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小说文学 -> 滴答河传奇 -> 正文阅读 |
[小说文学]滴答河传奇[第4页] |
作者:祁健 |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下一页[5] 尾页[1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按照幸雪的指示,二狗领着狗剩出去玩了。面对香气阵阵的饭菜和烤苞米,幸雪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她担心丈夫,担心这个家,眼泪不由自主的又流了下来,该怎么救孩子的爸爸呢? 幸雪觉得自己经历有限,犹豫彷徨,没有决断,须得静下来细细思量,便停止哭泣。 她想起了自己在朝鲜家中长大的舒适生活,那时的自己整日里无忧无虑高兴得象只家雀东蹦西蹿;想起了自己被拐后在日本移民家遭的罪,被祸祸得没个人样,自己想死的心都有;又想起自己逃到滴答河被辛宝宝拣回家后,虽开始对自己不规矩,可后来却对自己极好,疼自己就像疼孩子一样,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从不亏待过自己。 自己心甘情愿跟了他后,才过起了像样的日子,过起了幸福的生活。他为这个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自家的山,是自己的依靠! 这山要是倒了,日子还怎么过?这依靠要是没了,自己以后可怎么生活? 不行,必须得想办法救他! 想到这,幸雪腾地站起身,拿衣袖狠狠的擦了擦眼泪。脸上现出一往无前的坚决神色,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哪怕头拱地也得把丈夫救回来。 每个人都有彷徨的时候,彷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彷徨中不做抉择。因为一旦有所抉择,就不会再彷徨,就会照选定的方向去行事。 有了方向,幸雪便不再犹豫彷徨。她从衣箱底拿出了一家人过冬的棉衣,天气冷了,大人小孩都需要换上冬装了。 大自然的变幻,是最难捉摸的,尤其是天气,比人的个性更反复无常,说变就变。 这时窗外寒风越来越大,天上铅云密密层层,似欲直压上头来。接着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不大,也没站住,雪基本都化成了水,可天气却变得更冷。 幸雪找出个黑色包袱皮,她将辛宝宝的棉衣放在上面,又拿了两件自己的换洗衣服放上去。 似又想起了什么,她跑出去先将院门关好,回屋后又将屋门关个严实并插上。小心地将自家躺箱打开,从里面取出锁得紧紧的小箱子。 那会儿的躺箱,塞得下一个小孩。幸雪家有两口躺箱并排摆在炕稍儿,一头齐炕沿儿,一头顶到后墙。一个用来装衣服并不上锁,存取方便。另一个装了重要东西常年锁着,钥匙就幸雪自己有,连辛宝宝都打不开。 辛宝宝有时从城里带些好吃的糕点回来,孩子们乐不可支。幸雪却不准一次吃完,只拿小不点给孩子们,其余的都锁进这口箱子,然后每日定量拿出点给小子们解馋。 孩子们知道这躺箱里面有好吃货,馋唾滴滴涕。可铁将军把着,打不开,只能看看过过眼瘾罢了。 今天幸雪从这躺箱里又拿出个上锁的小箱子,这里头的东西显然更为紧要。 幸雪小心地打开小箱子,里面竟是一箱银元,上面还放有两根黄灿灿的小金条! 辛宝宝这几年确实发了财,胡子给的大烟都是上等货色,他卖给城里烟馆的价格不低。再加上幸雪勤俭持家,伺弄家畜,一来二去,攒下了不少家当。 幸雪将银元数了数,一共两百多块,毫不犹豫取出两百块,用草纸五十一个裹成了筒状,用线缠好。 幸雪找出针线和小块布,在自己棉袄里边做了个口袋,将四筒银元和两根小金条都放进去,再将袋口缝死。又从剩下的银元中拿了五块放在兜里,这才把几乎空了的小箱子重又锁好放回原位。 |
幸雪将一切都收拾好后,穿上棉袄,锁了屋门院门便去了隔壁郝大娘家。 幸雪一向跟邻居相处不错,隔壁郝大娘家跟幸雪家走动得更是近便。 郝大娘老两口都长得慈祥、温静,村里孩子见了都爱亲近。 郝大娘虽然不穿什么带颜色的衣裳,但整齐利落,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头上又宽又长、似扇非扇、似冠非冠的头饰,它的名字叫扁方,俗称“旗头”。 这老两口有两个闺女,都嫁去了很远的外村,互相接老两口过去养老。老两口住了几年,却住不惯,最终还是回到滴答河。 老两口是前年回村的。老人岁数大了,辛宝宝夫妻就时常照顾,劈柴挑水的重活辛宝宝主动帮忙,幸雪做口好吃的也必会打发孩子送些过去,相处日久两家好得就跟一家似的。 这次村里遭劫,郝大娘老两口在村人面前没少替辛宝宝夫妻说好话,可也挡不了村里人多口杂的议论。 老两口早把他们当成自家孩子般看待,跟着上了不少火。眼瞅着辛宝宝被差役抓走,老两口更是急得四处转,却也帮不上忙。 “吱呀!”一声,郝大爷家那道满是岁月痕迹的木门被推开。幸雪走了进来,脸上一片肃然,只看得郝大爷老两口心头怦怦乱跳。 在两位老人记忆之中,从未见幸雪这等脸色,不禁一呆,忙不迭地将幸雪让上炕。 郝大娘一提起辛宝宝,忍不住流了眼泪。辛宝宝为人实诚,待自家两个老人亲生父母般,这么被抓走了如何能不难过? 郝大娘伤心得直哭,幸雪拉着老人的手劝慰着,可她自己的眼睛里也是泪水,郝大爷手拿长烟袋不住摇头叹息。 三人难过半天后,幸雪的泪水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脸上充满了悲壮。 她一定要救起自己的丈夫、儿子的父亲,决心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敲进心中。 她嘴唇颤动了几下,忽地双眉一坚,心意立决道:“俺要去救宝宝,麻烦二老帮忙照看俩孩子!” 听得此话,老两口都大吃一惊,城里的官府是啥地方?那可是龙潭虎穴啊。幸雪无权无势竟要去闯,她对辛宝宝这份情意实在难得。就冲这份胆色,她比男子汉都强,当真英雄了得! 老两口唏嘘不已,再三嘱咐幸雪多加小心,在外面该服软就低头,只要能把人救回来,该舍财就舍得 ,以后再赚就是。 老两口许诺,这段时间孩子吃住都可在自己家中,保证吃饱穿暖不遭一点罪,还有猪羊鸡都喂饱,尽可放心。 幸雪连声道谢,回家做准备工作。 |
天空晴一阵阴一阵,小雪花飘一阵停一阵。此时,二狗哥俩和另一个伙伴二歪子在一起打猎——打大眼贼儿(黄鼠)。 二歪子是绰号,他特别淘气,四岁时在林中看见一只松鼠,便去追。松鼠上了树,而他撞到了那棵树上,折了鼻梁骨,成了个歪鼻子,大家便给他起了新名字:二歪子。 这三个小孩手里拿着叉子、铁锹,满地寻找大眼贼儿洞。目的就是两个:一是逮住大眼贼儿烧着吃,一是挖出大眼贼儿洞里储存的粮食。 大眼贼儿打洞一般选择在水渠旁或是壕沟帮儿。它的洞口有茶杯粗细,从洞口的光滑程度和新鲜痕迹上就可以断定洞里有没有大眼贼儿,有多少粮食。 他们见到洞就挖,有时也是白挖。因为凭经验:只要找到主洞,往下延伸的洞口,那么在附近,一定会找到较为隐秘洞口,至少有两个。 挖主洞前,要把这些隐秘的洞口堵上或是派人把守,一旦大眼贼儿逃生就拍住。 大眼贼儿很聪明,附近隐秘的洞口都是它逃生或是入冬出入准备的。 今天刚下的雪都化成了雪水,却将地里的土湿润得更松了些。天气虽然更加寒冷,三个没穿棉衣的小孩却挖得满头是汗、异常兴奋,全然不觉得冷。 一路挖下去,竟真挖到了主洞,接着挖的时候开始寻找主洞壁上的侧洞(横洞)。因为顺着侧洞横下挖,就会直捣大眼贼儿的粮仓。 大眼贼儿储够粮食后,通常把侧洞堵上,主洞便废弃掉了。这一点,不细心发现不了。寻不到侧洞当然就挖不到大眼贼,也找不到大眼贼儿的粮仓。 找到侧洞,顺着挖,你会惊喜地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地下建筑啊! 侧洞就像一条小走廊,走廊的一侧很规则地排列着一排小房间,说小房间并不确切,实际上是大眼贼儿的粮仓。 作为动物,狡猾的大眼贼儿对粮食的储藏很讲究,每一个小仓子里储藏的东西大致相同。玉米放在一个仓子里,黄豆放一个仓子里,都是分开放的,此外还有高粱、大米等其它粮食。每一个仓子都储存近十斤的粮食。在一个大眼贼儿洞,差不多可以挖出三四十斤粮食。 让人想不到的是,在大眼贼儿的洞里,居然还有卧室。它的卧室真让人羡慕,那絮成帽盔似的小窝,有棉花、草叶儿,还有羊毛、牛毛,均匀地揉合在一起,显得干爽,柔软! 联想到东北的冬天,洞外冰天雪地、寒风凛冽,这里该是多么的温暖舒适啊! 在几个小子捣毁它的老巢时,大眼贼儿从洞里跑出来,围着他们边跑边“吱吱”叫,得到的结果是被锹拍死。 大眼贼儿个性是:宁死而不远遁! 因为它们知道失去窝失去粮食,在冬天里不是冻死便是饿死。 几个小子挖开大眼贼儿温暖幸福的栖息之所,一样样收回村民们用血汗换来的果实。他们从大眼贼儿的口中夺回了七八斤黄豆,十来斤玉米,还有些杂粮。 二歪子不要粮食,专要拍死的大眼贼儿拿家烧着吃。 俩小子乐哈哈地把粮食拿回了家,幸雪也很高兴,给他们烙上净面大饼子。 所谓净面大饼子就是不掺任何其它,是纯玉米做的东北大饼子。 吃完饭,幸雪给两个小子穿上棉衣,念兹在兹,千叮万嘱,在郝大娘家吃住要听话,不可淘气等等。 两个孩子一一应了,幸雪又做了不少吃食拿去郝大娘家。 一切都安顿好后,幸雪在次日一早便出发了。, |
多年前,她曾经和辛宝宝抱着黄毛一起走过这段崎岖小路,前往蜂蜜山府。 当年的河面上绽放着波浪之花,如今却只有冬日的寒风在凛冽地吹刮。 当年的山上丁香花盛开,冰雪融化,人走在上面咯吱作响。沿着鲜花烂漫的山路,紧紧跟随辛宝宝脚步,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 今天,走着从前的山路,想到物是人非,幸雪不禁潸然泪下。 此刻遥远的往事雪花纷飞般的来到,幸雪回想起来,仍不胜依依:仿佛他们曾合力推动了光阴和岁月,再贮放在记忆里永远保持鲜美。 真的,那是夫妻俩将太阳升起、把月亮变圆;在一起的时候,日子再难过也是快乐的。 ——哎!心情绝不可以输给追忆啊! 幸雪边走边思绪万千,可是又茫然不知所想,仿佛是皑皑白雪覆盖了所有的道路,也就覆盖了所有的方向。 人生真是寂寞如飞雪…… 风在呼啸。风是从西面吹来,啸声如鬼催抽鞭,抽冷了归人的心,也抽散了过客的魂魄。 此时一对老人也在风雪路上走着,老头戴顶很滑稽的狗皮帽,但样子看起来很庄严、也很严肃。 老太太默默地走在他身旁,显得顺从而满足。因为她已将这一生交给了她的丈夫,而且已收回了一生安定和幸福。 往者可追,来者可期。他们静静的走过去,既不愿被人打扰,也不愿打扰别人。 幸雪轻轻叹了口气,心碎作万千片,神伤魂断中,只恨山路难走,欲速不能,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触。 因为,她不知辛宝宝能否平平安安?能否一起相依相偎?能否一起相扶到老? |
29 两个小子一下没了父母管束,这些天还真玩野了,直往外面蹿,郝大娘老两口看都看不住。 这些天连下了几场雪,雪片稠密起来,一片片也有了分量,直接给一股劲道从天扯到地,好威猛! 滴答河屯的人和动物就这样走在大雪里。 今年的小村可谓祸事连连,一场浩劫让村里不少人家平白无辜损失大笔钱财。有几户更是倾家荡产才赎回了孩子,他们都在唉声叹气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李俊家小孩被活活打死了,一向勇猛的李俊疯了。一大家子人气儿都不顺,他们在村里到处找事儿,把村里搞得鸡犬不宁。 辛宝宝被差役抓走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毕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么多年的乡亲,私地里欺负一下倒觉没啥,若被官府捉去砍了脑袋…… 这么多事累积到一起,让人只觉千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亦分不清是悲!是愁!是恨! 滴答河屯人没了往年见到大雪愉悦的劲头,家家只是机械的将房前屋后的积雪扫净,露出一片片黑土后便回了屋,连串门儿的都少了起来。 整个小村自远处看,仿如一张被抓伤的人脸,布满了道道伤痕,看起来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辛宝宝两个儿子不知愁,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疯跑。 村头那条河虽已封冻,可还没冻结实,村里孩子都急着冻住了好放爬犁。 郝大娘老两口再三叮咛两个小子不要去河上玩。俩小子倒也没去,不是听话,而是因为他们天天到山上玩,河边暂时顾不上。 山脚的斜坡已被孩子们打磨出了很长一道冰溜,再加上坡度够高,有爬犁的从上边放下,呲溜溜很是刺激,没爬犁的蹲着从上面打滑溜下来,也是好玩得很、快乐得很。 二狗带着狗剩经常去,一出溜便是一天,除了吃饭外都在那玩。 |
雪后的天空,好像一块透明的冰;东方红,太阳升,天地间便展开了万丈金琉璃。 下完雪后,二狗又领着狗剩出去玩,碰到几个孩子在堆雪人,都是般儿大般儿——真正的“光腚娃娃”,当然现在都穿上棉衣棉裤了。 几个孩子见了面,嘻嘻哈哈嬉闹着,围着雪人转圈。雪人很可爱,大大的肚子,圆圆的脸,脸上还嵌着两粒石子算作眼睛。 玩了一会,其中一个孩子提议打雪仗,大伙都拍手叫好! 打雪仗要分伙,几个孩子钉杠锤(指石头剪子布的方法比输赢)后,二狗和弟弟一块儿,对方三个孩子一伙。 他们找了块面积大的空地,画好了活动范围后便准备战斗。 一声开始后,两下雪球翻飞,打得好不热闹。 交战没一会,二狗便发现不对。对方比己方多出一人,占了优势,再加上狗剩人小力薄,己方明显吃亏。 二狗胆子大,性子猛,这点跟黄毛有几分相像。当对方的雪球不断砸过来,己方明显招架不住时,二狗急了,发了狠,竟拣了块小石头裹在雪球里,狠狠砸了过去。 那雪球带了石头立刻沉了不少,逆风也不再发飘,直直砸向对方孩子的面门。 对方孩子没戴手套,见雪球到了,竟也不躲。用手一抓,雪球在他手上立时破碎。里面的石块遇阻飞出,一下将那孩子的脸划了道口子。 血,流了出来。 二狗见打中了对方,欢呼跳跃。待看到对方受了伤,当场又吓着了。 好在冬天冷,伤口不深。那孩子也皮实,并不介意,只用雪擦了擦血迹,便继续跟大家一起玩。 接着,他们改玩起滚铁环、打陀螺(冰尜)。没一会,几个孩子又嘻嘻哈哈起来。 二狗虚惊一场,心想:幸亏只是脸擦破了皮,要是碰到眼睛就瞎了,也算捡着(幸运)了。想到这里,便玩得更加开心、快乐! 当天晚上回到郝大娘家时,两个孩子的小脸都冻得通红,衣袖裤管都是湿的,冻成了冰,耳轮和耳垂上生了冻疮。 郝大娘赶忙张罗他们上炕,将两人的棉衣脱下铺在褥子底下,钻进热乎乎的被窝先暖暖。 幸雪走时也留了两件替换衣服交给郝大娘,待两个孩子暖和得差不多时,郝大娘这才叫起来穿衣服吃饭。 冬天里除了窖藏的萝卜、土豆、白菜外,就是腌制的酸菜,饭桌上再见不到其他青菜,好点的人家还有些肉食,这些便是东北最普通的家常菜了。 幸雪家这几年过得不错,两个孩子在吃食上并没亏着。幸雪离家时不顾郝大娘的拒绝,留了两块银元作为孩子的饭食钱,老两口更不能叫孩子吃得差。 郝大娘今天做了猪肉炖粉条,还有白肉血肠杀猪菜。 猪肉炖粉条是东北的一道家常菜。因为东北盛产土豆,秋末冬初,农村的家家户户都开设“粉房”自制东北粉条,粉条洁白筋道,特别是和猪肉炖在一起时,肉汁汤水充分被粉条吸收,粉条就变成了透明的金黄色,同时散发着浓浓的肉香,令人百吃不厌。 东北人有吃酸菜的习惯,入秋之后,白菜成熟,把采下来的白菜放在大缸里用清水泡上。一个冬天,白菜不仅不会腐烂还变得又脆又酸,无论是炒是炖,都是东北老百姓冬季绝不能少的一道传统菜。 白肉血肠杀猪菜也是东北一道名菜。以酸菜为主要原料,再用猪肉、血肠配一起炖煮。白肉吃起来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血肠明亮鲜美,脆嫩绵软,热汤鲜香味醇,再配以韭菜花、腐乳、辣椒油、蒜泥等佐料,更加醇香四溢。 郝大娘的手艺比幸雪自是差远了,可俩孩子玩了一下午都又累又饿,顾不上挑嘴,只将饭菜大口的嚼咽,倒也吃得解嘎吱(过瘾)。 |
