉交给银杏,接过灯笼朝屋子里照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慢慢走了进去。
    银杏看到屋里有根扁担,就把香炉放在楼厅的桌子上,进屋先抄起了那根扁担。
    屋子不大,灯笼一举就一目了然。她俩很快闹明白了,声音是从一个黑色立柜的下面发出来的。
    立柜高有七八尺,分为三层,做工很厚实。它的上半部两层木隔,放了些烛台、盘盏之类的东西。中间两个抽屉,下面是两扇门,里面全是些家用的杂物。杜靖然和银杏合力将立柜朝一侧移动,下面就现出了一个洞口。
    当她们挪动那立柜时,敲击的声音就停止了。为了保险,她们仅让那洞口露出半尺来宽的一条缝,以确保下面的人一下子没法爬上来。
    银杏颤声朝洞里问:“你是谁?”
    “你是银杏吧,快,快让我上去,我是玉儿。”洞下面的人急急地叫着。
    其实她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杜靖然和银杏就已经听出了声音。杜靖然马上问:“玉儿,你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就你自己吗?”
    玉儿说:“就我自己。我是从南院过来的,姑娘你快点,我都要憋死了。”
    杜靖然和银杏赶紧把立柜全都移开,露出了三尺方圆一个洞口。杜靖然打着灯笼朝里一照。才发现那洞口还挺深。玉儿个不高,伸手够不着立柜的底部,她必须不断跳起来,才能敲到那个柜子。杜靖然和银杏借助那根扁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拉上来。只见玉儿她满脸是土,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刚爬出洞口就晕了过去。
    3

    杜靖然和银杏赶紧把玉儿架到楼下,银杏抱着她坐在大厅的桌子旁边,杜靖然支好灯笼说:“我去给她倒点水。”就摸黑上了楼。就在这个时候,玉儿悠悠地醒了过来。
    “哎呀玉儿,你可吓死我们了,到底怎么回事?”银杏费力地将玉儿挪在椅子上,自己抽身站起来问她。
    玉儿一把抓住银杏的胳膊:“刚才,刚才那个的洞口堵上了吗?”
    银杏说:“没呀,光顾着你了。怎么了?”
    “快点,赶紧把它堵上,不然……”玉儿忽然住嘴,只见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极大,脸上是十分可怖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魔鬼一般。
    银杏循着她的眼光回头,不由也惊叫了一声。
    衣衫凌乱、浑身是土的卢梅仁从北屋钻出,朝她俩走来。银杏扭身想跑,卢梅仁冲上去飞起一脚,银杏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玉儿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瘫软了下去。
    卢梅仁冷笑一声,走过去坐到桌边,从腰上拔出那支手枪,把枪口先冲着玉儿点点,再冲着银杏点点,然后才开口说:“看见没有?本大爷有洋枪。所以你俩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谁敢再敢乱说乱动,我这枪可不是吃素的。”
    他先“审问”玉儿:“你说,这地道怎么回事?”
    玉儿战战兢兢地说:“这个地道,是好几十年前挖的,一直没用过。刚入夏那会儿洋鬼子打到西原,郭曙郭大人就是从这个地道逃跑的。我那时伺候上房,所以我知道这个地方。”
    “这是哪儿?”卢梅仁用手指点点桌子。
    “这是……,这个地方我也是头一次来,我,我不知道这是哪儿。”说着,玉儿朝银杏使个眼色。
    银杏马上接口回答说:“这是杜家大院的后宅。杜老爷在京里做官,家丁可多了。所以,大爷你还是别惊动了他们,你从哪来的,还是从哪儿回去吧。”
    “什么杜老爷,我怎么没听说?”卢梅仁问。
    玉儿抢着回答:“哦,我知道了,好像是才从省里上京去的一个老爷。没想到这地道通了这么远。卢大爷,我看咱还是回去吧,别闹出事来,卢大人的面子不好看。”
    卢梅仁狐疑地望望她,又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用手枪的枪口朝楼上指指,问银杏:“楼上有人吗?”
    “没有。”银杏赶紧说,“就我在这楼里看门。”
    “你是什么人?”
    “我是杜家的丫鬟。”
    银杏这样说的本意是为了掩护杜靖然,不料卢梅仁听说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看门,却一下子有了精神。
    借着灯笼的光线,卢梅仁细细打量着银杏。只见这个女孩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加之穿的是睡衣睡裤,更显得体态婀娜,曲线玲珑,他不由得淫心大起。再一想,自己在京里多年,压根没听说西原省有姓杜的当什么大官,这说明,小楼的主人就算是真在京里当官,也是个部院郎中、主事一类的小官,因此完全不用顾忌他。看来,这姓杜的已经举家入京,只留了这个小丫头看守楼房,那不就是专门给我卢梅仁预备的嘛!
    卢梅仁看看银杏,再看看玉儿,两个柔弱的女孩子在他的枪口下噤若寒蝉。卢梅仁高兴极了,心想,看来老子今天晚上是真有艳福啊!
    这么想着,卢梅仁就站起身来,舞着手里的枪说:“你俩都起来,带我上楼去看看。真的没有旁人,我马上就走。”
    4

