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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滴答河传奇[第3页] |
作者:祁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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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过晌午了,两人不知不觉饿了,便坐到街边大排档露天冷面摊。辛宝宝买了两碗冷面,跟幸雪边吃边啃起了饼子。幸雪一边吃,一边给孩子喂奶。 幸雪离家多年,日处东北大山之中,这般朝鲜风味饮食今日重尝,恍如隔世。 此时已过了饭点,客人不多。冷面摊主是个年轻女人,见了辛宝宝这一家,随口搭讪几句:“他大哥,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是进城串亲戚啊?” 辛宝宝见老板娘长相漂亮、为人和善,便简单说了进城目的。 这老板娘有个外号叫冷面西施,是个热心肠,听完立马推荐道:“你们算找对场地了,这疙瘩谁算得准,没俺不知道地,就找马半仙,一准儿没错,他算得老准了。” 辛宝宝夫妇来了精神,忙问缘由。这冷面西施也不推搪,当下便给讲起了这其中的原委。 马半仙,人如其姓,长了一张马脸,黄白皮肤,做道士打扮,平日里不苟言笑。 马半仙年轻时从事着一种古怪的行业:引领死人还乡。他有邪法子,能让死人行走。蜂蜜山人客死他乡,就请他去领回来。外地人有死在蜂蜜山的,也请他送回去。 一个能让死人乖乖行走,越过千山万水的人,谁人敢不敬畏? 马半仙后来年龄大了,不能再赶尸,便从事算命行业。 据说本事了得,精通易数,可推算人的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所预言的岁、月、旬、日,无不准确如神。 冷面西施之所以强烈推荐这马半仙准确如神,可不是听了传说,也不是听了谁的吹嘘,而是源于自己的切身经历。 冷面西施的老公是个敲木梆子卖日用副食,同时兼收山上药材的商人。他经常挑着担子走乡村,把人们生活所需的日用副食送门到户,一边叫卖一边敲木梆,其吆喝叫卖声和有节奏的木梆声,婉转有趣。 “大料粉、姜粉、香叶粉、白胡椒,再给一勺、再搭一勺、再赠一勺。” “打点油、打点醋,芝麻酱、腐乳、臭豆腐、辣椒面,没有钱就用药材换。” 一次他进山走村卖货去了,冷面西施想起,走前两人曾商量要迁祖坟,需找风水先生掐算一下,等男人回来即可着手,也省了准备的工夫。 说办就办,冷面西施找到了马半仙。 祖坟动迁是大事,马半仙要了她和她男人的生辰八字,看相,摸骨,又闭眼掐算了一会,然后睁开眼,文绉绉的说:“夫家新亡,不宜迁坟。” 冷面西施勃然大怒,登时踢翻了马半仙的卦摊,破口大骂:“放屁!纯属放屁!闭上你的臭嘴!你死后该进拔舌地狱!俺男人活得好好的,你咒他死,坑人哪!大家都看看啊,谁也白(别)信他啊!” 冷面西施一番大闹,马半仙也不阻拦,待她闹够了,沉着脸道:“你丈夫要没死,你领这来,俺这卦摊再也不摆了。” 冷面西施冷笑答应,请周边群众给做个见证。 |
冷面西施回家后越想越气,一心等男人回来好去理论。可隔日上午,传来噩耗,说男人三天前不幸跌下山摔死了,刚被上山的村民发现,辗转过来报信。 冷面西施立刻晕厥,醒来后痛哭失声。她想起,自己跟算命先生争执之时,男人就已经不在了,马半仙确实灵验啊。 事后,冷面西施逢人就夸马半仙神机妙算,却也后悔不已,早来掐算,男人这灭顶之灾有可能躲过去,如今,说啥都晚了。 辛宝宝夫妻听后,深觉这马半仙确非常人,居然真的有点道行,便打听住址。冷面西施伸手指了,两口子谢过,抱着孩子找了过去。 只见那儿挂着一块白布,上头写着批八字,算流年,看手相,决疑难,断吉凶,还有什么看风水,问行止,卜居,迁徒……全得很,会的可真不少。 马半仙听了辛宝宝夫妻的来意,算了孩子生辰八字后,只文绉绉说了几句话:“托塔天王下凡,二狼神犬转世,若得幸长大成人,必后福不浅。” 两口子听了,似是好话,忙问详情。马半仙解释说孩子生命线有方格纹护住断折处,大拇指坚实壮直,而且生命线内侧又有一条辅生命线,数条阴鸳纹,这是多行善事,祖上有德,大难不死,福寿荣归的象征。 两口子更是听不懂了,马半仙再次解释道,这孩子要看管住,长大了便福气无边。小时千万要注意,别惹祸端。 两口子这时听了个大致明白,给了银钱后,还想再问如何避免灾祸? 马半仙却不再指引,而是锦心绣口道:你们问怎么避祸?这是命中注定的,提前告诉你们没有用,你们活在当中又看不见,过后你们看明白了也来不及了,才悟得出这就是命! 两人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再也不因为孩子头上是黄发而担心了,反倒觉得这是与众不同之处。若遇人问,便把算命先生的话讲了,村人羡慕不已。 夫妻俩为了这孩子好养活,便取了个贱名儿叫黄毛,大名没起,想着日后长大再起。 |
这莽莽林海,林木像一堵堵高墙,层层叠叠,比比皆是,不见涯际,穿行其中,使人泛起不辨南北西东的迷失感觉。 黄毛这么小的孩子走丢了,哪还有活命机会?跌下山了?遇到野兽了?这些情形均有可能出现。 辛宝宝想都不敢想,疯了似的在山里找,突然看到一个山洞,想到黄毛能不能进去藏猫猫捉迷藏玩,便寻了进去。 摸黑走了半天,前面豁然开朗,鲜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猛听得水声响动,山顶一条小瀑布,直冲而下,在谷底汇成一个水潭,瀑布给周围岩石,激起一片水花,就似挂了一幅水帘,朝阳辉映,幻成七色的彩带,奇丽无比! 辛宝宝惊呆了,他自小就在滴答河长大的,从未有见过这美丽的场景,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 但他无心赏玩风景,仍然到处寻找,大喊大叫:“黄毛!黄毛!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眼见太阳缓缓落山,辛宝宝的心也是跟着太阳不断地向下低沉。想到辛辛苦苦养了几年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回去可怎么跟幸雪交代? 他越想越难受,一路掉泪一路往家走。 到了自家院门,辛宝宝踌躇着不敢进去,想着怎么开口跟妻子讲?想到妻子可能上火着急,哭天抢地,他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不止。 正胡思乱量间,“爸!”突然一声喊,黄毛竟从家里冲了出来,小小的身子直扑到辛宝宝腿上。 辛宝宝大吃一惊、瞠目结舌,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
黄毛没丢?黄毛回家了?辛宝宝惊喜交集,眼泪狂流,豁嘴也激动得一张一翕,将黄毛紧紧抱在怀中。 过了一会,又想起什么,他连忙到处检视,可落下伤? 经过再三确定,他总算放了心:孩子无恙。 辛宝宝不禁诧异起来:这么小的孩子是如何从那么远的山上回家的? 他生气地问黄毛:“你为啥不等着爸爸? 黄毛满脸不在乎,没有回答。 辛宝宝又问道:“你可多咱(什么时候)回来的?咋回来的?” 黄毛眨着眼,笑嘻嘻道:“俺自己捋来路走回来的呗”。 辛宝宝更觉惊奇,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记那么远的路?他不相信,反复问了几次,弄得黄毛都烦了:“爸!你可真能磨叽,俺就是自己回来的。” 辛宝宝还是不信,但不管如何,孩子总算平安回家了,这比啥都强。便不再追问,俯身抱起黄毛进屋。 次日,辛宝宝再去山上,黄毛照例要跟,辛宝宝毫不犹豫带了,这次去的是更远的地方。 父子俩越走越远,但见山势险峻,树木清幽,鸟鸣嘤嘤,流水淙淙,野花香气扑鼻而至。 辛宝宝故意躲进林中深处,倒要看看黄毛是不是真的记道?找不到自己又是如何回家? 辛宝宝惊喜地发现,黄毛竟真能顺着原路返回,半点不差。 此后,辛宝宝故意带黄毛进了几次山,尽管一次比一次远,但黄毛每次总能自行返回家。 个别时候,黄毛判断了下方向,还能操近路回家,这让辛宝宝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四岁的孩子,本事竟如此了得? |
辛宝宝一路照看黄毛,倒也没出差错。 走进深山时,辛宝宝发现一大片榛材棵子,棵子上结了累累的榛子,竟是皮薄瓤大的毛榛子。 他兴奋起来,毛榛子扎人,孩子不能领进去,便关照黄毛站在一边等着,哪也别去,自己进去采摘完就出来。 黄毛应了,自己蹲在地上看一群蚂蚁搬家。 辛宝宝进去后,采得高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收获了一大袋榛子,又累又渴,听得淙淙水声,顺着声音走过去,面前出现一条小溪。 |
辛宝宝见水清见底,俯身溪边,掬了一口水喝下,只觉一阵清凉,直透心肺。 那水甘美之中还带有微微香气,想必出自一处绝佳的泉水。溪谷之中,风光绝佳,清流横贯谷中,清澈见底,潺湲成韵,自山峦间泻下,流往滴答河。 辛宝宝当下用手掬了几捧水喝了个痛快,只觉甘甜胜于仙露,不过仙露到底什么滋味他却从没尝过。 他饮足溪水,心旷神怡,胸襟爽朗,便高声唤起黄毛过来喝水,但林子里一片寂静,不见黄毛回应。 辛宝宝慌了神,跌跌撞撞跑去原来的地方找寻,却半点影子未见。 以上三节即是删除的内容 |