冬日的夜晚来的早,山村一到晚上就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两个孩子都好动不肯睡觉,郝大娘将两个土豆切成厚薄不均的片儿,给俩孩子拿炉盖儿上烤,以此来耗磨时间。 过去东北人家一般都有两个炉子,一大一小,大炉子通大屋炕,小炉子烧小屋炕。冬天时两个炉子一块用,一是图做饭快,二是方便两下取暖。 二狗和狗剩很乐意,在灶房忙得不亦乐乎。刚吃饱饭,俩孩子也不是很想吃土豆片,而是喜欢玩的过程。 二狗将土豆片放到炉盖上,那片上的水分遇热后开始滋滋作响,冒出一圈小水泡在热闹地翻腾。过了一会声音渐渐消失,二狗便将片儿翻过去,烤另一面。 狗剩在一边看着哥哥动作。郝大娘已将炉火调得不太旺,俩孩子难得地耐心等待,一点没感觉到无聊。 土豆片儿被烤后,因为淀粉沉积,就像给炉盖做了一次美容,在炉盖上留下一圈一圈白白的淀粉。 好一会后,薄薄的土豆片终于被烤得焦脆了,一片片颜色金黄,上面还有几个淡淡的黑色小泡。 二狗将熟的薄片拿下来,给了狗剩一片,也塞了自己一片。这些片儿入口酥脆,两人没两下就吃完了。 厚片的表面水分已干,呈现出了黄白相间的颜色,二狗用手指戳了戳,发现有些软,还没熟透,需再烤一会才行,便和狗剩继续等着。 等到后来,二狗突然有了做美食的想法,便打开碗柜门。 二狗找到盐罐,摸出后发现盐粒都很粗,便伸手在盐罐底下掏,好容易弄了点细盐出来。 二狗将细盐放在狗剩手上后,又继续找。找到油瓶,又找了个碗,将油倒出少许,然后用手蘸着将油抹在土豆片上。 这些片儿见了油,立时显得亮汪汪的,看着煞是让人眼馋。二狗再将狗剩手上的盐末捏过,小心翼翼地撒在土豆片上,为美食添盐加油。 见狗剩正崇拜的看着自己,二狗便冲着他挤眉弄眼一番。狗剩见状捂着嘴乐了,两人都开心得不得了。接着耐心地坐在炉边的小凳上等着,准备好好尝尝这新口味如何? 土豆片烤熟后表皮有点蔫蔫,这厚片比薄片耐吃,咬一口挺面乎,混着油香盐味倒也特别,回味无穷。 两个孩子吃了一个之后,喜而欢呼。便争着抢着,不一会便将这炉盖的烤货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
两个小子在灶房吃玩得开心时,老两口正坐在炕上唠嗑。柜子子上一盏小油灯,灯火荧荧,美丽又安稳。 郝大娘爱唠叨,跟老伴讲起了村里的新鲜事:“哎………老头子,这高彪子他娘还真是个作死茬子啊,今儿个在村里土坡上打出溜半天,好顿闹腾,就因为这个月钱给晚了,急眼(发火)了,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郝大娘边说边摇头,似对高彪子娘的做法很是不屑 。 郝大爷大半生交付给土地和劳动,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常是听自己老伴叨叨,然后再发表意见。 此刻他没说话,只将手上细长的烟袋锅带斗的顶端伸进烟盒里,烟杆子已老旧得铺上了一层厚垢,是几十年来拿在手上的结果。 他用手填了一锅烟,吆喝二狗拿块柴火点燃了,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才说:“不见起(不见得)养儿防老,这高彪子娘也是被逼的。” “拉倒吧!”郝大娘不同意这意见,拿过炕上的烟盒,小心地将里面大块的烟叶撮成细烟末儿,烟叶枝儿挑出扔掉。 这烟盒不大,木制的长方型,上下两层盖子,两个盖子一般大,只有开口的一半宽,可拉动。不用时只需将一个盖儿向旁一拉,便与另一个盖横向并在了一起,将盒子盖了个严实,过去东北家家都用这种烟盒。 郝大娘手在烟盒里动作着,嘴上可没停:“高彪子那媳妇俺看就挺好,说话走道儿跟咱大闺女老像了。俺和她一块堆儿唠过几回嗑,那媳妇儿老实巴交地,心眼儿也实诚。要俺说,就是高彪子他娘吊歪,水了巴察(差劲)。她是从河南过来的,咱二闺女老婆婆不也是那地场儿人吗?咱二闺女可没少受气。” 郝大爷没辩驳。确实,自家二女儿跟婆婆一向关系紧张,每次听女儿回娘家述苦,老两口一致认为是对方老太太挑剔找事儿。 老两口讨论的高彪子婆媳关系不睦的事,在村里早不新鲜。自打五年前高彪子娶了黄泥河子村(今鸡西市恒山区)的媳妇后,这一家子就再没安生过。 高彪子父亲过世早,留下两个儿子——高彪子和哥哥。母亲一手将他们兄俩抚养成人。 高彪子大哥娶了媳妇后就出去自立了门户。高彪子和娘一起过,后来娶了这邻村媳妇蔫瘪姑。这媳妇长相一般,生了一双三角眼,牙齿凸出,老太太怎么看怎么别扭,就是不顺眼。 蔫瘪姑真名叫丛香莲,是家里的老大。打小就木讷、呆板、迟钝,三扁担打不出个屁来,不懂得人情往来的事情。她父母家里孩子多,对这个笨孩子很是疏远、淡漠。 家乡人都不叫她名字,给她起了外号蔫瘪姑,这名一路叫到了婆家。 高彪子感觉自己老婆还可以,几年间给自己生了一个男孩两个女孩,弄得家里人丁兴旺、喜气洋洋。 这娘们虽然不会来事,但绝对是个过日子好管家。平时做家务、抚养孩子、养猪喂鸡、种地上山,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从不让自己操心。 高彪子心里很是满意,他对老婆长相无所谓,反正吹了蜡烛,还不都是一样? |
高彪子娘却看不惯蔫瘪姑,就像积怨多年的仇家,每次家中窄地相逢,自然就得立刻血溅当地,拼个你死我活。 老太太经常因为鸡毛蒜皮小事跟儿媳妇干仗、吵闹不休;蔫憋姑从来不反抗、奋起还击。只掩着鼻子抽泣,最后泣不成声。 这让老太太更生气,好像自己怎么欺负她了似的?高彪子在一旁也不帮腔,老太太更觉委屈,觉得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老太太一气之下,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跑大儿子家住了。只需小儿子按月给养老钱。 高彪子大哥是种地的普通农民,日子过得一般,不穷不富的。媳妇儿伶牙俐齿、能言巧辩,常哄得老太太忍俊不禁、开怀大笑。 人不跟人一般大,钱不比钱一样多。其实,高彪子哥俩对自家娘都一样挺孝顺,老太太很是称心满意。 可自从小儿子娶了蔫瘪姑后,老太太就像变了个人,性格暴戾、冷酷。到大儿子家养老后,再也不登小儿子家了。可每月应给的养老钱必须按期,不得拖延,否则没完。 按日子算,昨天应是给养老钱的时间,可这高彪子外出收狗一时没回,蔫瘪姑又不懂人情世故。 她倒没忘这茬儿,只觉得以前都是高彪子给娘送钱,自己从未没送过。现在高彪子外出,等哪天回来再给娘送去也不晚。这蔫瘪姑稀里马哈的不当回事,只心安理得地做起家务。 不成想,老太太不干了。今天晌午跑到村里的土坡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述:“养儿防老有啥用啊?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蔫瘪姑拔犟眼子(脾气执拗),不给俺养老钱………俺当初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两个孩子………如今得济(得好处)不到啊,这大雪天啊………” 老太太被窝里放屁——能文(闻)能武(捂)。一边哭诉过往艰难,一边得了把搜(动作举止非常夸张),自土坡上往下出溜。引来一大群在家猫冬、无所事事的村民观看。 这土坡不高,下过雪后,斜面被孩子们攀爬打滑成一片冰溜,从旁爬上去,再从冰上溜下。老太太腰好腿好,如此反复,竟一点不累。 村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晚些时候蔫瘪姑在家听说,立即跳起来,飞跑来一看,老太太在屎壳郎打旋风脚——过分(粪)。 蔫瘪姑当场傻了眼,不知如何处理,只觉背上发冷,手足忍不住轻轻颤抖。她本就不善说话,竟一边哭一边去拉老太太回家。 老太太一见她更来劲了,直接躺在土坡下满地打滚儿哭嚎,硬说儿媳妇打她。 蔫瘪姑发了半晌怔,憋屈死了,忽然转身扑倒在地上,以手捶地,嘎声道:“俺怎么办呢?俺该怎么办呢?” 老太太足足闹了一下午,直至村屯家家户户都知晓这事后才回去。这期间大儿子和儿媳妇都来劝过,老太太差点没拼命。家人见拉不住边便索性不管,只由得她去闹。 高彪子正好在傍晚时回来,闻听此事,和气的脸立刻变得铁青。他向来孝顺,这一下村人竟尽知自己不肖,日后在村里还如何做人? 高彪子当晚便将钱送了过去,老太太接过时连个正眼也不回,觉得自己占尽了理。高彪子本想解释两句,老太太却转过背去,不理他。 高彪子忽然觉得自己的背脊发冷,从背脊冷到了脚底,再也无法开口,掉头而去。 到家后,高彪子饭也不吃,躺在炕上一言不发,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心中甚觉恼恨。 郝大娘老两口说起这事时都是唏嘘不已,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各色各样,千奇百怪。自家只把它当热闹来看了就好了,是非曲直恐难真断。 正说着,二狗狗剩吃完烤货后进了屋,互相嬉闹着上炕,钻进被窝。 郝大娘见状,赶紧下地把炉子封好,重又上炕时顺手吹灭了油灯。 山村的夜晚又一次安静下来。 |
30 西伯利亚刮来的风呼啸啸,滴答河河道中巨冰开裂,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梆梆梆梆,犹如命运在深夜里敲门。 好威风啊,这步步进逼的岁月! 幸雪走了十来天了,天气越发冷起来,村头小河很快便结了厚厚的冰层。孩子们有了新的玩处,纷纷从自家拉了爬犁出来到冰上去放。 爬犁有小爬犁和大爬犁之分,都是东北的一种运输工具,只能在冬天用。 大爬犁有两只长脚,四根短立柱,横楔两根粗实木根,上边铺上板子,可以跑长途拉大货。 大爬犁在雪地中须得牛拉。马是样子货,没有后劲常劲。牛的脚力好,也皮实,喂些草和豆饼,就能走上一天,口鼻呼出的气息把牛的唇脸,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毛,有时还结成冰溜儿。 孩子们拿来玩的都是家里的小爬犁。各家打的爬犁还不一样,有带头可调整方向的,也有就是一个平板状的,还有一种高丽爬犁,很小,仅够一人蹲在上面,需用撑竿撑划,速度飞快。 爬犁没轮子,用木板加工拼结成犁身,再用两条方木一边一条头前尾后扁着按在底部,方木底下还要装上铁条,一个爬犁就做好了。冬天用这东西出行,在冰雪上滑行毫不费力。 也有淘气的孩子把家里闲置的大爬犁,拉到高高的雪岗上放,上面坐十个八个玩伴。忽悠一下放下去,从上到下,中间不容空儿,又紧张又刺激。 有时爬犁翻了,个个弄得满身满脸是雪,拍打拍打衣服接着玩,张张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滴溜滴溜的长鼻涕。 那边翻倒了的弟弟妹妹在哭鼻子,作为哥哥姐姐得赶紧跑过去哄。孩子们的欢叫声在村落和旷野上荡开来,随着白毛风传得很远很远…… 辛宝宝疼爱孩子,去年冬天他专门给自家孩子打了个带头的小爬犁,孩子玩得可高兴了。 今年冬天又来临了,在两个孩子多次央求下,郝大娘终于把这小爬犁取过来。 仓房钥匙是幸雪走前给的。幸雪知道,自家孩子冬天肯定要到处疯玩,便提前将钥匙给了郝大娘。 郝大娘前面一直不给,怕河没完全冻住,掉下去就不好玩了。现在看村里孩子都去玩了,应该没有危险了,便放下心,取出爬犁。 两个孩子拿到爬犁后心里美滋滋的,赛过升天一般美。他们赶快往结冰的小河上跑,二狗还给狗剩和自己各整了两根趁手的木棒,好用来划爬犁。 他们来到河边时,已有很多男孩女孩在河上玩耍,他们赶忙加入进去。 孩子们打起了爬犁仗,用爬犁互相碰撞,撞翻了倒在冰上也不哭,爬起来接着玩。 一时间,河上成了山里孩子的乐园,他们清脆的笑闹声传出很远很远,为这个原本阴郁的小村带来了一丝生气。 |
高彪子小跑着往王显玲家赶,路过河边时摔了一跤。他恨声咒骂着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原本和善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高彪子最近气儿很不顺,自从他娘在村里一顿闹腾后,他在村里几乎没法做人了。现在村人看他的眼光都带着不屑,好像他对不住自己娘一样,过往孝顺的美名都转成不肖的恶名。 高彪子无奈,有火撒不得,打不得又骂不得。好歹那是生自己的亲娘,只能癞蛤蟆垫桌腿——暗气暗憋,仿佛有一块无法化释的积食堆积在他的心口上。 这几天,蔫瘪姑上了大火,面色枯槁,憔悴不堪,吃不下饭,端起碗就哭。高彪子听了心烦意乱,憎恶讨厌,便呵斥了她几次。 昨天半夜高彪子起夜时,发现蔫瘪姑不见了,也没在意,兀自在屋门旁的尿桶里解决小便。 东北冬天夜里冷,大山里的冬夜更是格外寒冷。家里有老人孩子的人家都会在自家屋里备上个尿桶,免得起夜时出去遭罪。 高彪子尿完尿,便寻蔫瘪姑,大屋、小屋、灶房里都没有。他心里有点慌乱,回屋穿衣服下地出去。 房前屋后找了,没有;院里院外寻了,不见。 高彪子这下急了,自家娘们要是寻了短见,有个好歹,这一大家子和几个孩子可咋办? 高彪子想得头大如斗,连忙到村里四处寻找。 门外的夜色,像铅一般沉重,死寂而黑暗的大地,仿佛已被它压得发不出半点声息。 高彪子心急慌乱,四处张望时连摔了好几跤,爬起来时越发烦躁不安,自家娘们到底去哪了? 高彪子发现黑沉沉的树林里,有惨碧色的光亮,鬼火似的映着碧绿的林木,林木间人影幢幢,仿佛是幽灵在林中聚会。 高彪子只觉自心底泛起了一阵寒意,大着胆子去了林边。走在其中,恰似自投阴曹地府鬼门关。 终于在一片坟地里发现了蔫瘪姑,这娘们正躺在一座坟边,一动不动。 高彪子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去,大喜过望,直庆幸娘们没寻死,但已晕厥过去。他赶紧把自家娘们背上,朝家里走。 这一段路途对未睡好觉的高彪子说来,就像是一个梦,一个混合着温馨与寒冷,快乐与悲伤的梦,是那么漫长而遥远,却又是如此匆遽和短促。 蔫瘪姑醒过来后,痛苦得全身都在痉挛抽搐。到了天明,蔫瘪姑开始发高烧,嘴巴啷叽的(说胡话)。 一会说自己的命如何如何不好;一会跟娘家妈哭诉自己的遭遇(娘家妈在几年前过世);一会叫几个孩子的名字;一会又跟什么人商量说:自己先不过去,等娃长大些再走。 高彪子虽有些不耐烦,倒也尽心伺候,他见蔫瘪姑显是中了邪,不敢怠慢。强打起精神,提着一条狗腿,两吊铜钱,小跑着来到了王仙伶家。 他把狗腿和铜钱拿出来,放在王仙伶家供奉着黄鼠狼仙牌位的神案上。 王仙伶正在家里吃冻梨,她的女儿已能下地走了,正摇摇晃晃地学走路,头上系着丝绳的冲天辫子也跟着摇来摇去,煞是好看。 王仙伶时不时将冻梨汁挤些到孩子嘴里,小丫头长得玲珑剔透,喝着味美的梨汁,粉嫩的小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笑得像梨一样甜蜜。 冻梨是王仙伶将秋天窖藏的花盖梨拿出来冻的。花盖梨原本是黄绿色的,冻了以后,特别是解冻后,梨的皮身就由黄绿色变棕黑色了。看着不咋地,吃着很可口。 吃梨要先解冻,解冻不能用火烤或热水烫,而是用凉水泡,东北人叫缓或叫拔。 先将冻梨放到盆里,然后舀一瓢凉水倒进去泡上,直至将冻梨淹没为止。 这时你就会看到,冻梨的周围慢慢就结成了冰,一个挨着一个,形成了冰坨。 待两个时辰后,冰坨解开了,冻梨就缓好了。这时的梨软软的,咬一口直冒水,可解渴了。 若不愿吃软梨,想吃半软半硬的梨。在缓一个时辰后,冰还没有全化前,将梨捞出来。 敲开梨四周的冰层,这时咬一口特凉。等在嘴里全化开后,酸甜酸甜的,极爽口,是东北人冬天里都爱吃的一样水果。 王仙伶和孩子在家里吃得正欢。看到狗腿,王仙伶紧着抽鼻子。看到铜钱,王仙伶黯淡眼睛里放出了光彩。 她快步将女儿抱去邻居家,求其帮忙照看一会,自己则回屋收拾了一下,便跟着高彪子去了。 |