    卢梅仁这话连小孩子也骗不了。银杏心里一哆嗦,她看看玉儿,玉儿也是一脸的惊恐。
    卢梅仁一把将玉儿揪起来:“快点,你在前头!”
    两个女孩无奈,只好一前一后往楼上走。卢梅仁打着灯笼跟在银杏的后面。
    三个人咯噔咯噔上楼梯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惊心。
    眼看快走到楼上了,银杏忽然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这个坏蛋伤害到杜靖然。因此当玉儿已经迈上楼去的时候,银杏猛地返身,用力将卢梅仁推了一把,大声喊道:“姑娘,有坏人,你快跑啊!”
    卢梅仁毫无防备,被银杏一推,从楼梯上倒退两步,一脚踩空,扑通摔倒,倒下的同时他一把抓住银杏,拽她一起骨碌碌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就在身子歪倒的同时,卢梅仁的一只手去抓银杏,忘记了握着的手枪,那枪脱手,“当啷”一声不知掉哪去了;同时他手里的灯笼也掉了下去,在楼梯上翻了几个滚,摔在地上引燃了灯罩,很快烧成一个火球。
    卢梅仁正要从地上爬起来,银杏却一把揪住了他脑后的辫子拼命拽,疼的卢梅仁尖声嚎叫。他翻身抓住银杏,双手抱住她的头就往楼板上撞,撞的咚咚直响。
    就在这个时候,杜靖然从楼梯下面闪出,将手里的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卢梅仁的头上。卢梅仁闷叫一声松开了手,银杏翻身抱住他的腰,玉儿从楼上冲下来按住他的腿,杜靖然就不管不顾,一个劲朝卢梅仁那肥大的脑袋狠砸,直到把卢梅仁砸的身子抽搐几下一动不动了,她仍然不停手。
    可以更新了
    杜靖然刚才在楼上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卢梅仁说的那些话。她立即悄悄摸黑下楼,躲在了楼梯后面的黑影里。当卢梅仁押着银杏和玉儿上楼的时候,杜靖然看清了他就是在滕家寨杀死父母的那个人,立时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她摸到了桌子上的那个香炉,轻手轻脚地跟在了卢梅仁的后面,却总也不敢动手。因为卢梅仁手里拿着枪,杜靖然怕他受到突然袭击会胡乱开枪,伤害到银杏和玉儿。直到他被银杏扑倒滚下楼梯时,她才找到了下手的好机会。
    杜靖然手里攥的那个东西就是铸铁座的香炉。那坚硬的铁块砸在卢梅仁的胖脑袋上,让杜靖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和惬意。她狠狠砸着卢梅仁,砸一下在心里念一句:“这下是因为你刺死了我阿玛!这下是因为你杀死了我讷讷!这一下是为原来的丫鬟银杏报仇!,这一下是为阿玛的长随安庆报仇!这一下是因为邓伟卿受的苦!这一下是因为我遭的难…………”
    玉儿抱住她的胳膊,使劲叫着:“姑娘,姑娘, 别砸了,再砸他就死了。”杜靖然这才停下手来。
    银杏过去把灯笼上的火熄灭,又点燃了一盏洋油灯,端起来照照趴在地下一动不动的卢梅仁,这才发现他已经断了气。
    银杏和玉儿吓坏了,杜靖然却神态平静地说:“你们别怕。人是我打死的,和你俩没关系。而且他也该死。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杀死我父母的那个凶手。”
    玉儿忙说:“姑娘,你没搞错吧。他是卢大人的儿子。”
    “我知道,他叫卢梅仁。他在滕家寨和乘阳寺杀了好多人,官府一直在追捕他呢!”
    银杏说:“这就好办了,咱们杀死的是个罪犯,那咱们还有功呢。”
    杜靖然摇头:“你太天真了。他毕竟是卢仲贤的儿子,况且……”杜靖然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转头问玉儿,“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玉儿刚说了一个开头,银杏忽然打断他,声音颤抖地小声叫道:“你们听,北屋又有声音。”
    话音未落,一条黑影从北屋里飘然而出,三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
    第四十一章

