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学] 原创纪实连载：看守所往事[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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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纪实连载：看守所往事[第4页]

作者:鄕琞洚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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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貔貅”降临（第57天）
    貔貅，传说中的一种凶猛的瑞兽。貔貅能吞万物而不泄，故有纳食四方之财的寓意。我理解的貔貅，通俗的讲，就是一句话概括：进而不出，财进而不散。
    但我这里讲的貔貅，不是这个瑞兽，是具有和貔貅一样功能的人。和“发走”了的“肚拉拉”的肚子里存不住东西正好相反，这货只吃不拉。
    这事还得从元旦上班后第一天说起。
    那天上午，大伙都在“风场”“放风”。铁栅栏门被“管教儿”老吴打开了，放进来一个人。个子不高，不过一米六出头，三十左右岁，瘦瘦的，脑袋顶上红黄色、鸡冠似的头发直直地向上翘起。见有人进来，“大班儿”老李和“二班儿”“大头娃”连忙出去“接客”。我们在“风场”里也都静悄悄地看着，好奇地猜测会是因为什么事情进来的人。

    弱小的就容易受到轻视，见到这么个小人，老李摆出了“大班儿”的威严，不再像厅长进去时那么客气。老李让这个“黄毛”背着手、翘着脚跟蹲在墙根下进行登记。看到“黄毛”这个样子，马上让我联想到了《水浒传》里的“鼓上瘙”时迁。于是我便顺口说出，这个人肯定是盗窃进来的，厅长等人也都说我没有看走眼。
    登记完后，风场已收风。大家又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号儿”里“坐班儿”。这时，老李便让“黄毛”去洗澡。很明显，老李想让“黄毛”受点儿罪。因为“号儿”里的淋浴已好些日子没热水了，流出的水比气温还低很多。“黄毛”有些迟疑，但还是顺从地脱了衣服。当他露出一身肌肉和满身纹身时，我改变了将他定义为“鼓上瘙”的想法。
    水浇在“黄毛”身上让他一激灵，只匆匆略微沾湿了身子，“黄毛”便要穿衣。老李看着没有答应，叫他打打香皂好好冲洗一下。“大头娃”也有旁边摇旗呐喊，督促着叫他快点快点。没办法，“黄毛”只好再次冲进冷水浴中，将身子又胡乱地打满了香皂。在他冲洗时，分明能看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冲洗完后，“黄毛”连擦一擦都不顾了，缩着身子，哆嗦着快速地穿上了衣服取暖。

    原来就是这样的纹身进来还这样服贴的任人摆布啊！我还有什么理由为当初自己的“顺从”而耿耿于怀、羞愧于心呢？看到“黄毛”这个样子，我心豁然起来。真得应那句话---进了看守所，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但没几天，这个软弱的“黄毛”就开始“强硬”起来。
    第一个强硬的就是他的肚子。进去五、六天后，“黄毛”找到了“大班儿”老李，说干不了擦地的活计了，因为他的肚子涨得慌蹲不下身子。问清了是因为他几天没拉出屎来的缘故，老李还特意地撩起了他的上衣摸了他的肚子。听说一个人有这么长时间不拉屎，很多人都围了上去。轮到我摸时，“黄毛”肚子果然涨得鼓鼓的，手摸到在上面，像是摸在了硬邦邦的石头上。但老李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让“黄毛”歇着，改让他擦了厕所。而自此，只吃不拉的他便在“号儿”里传开了，并因此新得了绰号儿---“貔貅”。
    第二个强硬的是“貔貅”嘴上的功夫。可能是因为喝热水，那天倒热水时“貔貅”没按顺序抢了先，等到老林再倒时热水没了。恼怒而又有不甘的老林嘟囔着骂了“貔貅”一句。按兵不动而观察了好几天动静的“貔貅”那时已经熟悉了“号儿”的“人文”情况。听到老林骂他，便一改往日的软弱，开始和老林争吵。

老林，就是给我盖棉袄的那位。那些天里，老林与“大头娃”伙吃伙喝在了一起，生活过得十分肆意。而且，还被“大头娃”赐与了一个新的名字---鸡蛋场场长。
原来，每逢周末，爱玩、爱闹的老林都要撺掇四、五个人围上一圈去打“五十K”。老林打“五十K”不玩记分的，必须带有实物的输赢。一开始，老林的赌资是二十元七根的QQ火腿肠。后来，火腿肠的供应不上来了，老林索性就以第二天早晨的煮鸡蛋为赌注了。但运气不好的老林每赌必输，几个星期下来，鸡蛋输的已不下几百个。“大头娃”便开他玩笑，说你就是鸡蛋场场长，以这样的速度也供不上输啊。很快，“场长”两个字便代替了老林的名字。

老林这个人，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九十年代中专毕业生。毕业后，以干部的身份分配到当地粮食局工作，端上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不知是环境所使还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上班没多久，老林便监守自盗，将单位库房里的十多台彩色电视机偷偷地“卖”了个好价钱。第一次在看守所待了三年后，老林脱胎换骨，以“无业游民”的身份浪迹于江湖之中，并开始走南闯北。他自己还讲，从那以后的十多年，什么事情都干了个遍，也曾因寻衅滋事、盗窃等“三进宫”，见识过了大世面。现在在海南、北京等地都置有大平米的房产。进来之前，与一女子同居，给同居的女子的配备是宝马730。
“号儿”里很多人都说老林满嘴跑火车，没一句真话。而我对此不以为然。和老林聊天时，我有意问他一些地理、历史、代数方面的问题，老林都能说出个一二。这对于一个没有中专文化的人是说不出来的事情。这便证明了老林的文凭和文化是属实的，也从一方面证明了他没撒谎，大平米的房子、宝马香车和同居女子属实。但以讲实话、不撒谎来定义这个老林也未免狭隘和不恰当了些。真要用一句话来概括老林，还真的让我这个做了十几年组织工作的人不知道该怎样完成对他“考察”材料的填写。

老林乐善好施。这不仅是因为他曾给过我榨菜、棉衣，更在于他对“号儿”里其他的人都一样的一视同仁，谁有为难着窄的事情都会主动伸出援手帮忙。“海盗”、死缓都没少吃他的东西。老林与“大头娃”伙吃伙喝。他总是抢着打菜。大多数情况下，他买来菜后几乎都不大吃几口，常常把好菜让给“大头娃”，而他自己吃免费的榨菜或剩菜。老林爱劳动。擦地、擦厕所的活计他都乐此不疲，有时还主动帮着别人干这干那，从来嫌脏、嫌臭。这样评价老林，按说他应该是个讲究卫生的干净人。事实却正相反，老林的“狼呼”在“号儿”里又是了个名的。举个例子，老林身上的内衣、外衣几个星期也不换不洗；老林上完厕所，伸手扯块馒头就能吃进嘴里；尤其是他那半截牙刷，好几次我都亲眼看见他刷牙时不小心掉在了厕所的台面上。这么恶心的牙刷一般人早就不用了。而老林却能十分自然的再把牙刷捡起来，看都不看一眼又重新放进嘴里继续刷牙。老林好说笑，特别是说起嫖娼、吸毒和赌博的事情来，那简直是眉飞色舞，声情并茂，说上一两个小时都不来重复的。有一天晚上，老林与“大头娃”们说起当年他的嫖妓时又兴奋了。不管“号儿”里有多冷，硬是从被窝儿里爬出来，将身上仅有的一条短裤使劲向上提起，挽成了“丁字裤”式样，把他的阴部勒得紧紧的，然后像女人那样在地上扭来扭去，学着女人来了“高潮”喊叫起来，把大伙儿逗得前仰后合。可如果凭这些又认定老林是个乐天派、是个善良的主就又错了。因为在那次他与“小偷”交手时，凶光四露、让人发惧的模样，给你的印象又肯定是一个无恶不作、下得了死手的“凶犯”。

也许是摸到了“场长”的底细，“貔貅”一点也不惧怕。两人怒骂未决，最后扬言等到放风时在要风场上相约再一决高低。

    听到吵闹声，老吴走了过来，隔着铁栅栏问怎么回事。“貔貅”还挺讲义气，没等老李汇报，他便自己和老吴说：“没事。”
    “没事儿你们‘号儿’里叫骂着什么？”老吴听了不干了，这不是明显地糊弄他呢吗？随后，老吴就拿出了钥匙开开铁栅栏的锁就进到了“号儿”里。
    “刚才是怎么回事？”老吴进来后手指着“貔貅”又问。
    “没事！”“貔貅”还是那句话。大伙儿这时都明白，“貔貅”想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想“经官”，想糊弄过关。
    “到底怎么回事？”老吴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没事不可能吵吵啊，他也有这个责任把事情搞清楚。
    “没事！”“貔貅”的回答依然简单利落。
    “啪啪啪！”
    “没事你们这么吵闹！到底有没有事？”老吴真的不干了，几个嘴巴掴在了“貔貅”脸上。
    “没事！”“貔貅”要将“没事”进行到底。
    “啪啪！”又是两个嘴巴。“有事没事？”
    “没事！”“貔貅”的嘴已和他的肚子一样地硬了。

    “哄”的一声，“号儿”里的人全乐了。大家都知道，老吴是想问清什么事情“号儿”里这么吵闹还要打架的样子。“貔貅”只想隐瞒真相，告诉老吴“我们”已没事了。其实他就是不想让老吴知道也不想让老吴解决。因此，老吴再问下去多少遍，回答也是这个样子了。
    老吴也给气乐了。气得他揪着“貔貅”的耳朵、像拽着一头犟眼子的牛一样离开了“号儿”里，又引起“号儿”里一阵哄堂大笑。
    “貔貅”的闪亮登场，不仅让我梗在心中多日的“惭愧”得以释放，更让我觉得第一次看到了“江湖”。日后，他也注定成为“号儿”里的一个不平凡的“江湖”人物。