这年秋天,辛宝宝进山采山货,四岁的黄毛哭着喊着要跟。此时,家里已有了第二个儿子,叫二狗,刚两岁大,幸雪要在家伺候,无暇顾及黄毛。 山里孩子自小就与大山亲近,辛宝宝见把黄毛放在家里也是一个人玩耍,不如带他上山长长见识。自己第一次上山时,也差不多是黄毛这个年纪,便答应了,领了他往山上走。 |
斑竹你能告诉我因为什么删除吗?我发了一遍又一遍,累死了 |
第208楼续上 18 黄毛一天天长大,显示出不同寻常的地方。他身体比一般同龄孩子要壮些,也高些,他对自己黄头发毫不介意,兀自房前屋后玩得不亦乐乎。 |
大东北,东北大。大山大水,大天大地。滴答河周边都是原始森林,枝繁叶密,光线阴暗,成年人走在山中都容易迷路,可这孩子却从来走不丢。 |
接210楼: 黄毛不仅擅认路,听力也异常。很远很小的声音旁人听不到,他却听得清楚。 一次,黄毛在屋里帮幸雪剥苞米粒,黄毛突然抬起头说:“妈!小葫芦掉了一个。” 辛宝宝家后园角落里种了一架葫芦,上面结了十几个青绿的小葫芦头,还种了不少黄瓜豆角,这时正是结满果实的时候,葫芦秧和屋里隔了大片的黄瓜豆角秧,掉个葫芦黄毛怎会知道? 幸雪奇怪地问:“你咋知道?” 黄毛嘻嘻的笑,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小酒窝:“俺听见了。” 幸雪不信,抬脚去了后园,扒拉开葫芦秧查看,竟真有一个小的葫芦掉在地上,这地泥土松软,葫芦掉下肯定不会发出大的声响,又隔着这么远,黄毛竟然能听见?幸雪惊讶无比。 渐渐地,黄毛能通过声音分辨出一些东西。当回声柔和时,是金属;当回声沉闷时,是木头;当回声尖利时,是石头。他还能根据回声的大小高低来判断物体之间的距离,准确率和正常人眼睛所看到的几乎一样。 黄毛五官所感的世界,无有遗漏。冬天他不但能感受到飘落在他身上的每朵雪花,还可听到方圆数丈之内每朵雪花与其他雪花间的碰触声息。 夫妇俩看到自家儿子有异能,都是又惊又喜,从此对黄毛更加宝贝。 村人见识了黄毛的过人之处后都说:“算命的讲,黄毛是二狼神的啸天犬投胎,看来真是一点不差,他这能耐,跟狗一样一样的,一般人儿根本比不了”。 |
19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月缺月盈,冬去春来。一转眼又一年过去了,黄毛长到了五岁上,正是踢蛤蟆弄死猴、连狗都嫌的年龄,他变得更加活泼,见天儿(整天)到处乱跑。 一天,黄毛上山玩,遇到了一头孤猪。森林里有一猪二熊三虎豹的说法,意思是野猪是最厉害的,熊都打不过野猪,只能排第二。 野猪几乎没什么脖子,皮毛又硬,经常在烂泥地打滚,棒子这种武器对它们来说不痛不痒,就算农村那种土火铳打到野猪身上,那也只是挠痒痒。 野猪荤的素的都吃,包括草、果实、坚果、根、昆虫、鸟蛋、老鼠、腐肉,甚至也会吃野兔和鹿崽等,饿极了的雄性野猪会捕食幼年的豹、豺狗 野猪食谱广,繁殖能力强,最重要的是战斗力防御力和生命力都爆表。就算你有威力最大的双筒猎枪,一枪没打中其要害,它发起疯来立即冲到你身边,用獠牙把你拱个皮开肉绽就死定了。 所以东北留下这句老话:打虎打龙都别打野猪公。 孤猪大多是离群的、失去了“领袖”地位的老年公猪,特别凶狠。进山采山货的村民,不留神遇上时,常常被其伤害,甚至被挑开了肚子。 孤猪冲着黄毛,张开大嘴,露出了弯弯的、长长的獠牙。吓得黄毛没命地往家狂奔,到家后才发现,尿了一裤子。 |
黄毛性子烈,却有一脾气:愈是艰难,愈要迎头而上。他时常跟村里孩子打架。山里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可这黄毛打架出了名的黑、狠、毒,多大的孩子惹了他,都敢往上冲,毫无畏惧。 日子久了,黄毛在村里打出了名,比他小或年纪相仿的孩子都怕他,却更愿意跟随他。只因黄毛不会刻意欺负谁,相反有人受欺负了他还出头打抱不平,出手相助。他惟有被惹急了才会发飚,比他大的孩子,都不愿招惹他。 黄毛虽然天资绝顶,但同时异想天开,我行我素,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以为天上的云就是烟囱里冒出的炊烟,淡蓝色、灰黑色、浓白色的神奇的摇曳,使他生出一种想抱着它跳舞的渴望,他想摸一摸它是什么做的。 于是,黄毛爬上房顶,发现它是灰做成的。然后他从烟囱上掉下来,摔伤了腿。气得幸雪直跺脚,辛宝宝直摇头。 黄毛特别调皮,发现了奇异事物,总是按捺不住地兴奋。听到小鸡勾勾一叫,就去它的窝里看一眼下蛋了没?还喜欢霍霍小鸡崽子! 黄毛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大路上,车夫在路边小解,他便爬到车上玩,车夫叫他下来他不下来。 车夫便问他将来想不想赶马车?他说想,车主说:赶马车得从小锻炼,你敢锻炼吗? 他说敢。车夫说:那你往下跳,你跳一个我看看。他就往下一跳,结果摔了一个重重的屁蹲儿,摔得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眼冒金花。 车夫笑着问:摔疼了吗?没有吧,好,以后长大了让你赶马车。说完坐上那马车,“驾”一挥鞭走了。 夏天是属于孩子们的。白天赤裸着在小河里打滚,在草地上翻跟斗,摘草莓,捉蝴蝶,跳皮筋,藏猫猫,打口袋,踢毽,到了晚上坐在瓜棚下吃着用泉水浸过的甜瓜。 黄金般的夏日,黄金般的童年,永远只有欢乐,没有悲伤。 黄毛和他的伙伴从不会感到日子无聊,一块用粘竿粘知了,一块用弹弓打鸟玩,一块下河里摸泥鳅,成群结队,志同道合,一玩就是一整天,渐渐他成了孩子头儿。 黄毛整天疯跑,野得让父母成天看不到人,除非饿极了,他才会跑回家吃几口饭,带着一身兴奋的臭汗。吃完刚放下碗筷就又没了踪影,叫都叫不住,晚上回家睡觉也晚。 辛宝宝夫妻一开始担心,怕孩子出意外,也操心他打架,惟恐伤了人,都尽量看着。 时间长了,两人发现,这孩子野归野,倒也不会乱来,从不主动生事,这让人放心不少。另外,孩子记道儿,根本跑不丢。耳力也好,有啥野兽还未等近身,孩子已听得真切,早叫着同伴跑远了,野兽伤他不着。 夫妇俩觉得儿子确跟常人不同,何况山里孩子都野,满山疯跑未必是坏事,多活动长得结实,也就随他去了。 那时谁家的孩子都是扔在旁边他自己长大的,蚊子咬咬,臭虫咬咬,身上没有个疤拉疖子的孩子都不好养活,都要短命的。 |
那天,黄毛站在蒙着一层淤泥的河滩上,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和水底轻柔、温顺地摆动着的水草,鱼儿在草间嬉戏,燕子紧贴着水面飞翔。 黄毛童心大起,脱去衣服,下河游泳戏乐。 游了一会,忽然泼喇一声,河中跳起一尾大鱼,足有一尺多长。黄毛忙伸手去抓,虽然碰到了鱼身,却一滑滑脱了。 他好奇心大起,凝神瞧去,只见河水清悠,哗哗流淌,碧绿的水中十余条大大小小的鱼来回游动。心里便想着如何捕鱼,和几个小伙伴商量后,决定用盆来捕鱼。 次日一早起来,黄毛在柜子里偷偷翻找,拿了块最大的布。幸雪过日子节约、仔细,一些破旧衣服实在不能穿了她也不扔,都裁成布块整齐叠好放在柜子里,平时拿来缝缝补补用。 黄毛将布揣进怀里,又蹑手蹑脚去了仓房,撕了一大块油纸拿在手上,这纸有些类似油毡布,有些硬,不太厚,村民专门用它铺在房上隔雨。 黄毛探头探脑从仓房出来时,幸雪正在院里忙活,趁幸雪一个不注意,黄毛快速跑到灶间。从木碗柜中拿出块饼子,用手掰开,将油壶中的油倒了些在那饼上,饼子吸油便有些发湿。黄毛三下两下和了,放在油布中兜好,这才小心翼翼走出屋子。 此时,辛宝宝不在家,幸雪正要走进后院菜地。黄毛一看机会来了,一把拎了洗衣服用的木盆撒腿便跑。 待跑的远了,遥遥听到母亲在后面喊:“黄毛!你能不能稳当点啊,成天毛愣三光的,你把盆拿出去嘚瑟啥呀?赶紧拿回来!死孩子!等着削死你!” 这盆是用木头制造的,现在已很难见到了,过去在东北是家家必备的日用品之一。 制造木盆的工艺过程,相当复杂。要选用上好的木料,先制成一片一片的木片,每片都要同样厚薄,同样大小,然后再把木片接合起来。木片要略为斜向外,再加上箍,箍一般是两道,也有三道的。加箍的技术,更是精巧之极。 在加箍之后,还需要涂上油漆。涂上油后,再涂漆,一层一层不断涂上去。一只考究的木盆,涂上三五层漆是等闲事。 漆不但可以增加美观,使木头更耐用,也可以起到防水的作用。 最后,木盆完成了,鲜红的漆,金黄的铜箍,灿烂夺目,十足是一件艺术品。 五岁的黄毛无惧幸雪的威胁,他嘴角挂着得逞的笑容,撒丫子挠岗子跑没了影。 |