    1

    徐秉哲不曾想到,他能这样轻易地进入戒备森严的西原抚衙。
    徐秉哲摸到西墙外的时候,发现本该在墙外巡逻的两个亲兵并没在哨位上,他俩正聚集在南墙角,跟在那里站岗的一个亲兵抽着旱烟闲聊天。
    看来郭彦钦的情报相当准确,巡抚卢仲贤确实不在抚衙之内。否则,这些执勤的亲兵是不敢如此懈怠的。
    巡抚衙门是个很奇怪的“政府”部门。首先,严格地说来它不能算一级地方政府。西原的地方政府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也就是“藩司”和“臬司”,而巡抚是代表朝廷在西原行使权力的;其次,按照清朝的规定,巡抚可以节制下级衙门,但它本身并没有行政职能,也没有管理部门。整个“抚衙”,其实就是为巡抚一个人服务的。因此“抚台大人”一不在家,围绕他运转的“机器”就没了动力,哨兵松懈警备也就情有可原了。
    徐秉哲从容地将带有抓钩的绳子扔到老槐树枝杈上,顺利地翻墙而入,然后按照郭彦钦说的那些特征找到了韵芳斋。
    那三间屋子全都黑着灯,静悄悄地,一点动静没有。
    这说明卢梅仁已经睡下了。尽管这个时候还不到西洋时间九点半。
    徐秉哲心里很兴奋。现在,他已经把自己的对策全都想好了。
    他应该先进到屋子里面去,用郭彦钦提供的“蒙汗药”将卢梅仁彻底麻醉,然后寻找那枚玉玺。当然,假如玉玺没在这韵芳斋,或者卢梅仁将它藏得很严实,徐秉哲也可能找不到。不管找到找不到,徐秉哲都不再回去了,他将通过北面的武备库进入田家园,跟杜靖然取得联系后,再翻墙出去找邓伟卿,然后提前“劫园”,将杜靖然救出去。至于被“麻倒”的卢梅仁,徐秉哲就顾不上他了。
    借着黯淡的星光,徐秉哲象条影子一般,无声无息地贴近了韵芳斋西屋的窗户。很快,窗扇被他轻轻启开,徐秉晢纵身一跃就翻窗钻进了屋子里,几乎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进屋之前,徐秉哲对于可能遇到的情况进行了多种设想。比如,卢梅仁睡着了怎么办?他被惊醒了怎么办?屋子只有他一个人怎么办?屋子里住着两个人怎么办?外面突然进来别的人怎么办?等等,等等,他都想到了,都准备了应变的措施。但是,唯独有一点他没有想到,而这个问题还恰恰还让他遇上了。
    这一点就是:屋子里没人怎么办?
    这一点就是:屋子里没人怎么办?
    韵芳斋只有三间屋子,徐秉哲眨眼之间就从西屋到东屋转了个遍。
    屋内的一切迹象都表明,这里确实住着人,但是那人现在不见了。
    没发现人并不奇怪,也许他出去上了哪儿还没回来,但是徐秉哲摸到正屋的房门后,却猛然心里一惊!
    那门是从里面上的锁。这说明,卢梅仁并没有出去,他应该是藏在了屋子里。
    徐秉哲拔出别在后腰上的短刀,从东屋开始,细细搜索了一遍,很快,他发现了那个地道。
    看来卢梅仁是在地道里,但是徐秉哲刚才进来的时候十分小心,没弄出一点声音,那么卢梅仁就不是为了躲他才下的地道。他下去应该是另有原因。
    徐秉哲“投石问路”,往洞口扔了本书,下面却一点动静没有。他便找了一根长木棍,把蜡烛点燃绑在棍子头上,然后一手持棍,一手拿刀,慢慢下到地道里。
    地道很长,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了哪里。徐秉哲走一段就停下来听听动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尽头。
    地道的洞口是敞开的,上面隐约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徐秉哲熄灭了蜡烛,静静听了一会儿,他有数了,便纵身一跃,跳出了那个洞口。