    31、可悲的不是“海盗”（第58天）

那天，我无意中做出了一件现在想起来还令我汗颜的事情。
因为打扑克，“场长”又输了一只鸡。这天午饭时卖饭的大姐给送了进来。除却分给赢了鸡的人之外，“场长”那次还给我撕下来一块鸡肉。鸡肉不大，但很十足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甚至有些不舍得独自享受。于是，便又撕下来一半给蹲在旁边吃饭的“海盗”。“海盗”正埋头喝着菜汤，见我拿着鸡肉过来当然很明白我的意思。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海盗”不是用手、用饭盆儿接着，而是抬着头、伸着脖、张着口、瞪着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用嘴接着。“海盗”这个样子真的令我感到很不适。长那么大，我还没有过这样的方式喂过别人饭吃。在犹豫不定之中，我下意识地将手放低了些，还是想把鸡肉放在他的盆儿里。不巧的是，“海盗”没懂我的意思，见我手里的鸡肉降低了高度，以为他的头抬得有些高了，便顺着我的手的走势和高度，“海盗”又把他的头、他的嘴的高度也降了下来。没办法，我不能再有动作了。那样的话会让我更尴尬，只好乖乖地把那条鸡肉放进了“海盗”的嘴里。

    看着“海盗”美美地咀嚼着那一小条鸡肉，我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真的，我绝对是很真诚的把鸡肉分出一半来给“海盗”享受，绝对没有要侮辱和戏弄他的意思。但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拿着鸡块送给“海盗”的动作，上上下下、张嘴接着，难道不像我在有意地“戏弄”一条狗吗？
    我心中满是愧意，也满是悲怆。我闷闷地想，是什么原因让“海盗”这样不懂得自重？难道仅仅是几个月、几年吃不到香香的鸡肉而丢掉了做人的尊严？答案肯定不仅于此。如果“海盗”不是贪图花天酒地、贪图少劳而获，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怎会为“五斗米”而“卖身”于人。答案终归于两个字---欲望。可为了欲望而献身的，沦落到如此地步的，在这个“号儿”里的人包括我自己，哪个又不是呢？哪个又比“海盗”强多少呢？

    人在什么时间最清醒、最冷静？也许大多数人都会回答是在早晨。要是再问一句“具体在早晨什么时间”时，大多数人所答的就可能要五花八门了。

    很多人可能没有体会过，在早晨醒来时的刹那，那一刹那间，是人最清醒、最理智的时间。不管你认可不认可，这个观点我是深有体会并经过无数次验证过的。在半睡半醒的那一刹那间，那些纷乱如麻的事情突然间会让我得到理顺，事物的主要矛盾会充分地暴露在我在眼前，让我一针见血地看个清楚。
    这天醒来又一次印证了我的这个说法。
    迷迷糊糊的被起床声叫醒时，不知哪根神经被触碰了一下，猛然让我想起案子中的一个关键性的细节。而这个关键细节在我之前向检察机关的解释、提交陈述书时是怎么也没说到的细节。而这个细节，在我看来，更是决定我是否构成玩忽职守的一个重要证据！再往后想像，这个细节如果被检察机关认可了，一个“无罪释放”的我在不远方正在向“我”招手！当时，那个想法和情景让我无比兴奋，让我恨不得来个鲤鱼打挺在床上蹦起来以释放。就连心脏“咚咚”地跳动的声都能在我的耳朵里清晰地听见。仿佛稍一张口，我的心脏真的能跳出嗓子眼儿了。

    而且这天早上，因为睡前吃了药的缘故，夜里又发了汗，早起时被褥都已洇湿了一大片。起床后，感冒、发烧的症状明显消失，就连犯肩周炎的胳膊、肩膀都不再那么酸沉酸痛的了。喜事连连，我甚至在叠被时都不由自主地哼哼起了不知名的一首歌曲。
    上午的“坐班儿”是无论如何坐稳不住了。什么小说、笔记都统统靠了边儿。凭着对多年前细节的回忆，我拿出纸和笔连跑带颠、一气呵成地写完了又一份陈述书。有了递交上一份陈述书的经验，为了引起有关部门和人员的重视，这份陈述书被我篡改了名称，冠了个文不对题的新名---“关于重大问题和线索的举报”！
    看着这份不足两页纸、轻如鸿毛，但却寄托着我的无限期望、在我心里真的重如千金的“举报信”，我的眼前充满了欢喜，感觉和“号儿”里的人马上就要“不一样”了。

    有了第一次送出陈述书的经验，第二封“举报信”很快便被我送了出去。
    那天上午老吴一上班，我就喊了“报告”，将他唤了过来。我把连夜又修改了几次的“举报信”递交给了他，请求他再转交给驻所检察官。老吴拿着“举报信”左看右看，犹豫了一会儿走了。

    或许是陈述书的标题“重大线索和问题的举报”几个字起了作用，经常看不到身影的驻所检察官那天下午一上班就过来接见了。
    在离“号儿房”不远的一个狭窄办公室里，驻所检察官召见了我。这位看上去近五十岁的驻检对我还算尊重和客气，让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个多月没坐过沙发了吧？坐在上面那滋味真的很舒服。比坐在硬板床上不知强多少倍。屁股往那一放，我便习惯地翘起了二郎腿。可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怎么能在“官人”面前摆出一副傲慢无礼的姿势？慌得我赶紧把腿放了下来，并拢在了一起，还挺直了身子、正了正衣襟。当时我的卑恭和媚态不次于“海盗”吃鸡时的样子。
    “你很冷吗？还要把棉袄的拉链拉上去？”驻检看出了端倪，笑着问我是不是有些冷。
    “我不冷。那样做是为了显示对你的尊重”。我很诚恳地告诉他。说这话时，还又把屁股往沙发的边儿上挪了挪，以更显示我的谦卑。求人办事不得那样吗？你必须得装得可怜兮兮。虽然少有求人，但我也懂得其中之道。

    “你比我强啊，还不到四十便当了领导。”驻检没有再笑，充满善意地又看了我两眼。
    我以为他在奚落我。可他说的也是以前的事实。我只好自嘲地说：“是比你强，强得都干到这来了。”
    驻检一时无语，满屋子的沉默。
    “人生无常啊！”驻检打破了沉默。
    “这个并不是我的业务范围。我在这里只负责两件事。看守所里新出现刑事案件和公职人员以外的举报线索。”驻检拿着我的那份“举报材料”很郑重地告诉我。
    我听了心里一阵失望。对我来说这么大的事情，眼见便又投诉无门了。老吴又不管送，“死耗子”们又不来，我难道要走投无路了？一边在想，我的脑门上好像一边急出了汗。
    看到我着急、失望的模样，驻检又笑了笑。他话锋一转，又说看在我们都是公职人员的面子上，他再帮我传递一次。驻检还和我说，上次那份陈述书他已经送出。在他打完电话后，办案的检察人员特意来到看守所一趟把陈述书取走了。

    立时，我的心失落后又满是欢喜。看来，人都还有从善的一面。他如果不帮我这个忙也是理所应当，我对人家无可厚非。但如果那样，那封陈述书就得在我手里拿着而发不出去。这对于性急的我来说憋的得用多难受。我发自肺腑地向驻检表示感谢。
    一腹心事犹如一块石头被我搬了出来。当时的我全身是那么地轻松和自在，犹如“海盗”像一条“狗”时吃了那可怜的一小块鸡肉一样美滋滋。

    32、必须逾越的痛？（第65天）
    “一个人对组织感情的深浅在什么时候能够体现？我想其中有两个时间可以印证。一个是加入这个组织的时候。那种激动和兴奋、那种归属感让人难以言表；另一个是被迫退出这个组织的时候。那种痛苦和失落、那种心无所依感也让人难以言表。这两种感情强烈与否，就看这个组织在你心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这话是老李说的，他是有感而发。老李说，三十年前，他体验到了第一种感觉。那时他在部队当兵，兴奋的一夜没睡。三十年后，老李在看守所体验到了第二种感觉，失落的也几乎一夜没睡。
    这天下午，已经半年多没有被“提讯”的老李终于听到了狱警喊他名字的声音。多少知道些这次“提讯”内容的老李兴冲冲地走了。他也坚持认为，不管什么好坏动静，都比在“号儿”里干耗着强。是死是活给个痛快的，“等死”的状态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但仅仅半个小时后，老李便一脸阴沉的被带了回来，手中多了一卷纸。
    “‘双开’加判决！”老李进到了“号儿”里，没等我问就主动把“提讯”情况说了出来。声音非常低沉不振，听得出来老李心中的萎靡和难过。不待我说什么，老李便双手抱着头坐在了床上不再吱声。好一会儿，老李又弯下腰，顺手从“窑儿”里拿出药来，吃了两粒降压药片，复又坐在床上发呆。

    过了好半天，老李缓缓回过头来对我说：“这个事情，在我心里已有了一年多的准备，甚至每天都在想像自己被‘双开’后的反应和情绪，自己安慰自己面对现实。按理说，我应该能接受了。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还是难以承受。”
    回想他三十多年为组织工作，呕心沥血。今天就这么突然被两个年轻人一纸宣布就把他抛弃了出来，老李心里真的是憋屈。“我感到五脏六腑都被人掏空了，身子轻飘飘的，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老李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看着老李很痛苦的样子，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安慰他。我只是在想，这种感觉如果像热恋中突然被对方甩了一样，那么这也只能由老李他自己慢慢地用时间来消化。其他任何方式都不可替代。只是若干一段时间后，我如果在面对和老李一样的结局时，是不是也要像老李一样，需要用降压药来稳定住自己？