从王仙伶做了黄大仙后,高彪子没和她打过交道。一是他本身常年在外,杀鸡杀狗杀猪如麻,自带了身煞气,倒也没碰过什么邪事儿。二是他的日子一直过得顺风顺水,没指望发啥大财,家里也没啥解不开的麻烦,所以就没找过王仙伶占卜问算。当然,这次除外。 王仙伶进屋后,仔细看了看蔫瘪姑,很快心中有了数:这娘们是被冻了,发高烧说胡话,与邪物无干。 王仙伶并不说破,只说是蔫瘪姑寒气里带邪气,阴气太重。娘家妈想她了,需做些祭奠,送走完事。 高彪子信以为真,忙问方法。王仙伶也不推辞,从包里拿出一些药丸,说是仙丹,交给高彪子收好。嘱咐按每日早晚各一次,一次一粒的量定时服用。可以保正气,不被邪物侵入。 这仙丹其实都是些退烧药,高彪子赶忙恭恭敬敬地收下,给老婆服下一粒。 当黄大仙,不但要能察言观色,还要能看透别人的心——这就是看相。 一个能够卜卦算命,能够说出别人过去和未来的黄大仙,所倚仗的也就是这种本事。 自古巫医是一家,凡是会巫术的人,通常也都会些医术。他们到主家瞧看时,即便看出不是邪病也不道破,一律按中邪整治。把治病的药不动声色的给主家服了,再吩咐主家做些请神送鬼的法事。 待病人日后好了,主家便会认为是大仙法力高强,却绝不会想到是药发生了作用,这些大仙在无形中更是声名远播。 王仙伶又吩咐高彪子,回头买三斤三两纸回来,半夜时在村口乱葬岗里用铁器画圈焚烧。切记,圈不要画圆,要留个缺口,缺口处向外画两条竖线,好似一条路通到圈里一般。 烧纸时在缺口处左右各放两堆,每堆三张叠好的烧纸。剩余纸则在圈里烧,烧时念叨:老丈母娘请赶快回去,蔫瘪姑有家有孩子,不能跟着走,日后定多烧纸钱孝敬。 她还嘱咐高彪子在乱葬岗烧纸的时候——死人在你耳旁吹气,你不要回身;鬼魂叫你名字,你不要答应,假使有白影子站在路中心,你闭上眼睛念驱邪止煞诀向前走便是了。 高彪子没经历过这些神叨叨的事情,显得六神无主,魂不守舍,全听凭黄大仙指示和吩咐。 一一交待完后,王仙伶便恢复了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架势,精采秀发、 飒爽英姿地走出了高彪子的家门。 高彪子按照王仙伶的指示操办,没几日,蔫憋姑竟真的退烧好了。 自此,高彪子对王仙伶的法术深信不疑。 蔫瘪姑服用王仙伶的仙丹后,病虽治好了,但元气耗损太大,白天困倦,四肢无力。只能在家里带孩子,伺弄家禽,不再出门,像是个行将就木、走肉行尸。 高彪子也没觉不妥,只觉得老婆可能刚中过邪,还没缓过来,过几日就会好了。再说,她现在能干家务活,这就行了,其他的一概不用管。 高彪子照例杀猪宰狗。家,看起来恢复了正常。 |
31 这几日,天越发冷了。郝大娘开始在家里忙活着包豆包,做好后冻上,放进仓房,随吃随热,十分方便。不少人家寒冬里包的豆包,能一直吃到第 二年的春天。 滴答河黑土地盛产黄米。将黄米淘好,碾压成粉,过筛后调成面,在热炕头温发适度,然后包进烀熟的红小豆豆馅,一个豆包就形成了。 那时候东北人家包豆包时都要请帮手。因为包豆包是个累活,要一个一个地用手捏,动作单调乏味,易使人寂寞。 为了打发包豆包的漫漫长夜,大户人家往往还要请一个会讲故事的老奶奶来,专门给包豆包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讲“瞎话”,防止大伙发困打瞌睡。 屋里的炕上,老奶奶的故事多是“鬼怪”呀、“狐狸”呀、“老虎”呀什么的。 人就是这样,越是惧怕的东西,越是好奇。爱听故事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往往是既想听又害怕,越害怕越想听。就有了“冬包豆包讲鬼怪”这句东北俗语。 老两口一边包着一边唠嗑。说起幸雪走了有些日子了,至今音信全无,心里都有些担心起来。 郝大娘一边麻利的动作着,一边发着感慨:“这幸雪一个女人家家,去城里救宝宝,能行吗?哎……造孽啊,宝宝犯的是大罪,俺前几天听李家大儿媳说,那是要杀头的。幸雪在城里也不认歹(认识)人,俺看悬得喽儿(没有把握),这两口子,哎……” 郝大娘说话时,郝大爷照例在一旁听着,摇头叹息不止:“是呀,幸雪去救人,搁俺看,十有八九救不回来。” 老两口唠着嗑,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停,包了两大盖帘豆包。豆包包得象一个个小窝头,只是底下没眼儿,一会要上屉蒸。 老两口正忙碌之时,两小子在小屋里歘“嗄拉哈”,满语称作“gacuha”。 嘎拉哈多为猪羊牛等腿胫骨,呈六面形。嘎拉哈的制作比较讲究,每年春节,老百姓杀完年猪,把腿胫骨蒸煮后,经过去肉、脱脂、除筋、洗清、晾晒、上色等工序,一个个精致、漂亮的嘎拉哈就做成了。其中上下左右四面分别称作坑儿,背儿、珍儿、轮儿。 歘嘎拉哈,除了需要若干嘎拉哈,还要有一个“沙包”。所谓沙包是一个废布料缝制的正方体口袋,里面放入高粱、谷粒即可。 歘嘎拉哈游戏之前要猜“先手”,确定顺序后,玩者先将四个嘎拉哈抓在手里,一转手腕将其撒在炕上,然后一只手将沙包向上抛起。 沙包在空中之时,抛沙包的手要迅速抓起炕上的一枚或数枚嘎拉哈,然后再将沙包接住,以抓接准确为胜。 如接不住即为失败。成功抓起一次后,再接着抓,失败后,转入下家。 两个小子玩得兴高采烈、乐不可支。 |
幸雪走后第二十三天,天空再一次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铺天盖地,那六角的雪花如一个个坠入人间的白色精灵,张狂的扑向小村。它们或独自攻击,或抱团砸下,一时间小村便被困在一片雪海之中。 朔风怒吼,大雪纷飞,一派北国风光。早晨,家家户户推开门,第一句话就是:“好厉害的天啊!小刀子一样。” 雪扫着墙根,风刮着窗棂。人们再次缩回屋中猫冬,等待肆虐的风雪快些过去。 雪花飞舞之中,只见一个人缓缓走来。不,应是两个人,仔细看来,是其中一人将另一人背在身上! 在风雪交加之中,负人前行的那人举步维艰。摇摇晃晃,显是体力已消耗到极致。 远远望去,似随时都会倒下。 这两人拖拖曳曳进村后,与去杂货店打酱油的肥姐碰了个正着。肥姐这一惊非同小可,吆喝起来:“哎呀,是幸雪啊!你回来啦?” 不待来人应声,再次失声尖叫:“哎呀妈呀,宝宝咋了?”肥姐一惊一乍,惊愕异常。 没错,刚进村的正是幸雪。在进城二十多天后,她竟真的将辛宝宝带回来了! 幸雪已没了人样,身上的棉袄棉裤脏污污的,额上撞破了老大一块,像个小鸡蛋般高高肿起。因为出汗,眼睛上了霜,而且因为呼吸,狐皮帽子的帽耳朵和帽前遮都挂了霜。 雪花落在她脸上化成了水,使头发一绺绺的全贴在满是泥污的脸上,状态十分可怜,简直是悲惨。 她背后的辛宝宝更是可怕恐怖!左眼眶已深深凹陷下去,显是那只眼睛已彻底废了,凹下的眼眶处血肉模糊,血块糊住了半张脸。嘴上的豁口处也是一团模糊,红黑色的凝固物已分不出是血是泥。 辛宝宝嘴巴微张,门牙不见了,一看就是被外力砸脱的。整个人丢当的由幸雪背着,已看不出一丝活人的迹象, 肥姐竟一时被吓住了,身体里的血液和骨髓,也都像是凝结住了。 幸雪的力量完全被用尽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用来呼吸了。每块肌肉,每根发梢,每个细胞,都疲倦了,死一般地疲倦了。 她嘴巴微张,想说什么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本来很明亮锐利的一双眼睛,现在已变得呆滞无神,连眼珠都已经不会转动,看起来就像是条死鱼。 肥姐心地善良、温顺可亲,见幸雪夫妻如此惨状,悯心顿出。她也不避嫌,一把扶住幸雪的胳膊往家走。 肥姐一路搀扶着幸雪回了家,她帮忙开了院门屋门,进屋后将辛宝宝放上炕。 放下辛宝宝的那一刻,肥姐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原来幸雪一下瘫在地上,人事不知。 肥姐一阵惊慌,立即将幸雪扶到炕上,快步去叫隔壁郝大娘老两口过来帮忙。 回来后赶紧取柴将炉子点着。大冷天,辛宝宝家多日未生火,屋里冷得像冰窖。 听说幸雪竟真的将辛宝宝救回来了,老两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迅即穿鞋下地,也不顾外面雪下得正大,急忙赶往辛宝宝家。 见到炕上并排躺着两人的那副惨状,郝大娘不禁又是惊惧、又是难过,忍不住就掉了泪:小两口已被折腾的没了人样,好好一个家,竟落得如此凄惨 郝大爷难受得直摇头:平时这小两口对自家不错,常帮着忙东忙西,不想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真是世事难料。 老两口知幸雪之晕,只是疲累过甚,辛宝宝却是存亡未卜。两人不约而同伸手抱起辛宝宝,只见他呼吸微弱,只剩下游丝般一口气。 郝大娘见辛宝宝家太冷,便央求肥姐帮忙把两人弄回自家,好歹先照顾着,等屋子烧暖了再送回来。 肥姐也不推辞,她体重虽降不少,可力气还是很大,不比一个男人差。肥姐将两人先后背到郝大娘家炕上,再返回辛宝宝家帮忙干活。 郝大娘上炕取出被褥,盖在两人身上。她将幸雪棉手套摘下,发现那手背上有无数裂口,都是冻裂的。 幸雪看起来应无大碍,休息一下就能缓过来。辛宝宝却极惨,身上血迹斑斑,不知受了多少伤?遭了多少罪? 郝大娘下地去灶房烧开水,打算给两人擦洗一下。忙了一会,郝大娘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召唤郝大爷,这辛宝宝伤太重,得赶紧请郎中过来。 郝大爷找出狗皮帽子戴上,拿过棉手闷子就出了门。 |
两个小孩冒雪出去玩,都不在家,一时也就没看到自己爹妈的惨状。 待热水烧好后,郝大娘将滚烫的热水自大锅中舀出,倒进脸盆,兑了些凉水。用手试了下温度,水温刚好,便将手巾放进去,端着盆进了屋。 郝大娘平时将辛宝宝夫妻当成自己儿女看待,此时也没啥避讳的。 她用手巾轻轻将辛宝宝脸擦洗干净,终于看清了本来面目。 这张脸左眼已失,唇上豁口处被砸烂,掉了两颗门牙,同时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待解开棉袄和内衫,只见胸前肩头斑斑驳驳,都是鞭笞的伤痕。再脱下棉裤,郝大娘更是不禁骇然,全身上下,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伤痕,其中右小腿处竟是断的,骨头茬口竟呲出了皮肉,简直惨不忍睹。 幸雪身上有不少淤痕,还有多处擦伤,想是背人回来时在路上摔的。 这两口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啊?郝大娘一边擦一边流泪。 自从见到这两人后,郝大娘眼泪就没停过,屋里蒸气满布,她眼睛更模糊了。 好不容易将两人擦拭干净,甚至连脚丫缝里的积垢都擦净了,郝大娘已用去五六盆热水。 郝大娘接着做起了饭,等会人醒了好吃。 看他们这副形状,估计是一路忍饥挨饿回来的,怕是都饿得不轻。 想着辛宝宝重伤,一般东西不好入口,郝大娘便熬了一锅苞米面粥。 这粥颜色金黄,入口细腻。对于奄奄一息的辛宝宝来说,应可喝入,以便补养衰弱的胃肠。 郝大娘去仓房拿了几个冻馒头和一只冻鸡回来,馒头不用缓,直接下锅热上。冻鸡放在灶台上缓缓,郝大娘又找出了一些干蘑菇放在盆里用水泡上,准备给两口子炖点鸡汤补补。 总之,郝大娘是用尽了心思。 灶房里还有几个土豆和一棵酸菜,是昨天从菜窖拿回来的,郝大娘也一并整治了。 现在天近晌午,估摸着两小子一会也该回来吃饭了。他们白天出去疯跑,可一到饭点儿,准会回来。 想到俩小子要是看到自己爹妈这副样子将该怎样伤心?郝大娘心里一阵难过,不敢再想,只将手上的活计做得更加仔细,嘴里却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悲哀、沉痛的叹息…… |
32 幸雪醒了,脸色苍白而憔悴,眉宇间布满忧郁愁苦之色。 忽然,她仿若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挣扎起身,有气无力地叫着:“宝宝!宝宝……””神情极是焦急慌张。 待一眼看到丈夫就躺在身边时,她神思稍定,倾身伸手抚住那已擦拭干净的脸——已变得越发恐怖难看。 眼望着丈夫命如累卵,她心情之怆痛惶急,可想而知。 她眼中的泪终于滚滚而下,一开始是无声的哭,到后来竟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最后,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出了这些天来一直被压抑住的伤心和委屈。 郝大娘在灶房听到哭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进屋,看到醒来的幸雪正对着辛宝宝大哭不止。 想起这些日子里为辛宝宝所担心惦记、心神煎熬之苦,郝大娘忍不住陪着流下一些泪水。 郝大娘转身擦净眼泪,挪过身子,坐到炕上,揽着幸雪的胳膊,微笑安慰着:“闺女,你好歹保住了宝宝的一条命,这比啥都强,快白(别)哭了,一会叫俩孩子看见还不跟着糟心?” 幸雪见郝大娘过来劝慰,如见了自家亲人一般,回身一把搂住,又是一阵哭嚎。 她哭得奔放,也嚎出了自己多日来所受的憋屈,直过了好一会方才停歇。 幸雪擦去泪水,躇然道:“宝宝要是死了,俺也不活了。”郝大娘见她说这句话出乎自然,便似是天经地义之事,既无心情激荡,也不用思索,可见对丈夫的痴爱,已自然而然成为她心灵中的一部分了。 郝大娘拍拍幸雪的后背:“呸!呸!呸!这话太不吉利,宝宝命都捡回来了,怎么会死?闺女,俺知道你遭老罪了,回来就好。饿了吧?俺给你端点吃的!”说完偏腿下地,去灶房做饭。 幸雪一顿宣泄后,心里好受了些,眼见自己和丈夫都躺在郝大娘家炕上,头脸都被擦洗干净,连脚也擦洗干净了,心中充满了感激。 如今,在村里,自己和丈夫因为通匪的事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避而远之。只有郝大娘老两口不嫌弃,还不厌其烦地照顾自家,他们就是自己的亲爹妈,日后定要好生报答。幸雪暗下决心。 郝大娘从灶房出来,一手托着一小盆包米面粥,一手拿了装着热腾腾馒头的笸筐,放在炕桌。转身又将一小盆小鸡炖蘑菇、一盘炒土豆丝和一大碗酸菜炖粉条端上桌。 亘古以来,饥饿便是人类最大的敌人,再大的英雄,也不能抵抗。 看见吃食,幸雪眼睛都亮了。这两天,她饿惨了。 可这几年稳当日子过下来,幸雪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穷途落魄,见到吃食不管不顾拼命争抢的蓬头赤足、衣不蔽体的那个乞丐了。 郝大娘舀了一碗粥递给幸雪,幸雪接过,嘴里咽着馋涎,却忍着不喝。 她拿起桌上的羹匙往粥里舀了几勺鸡汤,搅拌几下,扶起丈夫,舀了一勺喂其嘴里。 辛宝宝一直昏迷,出于本能,倒也能吞咽少许,可顺嘴边豁口处流出更多。 幸雪并不嫌弃,满脸都是喜色,凝视着丈夫,尽显爱怜。 幸雪拿过炕边的抹布,一边细抹一边接着喂。待丈夫多少也喝了些粥汤时,才将他放下,擦抹干净后,这才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起了饭菜。 |