    2

    看清来人之后,杜靖然和银杏都长出了一口气。银杏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急急地说:“不好了于大哥,我们闯了大祸。”
    徐秉哲已经看到了地上的死人是卢梅仁。心里也有些紧张,不过他还是安慰她们说:“别怕,没你们的事,我自有办法。这小子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三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说了一个大概。
    徐秉哲紧紧皱起了眉头。
    巡抚的儿子被杀,这可是一桩塌天大案。杜靖然她们已经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必须赶紧把她们救出田家园。徐秉哲对杜靖然说:“我现在没法带你们出去,我得翻墙去找邓大哥。你们先等等行吗?”
    杜靖然说:“行。你快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玉儿指指卢梅仁的尸体问:“这家伙怎么办?”
    徐秉哲说:“你们把他塞到地道里去,然后把那地道口堵上。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话音未落,徐秉哲已经拉开楼门,转眼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三个女孩子费了半天劲,才把死猪一样的卢梅仁拖到了地道边。正准备往下扔,玉儿摸到他腰上有个硬梆梆的东西,细看那东西还装在一个布袋里面。玉儿说:“他还带着银子呢。”说完就拽下那布袋放到一边。然后三人合力,将卢梅仁掀进了地道。她们正在挪动柜子堵那个洞口,却忽然发现下面有光亮闪动,紧接着就传来了男人瓮声瓮气的说话声:“到头了,洞口在这边!”
    三个女孩登时花容失色,她们手忙脚乱地刚把柜子挪过去堵上洞口,紧接着就有人在下面猛力敲打柜底,边敲边厉声吆喝:“谁在上面,快把洞口打开。”
    看到柜子被顶的直晃荡,银杏拼命把自己的身子往上压。杜靖然和玉儿又搬过一个书橱顶那柜子,但是下面的人力气很大,柜子被他们顶的很快错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了出来到处乱摸。
    玉儿举起一个小板凳,狠狠砸了过去,下面的人惨叫一声,那手缩回去了。银杏乘机推动柜子再次盖上那洞口,但紧接着那柜子就被顶得东倒西歪。
    情况万分危急,银杏吓得都哭出了声。
    杜靖然咬牙沉思片刻,突然有了主意。她小声吩咐:“别管下面了。你俩赶紧到楼外去,藏到树林子里,等会院子里一乱,你们就抓住机会朝外跑。快点!”
    玉儿答应着,捡起地上的布袋就走。银杏却拉住杜靖然急问:“我们走了,你呢?”
    “你别管,我马上也走。你快点,别啰嗦了!”
    玉儿和银杏跑走之后,那个柜子再次被顶开,下面伸出了两只手,正在摸索着找洞沿。
    杜靖然拿过洋油灯,先深深吸口气,然后打掉灯罩,用火苗点着了一把笤帚,随后又将油灯狠狠摔碎在地上。
    一团火苗“呼”的一下腾空而起!
    洞口下面传来一声惊呼,那两只手全都缩了回去。