    身痛不如心痛。比起老李来，“貔貅”的疼痛便算不得什么了。
    经过层层请示，快要胀破肚皮的“貔貅”终于得到了看守所外出看病许可，要将他那又憋了一个多星期的“屎包”好好治一治。不然的话，他的肚子真得要被撑爆。当那天老吴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貔貅”好不兴奋，激动的连中午觉都没睡，一直做着外出的准备。
    “貔貅”向“小眯缝眼儿”要了一双破袜子，在我还不知道他要做何用时，“貔貅”就已经手法灵活的将破袜子剪开后卷成了两只袜套，还套在了脚脖子上进行调试。是“沙皮儿”刘老汉在旁边介绍，“那是用来放脚镣省得磨肉用的”时，我才明白了“貔貅”这个“劳改皮”要破袜子的用意。

    “貔貅”被带出去时，脸上堆满炫耀和得意的笑容，走到窗户处还转过头向“号儿”里的众人挥了挥手。在“貔貅”心里，高兴的不是他的大肚子将得到医治，而是在显摆一种能出去“见世面”的本事。
    “貔貅”走后，“号儿”里立刻议论声一片。针对他的七、八个月的“孕妇”般的肚子，有的人说他得了肝腹水，有的人说他是吸毒后遗症，还有人说他是装的，回为半夜里有人看见他拉屎。他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有取得取保候审的理由和资格后他好出去。但不管大伙儿怎么说，“貔貅”那胀得像石头一样的肚子真的挺在那里。不外出就医肯定要不行了。
    大约两个小时后，“貔貅”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号儿”里，临走时的神气活现一点儿都不见了。原来，外面的医院开的药方不如他所愿，比如说建议“保外就医”。而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处方---灌肠。这显然不是“貔貅”想要的结果，但他不得不接受。

给“貔貅”实施“灌肠”的人是“场长”老林。两人上次口角后，这两个“江湖”没出一天就和好如初了。而且，“场长”是“号儿”里最不怕脏、最爱助人为乐的不二人选。在厕所的一角，“貔貅”脱了裤子，撅着屁股、眼朝上的等着。可是，“场长”偏又是个很爱玩、很会玩、会闹的人，见脱了裤子的“貔貅”像只猴子一样翘着屁股等着挨插的模样，手里拿着塑料管子的“场长”老林就是不动。目不转睛的“欣赏”了一会儿后，一会让他高点儿、一会又让他低点儿点，就是不动手。撅着屁股头朝下的“貔貅”不难难受，而且更难为情，却又不得不听从“场长”老林的摆布。可“貔貅”越在那儿红头胀脸的喊叫着“快插、快插啊”，“场长”老林越是笑眯眯地瞅着一动不动，看得“号儿”的人没有一个不笑得前仰后合的。只有“貔貅”一个人撅着屁股、插着管怎么着都不是。

热闹的“号儿子”，每天都有丑料儿爆出，引得人们欢笑一场。表面上看，我也跟着哈哈大笑着起哄，可那都是表面上的伪装。在我内心深处，真真正正的郁闷到了极点。每天都在痛苦中挣扎着活着。对案情的担忧、对家人的惦念、对自己的自责、对未来的惆怅、对一些人的期望又失望、对生存环境的极度不适，等等，所有这些一层层地积压在我身上，越压越紧、越压越紧，就像一根根火药引子一样，嗖嗖地都在冒着火星，稍不压制一下都要将我这个“火药桶”引爆，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戴着什么颜色的眼镜看世界，这个世界便反馈给你什么颜色。这话一点不假。在这种压抑的心态驱使下，我的眼里再没有好事、好人。我看谁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顺心了。往昔那些“可爱”的弟兄们，在我眼里又都成了吸毒贩毒的、打架斗殴的、抢劫强奸的、偷人盗物的等等，都成了一堆让人作呕的“垃圾”。“大头娃”、“貔貅”们的互相吹嘘、展示残肢断臂的时候，我也没有了新鲜、逗趣之感，相反的是对他们充满鄙夷。“海盗”也没有那么可怜、可笑了。看到他将审判她的女法官的名字写在自己的裤头上每天都“顶”着人家扬言在报复的模样，我对他这么幼稚和心胸狭隘是多么地撇嘴！最可气的是，还有一小撮儿人，连什么是越位、什么是伤停补时，一个球队几个人踢球、一场球下来多长时间都不知道，还竟然装作球迷的样子围在电视旁、伸长脖子大嚷大叫！真气得我哭笑不得！还有老李和厅长，也许是年龄相近、也许是性情相合，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反正那两天他们粘得更近了。每天不是在一起聊天散步，就是下棋扑克。你送一只苹果我还一只梨的完全旁若无我。这不仅让我醋意大发，更是让我失落失意至极。

    我知道我的心里已发生质变，要变态、扭曲了。但我无法控制自己不产生这样的情绪和心理。我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独善我身，保持自己的人格和形象。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场噩梦啊？我在心中又无奈地呐喊！
    又是一个早晨刚刚醒来这个最清醒的时刻，这个时刻又一次解救了我快要痛不欲生的我。
    “不忆过去，畅想未来。”醒来的刹那，突然涌出的这“八个字”让我走出了这种垃圾情绪之中！
    是啊，我怎么能沉侵在过去的回忆中呢？过去虽有欢声笑语，有赞赏荣誉，但回忆是痛苦的；未来即便充满坎坷不平，但只要心向美好，前途仍旧一片光明啊。随遇而安吧，焦躁改变不了世界。醒悟之际，我又规劝自己：就让以前的自己死掉吧。就如一句名言所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八个字如拨云见日让我突然便明白了：欢乐与痛苦，看似天漄之远，原来只是咫尺之间、相隔一念！
    从此之后，那种变态的垃圾情绪少有再侵蚀过我。就连那次辽山市领导视察之际，大喊“政府好”之时，我也能顺利愉快地承受了。
    之前的半个多月，老吴布置的上级领导要视察看守所，让我们练习抱头面壁、齐声喊口号的任务，只练了一个半天便没了下文。“号儿”里的人都感叹领导们说话不算、只会喊“狼来了”而不见狼。因此，都认为视察又取消了。但就在大伙儿都放松的时候，那天早晨一上班，老吴就急匆匆地布置了任务：不再“坐班儿”，马上清理“号儿”里卫生、清除违禁品，按照当初安排练习抱头面壁喊口号。
    又一次清理了卫生之后，在老李的带领之下，大家嬉笑怒骂着，像做游戏一般彩排了两场“受阅式”。奇怪的是，我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真的随遇而安了，当再次大喊“政府好、领导好”这几个字和再次抱头面壁时，我还真没有了那种被侮辱感和愤怒感，内心平静得都不知道自己在干着什么。

    第三章垂死挣扎

    辩答，文字的基本含义是辩论答对。在刑事诉讼程序中，辩答是指针对检方起诉书中对你罪名的指控，你自己或与律师商讨如何反驳对方的一段时间。我理解，这段时间无异于“临死前”的最后一次无效挣扎。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你的驳论等同于对牛弹琴，都是做的无用功，因为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采纳。而且，当时我的“挣扎”也仅仅是针对“渎职”或“玩所职守”这几个字面的上辨答。

    33、“双喜”临门(第73天)
    新“号儿”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晴天的时候能见到阳光。每当那时九点多钟，一缕阳光就会像手电筒照出的光束那样，透过两道玻璃窗照进屋内，直射在正在床上“坐班儿”的“海盗”那张苍白的脸上。虽然那样的阳光“普照”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但“海盗”“坐班儿”的位置还是一直都会让众人啧啧称羡。

    不过，这天，一缕“阳光”也照耀住了我。扫去了我心中多日的阴霾并让我光茫四射。
    晚上，老李宣布，从此以后不用我再干“打被”的活计了。因为下午“号儿”里又来了位新人，有人可以接替我的活计。终于脱离了苦海，我心中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紧皱了多日的眉头随即一展而开。
    新“号儿”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做卫生的顺序是由新到老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向上顶替的。按照擦厕所、擦地面、擦风场一直到打被的顺序，依次向后，来一个向后顶一个，一直等到你成了“号儿”里的老人时，也就将你手上的活计顶没了。比如说“海盗”、“小眯缝眼儿”等几个人，都早就不用干活计了。因此，在我心里，也早就盼望着多来几个新人好把我顶下去，快快让我“下岗”。
    更重要的，是“打被垛”这活计，看起来不沾水、不沾泥还不用撅屁股，挺体面。其实干时间长了，就会发现这真是一个恼人的活计。不用说别的，就是每天早起和中午刚起床，甚至还没睡醒的时候，就要不停地重复低头、猫腰、再抬头、蹲起这几个动作，就会让你血往上涌、涨得你脸红脖子粗。更何况我还有高血压的毛病，头脑尚未清醒时就蹲上蹲下的更让我头晕脑涨。而我这个犯了“玩忽职守”罪的人，到那里依然还改不了做事一丝不苟、认真负责的“毛病”。哪次打被垛不见棱见角的，不用别人说我自己都过不了自己的关。心里即使堵着气也非得弄得让自己满意才行。干着自己不愿干的活计还得干好了，心情哪能舒畅？现在回想起来，每天从早晨开始就整日的郁闷不快，打被垛这个活计应该占三分之一的原因。