正吃着,二狗和狗剩推门跑了进来。现在已晌午,他们回来吃饭,一眼看到在吃饭的幸雪,俩小子立马欢跳起来,扑了过去,兴奋的大叫:“妈,你可回来了!给俺们带了啥好东西啦?” 俩孩子不知愁,只把幸雪外出当成一次采买东西,一心一意想着娘回来时会带好吃或好玩的东西给他们。 时隔二十多天,再次见到自己儿子,幸雪激动极了,放下碗筷,一把将俩孩子抱住,眼泪再次流下。 俩小子好动,没一会就挣脱了幸雪的怀抱,开始四处翻找,二狗这才看到躺在炕上的爹。 刚进门时两人见到妈妈,都光顾高兴了,没注意到炕上还躺着个人。 现在看清楚了,二狗脸上一怔,似乎突然见到是什么可怕之极的鬼魅一般,失声叫道:“啊呀!……爸爸……”躲在幸雪身边不敢出声了。 恐怖使这小子身体颤抖,毕竟是孩子,从未见过如此惨状,尤其是平日里极疼自己的爸爸身上,更是无法接受。 狗剩听到二哥惊叫,忙凑过去看,结果也吓得大叫一声,钻进娘怀里,再不敢出声。俩小子都没了找好吃的心思。 幸雪见状,哭得越发伤心,俩小子见妈妈的哭声大了许多,也凄厉了许多,受到感染,也开始哭起来,接着转成哭嚎。 一家四口,一口昏厥,醒着的三口在抱头痛哭。 郝大娘家炕上很热,屋里很暖,饭菜也很香,可这一切却因了这惨哭的景象而显得凄凉起来。 郝大娘站在地上,待三人哭得差不多时,这才劝俩小子赶紧吃饭,吃完了好出去玩。 幸雪抹干了眼泪,招呼俩小子上炕。孩子原本就没那么多愁心事,便抽抽噎噎吃起了饭。加上郝大娘,四人围在炕桌边草草吃了饭。 吃完饭,幸雪打发二狗领狗剩出去玩,天黑前必要回来。二狗应声领着狗剩出了门。 郝大爷终于将郎中请来了。原来郎中外出给人看病去了,郝大爷在门外等了好一会才将人等回来。见到郎中,郝大爷二话不说,直接拽着他来家救人。 两人开门时带进了一股浓浓寒气,先在屋门边拍抖下肩膀和帽子上的落雪,才进了大屋。郝大娘早已等得心焦,忙迎上去热情招呼。 这郎中人送外号张神医,真名叫张照民,只因“神医”两字太出名,连他本来的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了。 张神医是几年前自山东嘉祥县迁来的。他四十多岁年纪,头发黑如墨染油亮如同打腊,脸色红润,双目清明,在家坐堂就诊,门庭红火。据他自己说,这是从祖上传下的手艺,他自小就会。 方圆百里百姓都说张神医是当世医中第一圣手,说他连死人也医得活,至于活人,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生了多么重的病,他总有法子能治,因此阴曹地府的阎罗王也大为头痛,派了无常小鬼去拘人,往往给张神医从旁阻挠,拦路夺人。 这张神医不但医道如神,人品也颇了得。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有金给医,无银不塞,用地道药材,医药费低廉,乐于助穷,十里八乡甚至远至牡丹江、佳木斯的人都慕名赶来就医。 于是村人越发佩服起来,大家都乐得有个懂医的人与自己为邻。于是张神医就在这滴答河扎下了根,并娶了当地老婆黄妹。 黄妹姿容秀美,艳若桃李,身材玲珑苗条,且很会卖弄风情,讨人欢心,故尤受张神医宠爱。 |
郝大娘一面请张神医上炕坐,一面指着辛宝宝不住念叨:“被折腾得就剩一口气儿了,你快给瞅瞅吧,哎……造孽啊!” 幸雪此时如见了救星,急忙伸出两只手,牢牢抓住张神医胳膊,颤声哀求:“俺求求你了,快救救俺男人吧,俺这一大家人啊,不能没了男人,呜呜呜……” 张神医倒也镇定,轻轻点了点头。一个村子住了多年,他深知辛宝宝两口子为人实诚,能救自会尽力。 饶是他行医多年,此时却倒吸口凉气,心中叹道:“休了!休了!”倒不是因为辛宝宝伤势重,比他更重的也见过,但都是死人。 眼见辛宝宝伤势如此之重,重创元数尚能支撑至今,实在难得。若换成一般汉子早已死了三遍亦不止,这人的求生意识委实英雄了得! 任谁看见,也都会认为这个人已一脚踏进了棺材,而另一脚也正要往里迈呢!也恐怕只有观世音显灵才有得救了。 张神医不敢怠慢,忙打开随身带来的药箱,拿出一卷布袋。再打开,竟是一排排大小不一形状怪异的长针,还有一排刀子锥子挑钩粗针和一只闪闪发光的三角刮刀。 张神医遂问一声:“有烧酒没有?”郝大娘连声回应:“有有有。”转身取出一瓶烧酒。 张神医又要了一只碗和一盒洋火,把烧酒咕嘟嘟倒入碗里,洋火划出火星,立即浸入酒里,噗地一口气吹出了火焰,点燃了烧酒。 张神医取出一根麦秆粗的钢针和一块钢板,一齐放到烧酒燃起的蓝色火焰上烧烤。 张神医吩咐郝大爷去找两块尺长掌块的直板来,再端一盆温水放在炕上。 所有东西预备齐后,张神医开始手术,所有人回避。 三人都去了小屋。在小屋等候时,大家都没心思说话,只坐着默默地为辛宝宝祈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张神医叫道:“好了,进来吧!”。 幸雪抢先进去,只见丈夫的右腿裤管已被卷起,小腿处正被两条直板夹住,缠满布带。再看眼睛处也被布条绑住,胸前伤口处、左右胳膊伤口处,也同样全部包扎好了。 炕上盆里放了条手巾,水已是血红一片。屋里漂浮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间中还夹杂着些淡淡的血腥气。 辛宝宝此时呼吸匀称,看起来比刚才好了许多。张神医吩咐郝大娘换一盆新水,彻底洗过手后才开了口:“病人命大,熬到现在。俺已给他上了药,一会再跟俺去家里拿药,一天三次外敷加口服,能过了今晚,人算救回来了。” 张神医言语平静,幸雪听了却是有喜有忧。喜的是,丈夫还有活的希望;忧的是,还要过今晚这一关。 幸雪提心吊胆、七上八下,真心希望辛宝宝能平平安安度过这可怕的今夜。 幸雪对张神医称谢不已,欲回家取酬金。郝大娘忙拦住她,从裤腰中掏出两块银元,塞进张神医手中。 她知幸雪身上的钱定是花光了,否则也不会徒步将辛宝宝背回来。再说两家平时好得像一家人,这时代掏点钱也是应该的。 人间最可贵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幸雪看着郝大娘,心里充满了感动,感激,感恩。她身上的确是没钱了,心里对这老两口的恩情却记得更牢了。 |
33 辛宝宝家炉膛久未生火,已有些寒潮,肥姐费了好大功夫才将火升着,一时浓烟滚滚。 肥姐急忙捂嘴将炉盖盖上,跑出灶房。站在房门外看着脚下,脸沉如水,默不作声。 突然,一只苍老的手重重拍在她的肩上。肥姐没防备,竟“妈呀!”一声惊跳起来! 待转过头来,竟是郝大娘站在身后。肥姐一时没了脾气,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责怪的瞪了郝大娘一眼:“让你吓死了!”。 刚刚郝大娘在小屋等待时,抽空出来看一眼,并请肥姐来家吃午饭。她见肥姐粉颈低垂,颓然不语,就像石头人般怔在那里。本想逗她一下,不想反应如此激烈。 郝大娘一时也楞住了,感到不大自在,遂问道:怎么了? 肥姐是很重感情的人,心中虽然不乐,却也不愿口出怨言,遂勉强笑道:没事! 郝大娘双眼一动不动,瞪着肥姐望了半晌,才道:“你受累了,来家吃顿饭再干吧!” 肥姐微笑谢绝:“俺不饿,吃不下去。” 郝大娘客气地请她少吃点垫垫肚子,见肥姐仍拒绝去吃饭,便道:“那宝宝家的炕就麻烦你给烧了。” 肥姐仍然笑道:“好!这炉子得好好烧烧,要不太冷太潮,没法住人。” 郝大娘替辛宝宝两口子谢了,便回了自家,边走边纳闷:肥姐刚才在想什么呢?似着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拍一下竟被吓成这样?该不是辛宝宝样子过于恐怖,见了害怕吧? 想到这,郝大娘释然了,自己刚见到辛宝宝时不也吓得够戗? 也不知过了多久,肥姐笑容消失,眸子里的忧郁更加浓了,凄然垂首,默默无语。 柴烟小些,肥姐进了灶房,做了猪食端给猪圈,又去仓房取了干草喂羊,再剁白菜帮子喂鸡。 正在院里忙活时,她看见村里大老张家的女儿小红蹦蹦跳跳经过开着的大门。这小女孩想是玩累了,正回家吃饭去呢。 她忙将孩子叫住,让她去自家跟男人说一声,就说辛宝宝回来了,自己在他家帮忙烧炕,晌午不回去,吃饭不用等她。 小红应声去了。肥姐开始打扫起来,在灶上烧了一大锅开水,然后里里外外擦洗起来。近一个月没住人,辛宝宝家已积了不少灰尘。 肥姐一一擦抹干净后,又将被子都平铺在炕上,炉子现在已烧旺,炕上渐热,原本有些潮的被子放在热炕上铺开,去了湿气,才好睡人。 肥姐做这些时格外卖力,把辛宝宝家打扫得当真是一尘不染,窗上绝没有丝毫积尘,院子里绝没有一片雪花。 最后,肥姐又挑水将屋里的水缸灌满,这才锁了门回自家吃饭。 |
小红跑着去肥姐家报信儿,庄乾坤听说辛宝宝回来了,又惊又喜,便自己动手做起午饭,显得高兴奔放。 小红回到自家时将此事跟家人说了,家人都不敢相信。辛宝宝被抓走快一个月了,人人都一致认为凶多吉少。现在辛宝宝居然放回来了,大家一时有些惊讶,更多的是高兴。 毕竟辛宝宝不是天生的恶人,通匪也是无奈,自家儿子被胡子抓走,他敢不听人摆布?再说平日里,他和老婆对村人非常热情,家家有个大事小情的找他们帮忙,他们一准不会推辞,从来都是热心的跑前跑后。 村里那些被绑架的人家之前对他们夫妻虽有不谅解,可待辛宝宝真被抓走后却又替他觉得冤枉,黄毛毕竟才八岁,八岁的胡子能做什么恶?再说又不是黄毛自愿上山的。 大家有事没事都聚在一起议论。时日久了,村里的舆论竟悄悄发生了变化,大家对辛宝宝一家抱同情态度的慢慢占了大多数。 当然,这变化,辛宝宝和幸雪是不知道的。 山里人耿直,是非观念直接。现在,村人大多已谅解了他们夫妻,不再责怪,只觉得这家人命苦,受此劫数,是命里早已注定的。 大家私下里还真盼着辛宝宝能活着回来。当然,这可不包括李俊一家。 吃过午饭,大老张媳妇便走东家去西家串门,迫不及待将这一重大消息发布出去。 冬日的小村,原本就没什么事做,大家都闲在家里猫冬。一些娘们更是闲得舌根痒痒,现在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新闻,当下都来了精神,大家顾不上外面风大雪大,互相奔走相告。 一顿饭工夫,全村人几乎都知道了辛宝宝回村的消息。就连村里的鸡鸭鹅狗等禽畜也欢闹起来,它们好似也得到了消息,与村人一起沸腾起来。 一些好事的村人三三两两的聚在辛宝宝家院外向里窥探,辛宝宝家大门锁着,可房屋烟囱却冒着青烟。隔壁郝大娘正出门倒脏水,村民见了,便向其打听。 郝大娘心里正郁闷,见有人问起,便将辛宝宝的惨状一五一十的说了。村人听得目瞪口呆,大家初始都以为辛宝宝是好模好样的回来,结果竟是瞎了只眼还丢了大半条命,仅剩游丝口气。不由得人人胆战,个个心惊。 那些被绑票的人家心下有点愧意,他们当初曾围攻过辛宝宝,想起辛宝宝那可怜样,无不扼腕叹息:钱算什么啊?不就是头上的汗水,擦去了又来嘛。钱没有了还可以挣,而健康则无论如何也挣不来,残废带给人将是终生的无尽的无穷的痛苦。 一时间叹息声四起,人人转身回家,心下老大没趣,再没心思探听消息了。原地只留了几个好奇的年轻人,他们想看看辛宝宝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
肥姐回家吃饭时,庄乾坤微笑着凑上来打听辛宝宝的情况,得知是那样的惨状,立时没了笑容,坐在炕上点起烟袋锅里的烟丝,闷头抽起来,再也不作声。 肥姐也只顾垂头吃饭,两口子一片凄苦神色,仿若遭罪的是自家人一样,神情再也轻松不起来。 草草吃过饭后,天已经快黑了,肥姐再次赶到辛宝宝家,去看看炉火。辛宝宝家外面有几个年轻人围着,肥姐也不搭理,兀自开了院门进去忙活,就像在自家一样。 围观的人好奇,大声问:“肥姐,你咋成他家长工啦?” 肥姐举止沉着,落落大方:“乡里乡亲地,随手帮个忙呗,你家要出事,俺也去帮着忙活。”言毕莞尔一笑,其态娇憨可掬。 这话惹来大伙儿一阵笑声,不禁暗暗地都竖起了大拇指。 见辛宝宝应无大碍,幸雪便回自家屋子。看到肥姐已将家里拾掇的干净整齐,炕也烧得热乎,猪羊鸡等家禽都喂了,心里好生感激。 幸雪对肥姐道了谢,便去仓房和地窖拿菜拿肉,要留肥姐在家吃饭。 肥姐赶紧告辞:“俺家里还有活,咱们乡里乡亲的,帮点忙应该的。”不顾幸雪阻拦,硬是抽身回家了。 幸雪见挽留不住,好生过意不去,只想着一会饭菜做好后,送些表表心意才是。 幸雪在灶房将冻肉、冻鸡化上,将干蘑菇用水泡上,又捞出两颗酸菜,挤出水份放在盆里,还找出几只山蛤蟆干儿,将其中的蛤蟆油拨出,泡了两块。 准备好食材后,幸雪擦擦手,关了院门屋门。打开躺箱,将装钱的小箱子拿出来,从剩的银元里取出五个银元,将小箱子重又锁好,放回原位,再锁上躺箱。 幸雪回了郝大娘家,她得将老人代垫的钱还上。 幸雪将银元递给老人手中,郝大娘死活不收,甚至生气了,道:“哎呀!你咋把自家当外人?宝宝这副样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和宝宝就是咱的亲儿子亲闺女,再这么外道(客气),以后不许再登门了。” 幸雪见郝大娘将话说到这份上,便不再坚持,接回银元时双手微微发抖。一种感激涕零的意绪,刺激得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喊出一声“大娘”,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幸雪将钱收起后,提出要将辛宝宝背回去,肥姐将家里都拾掇好了,回家照顾起来也方便。 郝大娘觉得这样也好,毕竟是自己家,幸雪照顾应没啥事。反正离着近,自己和老伴可随时去看望。 辛宝宝腿上打了夹板,不敢乱动,郝大娘叫上郝大爷,三人齐心协力将他抬回了家。 |
到家后,幸雪将小屋也收拾出来,铺好被褥。辛宝宝小腿骨折,俩小子晚上睡觉不老实,一旦碰着辛宝宝的伤腿就麻烦了,晚上需让他们到小屋去睡才好。 一切收拾利索后,幸雪开始在灶房做起饭来,郝大娘也在旁边帮手。 忍了半天,郝大娘终于倒出心中的闷葫芦:“幸雪,你到底是咋把他救出来的?” 幸雪手上一顿,想到辛宝宝命如游丝,能不能过得今晚还不知道,心下焦急莫名,脸上有了些难以捉摸的神色,说:“俺遇上贵人了,等以后说。” 郝大娘明白,便不再追问,只说:“嗯!往后有工夫再说,人回来就好!” 两人便不再说话,各自忙活着。幸雪做饭的手艺一点也没退步,依然动作麻利,该切的切,该炖的炖。 没多久,灶房里便传出浓浓的饭菜香。久冷的家又有了些暖意。 幸雪做了好几道菜,一道小鸡炖蘑菇、一道酸菜炖野猪肉、一道炖山蛤蟆,最后还做了道萝卜牛肉汤。 幸雪做菜的手法,配料极多,工序繁杂,让郝大娘看得眼花缭乱。 过去郝大娘经常跟幸雪请教做菜的方法,幸雪从不藏私,都是手把手的教。可她做法确实复杂,郝大娘实在学不来。即便一样不落的按着做了,味道却还是不对。 这也是为什么全村女人都跟幸雪学做菜,但最后做的最好吃的仍是幸雪的原因。 厨艺有时需要天赋,同样的流程,不同人不同做法不同用心程度,得出的结果往往不一样,这点还真强求不来。 幸雪将做好的菜分成三份,一份让郝大娘带回家。郝大娘也不推辞,她知道幸雪的脾气,有恩必报。 幸雪又将另一份装在两个大碗和一个小碗里,用提筐拎着去了肥姐家。肥姐帮着自己把辛宝宝背回来,又在自家忙活一天,太值得感谢了。 肥姐正在灶房里做饭,见幸雪过来送菜,客气一番。幸雪将菜倒进肥姐家的碗里,又寒喧了几句,这才回家。 回家的路上,幸雪抬头看见天际升起了星星,一闪一闪,寂寞而明亮。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在家中庭院里望着天际的星星,捧着腮儿,心想:星星是不是像自己一样地寂寞? 她始终觉得:星星像她一样美丽,星星也像她一样地寂寞。 她看星星,星星也看她的眼睛。 星星不比月亮,月亮喜欢柔和地抚她的眼眸,星星则喜欢跟她眨眼睛。所以星星眨一眨,她也眨一眨眼睛。 眨着眨着,她格格地笑个不停,觉得彼此传达的信息只有她和星星知道这秘密。 后来母亲跑出来,看见是她,拧着疼着她的脸颊说:“还以为笼里的小母鸡跑了出来,格呀地笑个不停,原来不是鸡。是你笑得像鸡,格格格格地!” 她就一头扑在母亲怀里乱笑,把星星看她眼睛的秘密讲给母亲听。 后来,她被拐卖到中国,这秘密只剩下她和星星知道。 |