    3

    很快,滚滚黑烟,夹杂着暗红色的火苗,从北屋的门窗处突突冒了出来。里面的柜子、橱子等杂物烧的噼啪直响,并相继引燃了楼厅的木墙、木地板,火势越来越大。
    孙婆子一家被惊动了,他们提着木桶拿着铁锨赶来救火。但由于天干物燥,加上刮着西北风,风助火势,整个小楼全都着了起来,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田家园的南面是武备库,武备库又紧挨着抚衙,眼见大事不好,孙老头立即敲锣报警。顷刻间,田家园的院门大开,很多人都涌进来救火,园子里顿时乱成了一片。
    混乱之中,玉儿不见了。杜靖然拉着银杏,踉跄着跑出园子大门,只见那里一片灯笼火把,除了叮叮当当拉着警报的救火马车,还有很多人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帮忙。在混乱的人流中,她俩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了。
    就在这时,一辆带蓬的马车驶过来在她俩身边停下,一个精壮的小伙子从车辕上跳下来问杜靖然:“你是杜家小姐吧,快,快上来!”
    杜靖然问:“你是那位啊?”
    那人答非所问:“哎呀你俩别磨蹭了,抚衙的亲兵马上就来抓你们了,赶紧上车走啊!”
    那人上来就拖,这时杜靖然看到一队挎着腰刀的亲兵正往这边跑步而来,也就不顾一切地拉着银杏爬上了车。那小伙子上去一挥鞭子,就驾车一溜烟朝着小东门的方向奔去。
    这辆车刚刚离开,衣冠不整的邓伟卿赶到了。
    他是被街上骤然响起的喧闹声惊醒的。披衣出门一看,才发现是不远处失火了,及至看清了失火的竟然是田家园,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即叫长栓他们套车、牵马,他自己等不及,就抢先一路奔跑赶了过来。
    眼见一队亲兵已经赶到,开始驱赶闲人,封锁院门,邓伟卿急了,他不管一切抢进院门,朝着那被浓烟烈火笼罩的小楼冲了过去。
    小楼附近,阵阵浓烟呛得人喘不上气,一股一股的热浪,将邓伟卿逼了回来。邓伟卿急了,他退后几步,从一个人的手里抢过一桶凉水,从头到脚将自己浇个透,正想再次往楼里冲的时候,却被一个人拦腰抱住了。
    “你干什么,楼里还有人呢。”邓伟卿使劲挣扎,那人却伏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里面没人了,你快走。”
    邓伟卿听出是玉儿的声音,赶紧转身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知道的,杜小姐呢?”
    玉儿伸出食指堵住他的嘴,朝一边示意了一下。
    邓伟卿这才看到好多亲兵已经进了园子,开始逐个盘查那些救火的人和看热闹的人。其中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骑着一匹马转来转去,大声吆喝着那些亲兵紧闭大门,封锁园子。及至看清那人正是卢仲贤的心腹亲信老季,玉儿和邓伟卿都紧张起来。
    “快跟我来。”玉儿拉着邓伟卿钻进了甬路旁边的小树林,三转两拐,来到了园门前,却见那门口已经重新站上了岗哨。
    两个手按腰刀的亲兵拦住了邓伟卿:“喂!你是干什么的?”
    玉儿抢步上前,叫着年长些的亲兵:“萧二哥,这是我老家来的亲戚。看见这边失火,也傻乎乎地跑来救火了,你看他弄的这身水啊泥的。”一边说还一边给邓伟卿拍打衣服。
    那亲兵认识玉儿,加上邓伟卿那一身泥水的样子,很像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因此摆摆摆手说:“那你们快出去吧,抚衙里闯进了刺客,你们小心点,别乱跑。”
    “哎,好,谢谢你了萧二哥。”玉儿拽起邓伟卿的胳膊,飞也似地跑出了园子的大门。
    到了外面街道上的阴暗之处,邓伟卿一把拉住玉儿问:“你怎么在园子里面啊,你看见杜靖然了吗?这火是怎么回事?”
    玉儿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把邓伟卿听得目瞪口呆。他急得跺着脚说:“我得赶紧去找杜靖然。我怎么这么没用,关键时候总是不跟趟。”
    玉儿说:“你别胡来。你上哪找她去,她这会肯定已经出城了。我看接她的车子早有准备,也许是宝老爷事先安排的,没准已经接上她回北京了。”
    刚才起火的时候,玉儿怕碰见抚衙的人没法解释,所以就没急着往外跑,而是躲进了靠近院门的小树林里,想等救火的人来的多了,趁乱混出大门。她在那里亲眼看到杜靖然被一辆车接走了。至于那是谁的车,接杜靖然上哪儿去,都不是很重要,对于玉儿来说,重要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杜靖然走了,她已经从“周小砖”的身边消失了。
    邓伟卿哪知道玉儿的心思,他急急地反驳道:“这不可能,她不管去哪儿,都会跟我说一声的。”
    “哎呀你这人死心眼。这么混乱的局面,她再等你,早就叫老季抓回去了。我跟你说,你也不能到处乱跑了,太危险。只要有人发现了你的左手有残缺,报告到抚衙,你就死定了,你还糊涂呢!”
    邓伟卿一下子想起了这件事。玉儿说的一点不错,万一卢仲贤已经下了令,在省城追查一个左手伤残的人,那自己简直就是寸步难行了。
    看到邓伟卿没辙了:玉儿在心里偷偷一笑,不过表面上不露声色。她拉住邓伟卿的手说:“你别怕,有我呢,咱先找个地方藏一下。”