    再不用干这烦人、恼人的活计，犹如久旱逢了甘雨一样，我心里舒畅极了。

    福也有双至。那天上午，我又迎来了一个重大利好。
    自从收到逮捕书和下“号儿”到了101后，已经两个月没有被“提讯”了的我，那天破天荒的被狱警叫了我的名字！这真让我兴奋至极了。听到喊我名字的那一刹那，我的心脏跳得真是厉害，“咚咚”的声音隔着胸膊都能听到。而且，激动的我还主动把双手伸出去让狱警来挎了。不过，在去“提讯”室的路上，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是来送‘换押证’的还是送‘审查终结通知书’的呢？”我又不断地猜想。“但无论是什么情况你都得接受，总算有了进展比光等着没消息强，好坏自己就扛着吧！”我还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提讯”室的门打开着。映入眼帘的两个人我太熟悉不过。一个是“笑面虎”，在检察院时曾经唱红脸博得我的好感和信任后套去了我不少“问题”。一个是当初对我讽刺、挖苦、谩骂、侮辱、刑讯逼供的“死耗子”。看着他们这对搭挡一个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样子，紧张、憎恨、厌恶、轻蔑、藐视、仇恨之情立刻占据了我的身心。

    “笑面虎”一见我进来，本来挺严肃的脸上马上又堆上了一脸笑容。
    “瘦了啊！老孙，一定是小心眼了吧？”
    “没有，怎么能够！从进来的那天我就吃得饱、睡得着。‘瘦了’可能是因为想你们想的吧。”我面无表情，冷言相对。我说的是实话，没有故意撅笑面虎的意思。想他们也确实想过，只不过想的是出去后如何报复或举报他们。
    听得出我的回答没有一点善意，“笑面虎”脸上的笑不自然的哆嗦了一下。旋即又问我在里面干活累不累。
    “这里不干活。一天到晚就是坐着聊天，看小说、写小说。一天三顿饭有人侍候着送来，睡觉还不要钱，两室两厅双卫，想怎么待着怎么待着，比你说的宾馆舒服和享受多得多呢！”
    “还写小说？”“笑面虎”有些诧异，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是啊，每天我都写写我的犯罪史，好交给你们让你们在你们的“主子”跟前邀功请赏啊！”
    “死耗子”听着我说得话越来越不对味，哼哼了两声打断了“笑面虎”的问候，有些鄙夷地告诉我：“你的案子已经审查终结，今天我们是来通知你的。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请律师、见律师了。”

    “终结了啊！”我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儿了。审查终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对我的审查到此为止了！之前我所想的他们要把我小时候偷人家白薯、萝卜的事情都得翻出来的担心是多么地多余！简直就是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不想再对“笑面虎”和“死耗子”两人有任何的答理。内心的惊喜已容不得他们再占据我的宝贵时间。我按捺住脸上的喜悦，匆匆在他们递进来的“接收单”上签了字。

    “提讯”回去的路上，我真的是喜形于色了。一边走一边笑，直到快走到号门口时，才收住了脸上的笑容。
    “和大伙儿宣布一下，明天早上都别买鸡蛋了。我掏钱买，每人两个，全都有份。我要庆贺一下我的案子终于进入了下一个阶段！”进了“号儿”里后，我没等得及和老李汇报“提讯”的事，就急不可待地向“号儿”里表露了我的欢喜之。我内心的这种喜悦已经在我心里盛不下了，我要把它释放出来分享给他们。

    众人都相信了我说的“喜悦”，满含感谢和期待地望着我。只有老李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的狡黠。我想，只有他和厅长才能窥探出我的内心在真正的庆贺什么吧。

    第一时间，我又把“审查终结”的消息告诉给了老吴。这不仅是“号儿”里的规定，有什么动静都得要“管教儿”知道，更多的是包含着我对他的信任和亲近。到了新“号儿”后，与老吴接触的只有为数并不多的三次。但我到了那个地步，老吴还能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这是非常令我感动的。看了“审查终结通知书”，老吴也很为我高兴。
    “等着释放吧！”老吴脱口便来了这么一句。立时，“号儿”里一片哗然。
    当时老李笑着对我说“等着释放”这句话时，不仅“号儿”里一点反映都没有，连我都没往心里去。但这句话从老吴嘴里再次说出，意义显然不同了。我听了，心头也是一震。

    “‘释放’！两个多么令人蒙羞的字眼，而当时却让我听起来多么悦耳和动听！”
    “镇长，那可不行啊。我都妒忌你了。你还不能走。小说还没写完呢。在这里体验的还不够，要把辨答、起诉、开庭、判决、上诉等几个程序走完了才能走。”待老吴离开后，“大班儿”老李的话立刻跟上来了。
    “不走，还没和你们处够呢。不是我矫情，现在这个样子早出去几个月了无所谓。我还真有想法把程序走完，把小说写完再走呢。不然，也不算圆满。”这句话现在说出来，让谁听着都是扭捏作态。但当时我真是这么想的、这么说的。我想，“反正现在公职什么的也都没有了，早几个月和晚几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当时我还天真的以为，按照司法程序来讲，在看守所一般情况下真的是半年就能有个定性。谁知道到了最后，我这个案子三年都没走完程序。而且，我还犯了自己总结出来的那个忌讳：心向美好。可当时却又走了嘴，鬼使神差的说走完程序再走。结果一句话又被“言中”，就又真的成了谶语，超程序的三年以后才走了出来。
    “妈的！以后我再也不收拾人家的破衣服、破鞋子了，两年多捡了一堆破烂儿玩意，都是它们给我压住了！要不然，我也早出去了！”听着我和老李的对话，“海盗”骈着个腿儿像个老太太一样坐在床上愤愤地开骂了，又引得众人一阵嬉笑。

    34、会见律师 (第75天)
    律师，之前给我的感官印象，衣冠楚楚、口齿伶俐，是一个工作环境很体面职业。另一方面，我也一直对中国的律师参与辩护赢得官司不以为然。我不是在否定律师的能力，而是针对中国现行的司法制环境现状而言的。中国的律师，没有国外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律师那样有那么多的“权利和自由”，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也是“体制内”的人，更多的他们是“受制于”检察院、法院的。换句话说，那些部门少有采纳律师的意见。绝大多数的时候，律师只是法律程序中的一个必不可少的工具和摆设罢了。这不仅是律师的悲哀，也是我国法治进程中的悲哀吧。那时也有几位点头之交的律师朋友，就是因为心中总是有这么个印象，我一直对律师“敬而远之”。
    即便是有了“切身之痛”，我仍然对律师出面了能改变我的“罪”不抱多大幻想。
    但“死耗子”说的可以会见律师的话，还是让我兴奋得不得了。自那次“提讯”回去之后，就一直在紧张忙碌着如何会见律师的准备之中。

    第六次“提讯”，律师真的来了。

    一个三十五、六岁、瘦高个、戴着近视镜的小伙子一脸实诚的坐在“提讯”室的外边，亲切、陌生地等着我到来。这个人是我坠入“墓穴”后第一个见到的不熟的“世外”人。但第一眼，小伙子给我的第一印象便让我产生了失望。小伙子并没有我想像之中的律师那样让我觉得干练。目光没有逼人的烔烔，相反，充满了一身的“绵柔”之气。凭这个相貌和气质反映出来的能力，能对我的案情有什么多大帮助的吗？我在心里，最初给他下了这么个结论。
    尽管如此，两个多月后，第一次与“墓穴”外面与我站在一个立场上的“活人”见面，还是让我充满了亲切感和新鲜感。
    “你是孙衍？”见我进去后坐了下来，律师冲我笑了笑，露出了一嘴小白牙。顺手把一逫叠纸递给了我。
    “是。”我真有点终于见到“自己人”的感觉。说话的口气都变得自然了。
    “我是你家里聘请的律师。我叫樊岸。这是咱们的聘请协议，你看看这个，然后在上面签个字吧。”
    我并没有怎么看聘书是如何写的，只在签字的那页面上草草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觉得这个在我心里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家里人都好吗？媳妇儿有没有上班？儿子去上学了吧？我爸妈身体怎么样呢？。。。”揣在心里那么多天、那么多的担心和惶恐终于见到了“亲人”能让我说了出来。这连珠炮似的提问都弄得“小白牙”不知如何回答了。
    “你媳妇还是那样正常上班。我也只见过她一面。其他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
    我有些失望。他竟然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包括对我的妻子和儿子的境况一无所知。要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地想知道她们情况如何啊！我是多么地想亲耳听到妻子没有大病一场、儿子没有自暴自弃的消息！这是我盼望着会见律师的第一愿望！
    “那，我来到这以后，他们有没有抄家什么？”
    “这倒没听说。根据你们的案子情况，应该到不了抄家的地步。如果真的要抄写，他们也得找你签字什么的。”
    我心里一阵踏实。
    “现在外面风声还挺紧吧。有没有人再受到牵连也被审查了？”

    “是挺紧，不过除了你们几个，别的人都没什么影响。上下都没事，就整了你们中间的几个人。唉！还有啊，你们的一个同事前些日子也被隔离审查了。不过和你们无关，是因为别的事情。现在辽山市政府机关闹得人心慌慌，都没有心思干事了。好多公职人员都想着要辞职不干了呢。”
    “怎么会这样？这个人我熟啊。人品能力都不错。”
    “唉，现在哪讲这个？就是因为人品能力不错、办事不知道圆滑才得罪了人，被人揪着不放告发了。也是，比你们这些人罪过大的人多着呢。可人家‘玩’得好，没人死缠乱打地告状啊。真是民不举、官不究啊。也该着你们倒霉，正赶上这么个环境。我看了你们的供述，你的“卷”里还是真的‘挺干净’的。”
    “是吗？。。。那又怎么样，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出去啊？”我听后心里“咯噔”一下。心说：真的挺干净吗？我都以为自己做的事情都为人所不齿了，还时常地自责呢，原来还‘挺干净’！
    “那还真不好说。在我看来，你们这个案子本身就有好多处违规办理的地方。有的也构不上玩忽职守的要件。而且，很多的事情都证据不足。”