34 幸雪回家没一会儿,家中便来了客人,客人还不是一个,而是好几拨。 最先来的是甄有财两口子。两人拎了大半筐土鸡蛋,这样的手笔对于一向吝啬的甄有财来说,实在难得。 甄有财这几年日子过得还算顺遂,原本老相的脸目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只有眼睛还算年轻。 弱弱日子也好过多了,她跟幸雪感情一向好,这段时间来往少了,也是因了甄有财的阻拦,怕辛宝宝通匪的事连累到自家。 现在听说辛宝宝状况极惨,两人心头极是沉重。甄有财虽自私自利,但毕竟这几年跟辛宝宝夫妻处出感情了,便跟老婆说趁天黑到辛宝宝家看望,送点东西。 弱弱早有这想法,只是不敢说,此时见老公提起,高兴得忙应好,便去准备鸡蛋了。 甄有财之所以敢来探望,还有个原因他没说出口,那就是:辛宝宝出了这么大的事,能回来说明官司已了,官府再不会找上门,自己去看望,不会受牵连。 当然,这权衡轻重的小九九他是不会说给老婆知道的。 幸雪见甄有财夫妻提着东西前来看望,大是感激,胸口一热,喉头似是塞住了,想说感谢话,却不知说啥好。人情冷暖,现在自家背着通匪罪名,辛宝宝又变成这副模样,别人都不敢来,甄有财夫妻却来了,真如雪中送炭。 甄有财夫妻走近炕边,只见辛宝宝满脸灰黑之气,眼睛紧闭,除了鼻中尚在微微呼吸之外,直与死人无异,两人心中不由一阵难过。 弱弱不擅言辞,只拉着幸雪的手抚慰。两人目光相触,深厚的闺蜜交情,尽在不言中。 心贴心的交流,使痛苦转化为幸福,它驱逐了悲伤,增强了爱的力量。 良久良久,幸雪只觉得一种无比温暖的感情,从握在自己手上的一双手掌中传了过来。而这种情感,是世间所有的言语都无法表达的。 好朋友,自难忘。友谊的最大妙处是,当我们欢乐时,能从分享它的朋友得到双重快乐,当我们忧愁时,又能从分担它的朋友去掉一半的忧愁。 友情是人生的美酒,如果时间短暂,也有新酒的甘甜和芳香。可是,若能经受住漫长岁月的考验,味道就会越来越醇厚,最后变成了无比珍贵的陈年佳酿——亲情。 朋友好到了极致,就真正是亲人,比血缘更亲。 |
幸雪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更为坚毅,目光中闪耀着勇毅的光芒。使人禁不住奇怪外表这样柔弱的一个女人,眼神中竟可透出如此坚决的意志,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对比。 “朝鲜的女人无不终生侍奉一个男人,如果失去了这个男人,那么作为女人的生活也就只能结束了。”幸雪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虽是声音嘶哑,但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令人凛然的英风豪气! 甄有财感慨万千,从幸雪身上看到一种天崩地陷也决不退缩的倔强和悲壮,表现出了一般男人也少有的果决和干练。心中暗赞了一声,这朝鲜女人不简单,实是罕见罕闻。 甄有财直羡慕辛宝宝娶了个好媳妇,遇挫不折,遇悲不伤。若这事出在自己身上,弱弱怕是早都麻爪儿了,指望她去救自己?想都不用想,甄有财向自家媳妇横了一眼,目光极是严厉。 弱弱正陪幸雪说话,突见甄有财锐目向自己瞅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蝉,心中不住叫苦。 这几年她的境遇好多了,因生了一儿一女,甄有财对她不再任意打骂,可偶尔不顺心时挨两下拳脚也是难免的。 此时她不知自己哪儿做的不对又惹老公生气了,担心起来,没了安慰幸雪的心思,只剩了回家可能要挨打的恐惧。 能在苦难中勇往直前的人,最后总会赢得所有人的尊敬。甄有财两口子刚走,孙三炮两口子来了,带了份大礼——一只冻山鸡。 这让幸雪更加意外,叫道:“你们咋这么外道(客气)呢?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啊?” 接着,村里人家三三两两前来探望,人人带着礼物,冻肉、冻梨、冻柿子、榛子、松子、枣馒头、油炸糕等等。 山里人朴实,没那么多是是非非,对一个人好时,就是有十个心眼也不会剩下半个。 大家都是先问候一番,再看看辛宝宝,只瞧了一眼,大家的背脊上就觉得有些黏黏的、湿湿的、冷冷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刚有一条蛇从身上爬过去。 这张脸看来就如同一个蒸坏了的馒头、一个煮坏了的蛋、一个剥了皮的石榴、一个摔烂了的柿子。 大家不忍再看第二眼,纷纷摇头叹息,最后起身离开。就连平日里不大走动的乡亲也过来探望,这让幸雪受宠若惊! 一分真诚得一分利益,十分真诚得十分利益。要说搁在胡子绑票抢劫前,自家出事,有这场面倒也完全可能,毕竟自己跟辛宝宝这几年没少帮衬别家,而且与大多数村人都相处融洽。 可如今,自家通匪,辛宝宝被官府折磨得奄奄一息,村人竟毫不嫌弃前来探望,这让幸雪倍感意外,同时也感激不尽。 一时间,她觉得滴答河屯到处都是好人,自己心里的凄苦哀伤情绪竟淡了不少,涌上了希望。 这,怎能不叫幸雪感动? 正因为生活中多了一份感动,多了一份乡情,才让人觉得生活是那么的美好! 无限的感恩,无限的情谊,在这一刹那间,忽然一齐涌上心头,幸雪的心几乎无法容纳下这么多。 她暗下决心,日后要倾尽所有给予那些关心、照顾、帮助自家的村人。 常理就是大道,天理就是人道。幸与不幸,有时是相对的。例如:鱼吃虫,对鱼而言,是好事,对虫来说,是噩运;鱼吃饵,对鱼而言,是恶运,对用饵的人来说,是好事。 世界上什么事情都能发生。未必好人一定运气好,坏人一定运气坏。反过来也一样,也未必坏人运气好,好人运气坏。每个人都会死的,迟死的人也未必一定运气好些。 但对于活着的人,却是水火两重天的感受。辛宝宝家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时,李俊家却大门紧闭,所有人都聚在大屋议论辛宝宝的事。 辛宝宝居然没死?这让李家娘们非常郁闷,此前她们到处炫耀到处宣讲,炫耀自家小叔子在城为官,带兵捉匪;宣讲辛宝宝罪大恶极,死罪无疑。 如今,辛宝宝竟被救了回来,虽废了,却保了命。 李宝金老婆觉得在村人面前大失颜面,气急败坏地坐在炕沿上,一边磕瓜子一边恨恨地说:“这豁嘴加结巴咋不嘎嘣一下死了呢?咱家四兄弟咋整的?咋就把他给放了呢?”。 李家人人郁闷,在他们心里,黄毛是害死自家小孩的帮凶,是害李俊疯癫的罪魁。辛宝宝给胡子跑腿送货,不得好死。至于那伙胡子,他们打不过,可先不用管,但眼前的仇人辛宝宝父子必须死,不死这仇就不算完。 李家几个男人商议,由老大明天进城去找老四,问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
李家正在讨论时,辛宝宝家又来了个客人。幸雪见了,大吃一惊。进门的不是别人,竟是多年不曾往来的黄大仙王仙伶! 两人相见之下,真是不知从何说起,羞羞惭惭,欲言又止。刚一开口又觉得不好意思,过了一刻工夫,耳脸都发起烧来,于是相对无语。 幸雪只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连声音都发不出。 过了一袋烟的工夫,等那往上冲的血流落了下去,彼此都逃出了那种昏昏恍恍的境界,幸雪这才开口:“你来了,快上炕坐!” 王仙伶满脸欢容,如春花之初绽,将一包核桃酥点心放在炕桌上,偏腿坐上了炕沿。 她仔细看了看辛宝宝后,说道:“宝宝该着有这一劫,命能保住,你也白(别)太上火了,这都是命,得认!” 此刻于绝境之中突然听到这几句话,真如忽逢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幸雪登时涌起一股喜悦之情,此言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未必能信,但王仙伶是黄大仙,实有过人之能,话语份量之重,无可言喻。 她原本就担心辛宝宝挺不过今晚,现在见王仙伶这么说,立时吃了定心丸一般,双目中流露出喜悦无限的光芒,道:“俺……俺……”说了两个“俺”字,却接不下话去。 幸雪此时对王仙伶除了感激外更多的却是敬佩,同时人家的大度也让自己惭愧。 王仙伶轻描淡写说着过往的恩怨,都是乡亲,虽有过节可毕竟一个村儿住着,过去了就过去吧!仿如过去的一切根本不值一提。 幸雪原本也不是个记仇的人,此时见王仙伶都一笑置之了,自己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只用一双温温柔柔的眼睛,温温柔柔的看着王仙伶。 王仙伶又嘱咐了病人一些注意事项,如不可下地、不要受凉、不能劳累等等,这才告辞而去。 送走王仙伶,疲惫多日的幸雪瘫软在炕上,侧着睡、仰着睡、趴着睡,都无法让自己进入梦乡。屋外星空上都是她的烔亮的眼睛。 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凑巧,也太神秘了。幸雪本以为这场横祸,会遭受无尽的灾劫;却未想到,可以遇到一个比一个更加慷慨,更加有力,也更加神奇相助的村人。 这一天来的种种,此刻如走马灯般,一幕幕恍动着。从一进村,肥姐帮忙搀扶,到郝大娘老两口细心照料,到晚上村人陆续过来探望,到多年不曾往来的王仙伶竟也来拜访,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幸雪心里热得不行。 仿佛拔过罐子一般,一股滚烫的暖流在她的心里翻涌。 眼因流多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爱可以驱除仇恨,感激可以征服报复。 这是一种超越世俗,超越功利,同时也超越自然节律与世道常规的至高无上的力量。 幸雪说不清这种力量是什么。但,她由衷地敬畏它,感激它。 善是一种超越性的情感,它所升华出来的超越俗世利害的力量,是一种奇异的力量。幸雪感激地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自己平时定要多行善,多助人,好回报乡亲的爱心。 两小子已在小屋睡下了,身边的辛宝宝呼吸匀称。想到王仙伶的话,幸雪放下心,闭上眼,睡得死死的,就像要把疲劳感从每一个细胞中一滴一滴挤出去似的。 |
35 次日,幸雪一觉醒来,发现天已大亮。这些日子疲累过度,竟睡过了。 她从未睡得如此香甜过。睡得就像是个婴儿,摇篮中的婴儿,这使得她在醒来时,几乎已忘记了所有的悲伤、痛苦和不幸。 她慢慢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忽然心中一激灵,赶紧查看身边的丈夫,发现他睡得正香。 她放下心来,知道丈夫的命已保住,心情愉悦,下地做饭。 这个世界上有种很特别的人,平时你也许到处都找不到他,可是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在你附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高彪子就是这种人。 幸雪刚刚开始烧水,高彪子便进了门。他昨晚听说了辛宝宝的事后,本想来看,可一时又没什么可送的,便没来。 他今天起了个大早,将收来的一条大黄狗杀了,切下一条新鲜的后腿,用细绳拎着来到辛宝宝家。 狗肉历来就不便宜,高彪子送的礼物可谓大礼。他和善的脸上此时显得更为良善,让幸雪激动不已,心中的喜悦难以言喻,不住口的称谢。 高彪子看了看辛宝宝后,放下话:“有啥需要俺帮忙的,尽管找俺,白(别)外道(客气)啊!”一副古道热肠、助人为乐的神情。 高彪子虽然就是这么三言两语,但是对幸雪说,高天厚地也不足以比拟。 高彪子走后,幸雪干活更有劲儿了。她心里满满的感动都化成了力气,双目流露出坚强无比的生活斗志,撑起这个家的决心也越发坚定起来。 这几天,天气越发冷起来,呼啸的寒风拍打在房门院门上,如索命的厉鬼让人不敢应声。 村人都躲在家里不愿出去,只有贪玩的孩子毫无畏惧的在冷天里嬉闹,他们是小村里唯一没有烦恼的一群。 自从张神医诊治后,从清晨到白昼,从白昼到黄昏,从黄昏到黑夜,从黑暗又到清晨……辛宝宝始终昏昏沉沉,一时似乎全身在火炉中烘焙,汗出沾背,口干唇焦;一时又似坠入了冰窖,周身血液都似凝结成冰。 如此热而复寒,寒而复热,眼前时时晃过各种各样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丑的俊的,熟的生的,纷至沓来。 这些人不住在跟他说话,可是一句也听不见,只想大声叫喊,偏又说不出半点声音。 眼前有时光亮,有时黑暗,似乎有人时时喂他喝药饮汤,有时甜蜜可口,有时辛辣刺鼻,却不知是什么汤汤水水。 如此糊里糊涂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辛宝宝额头上忽然感到一阵凉意,鼻中又闻到隐隐香气,慢慢睁开一只好眼来。 首先看到的是一根点燃着的蜡烛,烛火微微跳动,跟着听得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低声说道:“宝宝,你终于醒过来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 仿佛闯过了一场全然的黑暗,然后又飞过了一窟满是光明的山洞,在昏迷了三天后,辛宝宝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醒来后看到一脸喜悦的幸雪,辛宝宝神色漠然,睁大一只好眼看着她,眼光中流露出迷茫之色,似乎并不相识。幸雪急道:“宝宝,是俺啊。你怎么不理俺? 辛宝宝仍是呆呆的瞪视,过了良久,闭眼睡着了。又睡了一天一夜,才又醒过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深牢大狱。 这正是:不进阴曹地府门,哪知活人多舒服。” |
辛宝宝被李宝奎及两个差役押往蜂蜜山,直接就被送进笆篱子(监狱)。 敲了半天门,高两丈半、宽两丈、厚两寸,紧闭着的漆红大铁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小铁窗。 两道凶光,出现在方洞里,先仔细打量叫门的李宝奎和差役,最后才移往跪在大铁门前的辛宝宝身上。 辛宝宝头上剧痛,给身后的差役抓着头发,扯得极不自然地脸孔仰后。 小铁窗内的一对凶目在辛宝宝脸上扫了几遍,冷漠无情的声音透出道:“收押令呢?”李宝奎立时将收押文书塞进小窗里,小铁窗“啪!”声中关了起来。 辛宝宝头上一轻,背后那差役松掉了手,但头皮仍余痛阵阵,跪地的膝头有若针剌,但苦难却是刚开始。 这是蜂蜜山府的重囚铁牢,每个囚犯被正式收押前,均必须“跪门”和“验身”。 隆隆声中大铁门分中推开来,露出深长的石道,半密封空间应有的腐臭空气,扑鼻而来。 辛宝宝环顾四处,只觉荒凉阴森,倍觉恐怖。他身上每一伤痕,都提醒他这世界只有强权,没有公理。 三个牢差不缓不急走了出来,阴森的脸目没有半丁点表情,冷冷望向辛宝宝。 “砰!” 背后的恶差役一脚蹬在辛宝宝背上,喝道:“站起来!” 辛宝宝猝不及防下,惨嚎一声,往前仆去,下颔重重撞在冰冷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登时渗出鲜血。手脚的铁链交击磨擦,声音传入牢狱,回响震鸣,像敲响了地狱的丧钟。 三个牢差望向李宝奎,拱手道:“李兄弟,俺们会好好服侍他的。” 众人一起笑起来,充满了狠毒和残忍的意味。辛宝宝勉力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稳,背后再一脚飞来,可怜他跌了个饿狗抢屎,直滚入牢门里 辛宝宝途中连番遭受两个恶差役的毒打,被押送他到此的李宝奎刻意折磨,这一跌再也爬不起来。 昏沉间大铁门隆隆关上,一股凄苦涌上辛宝宝心头,又不敢哭出来,心中狂叫道:究竟前世干错了什么事,换来这等厄运绝境? 牢狱里黑沉沉的,只有墙角两盏豆大的长明灯发着暗淡的微光。太阳照不进来,月亮照不进来,星光也透不过那密不透风的铁窗,辛宝宝不觉一阵凉意直透脊背。 他被关在大牢里,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少个白天和黑夜。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牢差口中数着,板子用力往辛宝宝的后腿上打去。辛宝宝身子被另外两个差役按着。 “二十五……三十……三十五……四十……”板子起落,肌肤肿了,破裂了,鲜血沾到了板子上,溅在四周地下。 辛宝宝在牢房中醒来时,兀自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也不知时候已过了多久。 渐渐地,他感到了背上、腿上、臀上被板子杖刑的疼痛。他想翻过身来,好让创痛处不压在地上。 突然之间,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使他晕了过去。 |