    第四十二章

    1

    在榆寨镇的临时“行馆”里,军机大臣连舒召见了署理西原巡抚卢仲贤。
    简单客套了两句,连舒脸色一变,很不高兴地说卢仲贤:“处理西原教案一事,太后和皇上都很关心。结果事情还没弄出个眉目,朝廷的要差杜靖远却莫名其妙地横死盖原。老兄,作为西原巡抚,这件事你可是难脱干系呀!”
    卢仲贤早就料到连舒一定说起此事,因此从容答道:“中堂责备的是。不过,据我了解,此事大有内情,杜靖远的死,新任信南道郭曙有很大嫌疑……”
    卢仲贤说,郭曙跟杜靖远的父亲杜振反目成仇,因此杜靖远怀疑滕家寨血案跟郭家父子有关系,想私下展开调查,结果……
    连舒不等卢仲贤说完就连连冷笑:“老兄,这些死无对证的事情,说多了无益。其实,你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甚至我知道的,比你能想到的还多的多。你这次复出,是我在老太后面前力保的,可没想到你上任以后的所作所为,还真是不着调。因此我这次特意找你来,完全是要保全你的一番好意,这一点,你务必要体会。”
    连舒老是这样云山雾罩地说话,让卢仲贤也有点气恼。
    “中堂有何教诲,何不明说?你我相知有年,似乎不必老是打这种哑谜吧?”
    卢仲贤竟然这种态度,连舒十分生气。按照他的本意,有些事儿不想说的太明白,总要双方心照不宣才好。不料这个老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连舒决定给他来点真格的。
    “老兄何必着急。既然你说我打哑谜,那么有些话我就要问个明白了。不恭之处,还望老兄海涵。”
    “请赐教。”卢仲贤冷冷地回了一句。
    连舒突然压低了声音:“令郎卢梅仁,擅离职守已经半年。请问老兄,他到底去了哪里?”
    卢仲贤心里一惊,不过他马上镇静下来,又想把那“去上海跟洋人做生意”的天方夜谭再重复一遍。他刚说了一个开头,连舒就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我的卢大人,你还没老,总不至于头脑昏聩吧。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现在是我大清光绪二十六年,不是咸丰、同治那会儿,交通闭塞,音信难通。眼下我们有了电报,电报你明白吗?千里之外,瞬间可通信息。令郎到底藏在哪里,只要发电一问,就会真相大白。我们共事一场,我当然要处处回护老兄,可是别人呢?防众人之口,甚于防川哪。这一点,老兄务必要心里有数才好。”
    卢仲贤的脸色变了。连舒这样说,显然是有所指的,而且他可能真的知道一些内幕。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再一想,卢仲贤明白了。就在前两天,连舒先召见了宝哲。假如连舒知道什么事情,那肯定是宝哲向他汇报的。可是宝哲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宝哲知道多少秘密呢?卢仲贤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也就因此,对于连舒的责问,他无以对答,只能保持沉默。
    见他实在不开窍,连舒终于憋不住了:“有件事我提醒你一下。你是不是跟翰林院的杜振有点过节?”
    卢仲贤赶紧辩解:“没有,没有。我跟杜振并不熟悉。跟杜振有关系的是郭曙,他们是师生之谊。”
    说完卢仲贤才明白自己上了当。
    连舒突然扯上了杜振,显然是“投石问路”。自己应该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来才符合逻辑,像这样急着要辩白,让人一看就是心虚的表现。
    看到连舒冷峻的神色,卢仲贤终于决定说一点实话。连舒是现任的军机大臣,位高权重,卢仲贤实在不应得罪他,也不敢得罪他。