    “那你看看，我写了个‘陈述书’，你看有用吗？”我把那封早已准备好的“陈述书”的底稿拿了出来，递给了“小白牙”律师。这也是我着急想和“小白牙”律师探讨的第三件事。
    “嗯，这几点写得还不错。大体上也是这么回事。根据你的案卷供述的。我也准备了几点。今天过来，也是想和你再进一步核实一下情况，看看我的观点成立不成立。。。。”
    接下来的时间，我与“小白牙”细细地回忆了案子上的细节。我一五一十地向他“交待”了我“作案”的所有细节，为的是让“小白牙”能全面掌握我的情况后心里好有根有据的为我辩护。我还向他问了好几个关于法律上我心里久而未决的问题。比如说辱骂、殴打、不让睡觉、恐喝是不是“刑讯逼供”，怎么是“玩忽职守及其构成的要件”等等。我还告诉他，我有当年的一个笔记本放在了家里，记录着事情当天的情况，证明这项工作并不是我个人行为。
    “好的，我回去找一下，或许能用得上。不过，这也得等检察院下了‘起诉书’之后才能更有针对性的辨答。”
    “好吧。等你下次来后，务必带着我家人的信息过来。还有就是下次我想和你咨询一下‘开庭’上的程序和内容，我想事先有个了解，事前‘预演’一下。你也想一下都该有什么内容需要我回答的。预则立嘛。”我想起了老李说给我的一句话。

    一个多小时的律师会见，给我带来了很大的信息量，也让我在与“人间”失联的四十多天后，对“人间”情况在脑子里有了连续性的了解。虽说“小白牙”对我的家人了解的不多让我产生了失望，但他的“未抄家”、“挺干净”和“证据不足”等，还是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也很大程度地提振了我的信心。

    值得表扬的，还有“小白牙”律师没有我想像中或别人描述中的那样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一定要帮我打赢官司的豪言壮语的动作。“小白牙”尽管年轻，但给我的回答都是谨慎和实事求是的。他只明确地告诉我，我的案子有好几处存疑的地方，到时一定向“法院”问个清楚。他有把握将我的事情辩护到最低程度。

    心里踏实了，心里也就敞亮了，看着谁也都顺了眼。回到“号儿”里“坐班儿”时，不知怎么谈起了辽山市的大街小巷。“山顶洞人”说起每条街巷的位置和名字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都清楚得很。纵横交错的道路、每个小区的座落仿佛都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有感于他这个活地图，从来没有心情和人开玩笑的我即兴送给了“山顶洞人”一副对联，一边说给他听一边都止不住的发笑。
    “走南闯北进辽山，点多面广偷三轮儿。”
    但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失言了。这是多么让人难堪的话啊，我唯恐伤了“山顶洞人”的自尊。但看他一脸引以为豪、哈哈大笑的表情，我知道我的担心又是多余的了。我不知道“山顶洞人”是在迎合着我还是他的心情自然流露。我只知道，在我和他一起大笑的时候，身心轻松了太多太多。

    35、鬼模鬼样 (第76天)
    连续的利好消息传来，也让我有兴趣再一次观察和留意101“号儿”的阴阴众生了。权且在这里给他们绘上一幅。
    先说“海盗”。
    别看外貌上“海盗”真的像个一点文化也没有的、烧杀抢掠的海盗，可在101“号儿”里，“海盗”其实算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上到天文下到地理，都要比老李、厅长和我以外的人懂得多得多。这除了是“海盗”自身知识的积累，也与他平时学习有关。“海盗”很爱看书，也没有不看的书。特别是到了晚上，除了值班的人外，别人都睡觉休息了，只有他一个人或躺或趴的在被窝儿里捧书夜读。有时一直会看到凌晨一、两点钟。他自己讲，进去两年了，看守所的书几乎让他看了个遍。但就是这样有点儿学问的人，关了两年后，用老李的话说：这人都有点变态了，简直又活了过去。
    就说我接到“审查终结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大头娃”“场长”等三、四个人又按惯例开始吃夜霄了。因为晚上开饭早，4点半开饭，到了八、九点钟肚子早就叫唤上了。像“大头娃”那样爱蹦爱跳的人更是顶不住，吃得再好也都会被消化的一干二净。而“大头娃”们所谓的夜霄，也就是把晚上的剩菜、剩饭重新在地桌上一摆，再泡上几包方便面就着吃罢了。但即使这样，“号儿”里吃夜霄的人也很少，只有“大头娃”几个人能吃。因为，尽管是方便面，在“号儿”里也是一种奢侈品。不说它价钱有多贵，就是热开水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敞开喝的。

这天九点钟已过，“大头娃”等把夜霄的大排档刚摆上开吃时，“海盗”便也拿着他自己的饭盆儿凑了上去。可他的饭盆儿里能有什么？半个硬馒头、两片看守所里免费给的咸菜片子而矣。见“海盗”凑了过去，“大头娃”和“场长”对望了一眼，然后装作没看见一样，继续一边吃着鸡一边看着电视，连“海盗”主动提出了两句问话都没有搭讪他。这种情况下，一般人早就受不了这种冷落，肯定要拂袖而去。可“海盗”不管这些，那眼睛就像五、六岁的孩子一样，馋涎欲滴、一眨不眨地瞅着地上盆儿里的半个烧鸡。眼睛里流露出的意思非常地明确了。仿佛就是在说：我也来吃夜霄了，我还拿来了馒头和咸菜呢。快来吃我的吧，和我交换着吃，我也好吃你们的烧鸡。
时间在慢慢过去。僵持了几分钟后，心理强大的“大头娃”崩溃了，拉拉着脸又不得不撕下几片鸡肉来扔进“海盗”摆在地上的饭盆儿里。

    再说“山顶洞人”。
    前一阵子，因为吃饭时老躲着旁边的“海盗”，让伤了自尊的“海盗”骂了两天后，“山顶洞人”与“海盗”的关系弄得很僵。两人互相不说话就算了，可“海盗”老是想方设法地找茬想打他。这可让胆小怕事的“山顶洞人”慌得不行。为了改善两人关系，或是为了有效保护自己，那几天“山顶洞人”着实费了番脑子，深挖细想地琢磨自己怎么在“号儿”里与“海盗”和平共处。
    绞尽脑汁后，“山顶洞人”投靠了“二班儿”“大头娃”，甘心情愿给比他小十来岁的“大头娃”做小弟。一天里，除了陪着“大头娃”聊天玩耍外，“大头娃”的衣服、被子、鞋等需要浆洗的活计也都承包了过去。“山顶洞人”深知“大头娃”在“号儿”里的地位，一般人是不敢惹或惹不起的。而且“大头娃”与“海盗”在“号儿”里还都是一个辈份的，属于“号儿”里的三朝元老，有了“大头娃”这个靠山和庇护，“海盗”是会给点儿面子而不再挤兑他的。

两天过后，“山顶洞人”的计谋得逞了。“大头娃”的面子真起了作用，效果显现。“号儿”里再听不见“海盗”呲牙咧嘴大吼着骂“山顶洞人”的声音了。大伙儿看到的是“山顶洞人”与“海盗”的和谐相处画面。“山顶沿人”心灵手巧，一些看起来没用的东西在他手里一摆弄便成了“珍品”。那天“大头娃”带他出去一起擦楼道里的地面。回来的时候，“山顶沿人”顺手牵羊，手里就多了一根电脑桌键盘滑道上掉下来的半截火柴根儿那么大的碎长片。除了是铝合金制品外，这还能有什么用？但到了“山顶沿人”手里后，只半天功夫，就让他磨成了一根缝衣针！那几天，为了买好“海盗”，“山顶洞人”放弃了午睡时间，靠他自己的巧手，专门为爱下棋的“海盗”制作了一副象棋。棋子是方便面外包装的硬纸盒子撕成的。先是用矿泉水瓶盖子在纸板上套画成了32个圆，然后一个个手撕出来。最后请的厅长写的字，并用实、虚线勾画以把红、绿方加以区别开来。有创意的还是他做的棋盘。“号儿”里没有那么大的纸，“山顶沿人”竟然把破白床单撕成了一块棋盘大小，然后在蓝“号儿服”上抽出线来搓成细线，再用他磨成的针穿针引线，横平竖直的缝成了蓝色的网格。一副纯手工制做的象棋送给了“海盗”，让“海盗”如获至宝。至此，“山顶洞人”与“海盗”的关系恢复如初，两人还一时成了棋友，“海盗”对他也有了笑容，再也不怒目相待了。

但事情往往爱乐极生悲。“山顶洞人”刚觉得他自己生活环境好了，心情舒畅了没两天，身体又出现了小恙。那天早上起床后，“山顶洞人”走到我身边说他浑身发冷，问我手里还有没有药。“山顶洞人”知道，刚好前些日子我也发烧过，有吃剩下的安乃近、感冒冲剂等。根据我的经验，一般情况下，一片安乃近足可让人浑身淋漓，让人立刻药到病除。可能是“山顶洞人”病情重些？那天我给他的这些药片硬是没给他的烧给顶回去。听说，那天半夜里“山洞人”高烧得还直说胡话。值班的两个人见了害怕起来，替他报了警。“山顶洞人”又吃了值班儿的狱警送过来的几片药后才勉强熬了过来。

第二天上午，“山顶洞人”赶紧向巡医问诊的“许三多”要了药并请求输液。在“号儿”里的众人都坐在床上有说有笑地“坐班儿”嘻闹的时候，只“山顶洞人”一个人佝偻着身子，背靠着墙蹲在地上，把那只没输液的手揣进大棉袄袖里，脸色苍白，苍凉无助地瞅着不远处的地面发呆。只感冒发烧就把一个一米七、八的汉子折腾成这样？看着“山顶洞人”难受的样子，我心中不禁阵阵感慨。隐隐地兔死狐悲之情也油然升腾起来。我还暗想，一个人伦落到如此地步，远在千里之外他的父母是否想到他们的儿子，他的妻子是否想到她的丈夫，他的孩子是否想到他的父亲正在这里像个没人理睬的落水狗一样的在输液？而又是该怜悯他还是痛恨他呢？所有这些，又都是谁造成的呢？想着想着，同病相怜的情感又驱使我将一提手纸给蹲在地上的“山顶洞人”送了过去，让他坐在上面，像个人一样有尊严地输液治病。