待得再次醒来,他首先听到了自己声嘶力竭的呻吟,接着感到全身各处的剧痛。 当牢差最后将带尖儿的板条插进自己眼睛的那刻,钻心的刺痛让他昏死过去。 当再次睁眼时,他看到了幸雪,看到了熟悉的环境,原来自己竟躺在自家炕上。 辛宝宝很惊讶,更多的却是劫后重生的喜悦,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怔怔地掉下泪来。 幸雪紧紧拥抱他,泪珠又一连串流下来。但这已是幸福快乐的泪珠。 幸雪拿起小勺,在碗中舀了一勺银耳,向他嘴中喂去。辛宝宝张口吃了,又甜又香,说不出的受用。 郝大娘老两口正好过来瞧看,见辛宝宝醒了,还能张口吃喝,都高兴得拍手大笑,一时间屋里充满了欢天喜地。 辛宝宝一直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现今居然没死还回家了,倒觉得自己的神志已不太清楚,好像在睡觉,也好像在做梦,处于一种突如其来的神奇境遇中,便奇怪地问道:“俺是咋回来的?” 他面上的肌肉,也不禁为之抽搐起来,像是对当时的情况,思之犹有余悸。 郝大娘一直奇怪,只是前面见幸雪没心思回答便没再追问,现在便也跟着追问起来:“是啊,宝宝现在已经缓阳(缓过来)了,你到底是咋把他整回来的?” 幸雪见心心念念的老公已醒,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在烛光摇曳之中,说出了一段自己进城的惊心动魄的遭遇。 |
36 幸雪当日进城,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偌大个城里,甚是繁华,拉车的、赶路的、办货的、骑马的、牵驴的。 因为下雪,人人匆匆,只想尽快回到温暖的家里。 幸雪看了一阵,一个人也不认识,心中想到:大地苍生,都在赶着自己的路,只不过看路好不好走。而自己连衙内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至于如何救人,真是无从下手! 千百点雪花散飞了开来,使她善感成千百种不安。 时已过晌午,幸雪彷徨无策,踽踽独行,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乃是白糖、酱油混着熟肉的气味。 她大半天没吃东西了,早已甚是饥饿,当下循着香气寻去。转了一个弯,只见一座门房当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写着“大同江冷面”五个大字。 招牌被烟熏成一团漆黑,五个金字却闪烁发光。阵阵酒香肉气从屋中喷出来,厨子刀勺声和跑堂吆喝声响成一片。 她走进店里刚坐下,只听一声热情招呼:“想吃什么?”抬眼一看,喜出望外:“是你!”正是几年前指引自己去找马半仙的冷面西施。 冷面西施是生意人,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太多,记不起所有人容貌。只觉幸雪气度高华,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是温柔,越看容貌越熟,可是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刹那间心神恍惚,竟如做梦一般,只觉来人似是至亲至近之人,然又隔得极远极远。 幸雪一怔之下,随即提醒:几年前,自己一家三口如何进城,遇指引找马半仙等等。 冷面西施这才认出幸雪,不由得大为惊奇,冲口而出:“哦!……原来是你!”她想起了幸雪这个朝鲜女人,尤其想起了辛宝宝,长得有特色——兔嘴豁唇,再加上孩子满头黄发,印象深刻。 冷面西施这几年起早贪黑摆摊,再加上她偶然发现了死去的丈夫偷偷积攒的一笔私房钱。有钱了,当然买了临街店面,雇了几个厨师和店小二,生意越来越红火,但身为老板娘,冷面西施依然事事亲为。 冷面西施本是敢爱敢恨的热心女人,见幸雪一人进城,免不了问长问短。 幸雪见她问起,一时悲伤不禁,流下泪来。眼泪既夺眶而出,便再也忍耐不住,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泪水滚滚,沾湿了冷面西施的衣服。幸雪哽咽道:“对………对不住!” 冷面西施握住她的手,亲切地拍着,柔声道:“不要紧,慢慢说,大妹子有什么事情都说出来,看俺能不能帮到你。” 幸雪很感激,便将自家曲折离奇的经历,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说与冷面西施知道。听得冷面西施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短叹长嗟,时而低声饮泣,终而不胜唏嘘。 |
冷面西施觉得这家人命也真苦,简直是祸从天降。而今见幸雪孤身一人进城救夫,这份气概委实了得,真正巾帼枭雄。 同为女人,冷面西施知道这需要多大勇气,又敬佩又同情这朝鲜女人,说道:“大妹子,你一人进城不容易,俺和你投缘,要不你先住俺这,再慢慢想办法救你丈夫,这里毕竟人多,说不准啥时候就有法子了呢。” 幸雪心中惊喜交加,自己冒昧进城,无一人相识,晚上住在陌生的客栈,不如住在熟悉人的饭馆里更放心,而且人来人往的,真有可能找出办法呢! 但幸雪不愿意占便宜,执意住店期间食宿费照付,同时帮忙干活,若不同意,自己就不住。 冷面西施见幸雪如此坚持,便不再勉强,心中对幸雪的好感倍增:这不是贪小便宜的女人,义气、可交。她立即在店里收拾了个地方给幸雪住下。 幸雪人勤快,干活又麻利,第二天便帮衬着里外忙活了。更让冷面西施惊喜的是,幸雪帮忙拌了几个辣菜,客人吃了竟个个赞不绝口,擎着一只海碗,呼天喊地对干白酒。 另有三两美女食客丢却妙龄矜持,一边辣得喇喇哈哈,一边唏唏溜溜大吃。 由于吃冷面离不开辣菜,又被称为冷面菜,这大同江冷面馆里原只有干豆腐,大头菜等几种辣菜和家常炒菜。而幸雪竟别出心裁以桔梗、豆腐泡、黄花菜、干鱼丝、蕨菜、牛肉、猪耳朵等做了十余种辣菜。此外还有香狗肉、狗汤炖豆腐,那真是滋儿滋儿香,能为食客提供整天需要的大部分卡路里。 香狗肉、狗汤炖豆腐往往刚端上桌来,食客们便埋下头去,牤实地开造。 一会儿工夫,油渍麻花的桌子上就只剩下一堆狗骨头了。这让冷面西施异常惊讶,无意中,她竟留了好帮手。 疏通监狱看守是个铁定不移的主意,可是做起来不容易。幸雪在端盘子的时候,跟食客打听清楚监狱的方位地址。 在下午无客人吃饭的时间,幸雪从锅里捞出一条煮得稀烂的狗腿,用一摞干荷叶包了,塞进竹篮。 幸雪提着竹篮出了门,去监狱探监,却碰了个壁,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冷面西施向一个包打听专门跑事的游猴子咨询:若要监狱牢里救人该怎样救? 游猴子是侃爷一个,他生得兔儿脸,水蛇腰,柔媚得象女人,同时又生成一张善于学舌的鹦鹉嘴,一颗狡诈多疑的狐狸心,对于刺探他人的隐私,特具本领,干的是口舌之能,卖弄的是眼力见识。 那时的蜂蜜山府,行帮林立,八方齐聚,养活了大批不务正业的闲散人员。游猴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又馋又懒,拿他的话说是:“馋有馋的命,懒有懒的命,不馋不懒的没好命。”他从不愿意出苦力干活,凭着油嘴滑舌对付口饭吃。 只见游猴子迎将上来,哈着腰,陪着笑道:“西施大姐,你知道兄弟的外号叫作‘滑不留手’,钱财左手来,右手去,这几天实在穷得要命。你是大财主,拔一根汗毛,也比兄弟的腿子粗。兄弟好容易得到一个要紧消息,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常言道得好,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好消息嘛,自当卖给财主。兄弟所卖的不是关子,而是消息。” 冷面西施略一沉思,人已清明过来,淡淡一笑道:“快别卖关子了。”便把幸雪没送出去的狗腿递给了游猴子,幸雪见状又掏出两块银元赏给他。 游猴子一手得狗腿,一手得银元,心中一阵狂喜,急忙谢礼。然后告诉她们常来这吃冷面的最漂亮的女人,是知府在外面包养的小妾,找她吹吹枕边风肯定管用,只要能求动她。 冷面西施眉头紧蹙,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有这么个女人,长得极是漂亮,穿戴富贵逼人,想不注意她都难。 冷面西施提醒幸雪:“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这女子是戏子出身,认钱不认人,求她得花钱!” 幸雪哈哈一笑:“钱算什么?只要能救出人,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幸雪认为游猴子指引的方向完全正确,只要找到知府小妾,便能救出亲爱的老公! |
可说来也怪,平日里常来的这小妾却如失踪了般,连续几日不露面。幸雪甚是心焦不已,却也只能耐心等待。期间她多次尝试各种方法探望辛宝宝,谁知牢头硬是不准,即使拿出十块银元也不能通融。 幸雪心急得牙痒起来,却也无奈。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辛宝宝是知府下令抓的,通匪大罪谁敢以身试法,牢头的头数来数去,自己总数也不过一个脑袋而已。再加上李宝奎早已给牢头行贿,请他往死了整治辛宝宝,他也就没打算让辛宝宝活着走出去。 李宝奎本就善于逢迎,这次拿了通匪的辛宝宝,更让他在官府中得势,人人都不愿得罪,顺应着他的意愿,更不会放辛宝宝了。 知府是七品的正印官,特称为“大老爷”, 成名发财,都靠两个师爷——“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李宝奎现在干的就是钱谷师爷的辅助副手,叫书办。 哪家有多少田?该纳粮多少?全由书办负责。书办的本事不在算盘上,在于能了解情况,让你缴纳多少粮食就得缴纳多少,这工作油水大大的。 幸雪每日做好手头工作时,便是从食客里找寻救星。越是着急,越是寻不到。 连续九天,救星仍未出现。幸雪不由得心急如焚,频频搓手,连辣菜都拌不了啦。 到了第十天上,人未到香气已到,那美人终于出现了! 苍天不负有心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幸雪那个激动呀,如杜鹃花怒放,立即扔下手上的活计冲去,却被冷面西施拉住。 那美人一进饭厅,登时满厅生辉。那些猜拳行令的酒鬼,那些伸筷抢佳肴的食客们忽然安静下来,大家都扭头瞅着如此惊艳的美人。 但见她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 幸雪站在一边,只看一眼,不由惊呆,天下竟有这等美貌的女子! 那美人目光流转,从众人脸上掠过,每个人和她眼波一触,都如全身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中一般,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一个个喉结上下移动,不住地咽口水,一个个虽不敢看,却又忍不住要看。 有一桌食客吃毕走出去,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恋恋不舍,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向那美人望了一眼。哪知那身形婀娜,窈窕娉婷的美人也正瞧着他,遇到他的眼光时秋波流慧,嫣然一笑,是那种把三教九流统统迷死的笑容。 旁边食客插嘴打趣道:“小子,色眯眯地看什么呢?哈喇子(口水)都流出来了!” 年轻男子羞得连头发根子都红了,魂不守舍,也没瞧见地下门槛。脚下一绊,登时跌了个狗吃屎,忙撑持着爬起,急急忙忙走了。 满屋人都捧腹顿脚,拼命大笑,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待那美人吃完冷面,招呼店主结账,冷面西施这才恭恭敬敬请她进雅间。这美人虽感奇怪,却也不推辞,幽雅起身,摇曳生姿地进去。 这美人本名没有人知道,只知她唱戏时的艺名叫樊冰冰。 樊冰冰的肌肤胜雪,举止幽雅,说话更是文绉绉的,不带一丝东北口音。想来不是本地人。 幸雪第一眼看见她时,只觉得她虽然还很年轻,但至少也有二十五六。 但后来听见她说话,又觉得她好像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但当幸雪又多看了她两眼时,就发现她眼角似已有了皱纹,应该已有三十多了。 但到底有多大,只有天知道。 樊冰冰进雅间坐定后,先是微蹙双眉,随后额头掠过一缕难以觉察的阴云,接着,双唇露出一丝异常奇特的微笑,望着跟进来的幸雪。 此时的幸雪极是激动,扑通一声跪下,梆梆磕起了响头,一个劲哀求:“俺求求你!救救俺男人,俺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不能没有爹啊,呜呜…………”说着话便流下泪来。 |
37 这架势把樊冰冰弄得愕然半晌,不知所云,接着便明白过来,这是有事求己,于是俯身伸手扶起幸雪,温言道:俺和你都是弱女子,不须多礼。” 樊冰冰在风尘里打滚多年,说是戏子,其实就是个高级窑姐。她家中原本是山东烟台富户,兵荒马乱间逃难到了东北舅舅家。 不想妖媚娇柔的舅妈最为刁钻刻薄,死活不愿白养不玩儿活儿(无作为)的人,随着时光的推移,舅妈渐渐地露出了她的狰狞面目。 舅舅身材瘦长,满脸皱纹,愁眉苦脸,似乎给人痛殴了一顿,要不然便是新死了妻子儿女,旁人只要瞧他脸上神情,几乎便要代他伤心落泪。因此舅舅极为惧内,根本当不了家,做不得主。 舅妈见樊冰冰长相美丽动人,原本想寻个有钱人家嫁了换礼金回来,可阴差阳错,樊冰冰竟走了另一条路,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一日,樊冰冰上街闲逛,被当地最有名的戏班于老板见到,他眼前一亮,只觉樊冰冰身上那一股体香,竟非世间所有。最为奇怪的是:只要其稍稍一动,那香气便随风飘送,百步之外亦能闻得。 于老板的戏班在蜂蜜山府最为知名,大富大贵之家常请他们到家里唱台,钱赚得手抽筋。可真正最赚钱的还是暗里生意,大家都知道这公开的秘密,就是唱戏女子明里登台唱戏,暗里被富人包养。 牵线搭桥之间,于老板在戏班和皮条客之间游走,财源滚滚来。不忙的时候就上街寻找货源——请漂亮女人入戏班。 于老板很快摸清樊冰冰的底细,私下里给了她舅妈一大笔钱,舅妈喜笑颜开接过,转身把樊冰冰给卖了。 樊冰冰是外来户,不知戏班的底细,反觉让自己唱戏是条好路,靠自己本事赚钱,再也不用看舅妈脸色过日子,岂不是好?便随于老板进了戏班,成了台柱子。 待舅舅知道此事时,人已被领走。他只能顿足,哀叹一声坐在炕上。舅妈玉容变色,双目精光大盛,恶狠狠的盯住他,但片刻之间,脸色便转慈和,缓缓的道:“外甥女儿进戏班学艺唱歌,凭本事吃饭,难道不是好事吗?”舅舅喏喏连声称是。 樊冰冰自幼在烟台富裕人家长大,从小能歌善舞,此时进入戏班,更是如鱼得水,口唇放送出缥缈优美、如云似水的歌声,而且舞态完美,几乎无可挑剔。 这让于老板极是高兴,单独下了很多工夫栽培,还给她取了艺名樊冰冰。 樊冰冰很快红透了蜂蜜山,达官贵人、商贾大亨、黑道流氓都争相约请。 樊冰冰成了名角,却改变不了她作为一个弱女子在乱世生存的艰难。 灯红酒绿、威逼利诱间,樊冰冰一步步坠入风尘,醉死梦生,声色犬马,成了黑白两道上等人物手中的玩物。 |