村里两个小屁孩已等在河边了,他俩一个七岁,一个六岁半,经常跟黄毛一起玩。 他俩各自带着从家里“拿”来的物什,有盆、桶、剪子、绳子等,见了黄毛,都笑盈盈迎接他手中的东西。 黄毛带了两个小子顺河往下游走,找了一处水势稍缓的地方,这里村人不常来,下了捂子才安全。 三人停下,坐在岸边开始工作。黄毛先将浸了油的饼子拿在手中不停的团弄,饼子慢慢跟油和匀,便成了粘粘软软的一坨。 黄毛分了些给两个小伙伴,分配位置,各自下去。黄毛将剩下都贴在自家盆底,以做饵料。 饵料贴好后,又找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放在盆里,来增加重量,防盆被水冲走。 接着,黄毛从怀中掏出布片将盆蒙住,比了比大小后,重又将布拿起,用剪子在布中间剪出个圆洞,这才将布蒙上木盆,用细麻绳顺盆边将布绑牢。 最后,他将油纸折成个浅漏斗,斗尖伸入木盆,但不触底,斗沿卷了搭在盆边,也用绳子绑个结实。 如此一番劳作后,一个捂子就算做好了。 这捂子个头大,下到河里至少一两天才能起,捉的鱼才会多,三个小孩哪有耐心在河边一直守着,便商量呆会去哪玩好? 黄毛来时经过王仙伶家,见院子里有棵高大的沙果树,那树长得好,果实累累,树根处绑了根红线,地上还种了很多鲜花,煞是好看。 黄毛提出去偷沙果吃,两个小孩都拍起小手,三人一拍即合。 三个小孩悄悄来到王仙伶家院外,见院门紧锁,心里狂笑不止。王仙伶定是又被哪位主家接走了,料想一时半会回不来。三个孩子灵敏爬过院墙,跳进院内。 瑟瑟几响,花树分开,钻了一个小孩出来,又钻出一个,再钻出一个。 山里孩子上树,那是小菜一碟。 黄毛爬上去后,悠闲地倚坐果树,一脚踏在树枝上,另一脚垂了下来,摇摇晃晃的,好不写意。 那果子大多已是绿中泛白,显是快要成熟变色的迹象。黄毛哪管这些,将果子摘了扔下,另两个小子在地上拣。 扔下的果子太多,实在装不下了,其中一个小子就脱了裤子,将裤脚系住,把果子往裤筒中装,没多久,两条裤腿装满了。 一棵大树,果实众多,三个孩子能摘多少?可这黄毛太淘气,吃不了拿不了就祸害。不断地将沙果树稍细的枝干掰断,扔在地上。 没一会儿,树上已被弄得枝零叶落,地下更是一片狼籍。 |
三个孩子淘够了,才从王仙伶家翻出来,又上山去玩。 在地里干活的甄有财看到三小孩疯跑,情不自禁大笑起来。他喜欢孩子,尤其是满脸精乖之气、满地撒欢儿的黄毛更叫他稀罕(喜欢)。 这几年,弱弱一直没能生养。为这事,她吃了不少老拳。 今年春节,弱弱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这让甄有财万分高兴,心情出奇的好,不再任意打骂弱弱了,期望老天能给他个儿子,好有个后。 “哎………黄毛!”甄有财叫了一嗓子“光腚拉擦的干啥去啊?捕蝴蝶吗?捉蚱虫吗?” 原来黄毛的裤裆不知何时已开了线,一跑起来白白的屁股一晃一晃的,逗得甄有财哈哈大笑。 黄毛倒不介意,回嘴道:“你管着了!”喊完便和两个伙伴跑出了村外,跑向山上。 活泼天真的孩子们跑着跑着,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像麻袋样子的东西横卧在半山腰上,几个孩子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纷纷跑上去抢夺。 哪知跑得最快的黄毛在接近破麻袋的瞬间,发现竟是一只受惊后一跃跳起的野狼,三个小子立刻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万幸的是那只野狼并没有追逐这几个孩子,可几个小子几乎都吓破了胆。 黄毛当晚回家,便美美的吃了顿炖肉——幸雪用她的巴掌、绣花鞋、鸡毛掸子、笤箸疙瘩等在内的七种武器,对黄毛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教育。 黄毛嘴硬,只说木盆拿去捂鱼了,下在哪却死活不说。幸雪把七种武器换着来,黄毛还是缄口不言。 幸雪没招儿了,只能在一旁生气。 辛宝宝心疼黄毛,便安慰幸雪,小子哪有不淘的?不淘那不成姑娘了?盆拿出去捂鱼,捂完鱼再拿回来就是,只要不丢,倒也无妨。 幸雪无奈,只能暂时放过黄毛,临了狠狠威胁:“要整丢了,就削死你。” 母亲的狠话听得多了,黄毛早不在意,只回头冲辛宝宝裂开嘴笑,刚呲了牙却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这屁股还真是疼得厉害。 |
自从黄毛生下后,辛宝宝这几年辛勤劳作,在村里买下了一块地,打下的粮食完全自给自足,加上幸雪里外帮衬,常采山货,勤俭持家,日子越过越好。 春天,幸雪从外面买了三十多只鸡雏,一团团黄绒绒的小生灵,非常可爱。还有一部分身背“三道眉”,辛宝宝说这是公鸡,自小就显出活泼好斗。 到了夏天,这些鸡雏长得差不多像鸽子大了,天明放出来,翅膀扑扑乱飞。有的上树,有的上墙,抖擞翅膀好像这个院子是它们的,世界是它们的。 有几只小公鸡开始学打鸣了,“喔——”地一声,跑调了,有点不好意思。幸雪忍不住笑,在她眼里,鸡也像孩子。 秋天庄稼收获进院,晒苞米、晒大豆,刚见这么多粮食的时候,鸡们兴奋得飞上飞下,但粮食多了,鸡们也懒得再刨,它们吃饱了都到墙头蹲着,像卫士。 母鸡开始产蛋,先听到咯嗒咯嗒地叫,就是不见哪里产蛋。后来辛宝宝爬到院外四周的草垛上去找,找到一堆堆的鸡蛋。 幸雪又买了几头小猪,还有几只可爱的小羊羔。夫妇俩望着鸡,看着羊,瞅瞅猪,心里美美的。这鸡生鸡,羊生羊,猪生猪,再过上几年,自家的日子就会更好了,生活乐呵有奔头。 如今,辛宝宝已是两个儿子的爹了,二儿子出世后,一切正常,也是个全胳膊全腿儿的大胖小子,这让他更为知足,干起活来更有劲了。 闲下来的时候,辛宝宝望着满地踱步寻食拉尿、自得其乐地咕咕叫的鸡们,暗自盘算:两个儿子在慢慢长大,都是自己的希望。自己需再勤快些才是,要多攒些家底出来,日后好给儿子们娶上媳妇,辛家这一代代,就可以延续下去了。自家香火好歹在自己这没断,算是幸事,日后在阴间见了祖宗,也不用闪躲,全然有脸面给祖宗磕几个响头了。 |
灯灯老师说的对,你看出这文章不像出大力的人写的。是的,因为我学习不好,仅仅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等学府,成不了专家,所以只能搬砖。 什么是文化?文化从哪儿来的呢?中华上下五千年文明史,只不过是有文字记录的历史文化。 文化发源于文字,文字则从劳动中来。几十万年前,原始人通过劳动变成人类,又通过劳动,发明了原始的象形文字,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文化。 文化从哪里来?文化从人民中来,从劳动中来。要不怎么说真正的高手,就在民间呢。无数人民的文化,就像是一条滚滚的大河,里头的主流、支流、逆流和漩涡彼此冲激撞击才造成河流的面貌。 孟子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这句话支配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和行为,他们,特别是手无缚鸡、肩无挑担之力的专家,坐在豪华办公室里,高高在上,和劳苦大众脱节。 知识与劳动的无法结合,使中国人思考与行为分家。所以,庄子曾经提到,眼睛看不见的瞎子,耳朵听不见的聋子,只是外在生理的;知识上的瞎子,知识上的聋子,就不可救药。 读破万卷书,下笔如有神。搬砖之余,我最喜欢读书。书读多了,胸中自有才气纵横三万里,下笔自然如江河汹涌澎湃。 我这是早起偷闲上网,马上又到工作时间了,不说了,我去搬砖去了! |
20 次日上午,王仙伶就站在自家院里骂开了大街。她今天刚回到家,一进院,就看见沙果树被祸祸得不成样子,气得直跺脚。 这树在别人眼里是沙果树,但在她眼里,就是摇钱树。是谁家缺德,将树破坏成这样?诚心破她财运不是? 摇钱树是人想象中的一种树,树枝子上长着一串串的铜钱,果子像圆圆的金丸儿,垂下来就像榆树上的榆钱一样。 人只要过去把摇钱树一摇,金子如雨般自树上落下,人只要弯弯腰拾起来就成了。 王仙伶此刻只觉得心胸之间,仿佛堵塞了一块大石头,悲愤、怨恨、气忿,为了释放出来,便吐出最难听的骂人话。 她是黄大仙,人人都不敢得罪,赶紧将自家孩子扯过问话,得知不是,方才放心。 幸雪也听说了,自家二小子才三岁,天天围在自己身边转。大小子黄毛就不好说了,天天疯淘,指不定在外面干了啥,现在一时又找不到他,回来需问仔细才好。要真是他干的,定要狠揍他一顿。 王仙伶骂大街时,黄毛和另两个小子已来到昨天下捂子的地方,急不可耐想要看看收获如何? |
三人分头行事,各找各的捂子,没一会三个捂子便摆在了岸上。三人将漏斗和布拆下,只见里面鱼身翻动,数量着实不少。白鳔子,鲫瓜子(鲫鱼),花里棒子(一种浑身带暗花的鱼),在里面拥在一处,粗略看来,竟有三四十条。 鱼向来喜欢溜边,漏斗就是让鱼贴边游入的,鱼冲着里边的饵料甘于冒险,待进去后,便只能贴盆边桶边游来游去,想出来却绝无可能了。 这法子不知是谁最先想出来的,但村里的孩子都会,捂鱼极为管用。 他们捂到的鱼个头都不大,用这工具,大鱼肯定是捉不到的,捉些三四寸的小鱼还可以。 几个孩子无不心花怒放,手舞足蹈,老高兴了。他们将鱼都装在一个盆里,将里面的水倒出大半。 黄毛蹲下身子,开始处置,用尖石将鱼的肚腹剖开,挤出内脏,然后用河水把鱼涮洗干净,放进桶里。 不一会,盆里最大的二十多条鱼就都被清理完了,剩下的小鱼便放生了。 孩子们童趣盎然、欢呼大叫着拿了所有东西,踉踉跄跄的去了林边,准备烤鱼吃。 到了林边,三个小孩找了块干爽的空地,放下东西。黄毛年龄最小,却俨然是头儿,指挥着两个小孩,不断吩咐找这个东西干那个活儿。 为防止火势外窜,三个小孩将近处的杂草都拔除净了,然后,在地上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 他们拿出寻拾来的十几块“忘鸡石”。实际上,“忘鸡石”原名“忘记石”,大小不过拳掌。中空藏穴,曲纹花斑,彩丽怡人。 据说这种石头,烹在水里煮热,予人喝后,会浑忘前事。 他们用“忘鸡石”将坑底垫起,铺了层干草,将一个小子刚偷的七八个土豆扔进坑里,在上面铺了点干松针,黄毛在地上刮起干土将坑盖上,铺的跟地面一样平才罢手。 几个小孩又用大些的“忘鸡石”在上面垒成灶,瓦片用干草擦过才放到灶上,这都是跟村里大孩子学来的。 黄毛从怀里拿出小半盒洋火和一小截明子(被松油浸透的松木,点火就着,可做火引子),开始点火。 洋火是从家偷的。那时洋火珍贵,幸雪用得仔细,能一根点着,绝不用两根,因此偷这玩意可费了黄毛不少心思。明子是另一个小子从家拿的,都放在黄毛这保管。 待瓦片被火烤热后,三人便将鱼歪七扭八的摆在上面,一面熟了翻过另一面。 不久脂香四溢,眼见已熟,入口滑嫩鲜美,孩子们似乎从未吃过这般美味。 让人食欲大增的,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本身给人带来的愉悦感。 片刻之间,孩子们将这些鱼吃得干干净净。 鱼吃完了,几个小孩还是不停添柴加火,直闻到土豆发出了浓浓的香气,开始有些焦糊味道时才住手。 几个小孩任柴火自灭,热灰也不动,待冷却后拔开灶下,土豆已烤熟了,孩子们大快朵颐,又美餐了一顿。 孩子们吃完土豆,又取过偷的沙果来咬了一口,但觉一股酸酸甜甜的汁水缓缓流入咽喉。 |