在精神和肉体上，比“海盗”和“山顶洞人”好不到哪里去的，还有“貔貅”。

上次外出就医看病回来，“场长”给他灌了肠之后，“貔貅”虽然细微和些许地拉了几次大便，但他的肚子一点儿也没有瘪下来。依旧像个揣着个石头的孕妇一样，挺着大硬肚子在“号儿”里溜达来溜达去。眼看着肚子就要爆炸的“貔貅”，大伙儿也为他着急，帮他想了不少办法。有人劝他少吃点，省得拉不出来憋在肚子里。“貔貅”觉得有道理，是听进去了。可两天、三天过去了，“貔貅”饿得浑身没了劲儿；有人让他喝香油，于是“许三多”破例从食堂给他开了一小瓶免费让他喝。可是香油闻着香，真喝进肚子里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喝了两次效果不明显后，那小瓶香油便成了“场长”和“大头娃”盆儿中的美味儿。最办实事的还是“管教儿”老吴，听“貔貅”说他以前犯这病时他家里人给他淘换过治病秘方。于是，“管教儿”老吴也不怕担嫌疑，和“貔貅”要来电话就与他的家人联系。几天后，“貔貅”的二叔果然给他送进去几袋熬制好的中药。可这次中药喝下去了，没管多大事儿，“貔貅”的肚子还如美元般的坚挺。

    眼看着自己就要“报废”，“貔貅”可真急眼了。从早晨一醒来，就嚷着没有人权、没有人权的，天天按报警器报警，要求看守所带他外出就医。一开始，值班的狱警还能正常接警。到“号儿”门口问问情况后，说一句“向上面请示”就走了。后来，值班狱警再接到报警时，一看视频监控中是“貔貅”按的报警器，直接就不过来了。而“管教儿”老吴也是没有权利答应他外出就医的，也得一级一级向上请示。但人等得了，“貔貅”的肚子等不了啊。这天，“貔貅”找准个机会，算计着是看守所里的一个留着小平头的所领导值班，到了晚上九点钟就不停地按警报器。第一次接警，“小平头”还能和和颜悦色地问一下“貔貅”的情况，答应他和所领导碰一下。十点钟后，“小平头”巡察时再次接警，就不是开始那句话话了。
    “你吵什么吵！不是答应你碰一下再说吗？等着听话！”
    “我都等着听话、等着听话一个礼拜了，还没有个话。到底哪天能让我出去看病，给个具体日子啊。”貔貅不服气，非得“小平头”给他个准日子。

    “你要这么逼我，实话告诉你，哪天也不让你出去了。不死就在这里待着吧。你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小平头”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谁也没料到，这个人模狗样的“小平头”能放出这么一句话来。就连久在江湖混的“貔貅”都不知道怎么还口了，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貔貅”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得撅着屁股无奈的让“场长”继续给“灌肠”了。

    “号儿”里还有一号人，三十左右岁的年纪，因为容留吸毒溜冰、他自己也吸毒溜冰进去的。最初的那几天里，每天张哈流泪，无精打采，得功夫就睡。这个人像是家里没人管，进去一个星期了卡上一分钱也没有人给上。但令人称奇的是，这个人吃得还不错。除了炒菜没有之外，其余的零食比如鸡蛋、火腿肠、花生、点心什么的天天都有吃。说起来，比我这个号称为镇长的人生活得还在上。纳闷之际，经过几次观察，我才了解了真相：原来全靠“借贷”生活！谎称自己明天卡上就有钱了，然后今天和“场长”老林“要”一包咸鸭蛋、明天和“光头强”老孙头儿（因长得像动画片里的“光头强”，“大头娃”便赐给了老孙头儿这么个外号。）“要”几根火腿肠，后天又跟“山顶洞人”“要”半袋儿花生米。明日复明日，拆东墙也不补西墙，才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那么“滋润”！

按理说，吃了人家嘴短、拿了人家手软，理应感恩于人。但这号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没有一点亏欠于人的样子。有一次我和他值一个点的夜班，就亲眼看见他“没长人心”的样子。那晚值班还没到下班的点钟，这号人就开始招呼下一班的“场长”起来值班。“场长”老林迷迷糊糊地磨蹭了两分钟，这号人便一脸的不高兴了。那样子恨不得一把揪着场长的耳朵把他提起来。要是换成别人，哪还好意思叫醒自己的“恩人”起来值班？还有一次值班时，我亲眼见他被冻醒。这家伙眼都不睁一下，顺手向旁边一抓，就把“场长”老林盖着的棉袄给拽了过去覆在了他自己身上。
这是怎么活过来的啊！我心中大恨。从来不爱给别人起外号儿的我，心中忿忿地给他另起了一个名字——“白眼儿狼”。

    36、踏下心来 (第80天)
    这天是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开始。立春一过，春节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了。中央电视台一频道开始播放春运、归家的节目，一下激起了“号儿”里众人的思亲情绪。一时“号儿”里的空气便飘荡起一股浓浓的、慌慌然的想家、想亲人的气氛来。平日里呼吸的混浊空气，再吸进每个人的肺叶里，都明显增添了一股压抑和悲伤，让人不由得想哭。就连“大头娃”那样脑子里都是玩耍的孩子看到电视里播放的回家过年的场景都要大骂：他妈的，尽播这些没用的！一会儿我就把电视给砸了！
    这些都不算，最慌慌然地其实是“沙皮狗”刘老汉。

    “沙皮狗”刘老汉那天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小道消息，说他很可能在年前开庭。而且，开庭后马上就能被判个缓刑回家过年。于是这几天里，“沙皮狗”宛如慌狗屁一样开始坐卧不安起来，吃不好、睡不着，天天替人值中午班；没事找活儿干，以这样的方式困着自己、忙碌着自己、累着自己，好使他能在晚上睡个整觉。可几天下来，庭还没开，人早已瘦了一大圈儿。

    与“沙皮狗”刘老汉比起来，我倒是死心塌地的准备在“号儿”里过年了。因为那天接到了检察院送来的“起诉告知书”，彻底摧毁了我回家过年的美梦。
    第十次“提讯”，我本以为又是会见律师。因为上次会见了“小白牙”后，我曾叮嘱过他：有事没事的要常过来看看我。要知道，那时讯息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的渴望和重要！不管是案件上的还是家人的消息，都是我梦寐以求的。而且，我还想从他那里得到“人世间”的一些新闻，以证明我还“活在世上”。

    可到了“提讯室”，等着我的是极大的失望和又一种惶恐。一男一女，身着制服，都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两个完全陌生的年轻面孔在铁栅栏外看着我。
    “这又要唱得哪一出儿？还在没完没了？”一看见他们，我的心不由自主的受到了一惊，心里快速而无效地盘算着应该怎么应对。
    “孙衍吗？这是你的，你在上面签个字。”年轻的女制服冷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随手递进来两页纸。
    “《犯罪嫌疑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第一页纸的标题赫然印着的几个字映入我的眼帘。立时，我的心像坠上了千斤坠一样踏实下来，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犯罪嫌疑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就是我慕名已久、盼望之急、朝思暮想的“辨答告知书”！接到“辨答告知书”的，一定意义上就是指涉及到的案件侦查阶段已结束，检察一方将正式对你的“犯罪”行为进行全面起诉。看着这个告知书，我的心里才彻底踏实并承认：我的诉讼程序真的走进了下一个阶段！所有的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所有春节前回家过年的设想也都真的破灭了！

    除了收到了“辩答告知书”，那两天让我心里无比踏实的还有两件事。只不过这两个“踏实”，是源于我的两个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似乎是真的。
    第一个梦让我自己肯定了灵魂深处的自己，踏实了我做人的信心。梦中的场景虽已过去了几年多，但至今记忆犹新。大致是这样：在一片野地里我正行走着，身后忽然传来吵架和殴斗的声音。待我回头一看，我的亲弟弟正被两个陌生的青壮年追打着。弟弟很慌张地跑在前面，两个青壮年手里拿着石块在后面紧紧追赶，眼看着弟弟就要被他们追上。见此危急情况，我一边大喊“弟弟，往我这跑！”一边四下里寻找石块准备迎过去。当时可能我吓醒了？还是别的原因，反正梦至此便不再续。虽有些遗憾，但醒来的那一瞬间，我的内心里即充满了无限自豪感！我分析着梦中的自己。当时，让弟弟往我这边跑，绝对是出于一种保护弟弟的心理驱使。我觉得自己当时应该像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样，在用自己的身躯和翅膀为她的儿女遮挡着危险。我准备拿着石块迎上去，也正反映着我心里是有着无所畏惧的为弟弟拼命的精神。我大喊“往我这边跑”也代表我内心是强烈地要和弟弟同舟与共、共同面对的。

于是，我便不再去想像这个梦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仅有我梦中的那么一句话、有那么一个动作，我就对我自己有了极大的满意度。因为那么多天来，我从没间断过反思自己：被逮捕入狱，我做人的人品是不是彻底失去了？没有了底线，没有了亲情，再没有资格和人讲友情亲情与仁义道德了？那时我就想，作为一名“罪犯”，在你的“罪名”背后，就是你这个人的人性与人品的缩影。或者说，就如同一个战士，出卖了他的战友。从此，叛徒的名声就会在这个人的身上烙印一辈子。此生再想翻身和恢复名誉，那无疑是痴人说梦的事情。因此，深意识里，我自己都对我自己的“人性”产生了怀疑和否定。我背负着很大的负担继续做着人。