    2

    卢仲贤说:他跟杜振真的没有“过节”。杜振跟他的儿子卢梅仁有过交往。一次杜振偶然说起他见到了一块晋代玉玺的赝品,卢梅仁很感兴趣,看了以后认为那玉玺是真的,就想买下来,不料让郭曙的儿子郭彦钦“捷足先登”了……
    连舒突然插话:“这么说来,那玉玺现在是在郭曙的手里?”
    “这……,那都是传闻,真情怎样,我不敢乱说。”
    “你不知道有情可原,但是令郎不会不知道吧?”
    连舒说的如此露骨,卢仲贤就是傻子也该明白他的真实意图。但卢仲贤刚才说了儿子在上海经商,一时半会转不过脖来,只好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
    “那就这样吧。我这次请老兄过来,是看在我们多年同事的份上,给你透个信儿。外面有些谣传,牵涉到令郎,说得十分不堪。你我至交,我当然不信那些事情。可是别人信不信,我就无能为力了;而且这些谣传是否会传到两宫那里,我就更难预测。我还有别的事情,接下来就不陪老兄了。”
    见连舒伸手去摸茶碗,显然是要“端茶送客”,卢仲贤急了。
    “不不,中堂,中堂你听我说。这次我复出,是借中堂的大力,我念兹在兹,一直想着要报答中堂。我不多说了,三四天之内,我一定给中堂一个交代,让中堂满意。请中堂相信我。其他的事情,还求中堂多多照应。”
    连舒连连摇手:“老兄这是何意?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能照应你的,我自然会照应。你尽管放心好了。”
    卢仲贤如何能放了心,他紧紧盯着连舒,加重语气强调说:“中堂,我刚才说了,三天,你等三天可以吗?”
    连舒没有直接回答,却“王顾左右而言他”:“我还要看看河口的防务,考察一下此地的民情,总要有些耽误的。”
    卢仲贤有数了。他在心里恨恨地骂着:“一群乌龟王八蛋。怎么都盯上老子手里的玉玺了。”
    卢仲贤很清楚,在官位与宝贝之间,他要取舍的话,只能先保住官位,那就免不了要忍痛割爱。尽管他心疼的要死,可却没有别的替代办法。
    但卢仲贤不知道的事情是:连舒之所以逼上门来索要那枚玉玺,是因为他也遇到了麻烦。
    前几天,在一次“叫起”(召见)中,慈禧太后发下来一份奏折,然后十分明确地告诉连舒,这奏折是京里的御史上的,内容是弹劾他在去年的时候公开袒护义和拳,默认义和拳进京开设拳坛,以“扶清灭洋”的名义“闹事”。因此八国联军之乱,京城失守,他也负有相当大的责任。
    当时连舒极力为自己辩解,甚至声泪俱下。慈禧太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看看再说吧,就让他“跪安”而结束了召见。
    连舒慌了,悄悄找到太后身边得宠的李总管,求他帮忙“疏通”。因为平时的关系不错,所以李总管一诺无辞。然后,李总管就象说闲话一样聊起了那晋代玉玺的传闻。连舒“嗯嗯啊啊”地应着,很快就明白了李总管的意思。
    连舒很有些发愁。他知道,像这样的“无价之宝”,谁得到都会讳莫如深,外人很难探知究竟。他派人将宝哲找来,询问那玉玺的情况,但并没有报什么很大期望。可让他惊喜的是,宝哲“不辱使命”,竟然把那宝物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个清清楚楚。得知那玉玺目前就在卢仲贤的手里,连舒放心了。他高兴地拍着宝哲的肩膀说:“启铭,我没看错你。这样吧,你干脆先别回京了。郭曙这小子不可再用,等拿下他来以后,我全力推荐你去接任。”
    郭曙的“位子”是四品道台,宝哲去接任,就是连升两级。他自然欣喜异常,连连给“中堂”道谢。
    连舒利用宝哲提供的“情报”,降服了卢仲贤这只老狐狸之后,立即休书一封,派心腹小厮连夜送往西安给李总管。信写的很简单,大意是:待我回城之时,一定会让李总管高兴。
    此时,卢仲贤正在赶回西原的路上。他已经进行了精细的计算,觉得自己一到西原就找儿子要出玉玺,然后派可靠的人,快马给连舒送来,三天时间是完全够用的。
    可让卢仲贤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当他已经遥遥望见西原城的时候,他那宝贝儿子卢梅仁,已经葬身在田家园的一片废墟之下了。


    第四十三章

    1

    借着夜幕的掩护,玉儿把邓伟卿带到了西城的一所四合院内。
    那院子有个后门,门上挂着铁锁。玉儿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轻轻开了锁,拉邓伟卿进去,随即关紧院门,将门闩插死。
    “这是哪里?”邓伟卿疑惑地问。
    玉儿示意他别说话。然后熟门熟路将他领到了后院的东厢房里。
    这房子不大,是里外两间。外间一桌一橱两椅,内间是一铺砖炕,炕上仅有一床席子。
    玉儿让邓伟卿坐在外间休息,她穿过堂屋的后门进了前院。
    大约一顿饭的时间,玉儿回来了。手上抱着一卷被褥,进门就笑嘻嘻地说:“行了,没事了。你就放心在这里住着吧。”
    玉儿解释说:这是她姑姑家。姑父早年病亡,两个女儿出嫁,家里只剩了她一个人。姑姑眼睛不好,近乎全盲,多年来主要靠着玉儿照顾。玉儿找了一个小丫头陪着她。那小丫头很老实,玉儿跟她说了,不让她随便到后院来,所以她是肯定不会过来的。
    玉儿说的这些话,前面部分邓伟卿听明白了,后面的却不解何意。他赶紧对玉儿说:“我不能在这里藏着,等会救火的人散了,我还得去找杜靖然,还有我的那些弟兄们……”
    “胡闹!”玉儿打断他的话:“抚衙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西原马上就会全城戒严。千方百计地躲藏,还不一定能躲得过去,你还想上哪儿?”
    邓伟卿想想,玉儿的话说的也不假。可现在杜靖然生死不明,他怎么可能一个人藏在这里不出去呢?他急得直搓手,坐立不安地在地上打转。想想还得求玉儿。
    “好玉儿,我真的不能藏在这里。麻烦你帮我找几件旧衣裳,越宽大越好,我再化化装,趁着这黑天瞎火的,我肯定能混出城去。”
    “出了城你上哪儿呢?”玉儿追问。
    “我,我还得去找杜靖然!”邓伟卿说的很坚决。
    “真拿你没办法,”玉儿气冲冲地说,“你就是再着急,也得等到天亮。你也不想想,杜靖然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你上哪儿去找?说不定她还在城里呢。你这会儿出去,那不是瞎撞嘛!”
    玉儿这一嚷,邓伟卿冷静了下来。想想不错,便朝玉儿笑笑道歉:“对不起啊玉儿,我是急糊涂了。我这会哪儿也不去了,我先睡觉,明天我们再想办法,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玉儿把被褥放到炕上,亲手给他铺好,然后像哄小孩一样地说:“这会儿都三更天了,你快歇着吧,天亮以后,我先出去帮你打听打听再说,好吧?”
    邓伟卿直点头:“让你费心了,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玉儿调皮地歪着头看他:“你真想谢我啊,还是嘴上说说?”
    邓伟卿说:“当然是真的。等事情过去了,我一定专程来一趟西原,重重地谢你。”
    玉儿说:“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啊,我要你现在就谢我!”
    邓伟卿歉然道:“现在真不行。我出来的太急了,身上什么都没带。不过我说话一定算数的……”
    “傻小子,谁要你谢啊,真是的。”不知为什么,玉儿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转身离去,一边说,“你放心睡吧,我给你从外面锁上门。”