樊冰冰彻底堕落后,使用美色和钱财手段,买通一个胡子头。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胡子头带领几个手下将她舅妈绑去,打断双腿,四肢和腰间关节处的筋络也给挑断了,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梨树镇猴石沟屯里的一个老光棍。 那地界极是偏远,外人罕至。 她舅妈从此成了软瘫的废人,吃喝拉撒睡都在炕上。每日里坐在炕上嚎哭不止,想跑又跑不出。 莨不莨,莠不莠,瘫子掉在井里──捞起也是坐。那老光棍好不容易有了老婆,虽是瘫子,却终归是个女人,憋了一辈子的情欲终于有了发泄地方,于是日日纵情、夜夜狂欢、疯狂地做活塞运动,操得她舅妈死去活来。 她舅妈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以前的老公惧内,不要说打骂,连指头都不敢碰,而今竟落到这样的地步,这是天堂下地狱的感觉。 人生啊!痛苦啊痛苦!发狂啊发狂! 实在忍不住、受不了啦,她舅妈趁老光棍不在家的时候,爬啊爬,爬到院里,翻进井里。 待老光棍回来发现捞上来,她舅妈肚子已灌满了井水,涨得如皮球。 樊冰冰听到这一讯息后,只是淡然一笑。对她而言,舅妈的生死早已不放心上,只是遗憾,觉得舅妈死得太早,本想让她多遭罪多受折磨,结果这么快就死掉了。这样也好,再不用自己挂念了。 眼下,幸雪一边流泪一边诉说自家事情。樊冰冰一边听着,一边瞧瞧幸雪,又瞧瞧冷面西施,秋波流转,妩媚不胜。 幸雪一时不解,冷面西施冰雪聪明,忙拉了她一把,带着挑逗的调皮神情说道:大妹的,你不是给贵客预备了谢礼吗? 幸雪霍然一省,方始恍然大悟,忙从怀里掏出小布包,解开系住的四角,放在桌上:一百块银元和一根小金条。 |
那冷面西施一怔,她绝对想不到一个山里女人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那樊冰冰只嫣然一笑,露出颦上浅浅的梨涡,似乎心中极喜,但随即说道:“谢谢!这么大的礼,真是不敢当。”声音腻中带涩,软洋洋的,说不尽的婉转缠绵。 樊冰冰左手腕上的金镯子是知府赠送的,很是华丽,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一只。她一直想再打一只,凑成完美一对。 可黄金贵重,她舍不得。其他相好也会送些首饰,但都是几克重的小玩意,而今见到近千克重的整根金条,芳心喜动,脸上却不露出。 幸雪初次送礼,不知价码贵贱,只知辛宝宝死罪难免,能保住命就万幸。她以为樊冰冰嫌少,忙补充道:“俺先给这些,等人救出来,俺再把另一半也给上,俺说话算数。” 一语未完,樊冰冰大笑起来。 她一笑起来,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巴在笑,竟连鼻子也在笑,当真是喜笑颜开,眉开眼笑。 笑的感染力确是无与伦比。樊冰冰笑开了头,幸雪和冷面西施也跟着笑起来,脸色便如春花初绽,大增娇艳之色,三人态度立时热络了许多。 樊冰冰心里有数,最近知府迷恋自己,托他帮忙绝对没问题。这整个蜂蜜山地区都归知府管辖,他办不成谁能办成? 樊冰冰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打包票,只说知府已去外地公干,隔几日回来,自己尽力说情,不过要耐心等待。 幸雪见樊冰冰肯帮忙,不胜感激。樊冰冰临别时握着幸雪的手再三承诺,一有消息马上派人通知她。便将桌上的钱重新包好放进自己手中的小提包,婀娜多姿地走出去了。 幸雪当晚一夜未睡,兴奋极了:老公终于有救了。 此后几天,她一边忙活一边等待。可又是几天过去,一点动静没有。幸雪急得眉头越发蹙皱,却别无它法。 冷面西施倒不急,相反,私心里,她希望辛宝宝越晚救出越好。因为,幸雪的做菜手艺让她饭馆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 幸雪拌的辣菜非常好吃,冷面也是一绝,尤其狗肉更是地道,随便做什么都造一气子(有两下子)。 短短十几天,店里便有了更多回头客,都点名要吃幸雪做的菜,弄得店小二跑断腿也忙不过来,厨师干叫勺就是没人过去取菜。 这让冷面西施亦喜亦忧,喜的是生意看好,忧的是幸雪不会久呆,日后走了便没人做出这样的好菜了。 冷面西施的心思幸雪自不知晓,卖力地干活,只为感谢,惹人好感。 |
38 就在幸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苦恼得差点要扯头发时,突然来了个戏班小伙计送信,请她带钱领人。 幸雪高兴极了,跟冷面西施打了招呼,便坐进准备好的一袭轿子,送到一处大门前。 幸雪正给轿夫赏钱时,小伙计已经抓住大红木门上的铜环叩了三下。她听见三声清脆的声响在里面大院里回荡,心想,好大的院子。 门开处,管家伸出头来,便问:“来人可是金幸雪小姐?”小伙计说:“正是。” 管家慌忙打开院门,点头哈腰道:“小姐请进,主人等候多时。”随管家来到院落中,弯过大厅,再走曲廊,又是一重院落,幸雪看见飞雪之下站着一个红艳艳笑吟吟的娇美女子,正是樊冰冰。 幸雪内心欢喜,几步就跑上前牵住她戴着丝绒手套的手。她心里有一丝诡秘的意念:也许这个美人和自己的命运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樊冰冰搂着幸雪道:“好姐姐你来了。”幸雪看见一粒雪花飘到她鼻尖下,被她呼出的哈气吹起,几个起落,滑进了自己的颈项,冰凉冰凉的。 幸雪这才有机会打量,发现樊冰冰的美纯出于自然的鬼斧神功,肩如刀削、腰若绢束、脖颈长秀柔美、皮肤白嫩,穿着高贵豹皮,脚踏狼皮小棉靴,天上下凡的仙女,亦不外如此。暗叹这确是天生尤物,难怪能迷倒这么多男人。 “姐姐,请进屋!” 樊冰冰请她进屋落座之后,命下人奉上香茗。 幸雪观察屋中的陈设,古色古香,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古旧时日的暗香。她坐的椅子是一把雕着精致葡萄的红木旧椅子,摆在案上的茶壶和茶杯是描着猛虎下山的青花玉瓷,给人霸气十足的感觉。 幸雪端起茶杯,将茶杯盖轻轻打开,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但见杯中绿茵茵的茶水中,几片碧绿的茶叶像舒展的嘴唇沉在杯底。不禁赞道:“好茶。”樊冰冰也端杯抿了一口茶,杯口上留下浅浅的唇印。 幸雪坐在樊冰冰身旁,只觉得一阵阵淡淡幽香从她身上渗出,淡雅清幽,甜美难言。 每一个人,都有依附之物。胎儿依附脐带,娃娃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戏子无情,却依附权势。婊子无义,却依附金钱。 原来这处院落是当地大富豪送给知府的,知府便当成金屋藏娇佳地。 |
知府日前刚回来。他才跨过门槛,便见一位俏佳人斜卧铺有软垫的火炕上,体态舒闲,一手支着下颔,黑白分明但又似蒙上一层迷雾的动人眸子打量着他,雪白的足踝露了出来,形成了一幅能令任何男人神魂颠倒的美人横卧图。 |
樊冰冰的菱形肚兜价值极昂贵。是丝绸做的,刺绣的极精美,系束用的带子是金链,穿时套在颈间,腰部另有两条金链带子束在背后,下面呈倒三角形,遮过肚脐,达到小腹。 知府解开金链,拿掉肚兜,恣意爱抚着那腻滑丰盈的小腹,逐寸挑逗着充满弹跳力的嫩肤,任何地方都不遗漏。 |
知府心里赞叹,真是恨不得含在嘴里亲热着的好宝贝啊,细腻柔滑的皮肤,柔软苗条的腰肢,丰满翘挺的酥胸,弹性十足的美臀。 樊冰冰娇躯款摆,浑身轻颤,呼吸愈来愈急速,口舌的反应不断加剧,显是开始动情。 一时间春色无边。每一寸光阴都被激烈的情火欲流填满,两人相拥而卧,体肢交缠。最后两个人瘫痪似的躺在炕上,两颗心脏狂奔似的激烈地跳动着。 |
云雨过后,樊冰冰身体入怀,凑在他耳下道:“俺求你一件事!” 知府心神一荡:“什么事?” 樊冰冰故意皱起眉头,撅起小嘴,谎称自家有个远亲遭难,将来龙去脉讲了一番。 她越说越低,知府只觉她声音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是荡气回肠,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消。 知府知道这事,也是他批准李宝奎带人抓的。其实辛宝宝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通匪的死罪,往小了说就是受胡子要挟送东西。 想到这里,知府俯首沉思:“至于八岁的黄毛为匪,是胡子强掳上山的,这么小的孩子也算山贼,只能把人笑死!” 樊冰冰低声讲完,轻叹一声,抬头向知府投来既充满忧伤又饱含柔情、令人销魂蚀骨的一瞥,柔声道:“大人,你就把人当屁给放了吧!” 火光映照之下,樊冰冰娇脸如花,低语央求,知府立刻就酥了骨头麻了筋,满口应承。 樊冰冰见知府答应放人,心花怒放,开心得不得了。哈哈!剩下一半的银元和金条又要到手了! 她乐得一屁股坐到知府大腿间,撒娇地扭动着,媚态横生。 |
知府眼花缭乱下,忍不住抄着她的小蛮腰,在她脸蛋亲了一囗。 樊冰冰又展开温柔手段和浑身风流解数,俏脸红晕上颊,秀目放光,小囗张了开来,春情泛滥的情态,诱人至极点。 知府呼吸一窒,下身登时如怒海中的虬龙猛然抬头一般,怒狰而起,眼中尽是欲火。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到了身下,狠狠地吻着那粉唇,尽情地吮吸着清凉甘甜的津液,舌头在那温暖湿热处来回游荡,互相缠绕,抵死缠绵,感受着彼此。 缠绵了个多时辰,说不尽的郎情妹意。她气息奄奄,他呼哧呼哧,两个人都再次享受到了疯狂的高潮,抵达前所未有的顶峰。 |
仿佛是从山上面缓缓坠落下来,四周白雪皑皑,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身体销魂蚀骨、轻得像是白纸,随风飘落,正在回归大地。 次日,知府便下令放人。也该着辛宝宝命大,牢头正准备结束他的命,手令来了,牢头不敢违抗,悻悻地收了手。可辛宝宝也只剩一口气儿了。 这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有权势的人放个屁来,都是香的道理。 樊冰冰派人将幸雪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一半金银钱财。她故意诉苦救人的具体事情,上下打点,花费不少,前面的钱花光了。 幸雪忙不迭地将一百块银元和一根小金条全部奉上,心情却也忐忑不安,担心不够。 樊冰冰心里又是一阵大喜,借口去打点其他人,将钱收起,中午时分再派人去通知她到监狱领人,幸雪千恩万谢回去了。 樊冰冰没有食言,中午果然来人,请幸雪前往监狱接人。幸雪欢喜得差点把来人搂着亲上两口,她连忙赏钱感谢来人跑腿。 幸雪向冷面西施道别时,掏出五个银元,给冷面西施施了深深万福,柔情至深道:“你待俺真好,没你帮忙,俺救不出男人。俺和男人这就直接回家,但你的恩情俺不知怎样报答才是?眼下没什么钱了,你别嫌少,大恩大德日后再报!” 冷面西施坚决不收。幸雪对自己的一番情意,诚挚深切,令人感动,突然之间,内心涌起一阵惆怅,一阵酸楚。 可幸雪执拗,非要冷面西施收下银元,显是酬谢高义之意。 冷面西施大为心折,心下感动,握住她手,告别的话再三说,直送至老远,方始分手。 因为情无尽,意无尽。 幸雪恋恋不舍地离开冷面西施,雀跃着去接亲爱的情郎。当她接到了人——只剩一口气的辛宝宝,心痛如绞,几乎昏厥过去。 把辛宝宝架出来的两个牢差并不马上交人,恣得就像天上掉下烧鸡来,一个个挤眉弄眼涎笑,嘴里甜得像吐蜜一样:“您看,一班弟兄们,天天看着你家男人,瘦得都像扁担钩子一样了,是不是给俩钱买酒肉啊?” 幸雪强颜欢笑,将剩余的几个银元全掏出来,放到牢差手里。牢差嫌少,幸雪毫不犹豫将手上戴的金戒指摘下。 两个牢差一看那金戒指,凶巴巴的脸,顿时成了一朵花。两人一躬到底,二躬到底,三躬也到底,嘴里连珠屁似的喊叫着: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幸雪冲牢差撇撇嘴,没再跟他们搭腔。 原来辛宝宝是下死令关死为止,牢差半点油水捞不着,而今居然能捞到好处——银和金。牢差高兴地将辛宝宝交给幸雪,并巴结着帮她给辛宝宝穿上棉衣棉裤,并戴好棉帽子。 钱这东西真是万人迷,鬼都能为它推磨,何况人。 |
幸雪此时已身无分文,但她是个性格刚强和有主见的女人,刚从冷面西施那里出来,断然不能再回去。 她一股拗劲上来,竟背起辛宝宝往家走。 蜂蜜山府离滴答河屯路程有多远?幸雪根本不去想,只想把辛宝宝背回家。 她一路背着辛宝宝,实在累得坚持不住了,但是夫妻之间的深厚的情感,却像一种无比神奇的力量在支持着她。 她也不歇脚,只稍微喘了两口气,便立刻背起辛宝宝,继续前行、前行……… 在崎岖艰苦的人生旅途上,有谁能找到歇脚处? 有时你就算能找到,也没法子歇下来,因为你后面有根鞭子在抽着你。 生活的本身就是根鞭子,责任、荣誉、事业、家庭的负担、儿女的衣食、未来的保障……都像鞭子般在后面抽着你。 你怎么能歇下来? 幸雪虽然身为女人,却是铁打的,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饥饿,都不能令她屈服。 没有任何是能令她屈服! 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有一个好心的车夫见幸雪艰难,怜悯心大起,请幸雪夫妇上马车,一直捎到鸡冠山子屯(今鸡冠区)三岔口停下。 三岔口一条道是鸡冠山子屯,一条道通往滴答河,另一条道通往梨树镇。 在此别过,车夫回自己的家乡梨树镇。可鸡冠山子屯离滴答河屯还有二十来里,就得靠自己走了。幸雪对车夫谢了又谢,便背起辛宝宝回家。 幸雪去接辛宝宝时,身上未带干粮,以绝强的意志驱策疲倦的心身,连坐马车加上步行用了一天一夜才回村,到家又累又饿,便昏厥过去。 听完幸雪讲述,郝大娘老两口唏嘘不已,为幸雪刚强而折服。 老话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话应该倒过来,辛宝宝从不曾想到,自己这辈子会有幸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就是死在监狱里也值得。 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心中充满着幸福和感激,说:“俺以后粉身碎骨,也报不了你的大恩。” 幸雪的左手慢慢翻转,将辛宝宝的手握住了,接口道:“有一个人敬重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白头到老。那个人就是俺!”说得诚挚无比。 这几句话,真情流露,恩义缠绵,大有宁为郎断魂的气概。 辛宝宝只觉一生之中,实以这一刻光阴最是难得,全身都暖烘烘地,一颗心却又如在云端飘浮,但愿天长地久,永恒如此。 |