但，这个梦一下让我又找到了我自己。我庆幸我自己良心未泯。在危险时刻，我还有手足之情存在，还有无畏之心存在，还敢挺身而出，还像一个男人、一个兄长的样子去保护自己的亲人！我在内心呼喊：我不是一个只会获得不会付出的人，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不知感恩的人！我为我还有这样的情感而感动，甚至感动的我当时都在落泪！我暗暗发誓：今后的余生，我一定要像梦中的自己那样“勇敢”地活下去！

第二个梦让我踏实的，是我“恢复”了男儿身。自从被“死耗子”们关押和审讯以后，我的精神和心灵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和创伤。明显表现在两处：一处是手指甲。被审讯以后再长出来的那部分指甲明显的比原来的要薄那么一层，而且还带着竖纹，用手一摸、眼睛一看就能比较出来。另一处就是不再有男人的欲望。七十多天的时间里，没有“竖起”过一次，连最基本的晨勃都没有过。每天24小时都是蔫蔫的，无论“大头娃”、“场长”和“貔貅”们怎么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的奸淫史，我都没有产生过一丝丝的共鸣和欲望。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恐吓导致心理障碍而男性功能丧失从此变成了阳萎一个。那些日子每想到这个，我恨得“死耗子”牙根都痒痒。我不止一次地发誓：出去后一定要找“死耗子”算帐！

这天是老李上诉期限的最后一天，早上刚起来，老李就走到我跟前告诉我说，“我下定决心了，决定不再上诉，就这么定了”，然后便扬长而去。老李的话细一品味，与其是说给我听，不如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接到判决的那十来天，长于算计和谋划的“大班儿”老李的脑子始终没闲着，始终在心里盘算着上诉的利弊是非，权衡着利害关系。六年半的刑期，是老李所能接受的，也是他之前的预期。这个结果他应该算是满意。但他的同案，尤其是一位被判了十八年的同案据老李猜测，肯定不服判决、肯定要上诉。这样的话，老李尽管不上诉，他也要陪着人家在看守所继续等下去。而且，有可能改判的话，老李也很有可能是没那一份儿；上诉吧，老李最担心的是把检察院、法院的人惹恼了，再把他别的事翻出来而获得更长的刑期。而且，老李还叨叨，如果他自己上诉了，说明对判决结果不满意。这样他家里的人在背后找的关系一点儿功劳都没有，反倒把情面弄没了。因此，老李在上诉有限期的十天时间里，是天天左思右想、天天左右为难，天天举棋不定、天天咳声叹气。

    但无论如何，事情最后的结果，终究是老李没被发走，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乖乖地陪着上诉的同案留了下来，继续在看守所关押，继续当他的“大班儿”。虽然从嘴上，老李表现得是那么的不情愿，那么地想去监狱服刑，想去监狱里尽快减刑，换句话说去监狱过比在看守所好得多的生活，但法律就是这样，同案上诉了，老李一万个不愿意也得无可奈何的在这里不见天、不见地得陪着。

    除了他自己的事情，“大班儿”老李也在用他那智慧的脑子解决着“号儿”里一个个让他烦恼的问题。让我长了见识，亲眼目睹了一个“设计”。
    很长时间以来，我就感觉到101“号儿”里除了“貔貅”和“蟑螂”（此人姓张，年龄七十岁有余，是看守所是年纪最大的，还是公职人员却爱说些搞破鞋的八卦。因此，到“号儿”里时间不长，“大头娃”等人就以此为依据给他冠了新名---“蟑螂”）之外，有一个人被老李最膈应着。这个人就是“白眼狼”。进去大约一个礼拜后，“白眼狼”溜冰的劲儿好像过了些，不再那么哈欠不断、没骨头似的只想躺着了。看起来像个人样能正常活动了。但旧的不去新的毛病也来。“白眼狼”忽然又变得絮絮叨叨的像个长舌妇了，“坐班儿”时喋喋不休。只要有人喇嗑，无论他离着有多远，他都能插上话。有一天老李说了他他还敢顶了嘴。最关键的是那天中午睡觉前，他也学着“貔貅”，躺在地铺上骂起糊涂街来。还扬言要大闹一场才能出气。谁都明白，“白眼狼”是在骂老李偏心眼加势力眼。当时把老李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可这傻小子哪知道，“貔貅”再怎么闹、怎么骂，老李投鼠忌器，不敢打他。而他“白眼狼”能让人有什么忌惮的？自然没出半天，就被老李给“算计”走了。

    与此同时，像武侠小说一样，一个消瘦的身影又蹿了出来。这回是“海盗”。只见“海盗”手脚麻利的一下抱住“白眼狼”让他动弹不得后，又不知怎么着用一只手揪住他的耳朵生把“白眼狼”揪进了“号儿”里。“海盗”的用意很明显，放风时看守所的监控都放在了风场里，这时“号儿”里是盲区。盲区再怎么打架，狱警是看不到的。因此到了“号儿”里后，“大头娃”和“海盗”可就放开手脚了，“白眼狼”被按在了床上，脸上该红的红、该鼓的鼓了。这个阵势，弄得“白眼狼”也不敢骂、也不敢还手了，寻了个机会逃出了重围按了墙上的按纽报了警。

    没多大会儿，“管教儿”老吴赶了过来，怒骂了两句后，把老李和“大头娃”叫了出去。
    只几分钟，老吴又在铁栅栏门口喊话：“‘白眼狼’，你给我滚出来！”
    以我的惯性思维，我以为老吴向老李和“大头娃”了解完情况后，会给他们调解一下。然后，要他们以后像哥们一样和睦相处，也就完成了任务。没想到老吴等“白眼儿狼”出去后，什么话还没说，扬手就是两个嘴巴子。打得“白眼狼”捂着已经肿了还在流血的脸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妈了屄的，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服管怎么着？还想打‘大班儿’？你打我吧！”
    “啪啪！”又是两个嘴巴下去，“白眼狼”没敢吭声。
    “听话呗？”
    “听话！”
    “滚回去！”
    但这还没完，挨了嘴巴子的“白眼狼”最终还被调了“号儿”。垂头丧气、无可奈何、郁郁闷闷而又愤愤不平地卷着行李，由101滚到了隔壁的102“号儿”。

    打走了“白眼狼”，“号儿”里也缺少了一个瞎吵和的声音，像是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晚上，刚铺完被褥准备躺下来看电视，“肉钻”突然趿拉着鞋走了过来，不声不响地斜躺在了我的身边，说要和我喇喇嗑。

对于“肉钻”这个人，我心里有点看不起他。但从处世的角度，他在我心里的分数并不低。主要原因就是这个人非常圆滑、机灵，算得上101“号儿”里第一“鬼头”的人。“肉钻”是个东北人，三十左右的年纪。个头不高，白白胖胖，一笑便露出两颗大门牙，给人的第一印像不是很在人缘儿。说他是“号儿”里第一“鬼头”，是因为他身上一分钱没有，却能比任何一个有钱的人吃的、喝的都要好。即使大班老李都不能赶得上他。“大头娃”能挥霍，他是吃他自己的，很少沾别人的酱。而“肉钻”却是吃百家饭、喝百家水。“肉钻”能混到这份上，一是靠嘴，不伤人。在别人有“难”的时候能及时给人拨拨灯儿。二是靠给别人“招手儿”。他这种“招手儿”并不是给别人当小弟、伺候人的那种，而是凭他的老资本。“肉钻”是因为受雇于人失手将人致死，涉嫌“故意杀人罪”进去的。在时间上略晚于“海盗”和“大头娃”，但也算得上是“号儿”里的前辈。仅凭这个，“肉钻”就在“号儿”里玩儿开了。“肉钻”长期傍着的，是“赖巴头”。“赖巴头”年纪和“肉钻”相仿，因交通肇事被抓了进去。可能是家里有些钱，花销不差于“大头娃”。但与“大头娃”不同的就是“赖巴头”包养了“肉钻”。供他吃、供他喝，基本还不用“肉钻”给他干活，比如说洗衣、铺被什么的。能建立起这种平起平坐的“包养”关系，有“赖巴头”仗义疏财、江湖义气的一面，更包含着“肉钻”有眼里会出气、嘴巴会吐泡的本领在内。不然的话，“号儿”里那么多人，“赖巴头”怎么单单会与“肉钻”成为无话不同说、无饭不同吃的兄弟？除此之外，“肉钻”与“大头娃”、“海盗”等人的关系都不错，也更是“大班儿”老李“仰仗”的对象之一。早在一个月前，厅长刚去时，老李发愁怎样给厅长安排铺位。“肉钻”就先替老李着想了。还没等老李发话，他就主动把自己的6号铺让了出来。他自己情愿睡在地上。后来听他说，这样做他能一举三得。给老李解了难、给厅长留了好印象，他自己还正好睡在有了地暖的地面上-----宽绰还暖和。如果没个“鬼头”劲儿，谁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肉钻”躺在我身边，佯装看电视，低声和我说起了悄悄话。
    “你发觉没有，其实‘号儿’里最势利、最阴险的人就是老李。眼里就看得到当官的、有钱的。还爱挑拨事儿。他不让别人给‘海盗’吃的、喝的，他自己却不时给这个、那个，让‘海盗’单独感激他而怨恨别人。老李心里最膈应着‘大头娃’，背后都想把‘大头娃’调走，当面却还拿嘴哄着他，拿人家当枪使，比如说打‘白眼狼’。。。。。”“肉钻”一说就一大串，明显有话而来。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我是很不爱背后议论人的。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我一直恪守这个原则。更何况是在那么个人际关系比较复杂、非常现实的环境中，翻脸比翻书还快，我更要谨言慎行。
    “是吗？我还真没感觉到。老李待我很不错，办事也相对公平啊。”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肉钻”打着哈哈，也拿看电视当挡箭牌躲闪着与他论是非。
    见与我没有产生“共鸣”，“肉钻”也不再说下去了，很有些不得劲儿的看起了电视。相对无言了一阵后，便跳下床躺在他的地铺上与人闲话去了。
    但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了。“肉钻”虽然走了，我心里反而陷入了对“大班儿”老李的沉思。“肉钻”的话让我想起了刚刚发生的“白眼狼”事件。以刚才“肉钻”对老李的评价，“白眼狼”事件很明显不是事情恰巧赶在了那里，而是老李与“大头娃”的共同策划引发的。至于“海盗”拔拳相助，也只是他自身为了“维护”“号儿”里规矩或是回报老李的恩施所致了。