    2

    玉儿走后,邓伟卿脱下外衣,躺到了炕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今天晚上的事情发生太突然,让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照玉儿所说的来分析,徐秉哲出现在田家园,应该是郭彦钦强令他提前行动了。徐秉哲很清楚,如果没有邓伟卿他们的配合,他将面临极大的危险,而且也不可能把杜靖然救出去,所以,他必须翻墙出去找邓伟卿帮忙。从他出去,到田家园起火,时间很短,因此接走杜靖然的那辆车就让人生疑。因为这说明那车是准备好等在那里的。
    玉儿猜测那是宝哲事先安排的车子,这绝对不可能。可也不能排除另一个可能,就是宝哲正好从榆寨返回西原,凑巧在那个时间经过田家园门前,碰上了逃出来的杜靖然。
    尽管这也实在也太巧了一些,但是邓伟卿却暗暗祈祷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正这样胡思乱想,邓伟卿忽然听到外屋的房门咔嗒一响。他赶紧支起身子,细细一听是开锁的声音。他连忙问:“是玉儿吗?”同时伸手点亮了炕洞里的油灯。
    “是我。”玉儿出现在里屋门口,手上抱着一条毡子。
    “你还没睡啊,我怕你冷,给你送个毡子盖。”
    邓伟卿已经坐了起来,他点头说:“多谢,我不冷。你放下吧。”
    玉儿没说话,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邓伟卿那健壮的上身。
    邓伟卿想拉被子盖住身体,玉儿却一下子坐到他的身边,把柔软的小手伸到了他宽阔的胸膛上。
    邓伟卿惊慌地朝后躲,玉儿忽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他。
    邓伟卿赶紧挣脱,一边小声叫着:“玉儿,你别这样,别啊……”
    玉儿不理他,却将他抱得更紧,而且还把脸贴了上来,在他的脸颊上、额头上一阵狂吻。
    邓伟卿急了,他双手用力使劲一推,玉儿没防备,哎呀一声摔在了炕下。
    邓伟卿甩开被子下炕去扶她,一边急问:“怎么了,你摔着了吗?”
    玉儿不吭声,一下爬起来又猛扑上去,左臂搂住邓伟卿的脖子,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少女的柔软和温滑,让邓伟卿心里一激灵。不过那仅是一瞬间的事儿,邓伟卿很快挣开玉儿的双臂,一把将她抱到炕沿上,双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使她一点也动弹不得。
    “听我说玉儿,你别这样,你要是再胡闹,我马上就走!”
    邓伟卿严厉地警告她。
    玉儿一愣,两颗大大的泪珠马上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小砖哥,你好狠心。你难道,一点点都不喜欢我?”
    邓伟卿松开手,拿来一条手巾给她擦泪,同时转过身去穿上了衣服。
    回过头,他看到玉儿正一动不动凝视着他。
    邓伟卿坐到玉儿的对面,很认真地对她说:“玉儿,你别这么讲。你是个好姑娘。不过我们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玉儿激烈地反驳他:“我的事我能做主。你不是说你家里没人了吗?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在一起。我出来这些年,一直守身如玉,我就是要等一个我喜欢的男人。现在我好不容易等到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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