当晚,黄毛回家没吃饭。幸雪将他叫过,问王仙伶家沙果树被破坏的事。 黄毛一口咬定,非自己所为,任凭幸雪再三威逼,就是不承认,幸雪虽狐疑,却也只能作罢。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辛宝宝像往常一样从地里回来,在院中将腿脚上的泥冲洗干净,进屋后,脱鞋上炕,幸雪已将饭菜摆上了炕桌。 辛宝宝抱了抱二狗,小孩长相喜兴,一逗就咯咯直笑。他们一向不等黄毛,这小子白天从不着家,等饿了自会回来。 日落了,屯子里炊烟袅袅,平静、简单、淡然。 一家人吃过饭后,夫妇俩闲聊了会,合计着,准备明天去找甄有财,托他进城上货时帮忙抓两头猪崽回来养。二小子也能满地跑了,幸雪可倒出更多时间侍弄家畜。 二人聊了多时,不觉天色已暗,却不见黄毛回来。夫妇俩有些纳闷,以前这时候,黄毛早受不住饿回来了,今天怎么还不见人影? 幸雪一趟趟去院门外看,就是不见黄毛身影,双眉蹙起道:这小子哪去了? 晚饭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火烧云是土名,就是晚霞。 滴答河的火烧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堂堂的,好像是天着了火,照得小孩的脸红红的。而且变化极多,风光绝异,一会半紫半黄的,一会半灰半白。葡萄灰、大黄梨、紫茄子,这些颜色天空上边都有。 天空里有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等着主人把马车套在它的身上。 过了一会,那匹马加大了,马腿也伸开了,马脖子也长了,但是一条马尾巴却不见了。 看的人,正在寻找马尾巴的时候,那马就变靡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这条狗十分凶猛,它在前边跑着,后面似乎还跟了好几条小狗仔。跑着跑着,小狗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又找到了一个大老虎,很威武的,很镇静地蹲着,它表示着蔑视一切的样子。仔细看着看着,同时又看到了熊瞎子。 这时候,可就麻烦了,人的眼睛不能同时又看东,又看西。这样子会活活把那个熊瞎子糟蹋了。 一转眼,一低头,那天空的东西就变了。若是再找,怕是看瞎了眼睛也找不到了。 熊瞎子既然找不到了,再找找别的什么,比方就是一个狍子吧,狍子虽不如熊瞎子,可同时也没有了。 一时恍恍惚惚的,满天空里又像这个,又像那个,其实是什么也不像,什么也没有了…… 直到火烧云已经完全下去了,黄毛还是没有回家。夫妇俩终于急了,将二小子托付给邻居家照看,便急忙分头去寻,满村喊找。 |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能使其冻毙于风雪。辛宝宝夫妇这几年在村里的境遇好得很,村人初时排外,又拿了死人事件寻他夫妻开心,时日久了,淡了,大家再提都觉无趣,便渐渐不再取笑。 山里人原也朴实,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村人发现,幸雪这朝鲜女人相当不错,勤快能干,风风火火。自家做了好吃的,总热情的东一家西一家给邻居送去。 邻里有个大事小情,只要找到她,她一准忙前忙后从不推搪。慢慢的,邻人对她的印象好起来。 幸雪做饭菜味道一流,咸菜腌得也地道,吃过的邻居都赞不绝口。村里有几个老娘们找她学,幸雪不藏私,手把手教了,大家都说幸雪做菜的“手气”好。 “手气”是什么呢? 也许,这是一个生命密码,谁也无法解释这其中的玄妙。幸雪用心地做着美食,应该是万千烟逝之后的一种情之归依吧! 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若找幸雪帮忙做顿流水席,幸雪一准会去,与村人相处渐渐热络起来。 因此他夫妇俩在滴答河村里人缘越来越好,多年来只有他夫妇去帮人家的忙,从来不求人回报,一旦需人相助,只要登高一呼,从者云集。 太阳逐渐西沉,黑夜快要来临。天地的节奏,一点不因人间的离合有丝毫改变。 日渐西沉,却未西沉。听说黄毛不见了,大家都离家帮忙找。山里人实在,也知这大山凶险,若遇到野兽,恐要出事。 村里几个猎户家也陆续出了人,最后,全村各户都加入了找人行列,小村又一次人声沸腾。 “黄毛,你在哪里?” “黄毛,你听见快回答!” “黄毛,你不回家父母都急死了!” 星星出来了,月亮也出来了,一直到月亮来到了中天,大昴星,二昴星,三昴星都出齐了的时候,黄毛仍是踪迹全无。 能找的地方都去了,能问的人都问了,平时跟黄毛一起玩的小子们都被大人反复盘问了多遍。 有两个小子说,当天他们是跟黄毛一起回村的,进村后几人各回各家,黄毛为啥没回来那就真的不知道了。 有人说:“该不是搁哪走迷瞪了,找不回来了?”人群中马上有声音反对:“哪能?黄毛走再远都能找回来,他记性比狗还好呢,咋会迷路?” 大家消声了。这是实情,黄毛不会迷路,这已被验证过多次。 大家心知,五岁的孩子一夜未归,只怕要凶多吉少。 幸雪此时已急得说不出话来,泪流不止。辛宝宝更是喊得嗓子冒火,只剩下了打手势的力气。 次日上午,辛宝宝夫妻还抱着一丝侥幸,期望黄毛像上次一样突然出现在院里,可奇迹终未发生。 黄毛就这样丢了,父母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
21 这些天,滴答河屯村民议论纷纷,他们茶余饭后都在评说一个人,男女老少都在积极参与,这势头比当年死人事情还要轰动,大家津津乐道的人物是甄有财。 甄有财病了——吓出病来了。 那日,甄有财跟着辛宝宝夫妻去找黄毛,一夜没寻见,直到月亮西沉,晓霜隐现。只听得鸡声四起,转眼间一轮红日冉冉上升,奇丽变幻,美妙无比! 甄有财这才随辛宝宝夫妇俩回家,劈柴挑水,吃了点饭,便躺炕上睡了,将近晚上才醒。 甄有财起来吃完晚饭,突然想起自家的镰刀忘在地头没拿回来,连忙起身去了林边自家地里。 他家的地靠村子南头,很远,部分延伸入林。 甄有财家地不多,种些苞米和蔬菜,主要是为了拿来平时吃。 甄有财昨天下地干活,竟将这么重要的干活工具给落了,这于他这抠抠搜搜的人可是极少见。 山里一入夜,几乎家家都闭门不出。黄毛丢后,各户更是将自家孩子看得死紧死紧,天还没黑时就都叫家。村里路上无人走动。 甄有财是跑着去的,跑累了,就变成走,连走带跑大半天,终于到了自家地里。 他在自家地头弯腰找镰刀时,听到林中有些响动,抬头前后左右察看,什么都没有。突然感觉到不妥。 可是现在他感觉到危险的信息,却不知危机出现在哪里? ——看不见的危机才是真正的危机! 一股强烈的不安袭来,甄有财急忙用脚划拉,还真被他找到了镰刀,立即拣起撒腿就往回跑。 跑了半天,竟跑回原来的地方,甄有财傻眼了:麻达了。当地人把迷失方向叫麻达,其他地方也叫鬼打墙。 |
月光照了下来,分明像刚用水大力洗刷过似的。 生存便是要经过春与秋…… 一如月亮要经过浮云。 眼前出现了一只野狼,吓得甄有财转身便逃。这个季节吃食少了,狼好不容易遇到了他这个活肴。他跑狼跑,他走狼走,他停狼停,总差个百八十米。 他手里只有一把镰刀,就势砍了根梢条拿着壮胆,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就这么或跑或走或停僵持着,甄有财忽见前面有个草垛,便三步并作两步行地奔过去,一个高蹿了上去。 一直跟随的野狼突然变成两只、三只……,最后变成了一群狼,“哗”地把草垛围上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心一横,反正也是死,抽根儿烟压压惊吧!便卷了根喇叭筒蛤蟆头旱烟,吧嗒吧嗒抽上了。 这时候,火星子不小心掉到草垛上,星星之火呼啦着了起来。 狼怕火,所有狼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甄有财屁滚尿流地滚将下来,借着火光辨明了方向,逃也似的往村里跑。 跑到村头时,甄有财累得喘不上气来,变跑为走,眼瞅着进村不远就到家了,这才稍感轻松。 到了家门口,甄有财突然觉出一种不详的警兆,这本是野兽独具的本能,就宛如一只兔子突然发觉有恶狼在暗中窥视。虽然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更没有看到那只狼的影子。 突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甄有财一惊,刚想回头问,可这头刚转一点,立马停住,因为霎那间他想到,后面可能不是人。 甄有财不敢回头,只将头微低,用眼角余光瞥了下肩头,大惊失色:搭在自己肩头的,竟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吓得甄有财魂飞魄散,全身犹似堕入了冰窖,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刚才不是把狼群吓跑了吗?怎么又来一只?狼属群居,独狼行动还是少见,这不是索命来吗? 霎时之间,甄有财只吓得全身发抖,既想赶快奔逃,又想跪下哀求饶命。可是两条腿便如钉在地下一般,再也难以移动半步,下身前后俱急,只差这么一点儿便要屎尿齐流。 |