39 弱弱最近身体大不舒服,是从连生两个孩子,落下产后风的毛病。 她在生完儿子第二年,又坐月子了。因为有了第一次,她对生孩子坐月子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甚至完全能够准确把握临产的时日。所以她挺着大肚子,照样做家务。 那天她推着磨盘磨玉米,腹部猛然一坠,她疼得几乎从磨盘跌下来。当眼睛周围的黑雾消散重新复明以后,她已经感觉到裤裆里有热烘烘的东西在蠕动。 她反而更镇静,双手托着裤裆,缓缓走过庭院。跨过门坎,她再也忍不住了,干脆解开裤带坐到地上,一团血肉旮沓掉在裤裆里。 她低下头噙住血腥的脐带狠劲咬了几下,断了。她掏了掏孩子口里的粘液,孩子随之发出“哇”地一声哭叫。 刚才咬断脐带时,她已经发现不带把。她把女儿身上的血污用裤子擦拭干净,裹进自己的大襟里爬上炕去。用早已备置停当的小布单把孩子包裹起来,用布条捆了三匝,塞进被窝。 她擦了擦自己腹上腿上和手上的血污,从容地溜进被窝,这才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了。 当时甄有财下地干活去了,等他回家的时候,只见屋脚地上一片血污一股腥气,大吃一惊。 他摇醒她问怎么回事,她眼也不睁手也不抬只是说:“快烧炕。” 他扯来木柴点着火就烧起来。青烟弥漫,弱弱呛得咳嗽起来,说:“渴!” 他又钻到灶房烧了一碗开水,端到外面凉了一会,这才给她端来。 弱弱嘴唇不离碗沿一气饮尽,感动得流下眼泪,这是她进这个家以后男人第一次为她烧水端水。 她缓过一口气来,就忍不住告诉他:“是个女孩!”甄有财说:“很好,一子一女,好事成双嘛!” 甄有财心情欢畅,记起这些年来自己从来没好好待媳妇,熬尽诸般苦楚,常对她无理发怒、非打即骂,可是她对自己一往情深,为自己生下一双儿女。这时忽觉委屈了媳妇多年,心里很是歉然,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她手。 弱弱受宠若惊,只觉眼前朦胧一片,原来泪水涌入了眼眶。 甄有财见自己只露了这一丁点儿柔情,她便感激万分,可见以往实在对她过份冷淡,向她又是微微一笑。 |
从辛宝宝家探望回来后,弱弱总是浑身酸疼、头晕目眩,一天比一天严重。 这天早上,弱弱迷迷糊糊醒来,但觉胸口烦恶,全身气血倒转,说不出的难受。 过了良久,她神智渐复,只觉身子似乎在一只大火炉中烧烤,忍不住呻吟出声,躺在炕上起不来。 幸雪听说后,来到甄有财家。掀开棉帷,走进屋去,只见弱弱面如黄蜡,形销骨立,半睡半醒,双目微睁。 幸雪走近两步,见她脸上肌肤便如透明一般,淡黄的肌肉下现出一条条青筋,似乎可见到血管中血液隐隐流动。 屋中寂静无声,风息全无,好像她体内鲜血正在一滴滴的凝结成膏,她呼出来的气息,呼出一口便少了一口。 幸雪在弱弱的身旁坐下来,拉过弱弱的手,紧紧地握着。那只手轻得就像一片干树叶似的,简直无法使人相信一个人的手会是那么干燥,那么轻,真没法相信这样一只手里面还有血液在流动。 幸雪将弱弱扶起,半坐半躺的靠枕垫之上,柔声说道:“姐姐,听到你生了病,俺煲了汤给你喝。” 弱弱胸口一热,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说道:“好妹妹,你来看俺,俺、俺………”说到这里,心情激动,说话哽咽,转过头去擦了擦眼泪。 幸雪从饭篮中取出一碗参汤,道:“这是人参熬的参汤,对身子大有补益,快喝了罢。” 弱弱心下感激,端起碗时右手微颤,竟将参汤泼了少许出来。幸雪便伸手接过喂她。 热泪从弱弱眼中滚出,嘴巴痉挛着,每吃一勺参汤她就滚出一串泪珠。她心中聚集着感激幸雪的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弱弱叹了口气,道:“俺这一病,也不知………”说到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咳喘不止。 幸雪放下参汤,轻轻替她捶背,说道:“你累了,睡一会儿,以后病好慢慢再说不迟。” 弱弱又叹了口气,服从地道:“不错,俺真的累啦!” 弱弱这一倒,甄有财开始还耐心细致地伺候她,可时日长了,家务活干多了,就不耐烦了,脸色难看了,做起活计摔摔打打。 弱弱极想起来做家务,可病不由她,又想作呕,又想吐血,心里连珠价只是叫苦:“糟了,糟了!” 昨天晚上,弱弱咳嗽不已,把甄有财吵得头都大了,训斥她:“别咳嗽了,赶紧死眼(闭眼),睡着就好了!” 弱弱想出声抗辩,苦在开口不得,小腹间便突然剧痛,恰如一柄利刃插进了肚中,登时哇哇几声,鲜血狂喷,立时晕去。 甄有财这才慌了神,立即起身请张神医。他唯利是图、爱财如命,虽对弱弱态度大有好转,但就是舍不得花钱看病,只寻思多休息就好了。 上次为了赎回儿子,破了一大笔财,让他心疼得到现在也没缓过来。眼下弱弱吐血晕去,不得不破财了,他气急败坏地出了门。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弱弱终于头脑间突然清凉了一阵,醒来想张嘴大叫,却呼唤不出半点声音。一股鲜血又从嘴里溢出,歪了下头,昏迷过去。 此后弱弱一直在昏迷之中,身子一时冷,一时热。那股冷气不断在四肢百骇间来回游走,有时更有数股热气出来,与冷气相互冲突激荡,越发的难熬。 |
张神医刚脱衣上炕,准备和媳妇行鱼水之欢,就听得甄有财焦急的声音敲门,破坏了男女狂欢大计。 张神医不敢怠慢,忙起身穿衣下地,拿了药箱。医者仁心,人病不由己,不能挑时间,必须以最快速度赶到,不能耽搁病情。 张神医见弱弱气若游丝,伸手搭脉搏,翻看眼睑,将甄有财叫到屋外,脸色一沉,歉然道:“不行了,你老婆挺不过明天,治不了啦………哎………要是早点让俺看,也许………” 张神医意识到多说无益,便住口。随即又想起重要事情,补充道:“你预备后事吧!”说完冲甄有财拱拱手,告了个罪,摇头回家了。他没有收诊金,这钱不收也罢! 甄有财像给人照胸囗打了一拳般,脸色煞白,好一会才道:“你说啥?”眼见张神医已经走远,他仍是反应不过来。 自家老婆虽然身体瘦弱,但一直硬朗,家务活一点不少干,咋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甄有财想到孩子和家务,头痛得不行,赶紧蹲在房檐下。脸色蜡黄,眼睛痴呆,胡须颤抖。 次日,弱弱突然一口气没有上来,睁着眼睛死了。嘴角淌出血滴,暗红颜色和自家窗户上贴的已变色的红福字一样,窗外朝霞把东方映得红彤彤的,想必她把吐出的鲜血也带了去。 人命就是这样——死之前很贱,死后才珍贵。甄有财再次成了光棍,忍不住嚎哭起来,哭声哀绝之极,令人扼腕叹息。 院里的看家狗不忍心听看这凄惨的一幕,耷拉脑袋躲进窝里。院中的树木,都像通人性一般微微垂着头,在风中簌簌摇摆。 村人得知大惊,弱弱虽然骨瘦如柴,但身体健康,怎能一夜之间就没有啦?村里再次死了人,人人心下凄然,家家都送东西并帮忙发丧。 头天祭灵,二天入殓盖棺,三天下土埋葬,这是滴答河村里贫富皆宜的丧葬仪程。 在甄有财悲咽的哭声中,众人安置起灵堂,用半生半熟的小米做成的“倒头饭”献上了,意在死者吃饱之后,有劲走向阴世漫长的道路;彩纸扎成的童男童女已经侍立在灵堂两侧,准备给刚刚踏入冥国地界的弱弱引路;招之即至的阴阳先生掐毕时辰,写过“亡期”纸牌(相当于讣告),又把一幅白纸对联贴到门框上…… 屋院里外,紫香缭绕,蜡烛明灭,焚燃阴纸的黑色纸灰在院里飘落,弥漫起悲怆的丧葬气氛来。 在村民的劝说下,甄有财压抑着死别的痛楚,身上披一条白巾,防止鬼魂附体。保持着一家之主的理智,和同村的几个老年女人忙着安置工作。 第二天午时入殓盖棺,板钉钉死,就永不复见了。甄有财使劲睁开泪水模糊的老眼,最后一次瞅一眼弱弱僵硬灰黄的脸孔,就被人从棺材旁边拖走了,随之听见“咣当”一声压上棺盖,斧头铆击板钉的声音……… 生命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存在的本身,就是潜在的死亡。 为何几天前她仍是一个活着能说能动的人,这一刻却变成了一具没有半点生机的冰冷尸体? 自古道同病相怜,又说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第三天送葬路上,幸雪一路走一路哭。 她和弱弱一向感情好,情同姐妹,这一死,对她打击很大,心下黯然,精神萎靡。 她在想,生有生离,死有死别,为何人生总有这么多不如意的事? 幸雪依礼给甄有财两块银元,还帮忙办了流水席。办流水席是村里的规矩,主家发丧时,村人都会去帮忙,直至下葬。 这期间,主家要办吃食招待客人,规格跟婚礼差不多,只是一白一红,感觉自不一样,吃食的氛围也截然不同。 丧席上,村人个个脸上严肃,没有笑容,只有孩子在一旁争吃抢喝,他们的笑闹让人听着心烦。酒席上不时听到大人严厉呵斥孩子的声音,平添了不少庄严肃杀的气氛,小村再一次被罩上了阴霾。 死者已矣,每个仍生存着的人都须坚强地活下去,应付生命中层出不穷的挑战。 |
最近王仙伶的生意更好了,很多村人找她抽签占卜,盼能指点一条明路。因为大家都被村里的不太平吓怕了,惟恐自家有什么劫难? 或许自入秋以来,小村接连出事,先是胡子来村绑票,接着李俊孙子惨死,李俊疯了,辛宝宝被拷打致残。现在,连弱弱也莫名其妙死了,让人撕心裂肺、痛断肝肠,大家被死亡的阴影所深深地笼罩了。 这个冬季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有更大的灾难等待着滴答河村民,或许……或许……这简直是太多了,没有人能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下一秒的牺牲者也许就是自己。 人们心里空了,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依靠。到了晚上,到处是拼命和老婆交媾行房事的人,搞得情动魂飞,体酸骨麻,他们拿不准明天会不会死,只有男欢女爱才能麻醉自己。 反正,一切都失常了。 幸雪一直悉心照料着自家男人,在她心里,不管丈夫变成啥样,永远是自己男人、孩子爸爸。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幸福! 辛宝宝自从鬼门关里捡了条命后,一直郁郁寡欢的。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出去干活了,只能留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俩孩子懂事了,很少淘气,尤其二狗,天天盯着狗剩,不准乱跑,还时常在家帮着干活,这让幸雪很欣慰:孩子大了真懂事! 这一日,幸雪早早安排俩孩子在小屋睡下,便坐在大屋炕上就着油灯纳鞋底。 冬日黑天早,外面格外冷,寒风夹起房檐树上的积雪,尖叫着四处扑打。这是东北冬日最冷的时候——干冷! 在东北,下雪天反而不冷,最怕雪后刮风,那风极硬,挟着雪出击,生生能将棉袄打透,一直冷到骨头里。即使是极耐寒的当地人,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滴答河屯家家都将院门早早关好,不是睡下,就是云雨欢乐,自不必说。小村道上空无一人。 四周万籁俱寂,突然传来一阵踏雪声音,幸雪一惊,停下手里活计,竖起耳朵靠窗口听动静。 自家平日都会将雪清干净,只是前日雪下的大,二狗和狗剩在院里堆起雪人,玩得不亦乐乎。幸雪见了便没有清扫积雪,只待过几天再清出去。 此刻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幸雪吓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一个人影走到窗前,“梆、梆”轻敲:“黄毛家人,请出来!” 这声音耳熟,幸雪马上意识到胡子窝人来了,立即穿鞋下地,看了眼睡在炕头的丈夫,此时他睡得正沉,外面的声音浑然不觉。 幸雪轻轻开门出屋,刺骨寒风迎面扑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
40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次来送信的胡子,穿裹得严严实实,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幸雪暗暗纳罕,又是栗栗危惧。 来人两手从棉袍怀里抽出一包东西,张口吐出一团白气,同时抱拳为礼,态度客气:“大当家已经知道你家的事情,派俺带包东西,好好养伤,这仇一定要报。黄毛在山上很好,你们尽管放心。”言罢转身,他来时翻墙入院,走时也是如此。未等幸雪打开院门,便已消失,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幸雪还想开口说句话,口中的热气立时化成一股股白雾散在寒夜里。她迅速返身进屋,将鼓鼓囊囊的包裹布打开,竟是一根金条、两轴银元和四包大烟,价值不菲。 幸雪脸上涌出一丝欢喜,随即又阴晦了。因为如此一来,自家跟这伙胡子再也撇不清了,外人议论自家通匪可一点不冤枉了。哪怕儿子只有八岁,终究是匪徒。 千金万金、万万金,在幸雪眼中看来又如何?也只不过是一片尘土。她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万万金还要重要! 幸雪只愿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些金银存在,那么,这一切悲惨痛苦的事,也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因为她深知:财富虽然可爱,但跟随财富同来的,常会是贪婪、阴谋、杀戮、冷酷、争夺、陷害、死亡。 怎奈人们的眼睛,都已被财富的光芒所眩,只看得见财富的光亮,却看不到光亮后隐藏的阴影。 幸雪将躺箱打开,将钱和大烟放进小箱里,大小箱都锁好。这才脱了衣服,将油灯吹灭,颓然钻进已捂了多时的被窝,躺下后却辗转反侧,不断琢磨事情。 她还瞒着辛宝宝,埋藏了大笔钱财在猪圈的土墙地下,小坛子装得满满的,里面有五百块银元和十根小金条,以备不时之需! 辛宝宝这几年确实没少赚,大烟价钱极高,城里最缺货的时候,有大烟鬼拿一根金条换两包大烟,浑浑噩噩吸着,万贯家财都化成这缕缕青烟。 幸雪跟辛宝宝说花了家里的钱财去救他,辛宝宝以为是全部,心疼得要命。因为血汗赚来的钱总是特别值得珍惜的,他赚钱虽然流汗不多,却流了不少血。 血,当然比汗更珍贵! 幸雪安慰道:“俺小时候在朝鲜家里,妈妈常常说,她曾经亲眼看见多少贫穷之家兴起来,多少富贵之家衰下去。妈妈说,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要依赖着金钱。人应当享受财富,也要随时准备失去了财富时应当怎么过日子。” 幸雪就是不告诉他自己还藏了些,毕竟日子还要过下去,自家三个儿子都要盖房子、娶妻生子,这些都需要大笔钱。 眼下,胡子又送大笔钱财,自家往后的衣食不愁,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过去遭难太多,相信往后定会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幸雪合上眼睛,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下一页[5] 尾页[1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
午夜咖啡馆 |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
|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