    由此，让我想到了“设计”这个词。生命长到四十岁，特别是在工作中，“设计”这个词在我的脑子里从来就是与“工作”连接成词组的，从来都是“谋事而不谋人”，绞尽脑汁地“设计”工作，从未“设计”过人。现在想起来，如果在工作中“设计”“谋人”多于“谋事”，我的仕途之路也许更顺。再或者，当初“谋人”多于“谋事”，或许我还能躲过这场牢狱之灾。再看看躺在地铺上还在与人喇着亲密嗑的“肉钻”，我想，这个人脑子里的“设计”恐怕比老李还要更高一筹吧。

    38、一片和谐（第86天）
    “白眼狼事件”让“号儿”里所有的人都像是受到了触动，“号儿”里也一改往日乱哄哄如一盘散沙的状态，变得和谐共振起来。“坐班儿”的时候再没有人随便说话、走动，“放风”时也再没有了你追我打的现象。擦地、擦厕所等活计用不着老李之前那样再扯着嗓子督促几遍了，到了钟点马上有人去干。

    见到这一明显变化，老李又赶紧因势利导。那两天不再与厅长形影不离，而是照顾了全面，对“号儿”里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笑脸。就连平时他最不愿理睬的老孙头儿、“沙皮狗”之流也都有了心情和他们不时开上一两句玩笑话。
    这天上午，老李利用“坐班儿”时间还开了个小会儿。总结了近段101“号儿”里的生活状况，对值班时不能看书、蹲坐，打饭时不排队，不会背“监规”等现象提出了批评。老李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大伙儿不能违背他的意志，要服从他的管理。老李的讲话针对性很强似的，听得坐在他身边的我都感到如芒在身，不断地顺着他说得话反思我自己是不是在哪些小事上引起了他的反感。

    “白眼狼”事件也确实重树了老李的“大班儿”权威。那就是谁惹了老李不高兴，不仅要挨打，更重要的是要被老吴调号，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个别聪明的人不仅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而且还落实在了行动中。一点儿也不给老李“铲除”自己的机会。

一直以来，“貔貅”是被老李隔应的人之一。每天仗着一个硬肚子成了没人敢说、没人敢管的人。老李让他擦地，他说蹲不上去；让他值班，他说起不来床；“许三多”给他开药，他说拿他当孕妇治；这些行为举止，让老李气得暗地里咬着牙根骂他是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受到“白眼狼”事件的触动后，从来不干活也不怎么听话的“貔貅”一改往日的懒散，那两天不是主动冲刷厕所，就是帮人铺床单子。在人际关系上也变得主动和人亲近起来。那天下午在“风场”，有几个人蹲在墙角下晒太阳。“貔貅”也凑了过去，边蹲下边对旁边的几个人说：“你们的姿势不对，一点儿也不像蹲监狱的。要像我这样。”说完，“貔貅”还作起了示范。只见他佝偻着身子屈膝下蹲后，把后背紧靠在墙上，双手交叉着揣进了黑棉袄袖里，然后放在了膝盖上。低头，双眼不敢向上瞅却又要不时地要向上迅速翻看、扫描一眼。典型的一副不光明正大、猥猥琐琐而又不甘心就犯的劳改犯样子，把“风场”里的人们逗得前仰后合的。本来已经是劳改犯了，还要装作一番，真不知道这是若中作乐还是精神变了态。当时把我逗得眼里都笑出了泪花。
其实，“貔貅”这番变化也有我那几天把他这个顺毛驴捋的很舒服的缘故。有一天我和他躺在床上闲聊。说他和“白眼狼”真的很不一样，是一个讲义气、讲感恩的人。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听我这么夸他，“貔貅”睁着那两只小眼不解而又很自豪的看着我。我给他解释说：“你看啊，我观察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和‘白眼狼’都是外面没人给上钱的主，都不时的得到别人的接济。‘白眼狼’吃拿人家东西时，是不管不顾的，可着他的需要拿。你就不同了，那次别人给你点心时，你推脱不过只捏了一点点放在了嘴里。你知道别人的生活也不容易。你有了好吃的，宁可自己馋着，也还要给别人。那是你知道还欠着人家的人情。”

    说这番话，我在心里真不是有意的哄他，我也无心哄别人，只是内心对他评价的真实流露。但是这番话对“貔貅”来说，真是比给他多少好吃的都受用。我想，这也是哪个在社会上混的，都希望留下个讲义气的好名声的原因吧。得到了我的肯定，“貔貅”愈加变得顺从和义气。那几天都一口一个镇长的叫着，而且来了热水，都是第一个抢过我的杯子替我去倒，待遇都超过了“大班儿”老李。那天“貔貅”的媳妇第一次给他上了一千元钱，“小卖部”一来便被他造了个精光。方便面、火腿肠、榨菜、各式点心，就连花生米都买了一百多元钱的。让我佩服的是，这些东西“貔貅”并没有独自享有，而是拿出很大一部分都分给了他的老乡“海盗”，尽显了他的大气和义气。我笑他真不会过日子，一千元钱没用两分钟便秃噜没了。然而他的一句话却又让我脑洞大开。
    “镇长，你不知道，其实这钱不是我的。别看有一千元。可今天不花没了，明天就得让医务室给扣光了，还有可能不够呢。我这大肚子撅着，哪次喝香油是白喝的啊。”
    听了“貔貅”地解释，我又由衷地向他伸出了大拇指，不得不佩服人家的“超前预算”和“江湖经验”。而“貔貅”呢？又在我的夸赞声中拿起了我的杯子，趿拉着鞋给我倒热水去了。

    “海盗”也变了许多。

    自从他那次揪着“白眼狼”的脖领子进屋的行为被老李口头授予“见义勇为”的光荣称号之后，“海盗”一改那么多日的怨妇形象，变得真的像一个“英雄”一样高大起来。那几天都很有责任心地配合老李管理起“号儿”里的卫生、秩序来。每天早晨在大伙吃完饭、洗涮完毕后，“海盗”就会趿拉着双布鞋、猫着腰，一个挨一个的对每个人“窑儿”的摆放情况进行检查。谁的毛巾没叠好，谁的托鞋没放到位等等都要说上一番。再没有了往日的置之不理或阴阳怪气。
    让“海盗”变成如此，除了老李的激励，我想还莫过于“海盗”有了说话的底气。
    那天，已经与家人失联了近一年的“海盗”突然收到了“张老狠”送过来的条子。家里的大哥不远千里给他寄过来一千元钱！而就在前一天，住在他隔壁“号儿”的“带头大哥”又给他送过来一箱方便面和一箱火腿肠作为新年礼物。再加上“貔貅”送给他的那么多吃的东西，“海盗”以前那个空空如野的窑里被堆得满满的。心灵手巧的他还用方便面盒子做了个箱子，上面挖了个盖儿，就放在他的床底下，想吃了一掀盖儿随手可取（海盗的这个方法和睡觉位置让我看见一次羡慕一次）。有了钱又有了物一夜暴富的“海盗”立刻财大气粗起来，“坐班儿”是坐不住了，那得下床溜达才能平静下心来。每次溜达的同时，都不望瞅几眼床下的“窑儿”和方便面盒子做的“百宝箱”；和人打个照面的空隙就拍拍自己的胸脯，然后翘起大拇指指向自己高昂的脸，十分夸耀和夸张地向上翻几下白眼，撇着嘴甩出三个很有份量的字：“有、钱、人！”。那个神态，完全就是一个踩到了狗屎运的爆发户。也许在他心里，早已忘记了之前的颓丧和抑郁，飘飘然成为了一个“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神”，什么都不在话下了。

    是我又一次给了他打击，让他重回到了“人间”或“地狱”的现实之中。
    这天周六晚上，“海盗”和“大头娃”等人吃完夜霄，飘然的几乎和每个人谈笑风生之后，不由自主地转到了我的身边。
    “镇长，下盘象棋呗。”“海盗”满是轻佻。
    最后一次摸象棋，在我印象里大概还是20年前的事情。刚参加工作时和镇里的同事玩过。后来，自己棋艺不精，老是输也无心进步，就干脆不再玩了。尤其近几年，由于我的好胜心太重，对于输赢很是计较，赢得起输不起的心态下，类似象棋这样既消耗时间又费脑子的娱乐项目我是连看都不看了。因此，在“大班儿”老李刚刚学会下象棋就逢人便要来一盘的气氛里，我是“号儿”里唯一一个不去凑热闹的人。时间长了，都已认为我是不会下象棋的。“海盗”很有可能是怀揣着赢我几盘弄个好心情的心态来向我挑衅的。
    看着“海盗”都拿着棋盘过来了，我也就没好意思再拒绝。于是我躺在被窝儿里，“海盗”坐在我的床头上，开始了“楚河汉界”拼杀。第一盘，没用五分钟，“海盗”乖乖举手投降；第二盘，三分钟过后，“海盗”气恼地把“纸棋”一摊，随口一句“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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