山里人口耳相传:走夜路时有人拍肩,千万别回头,这是狼在诱你暴露喉管。不知道的人以为身后有人打招呼,一转头,狼牙便一口咬上前颈,眼见不活了,只能成了狼的美餐。 野狼在攻击人时大都要“三扑”,一扑为“腾空过顶,尾扫双眼”,就是说野狼一旦在你头顶腾空而越时,常常乘你不注意用硕大的狼尾横扫你的双眼,让你两眼流泪,目不视物;如果此招不灵,再接着转身腾空过顶,屎尿喷射,让你满脸开花无暇反击;三扑为直立,前爪抓肩,血盆大口直取喉咙将你置于死地。 甄有财此时亏得灵机想起,才没回头,饶是如此,他已惊得大汗淋漓,湿透衣衫。 这时汗水冷了,手足也隐隐酸软,冷汗直倒。 危机关头,人爆发出来的能量往往能骇住野兽。甄有财强自镇定,将手上镰刀牢牢握住,大叫一声,向后狠狠一勾,顾不上后面做何反应。一个箭步窜入自家院门,反手将门插上,奔进了屋子! 弱弱正在炕上铺被,忽见甄有财踉踉跄跄进屋,正要出声询问,却发现不对。 甄有财脸色灰白,浑身筛糠,牙齿捉对儿厮打,口中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弱弱惊得“顶门上失去三魂,脚底下丢掉七魂”,忙下地相扶。甄有财嘴里终于吐出两个字:“有狼”,便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不住有血狂涌,人事不知。 甄有财和狼进村时,村中机警的猎狗就叫了起来,叫得异常厉害,听都听得出它们在仰天泣血。 猎户听叫声不对,忙起身查看,待看自家并无异状时,便带了猎狗拿上枪去村中巡视。 村中几个猎户都出动了,他们是村中的守卫者,平时也是这般,遇到情况,便挨家巡视,免得出事。 查看一圈下来,大家得知是甄有财夜晚遇狼,都吃了一惊,但好歹没出人命,便带了狗又去了村边。 林中,几对萤萤的绿眼正在穿梭晃动,一见就知,是狼群摸到了村边。 猎户们不敢怠慢,忙放了几抢震慑。现在是晚上,不宜入林交战,只能固守。猎户们便将人手分成几组,再叫了一些村人来帮忙,分队巡逻。 那晚,滴答河村狗叫人喊,而远处则传来无数狼只齐嗥,凄厉漫长,声调哀伤。深夜听来,人人都是毛骨悚然。 |
甄有财这一番昏迷,实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有时微有知觉,身子也如在云端飘飘荡荡,过不多时,又晕了过去。一连几日都躺在炕上下不了地。 甄有财躺在炕上,全身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张口呼喊,却叫不出半点声音,真如身受千般折磨、万种煎熬的酷刑。 弱弱有孕在身,挺着大肚子,倒也忙里忙外伺候着。 甄有财遇狼,遭村人热议,这倒没啥,毕竟不伤脸面,可另一桩事牵连到他,却是难堪至极。甄有财恨不得将脑袋塞进裤裆,从此不再出门。 原来,王仙伶怀孕了,村人多半认为是甄有财下的种。 王仙伶被发现怀孕是前些天前的事,村里好事娘们发现王仙伶肚腹微凸,忙将发现告诉他人。结果,大家很快都知道了。 当王仙伶再出现时,大家都刻意观察,可不是,王仙伶大腹便便,孕相明显,显是有几个月了。村里一时炸了锅。 王仙伶虽是黄大仙,但在东北,黄大仙是可以成亲生子的,这不奇怪。奇怪的是:王仙伶是寡妇,那孩子是谁的? 村人立时想到了甄有财。当初甄有财跟王仙伶牵扯不清,还写了欠条,惹得王仙伶去他家搬东西,这都历历在目,如今虽时日久远,谁能说不是两人藕断丝连? 大家对黄大仙又敬又怕,万万不敢得罪,背后说了坏话,都惟恐被大仙掐算出来整治。可甄有财普通人一个,没什么法力,大家就不怕了,一时间,甄有财成了让黄大仙怀孕的罪人,怕要遭到报应。 弱弱出门听到这些闲话,心里委屈极了,她本不擅言谈辩解,只能回家阴了脸直哭。 甄有财躺在炕上烦闷又烦心,听了弱弱哭更觉有气,勉强坐起来将弱弱骂了个狗血淋头。 弱弱更委屈了:自己挺个大肚子忙里忙外伺候他,他让那寡妇怀了孕还理直气壮?自己的命可真够苦的! 弱弱越想越气,一时激愤,便将村里的传言嚎哭出来。 甄有财一听,满脸通红,甚是惭愧,又是尴尬,又是纳罕,他与王仙伶早在几年前便再无来往。如今一个屎盆子生是扣在自己头上,拿都拿不掉,岂不冤枉?不觉一股邪火上升,倒在炕上更是起不来了。 王仙伶确是怀了孕,已有七八个月了。她不觉丢人,在人前走路从来都是落落大方,她知道,村人怕她,不敢拿她说事,至于孩子是谁的? 王仙伶半点不露,只徒留村人在那原地猜测。 |
22 怪事年年有,好似今年格外多。没多久,村人发现辛宝宝家开始不同寻常起来。 黄毛刚丢的那几天,两个家长精神全面崩溃,悲伤得如醉如梦。辛宝宝仰天怅叹,忧心如焚;幸雪长吁短叹、眼泪流干。 白天,村人总能见到幸雪直愣愣的在村里找孩子,由于时常以泪洗面,她双眼红肿,容颜憔悴不堪,一声声黄毛的叫喊让人听了揪心,大家都摇头惋惜。 可最近这些日子,幸雪突然如好人一个了,她微笑着跟邻里打招呼,照常忙里忙外,眼睛不再红肿。辛宝宝也似一夜间大彻大悟般,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好似丢孩子的事从未发生过。 此后,村人常见辛宝宝背了背筐外出,不是上山就是进城,他不做生意,如此频繁的外出实在让人费解,而且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左右。 这是去哪了?着实让人费解。地里的庄稼活再不见辛宝宝伺弄,幸雪却不责怪,家里地里的活她全包了,忙忙碌碌从无怨言。 村人好生奇怪,百思不解,常私下议论:“辛宝宝两口子咋啦?该不是想孩子想彪了吧?咋怪里怪气的?” 大家的议论传到了黄大仙王仙伶耳里,她冷笑不已:她跟幸雪的仇,还没完呢。 |
春花秋月,冬雪夏雨。一晃又过了两年,幸雪又生了个儿子。 如今,辛宝宝已是三个儿子的爹了。当然,现在只剩了两个。 山里的日子年年如此,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辛宝宝家却变化巨大。这年夏天,辛宝宝先是选了房后较高的灌木橡树榛柴棵子密集之处,放火烧荒,盖起了三间土坯大房。原来的小爬爬房变成仓房,围墙也加高了许多,俨然已是家境殷实的表现。 为了盖这房子,夫妇俩吃了不少苦头。 辛宝宝求赵铁匠做了大扇刀,是上好钢口打造的三尺多长,用一柄水曲柳做了光滑笔直的刀把,靠刀的一头用有弹性的梢条偎成弓子,然后去乌拉草沟打草。 乌拉草是东北的宝贝。有谚语为证:东北三大宝,人参、貂皮、乌拉草。 乌拉草可以做洋胶泥脱坯盖房,可以用刀铡了喂牲口,可以苫房子,脱坯、打夯、砌墙、上梁、封顶、抹墙,搭炕、垒灶,然后打窗户门。 乌拉草特别的结实。把这种草拧成大人胳膊那么粗,分成一绺一绺,放到和好泥的大坑里。在泥里多打几个滚儿,让泥巴都滚在了草把子里,蘸均匀之后,就一摞摞地放在大泥坑边上。 过去东北有 “四大累”之称:“做爱,和大泥,脱大坯,下(生)孩子”。 盖房子的工作有多种,和大泥,脱大坯是最累的工种。 活是分工干的,专门有给编墙的递草把子的人,用两只手一次次地托着几根草把子,一趟趟给编墙的人送去。 这时编墙的人,站在墙上,一边把草把相互扭在一起,一边编着花的扭着劲儿。 事实上,这草把子上下左右,都是连在一起的,仿佛就是一张网,且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一个房子要有好几个窗口,加上门口的,洞口不少。其中窗口和门口,最难编。 因为编到这时,都要拐弯抹角的。而且这墙面,是要横平竖直的。要是编得大包小瘤的,这墙就没法抹了。当时这编墙的人,可是一个相当的手艺人了。 编这草把子的墙,相当地保温(墙厚50公分)。不管室外怎样冷,这草把子的墙上都不会上霜的。这样编墙盖的房子,既暖和又经济。 那时候谁家盖房子,一般情况下都是你帮我,我帮你的。其间,帮忙的人来了之后,就不遗余力,拉土的拉土,和泥的和泥,卷草把的卷草把,编墙的编墙。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吵吵巴火,连说带笑的。 其间他们也不休息。谁要是累了就直直腰,或装袋烟,或卷一支叶子烟,边“吧唧,吧唧”地抽着,边干着活。 那个编墙的人,让泥迸得像个大花脸似的。那和泥的,把裤腿子撸到膝盖以上,光着脚丫,站在和泥的大坑里,用脚丫子“咕唧咕唧”地踩着泥。有的用二齿钩“吧唧,吧唧”地挠着泥的,有的给泥坑里泼着水。 他们一个个都是顺脸淌汗。那身上、脸上、光膀子的前胸后背上,都粘满了很多稀泥。然而,却没有一个藏奸耍滑的,都干得十分的卖力。 辛宝宝家里盖房子,请的人不多,但到了吃饭的时候,幸雪使出最好的手艺,整了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外加上等老酒,直把帮忙的老乡吃得开怀大嚼,不停夸赞:“哎呀手艺真不错,这几个菜做的呀,让大伙吃得哏儿嘎(太饱)。 大伙吃完喝完之后,再稍做休息,就又去干活了………就这样,终于盖起了三间土坯大房。 幸雪养了不少家禽,每年都送往城里卖,然后再养,几年下来竟已小有规模。 辛宝宝依然神神秘秘的奔走于城里和山上,不见他上心伺弄庄稼,钱却好像赚了不少。 村人好奇辛宝宝在做些什么营生,大家明里暗里打听,却始终不知就里。 夫妇俩的二儿子已有五岁,小儿子两岁多。人前,他们从不提丢了的黄毛,好像从没有过这儿子,脸上再看不出失子哀伤。 |
滴答河屯距离最近的鱼亮沟村有大半天路程,这两个村同处于大山腹地,彼此相隔不远,便常有些往来、互相通婚。 鱼亮沟村有个二流子,外号高大裤裆。此人特征明显,腰粗无跨骨,腰带系不住,裤子总往下滑,落得个如此雅号。 高大裤裆成天不务正业,是个街溜子,跟谁都呜嗷儿地,把爸妈气张尜儿(几乎要翻个儿)是常事。他到处惹是生非,令家人极为头痛。 高大裤裆自幼练过武术,与人殴斗极少吃亏,常将人打得满地找牙。爹娘根本管不了他,在鱼亮沟,他就是一霸,无人敢惹。 这高大裤裆虽泼皮,对自家姐姐却好得很。他自小跟在姐姐后面玩儿,爹娘话可以不听,姐姐说几句他倒听的进去。 高大裤裆的姐姐叫肥姐,出生时个头颇大,她妈生产时差点送了性命。长大后更是丰乳肥臀,脸胖得已夹鼻子夹眼,一身肥肉减之不去,遥遥看去活似个水缸杵在地上。 肥姐自小懂事,心地善良。高大裤裆身形举止,显得剽悍异常,虽一身恶习,肥姐却颇疼他,有啥好吃好喝的,都给他留着,活计更是自己抢着干,很少让弟弟动手。 高大裤裆常年受肥姐照顾,姐弟感情极好,若是旁人招惹了她,高大裤裆定不算完。 肥姐自小身材肥胖,常招村里孩子跟在后面取笑,那时高大裤裆还小,没多少力气。但为了姐姐不受委屈,硬是跟人打了不少架,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肥姐每次见他受伤,都心疼得直哭。 随着年纪渐长,高大裤裆跟武术老师学了武术,再加上真打实践,竟练出了一身打架的功夫,不少人都吃了他的亏。渐渐的,旁人再不敢当面嘲笑肥姐了。 肥姐去年嫁到了滴答河一户姓庄的人家,一转眼已有段时间了。高大裤裆想姐姐了,便来探望。 肥姐嫁的农户叫庄乾坤,来自山东济宁,倒也实在,留了高大裤裆好吃好喝多日,也不厌烦。姐姐更不必说,问寒问暖,关怀备至。 高大裤裆每日里吃饱喝足无所事事,便在村中闲逛。发现滴答河家家养狗,而且每家不止一条两条,动了歪心思:这狗能吃能卖,若能倒腾回去,定能赚些钱花,宰一条来吃还能解馋,岂不是好?鱼亮沟养的狗没这里多,能偷的几乎都偷遍了,再没好下手的人家。这滴答河于己不熟,丢了狗他们也没处找去,哈哈! 想到这,高大裤裆兴奋得跳起来,裤子又掉了。他赶紧提起来,跑回去跟姐姐姐夫告别,说想起有事需回家办。 姐姐姐夫见他如此着急,便不强留,只塞了些山货让他带回去孝敬爹妈。 |
23 这高大裤裆匆匆赶回鱼亮沟,一路筹划着,隔日要再来滴答河屯偷狗。 高大裤裆回村后,马上纠集四个游手好闲之辈。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闲云野鹤,无拘无束,个个是偷狗好手。 听到有这美事,他们手心发痒,一拍即合,稍做准备后便上路了,要到滴答河偷个痛快。 一轮明月,高挂天上,好一个和平宁静的夜晚。一行五人摸到了滴答河村,高大裤裆在此住了几日,知最富裕的大户就是李俊家。 他家大宅第所有的房子,设计建造得都是各成格局,但家人住在一起又很方便。光是看家兼打猎的狗就有好几条,正适合去偷。 几人先找了处僻静地方吃些干粮补充体力,又提前整好偷狗的工具。 这工具其实简单,就是将鱼钩裹在抹了猪油的干粮中。每块干粮中可放若干鱼钩,狗只要吞吃干粮,鱼钩就会立刻将嗓子卡住,吐不出,也叫不得,一咳还疼。狗再无反抗能力,只能任人摆布。 几人准备停当后,待夜已深时,便悄悄摸到了李俊家墙外。 他们在墙外摞了人墙,高大裤裆站最上方。他在墙上探出头去,将干粮扔在墙根。 李俊家的猎狗最是机灵凶悍,它们能上山与狼搏斗,与熊撕咬,可这人的狡诈,它们哪懂半点儿? 滴答河屯地处偏僻,民风淳朴,偷狗这事本就很少发生。何况李俊一家凶名在外,谁敢吃了熊心豹胆偷到他家头上? 因此,李俊家的猎狗从未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这次就吃了大亏,闻闻嗅嗅间,五条猎狗便将这几块抹了猪油的干粮分食吞了。 |
李俊爱狗如命,把狗看作是自己最忠实的朋友。不管谁来家里做客,不管狗怎样狂咬,客人也不得打狗,否则主人就有可能翻脸。 李俊家养的猎狗分为两种,一种是细犬,一种是身体肥大的烈犬。 滴答河大森林里野狼成群,野鸡、兔子、狐狸、傻狍子和黄羊遍地,细犬虽有高超的赛跑技艺,但对付野狼和獾子等却是无能为力。烈犬身高马大,虽不如细犬的奔跑速度快,但遇到这两种动物时却可以大显身手。 细犬奔跑速度极快,善抓捕野狐、野兔和野鸡等小动物。一只好的细犬弯子都甩得极好,这都是李俊在细犬刚刚会走路不久就开始训练的。 他训练猎犬甩弯子的办法是用一根细麻绳拴一块新鲜猪肉充当猎物,围着细犬左右旋转。细犬为抓到猎物就要不停的旋转,日久天长,一个高技能的甩弯子技艺就练成了。 只有具备高技能甩弯子的猎犬才可以和狐狸斗技法,因为不会甩弯子的细犬,在狐狸突然转弯子的一刹那,拐弯不及一下子就会被猎物甩出十几米。 当地人称这种猎犬为“支擀面杖”,意思是这种猎犬腰太硬,奔跑速度再快也派不上用场。 过去的东北,人人都知道,野兔和狐狸跑百米竞赛,野兔肯定是冠军,但若跑马拉松第一的就一定是狐狸。 一般说来,猎犬抓捕野兔距离大都不超2000米,因野兔的耐力有限,跑一段时间就没了力气。但抓捕狐狸则很难抓到,狂奔一上午也不一定追上狐狸。 猎犬大都训练有素,它们抓到猎物绝不自食,而是叼送给主人后再静待主人的恩赐。 那时的獾子有两种叫法,一种是鸡脚獾子,另一种则是人脚獾子,区别在于獾子的胖瘦。 冬春之际,獾子所获食物锐减,身体消瘦,脚底的垫肉减少,脚趾细长,此时的獾子就成了鸡脚獾子了。 而到了夏秋两季,农家种植的玉米开始逐步成熟,獾子每晚都到地里去偷吃玉米。 由于食物充足,身体逐步肥胖,脚肉垫逐渐加厚,留在地上的脚印就和人脚差不多,故被称为人脚獾子。 人脚獾子体肥力大,牙齿锋利无比,可以咬透铁锹头。猎犬们被它咬上一口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秋季的一个夜晚,一只偷吃玉米的獾子被猎犬发现,好一阵打斗。李俊家养的烈犬虽凶猛,但也不敢和人脚獾子正面对峙,只能偷袭獾子的后身,最后终于咬住了獾子的臀部。 獾子急于挣脱,烈犬则拼命拉拽,情急之下,獾子竟将硕大的烈犬拖出十多米远,一尺多高的地垅台都被拦腰拖断。那只威猛的烈犬被拖得嗷嗷直叫。最终几条猎犬全部上阵,好不容易将其制服。 那时候人们之所以狩猎獾子,除了因为它祸害庄稼外,还因为獾子油是治疗烧烫伤的最佳药物。 此时李俊家的几条狗鱼钩入喉,立刻挂住肉壁,觉得不适,咳着想要吐出。这钩上倒刺早牢牢嵌在肉里,却哪里吐得出半点?咳了反倒令钩扯住了肉,生疼生疼。 一时间,几条猎狗或趴下摆头,企图将钩甩出,或急得原地转圈,低声轻咳,一个个全没了平日里勇猛斗狠的精神。 高大裤裆见时候已到,忙让大家拿出早已备好的一端系了活扣的绳子,他和其中两人带上绳子轻轻下到院里,将活扣套上狗颈,将绳子另一头甩上墙头。猎狗此时难受异常,连牙都无力呲,只由得几人将自己吊上墙后,装入袋中。 |
贪心不足蛇吞象。高大裤裆和同伙正要从院中翻出,一眼瞥见旁边有羊圈,贪心顿起,又偷了只羊,吊上墙头,满意离去。 这伙人收获颇丰,偷了五条猎狗外加一只羊。高大裤裆将羊的两条前腿握住,搭上自己两侧肩膀,羊的两条后腿则用腰分开,找绳系住,他将羊头扛在脑侧,这羊便轻松背了。另外四人都背上装狗的袋子,一行人趁夜往村外逃去。 可也巧,他们刚跑,李俊家小孙子便起夜。站在院里尿尿,发现羊圈门开了,很奇怪,尿完尿便走过去。仔细一看,少了一只羊。 小孩急忙唤起狗来,不见回音,这才发现狗全都没有了,立即叫起来。李俊家人发现被盗,几个如狼似虎的爷们当下气炸了肺。 要知道,对猎户来说,猎狗就是家人、朋友,一条好猎狗给多少钱都不换。因为李俊一家猎户,上山打猎全靠猎狗协助,自是异常金贵,这一下被偷了个干净,又痛又怒,气得肺都炸了。 李俊和几个儿子慌乱不堪,又是穿衣服,又是找鞋。李俊气恨之极,爆发了火气:衣服不穿了,穿鞋拿家什赶紧追! 李俊家人发现及时,加上轻车熟路,没一会就看到前方几条鬼祟身影背了袋子正向村外跑,只气得李俊怒火攻心,哇哇大叫,带着几个儿子狂撵过去。 高大裤裆一行人见行踪败露,都有些心慌,叫道:“风紧,扯呼!”恨不得多生两条腿跑掉。 其中背了两条狗的那人,立刻甩了一只袋子逃命。高大裤裆是凶悍之辈,胆大气壮,知道自己总掉裤子,跑不快。再者觉得此次盗狗是自己牵的头,需护得同伙周全才是。 他一时义气行事,将背上的羊解下交给同伙,让他们先逃,自己留下抵挡一阵,阻住追兵后再行赶上。 其他四人见情势紧迫,能跑几个自是最好,这高大裤裆打架勇猛,量也吃不了大亏,做个掩护倒也不错。于是大家嘱咐一声“小心!”便夹着尾巴跑他娘的。 |
李俊家两个儿子拣了贼丢的袋子,打开一看,自家猎狗正口吐鲜血,不停地咳,显是喉中有物,割破了喉管。异物入喉已深,根本无法取出,这狗已废了,再活不了多少时候。 李俊一家见这伙贼实在可恨,竟对自家猎狗下如此黑手,毁了自己的搭档、朋友。不用说,那几条狗的情形也是一样,即使追回也活不成了。 李俊一家人怒极气极,一股火气憋在胸里无处发泄,偏这高大裤裆不知死活,还敢迎头反抗。 李俊一家索性便放弃逃跑的贼儿,只将这高大裤裆团团围住,大叫着:“王八羔子!整死你!”人人出手狠辣凌厉,没一招不是攻敌要害。 高大裤裆当真了得,算是好手。其中一个儿子抓住高大裤裆,哪知便是这么一抓,自己身躯竟被高大裤裆拽得横飞出去。 蓬的一声,他重重实实的摔在两丈之外。但觉眼前金星乱迸,双手一撑,坐起身来,半天摸不着头脑,傻不楞登的坐着发呆,喃喃咒骂:“妈拉巴子,咋搞的?” 另一个儿子更是连跌两跤。一跤前仆,状如恶狗抢屎;一跤后仰,恰似乌龟晒肚。 李俊扬起手中的锄头劈将下来,高大裤裆一个欺身,弯过手臂右肘推出,正撞在李俊的左胁之上。李俊只觉奇痛入骨,手中的锄头掉地,眼前金星乱冒,腾腾腾连退数步,剧痛之下,更怒不可遏。 因为穿衣服耽搁时间,最后赶过来的李宝库见这么多人居然打不过一个贼,气得七窍生烟,大喝一声:“王八蛋操的,让你们小偷逞扬巴强,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李宝库不停挥舞铁拳,都被高大裤裆躲过,并抓住他右臂一拧。李宝库只觉颈骨奇痛,似欲折断,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之声大作。 李宝库双手乱抓乱打,突然碰到自己身上一件硬物,情急之下,更不思索,随手一拔,使劲向前送去。当真是捷如闪电,势若奔雷,插入了对方大腿。 高大裤裆大叫一声,松开双手,退后两步,脸上现出恐怖之极的神色。只见他大腿上已多了一把匕首,直没至柄。 他脸朝西方,月光照在匕首金色的柄上,闪闪发光。他张开了口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伸手想去拔那匕首,却又不敢。左支右绌,四面受敌。 李俊见此,随手拾起一块石头暗袭高大裤裆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下去。 高大裤裆听到脑后风响,但已来不及躲避,遭了重重一击,只觉耳旁轰然一声,胸口一震,喉头一甜,眼前一花,又是大叫一声,身躯恍恍惚惚。 李俊和李宝库一前一后夹击,石头和铁拳飞舞,如涛涌浪翻,挟着激荡的风声,狂击而至。 高大裤裆终于“砰”地倒在地上,不多时便不省人事。 当伤害有了“开始”以后,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事。这父子俩打着打着,越打越带劲,跟灌了二两烧酒似的周身舒适,气血大通。 最后,李宝库竟搬来一块大石头,猛砸其头部,一下、二下、三下……… 这大好的生命,这青春的生命,这多情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杀人就像做爱。处女膜一旦被捅破,一切也就不再神秘,阵痛后随之而来的将是高潮迭起的快感。 见人死了,这李俊一家不慌不忙、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
24 四贼连夜逃回鱼亮沟后,将偷来的狗羊藏好,忙带了亲戚朋友去接应高大裤裆。 他们赶着马车沿原路返回,一路走一路找,却不见高大裤裆踪影,大家心里开始犯了嘀咕。 待次日一早赶到滴答河屯外时,有人一眼看到高大裤裆正俯伏在村外的草丛里,众人纷纷喜呼:“原来你在这里。” 待上前仔细一看,人人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僵住了,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原来这高大裤裆不是躺而是趴在地上!他的脑袋和四肢都被硬生生掰向后面,乍一看,就象躺在草里一般。指骨、腕骨、臂骨、腿骨到处是血,而且是逐一折断。脸被砸得稀烂,脑浆迸裂。 下手之毒辣、之残暴、之凶恶,实令人惨不忍睹。 这些人自知理亏,晓得偷抢现场被主家抓住打死,就算告到县衙也没用,师爷只会说这是罪有应得的惩罚。况且,这次惹了厉害茬子,也该着报应,找仇家只怕会惹出更大祸端。他们打掉牙齿往肚里咽,悄悄将人拖回去埋了。 高大裤裆父母因为儿子丢了性命,伤心欲绝、肝肠欲断、痛不欲生,连哭了几日。却也不好说是偷窃被人打死的,只圆说走山路不小心摔死了。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
肥姐得知生龙活虎般勇不可挡的弟弟,如此惨死,怒火攻心,目眦欲裂,晕厥过去。 醒来后她失声痛嚎,她与弟弟感情一向好,这下天人永隔,生生疼得她死去活来数次。 一段时间过后,肥姐从来只增不降的体重,竟奇迹般下降不少,变得纤纤弱质。 这些天来,庄乾坤发现老婆有点失常,每次切菜口中都念念有辞,尤其剁肉馅时候,双眼发直,脸上肌肉抽搐,死盯菜刀,一下下狠剁,嘴唇翕动,不知在叨咕什么。 庄乾坤有三个哥哥,大哥早年失踪了,不知去向。二哥前几年被患精神病的小舅子砍掉脑袋。三哥从小让父母过继给一个无后的猎户做了儿子,几年前也做了猎户。 虽已过继他人,但这猎户兄弟颇念旧情,对这唯一的兄弟格外照顾,经常送些野物打牙祭。 因此,家中常有肉食,包包子包饺子是常事。这肥姐一向知足常乐、感恩惜福,觉得自己是掉进了蜜缸里,对自家男人低眉顺眼、千随百顺。 一日,庄乾坤中途回家取工具,竟见肥姐将一只活蹦乱跳的野猫丢进烧了沸水的锅里,然后盖上锅盖,野猫在锅里惨嚎扑腾。 肥姐两手死死按住锅盖,目光恶毒,表情阴森,嘴里低沉地不断地在叨念什么。充满着怨毒和愤怒,语声从牙齿缝中迸出来,似是千年万年、永恒的咒诅,每一个字音上涂着血和仇恨。 庄乾坤当时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这副模样。他知小舅子惨死,媳妇难过异常,但若就此得了失心疯,这个家还怎么过? 庄乾坤越想越担心,却也不敢惊了她,怕一惊致病更重。悄悄取出工具从家中退出,想着晚上再问个明白。 庄乾坤晚上回家时,肥姐一切如常,根本没有任何异状。庄乾坤忍了半天,最终忍不住了,问起白天的事。 肥姐突然满脸通红,甚是惭愧,嗫嚅半晌,才道:“那是咒人的招儿。” 庄乾坤哦了一声,忙问详情,这肥姐便一五一十道来,语气激愤,显得心中怨毒奇深。 原来,肥姐知弟弟是因偷窃被活活打死,弟弟偷人家牲畜确实不对,可李俊一家未免太过霸道,就因为几只畜生伤害一条人命,实在是天理难容。可李俊家人多势众,一时奈何不得,这口气又咽不下去,便想到黄大仙。 她偷偷去求助王仙伶,给了些赏钱,介绍自家有个亲戚被坏人害得丢掉性命,却无力报复,便托她找黄大仙问问,看有什么整治那仇人的邪法? 王仙伶收了钱,给支了两招,并告诫:这法子只能咒一人,多了不灵验。 肥姐应了,王仙伶开始悄声指导:一是采集山顶上开的无叶花,嚼了生咒语,剁菜剁肉时嘴里要低声叨咕那仇家的名字,咒他快快死去。二是捉只活猫丢进开水活活煮死,煮时心里要暗咒那人身受千刀万剐不得善终。 肥姐好奇:为啥要煮猫,煮鸡是否也成? 王仙伶阴森地笑了,解释道,猫有九条命,是命大的活物。鸡是人间一道肉菜,用来诅咒不灵。 肥姐顿开茅塞,忙谢了回家照办。 善恶一念,生死一线。庄乾坤听了原委,知不是肥姐疯了,便放下心来,又问:“你咒的是谁啊?” 肥姐目光一转,又复充满怨毒之色,冷哼一声:“李俊!” 她已经把这个名字刻在心上,用一把叫做“仇恨”的刀,一面刻,一面流泪,一面流血。 她知李俊一向霸道,是家中主事,他不下令几个儿子断不敢杀人。当年他一棒子能打断自家娘们的腿,其凶狠可见一斑。这次弟弟定是在这王八蛋授意下被打死的,不咒他咒谁? 庄乾坤想想也是,便不再说什么。但从肥姐眼中看到对李俊深刻的仇恨,暗叹人世间的恩怨交缠,如蚕之吐丝,至死方休!心中也无由地升起对这媳妇的怜惜和慈悲心。 虽说急不得,但也真怕等。肥姐知李家报应未必一时就来,因王仙伶讲过,咒人死活,时间不定,报应可能随时就来,也可能要等上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都有可能。 王仙伶还教了另一种咒诅术,找一条雄壮的黑狗用链子锁了,用套子套着它的头。别让它看到你的脸,不然它的魂魄会跟着你,要报仇。 在风水上,狗属阳,能克制一切邪魅。而浑身纯黑的狗,是狗中之王,是人间顶级至阳之物。 肥姐穿麻衣、戴孝帽天天对狗磕头,诉说冤苦,求狗替她报仇。 七日之后,肥姐做了大鱼大肉给那狗饱餐一顿,便烧起柴火来慢慢地把那狗炙死。狗被火逼得乱叫乱跳,肥姐不断的磕头诉冤;炙得那狗奄奄一息时,才把链子松了。 据说,狗死之后便去找定了那仇人,非制死了不可;并且有仇人一家都被狗的鬼弄死了的。 这也是一种报怨的恶毒法子,虽然免不了是妖魔鬼怪的事,究竟还可以平人心之不平呢! 肥姐虽下了这两种诅咒术,还是不解恨,暗自琢磨:日后寻到机会,定要报复,务必要替死去的弟弟讨回公道。 |
弱弱在黄毛失踪后不长时间生了个儿子,那是她这辈子记忆最深刻的事。每每想起,都美得不行,没事时,她就把当时的情景拿来回顾一遍。 “菩萨保佑…………祖宗保佑………所有的神、所有的鬼,你们都保佑我、饶恕我吧,让我生个带把的小子吧………我的亲亲的儿子,你出来吧………天公地母、黄仙狐精,帮助我吧………”弱弱就这样祝祷着,祈求着,迎接来一阵又一阵撕肝裂胆般的剧痛。 因为瘦弱,她难产。 她感到腹中一阵拳打脚踢,剧烈的痛楚碌碡般滚动,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散发着醋一样的味道。 她的双手抓住身后的炕席,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震颤、抽搐。她双目圆睁,眼前红光一片,一声终于忍不住的嚎叫从她的嘴巴里冲出来。 当时甄有财还在生病,躺在小屋炕上起不来。媳妇在大屋生孩子他爱莫能助,只能大声呼喊邻居帮忙去请老娘(接生婆)。 老娘刚进甄有财家院子,就听得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慌乱中操着一柄剪刀就进去。弱弱的叫声也在此刻嘎然而止。 “下(生)了,是个带把儿的。”老娘高兴得大叫,弱弱听了开心不已,她知甄有财最稀罕(喜欢)小子,这下,自己在家里的日子要好过了。 听得下了儿子,甄有财喜得要命,身上的病竟立时好了几分,他喊着:“老娘,快抱过来,叫俺看看。”便挣扎着要下地。 怎知刚一起身,一阵眩晕立刻袭来,身体化成水似的软绵绵,动弹不了。 甄有财无奈,只好又躺回炕上,他浑身没力气,只能暂时作罢,但感到心里甜丝丝的,几乎叹出声来:多么好的女人,诚心诚意地像黑土地,任你踏,任你在上面打滚,任你耕耘它,犁翻它,在它上面播种收获。 老娘在一旁打趣:“看把你男人高兴的,都找不着北了!” 弱弱嫣然一笑,且笑得非常甜,显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她理解甄有财内心巨大的喜悦,辛宝宝都有三个儿子了,他五十岁才得子。虽然晚点,倒也总算有了后人,这香火算是传承下去了。 她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甄有财心里的盘算:偷埋的那笔钱日后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子都够了,若能再看到孙子出生,自己也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遭,天伦都享了一遍,自己再无遗憾。 弱弱躺在那里,觉得老娘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知道自己太累了,太困了。女人分娩的第一大美事就是能给自己带来一次最香甜的睡眠。 当时甄有财一会感慨,一会盘算,心思极其纷乱,这些弱弱自然不晓得。 后来甄有财身体恢复后,对弱弱便不再任意打骂了。弱弱明白,那都是因为自己给生了个儿子。 儿子是父亲的宠儿,母亲的宝贝,整个家庭的希望。到了儿子百天,甄有财破天荒办了热烈欢悦的庆贺仪式,亲戚朋友带着精心制作的小孩衣服鞋袜来了,村里的乡亲凑份子买来了红绸披风。 甄有财请高彪子杀了一头猎,又请幸雪做大厨,几个女人给打下手,做下十六盘东北佳肴的丰盛席面,放了很多桌,款待亲朋好友和几乎整个村庄里的乡亲。 |
25 在弱弱生了孩子两个月后,王仙伶的孩子也出生了,是个丫头。一身粉白的皮肤,极其细嫩,清秀异常,伶俐可爱,随了王仙伶的长相,十足十绝色的美人胎子。让老娘(接生婆)喜欢得很,殷勤照料。 王仙伶却不大满意,虽然孩子容貌非凡、光彩如玉、举世无双,却不带把。 王仙伶稀罕(喜欢)小子,怀孕后想给自己算算,将来生的是男还是女?结果却算不出来,只能听天由命。 人,又有谁能够真的先知呢? 一般来说,通常算命的行当都有规矩,就是从不给自己算命。不是不能算,是根本算不出。他们可知别人的前世今生,自己的轮回却并不清楚。 行医的人也有些类似,就是大夫从不给自己看病,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给看,自己哪怕再有名气也要找别的同行过来瞧。不是看不了,是不能看,与算命行当既有相同却又恰好相反。 王仙伶生孩子的第三天晚上,村里一片寂静,仅一些虫鸣蛙叫声此起彼落。 在深夜黑暗的遮蔽下,两条身影从村外闪进了村子,直接摸到了王仙伶家墙外,翻身进院后轻敲了房门。 不一会,门开了,这两人便闪身进了屋子,门随即关上了。 次日凌晨,天刚蒙蒙亮时,肥姐便再也睡不着了。自弟弟死后,她就患上失眠,眼瞅身体越来越瘦,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睡不着,她便挎了篮子去村头地里摘菜,回来好做早饭。 肥姐正走着,突然看到远处王仙伶家的门开了,出来两个黑衣人,肥姐下意识的躲到路旁的树后窥视。 那两人左右张望几下,见无人注意,便撒腿向村外跑去。 肥姐奇怪,王仙伶家一早怎么会出现两个男人?再仔细看那两个人的背影,她更奇怪了:其中一人,身影怎会如此熟悉? 这两年,滴答河屯看似平静,好似又不平静,不仅辛宝宝行踪怪异,连肥姐丈夫也奇怪起来。 庄乾坤时常进山,四季如此,也不知去干些什么,但他家似乎没发什么财。村人虽好奇,但比起辛宝宝来,他们对庄乾坤的兴趣明显要小很多。 |
生命就是这样,有出生就有死亡。滴答河屯这两年增加了十多个孩子,同时也失去了一个孩子。 大老王家来自辽宁本溪县,生了一大堆孩子。一天,他家大女儿和小儿子去山上采蘑菇。忘情地采起来的时候,她就忘记了照应弟弟。 弟弟是什么时候离开她的,姐姐并不知道。后来是小儿子凄惨的叫声,让大女儿停止了采摘。她循声而去,发现弟弟已倒在林地上。 他撞上了吊在桦树枝条下的一个大马蜂窝,脸已经被蛰得面目模糊。透过那棵桦树,可以看见它背后盛开着一簇娇艳的红百合花,小儿子一定是奔着百合花去的。 林中的马蜂比普通的蜜蜂个头要大,这种黄褐色的带着黑色条纹的昆虫,尾部有毒刺,如果你不惊扰它们,它们也就自得其乐地从蜂巢里飞进飞出地悠闲地采着花蜜;而如果你不小心捣毁了它们的巢穴,它们就会一窝蜂地跑出来报复你。 小儿子永远也不会想到,在纯美的百合花的前面,竟然横着这样一只“拦路虎”。他被这个软绵绵的蜂巢给撞到了天上。 大人们寻到她们的时候,姐姐正吃力地抱着弟弟往回走。 蜂毒已经在小弟弟的身体里发作,他一阵一阵地打着寒战。大老王把他抱到怀中的时候,小儿子对他微微笑了笑,轻轻叫了声“爸!”,就闭上了眼睛。 大地无语。 它不但能孕育生命,也同样能接受死亡。 鲜花在地上开放时,说不定也正是尸体在地下腐烂的时候。 那个黄昏的滴答河屯,弥漫着悲怆哀愁的气氛。人们拔下了小儿子脸上的毒刺,为他清洗了伤口。 有人特意把那簇掩映在马蜂窝背后的百合花采来,放在他的怀里,然后把他装进白布口袋里。 大家为他挖了一个坑,把他埋了。在村人眼中,他就像一粒种子一样,还会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 辛宝宝也过去帮忙。挖坑的时候,他掘到了一根粉红色的蚯蚓,不小心弄折了它,它一分为二后,身躯仍然能自如地摆动,在土里钻来钻去的。 蚯蚓的生命力是那么的旺盛,一条蚯蚓的身上,可以藏着好几条命。这让辛宝宝感慨万千,心底震动着一种无比和谐、却也无比凄楚的旋律,同时浮想联翩:要是人也有这样的生命力就好了。 |
黄毛失踪后第三年深秋,几场大雨过后,滴答河屯田边地边到处都是干黄一片,大大小小的落叶在劲凉的秋风中无力反抗,它们只随着风儿四下飘零,等待腐朽时与黑土融在一处。 山上松树虽青,却只能尽力呈现不鲜活的墨绿,如人到暮年般,消沉而死寂。 这一日,淳朴的滴答河屯被震耳的马蹄声打破了平静。一伙胡子(土匪)骑着高头大马,冲进了村子。 村里的猎户们都进山打猎去了,农户们大多在田里劳作,一时也没回来,家中只留了老幼妇孺,无力保护村子。小村就这样被胡子给占了。 胡子一共二十多人,骑着大红马,匹匹通身枣红,溜光水滑的。人人清一色黑衣,头戴斗笠,背着长枪,手中各执明晃晃的钢刀,踏了一地落叶来到村头。 他们一身肃杀之气,如暗夜的凶灵让人不敢靠近。 其中十几个胡子下马,似有选择,专挑一些人家绑了半大小子出来,又在路上抓了几个小孩,而且只抢男的,不要女的。 村里无人敢反抗,只有那些被抢了孩子的家人们在哭天抢地。 胡子来也快,去也快,只留了一句话:“谁家丢了孩子快准备钱,到凤凰山赎人,没钱就准备往回背尸首。”人质被他们一人一个搁在马前带了,跑出村子。 滴答河屯立时大乱。猎户们农户们陆续回村后,见到的却是一片失子的凄惨景象。 李俊如今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依然健步如飞,上山打猎丝毫不让后辈。这次回来得知自家小孙子被绑票,勃然大怒,转身取出双管猎枪,被家人死死拦住。 李俊静下来仔细一想:这伙胡子也不知打哪来的,人多势众,拿自家这几条猎枪去拼,难免吃亏。明知如此,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只觉心中热血奔腾,激动难安。 于是,李俊冲天放了一枪,震耳欲聋,大声道:“纵有千难万难,俺李俊也决不知难而退。终有一日,俺要擒住胡子,用这枪打他个血窟窿!”说着又放了一枪。 这李俊天生刚猛性子,在村中作威作福。这两年,他家四儿子李宝奎去了蜂蜜山府,凭着家中赞助银钱和皮货,在城中结识了几个有权有势之人,给李宝奎谋了份官府差事。 正是朝中有人,胆气也壮。李俊咬死不肯出钱,他一面派人给李宝奎送信,命他想办法告官剿匪。一面集合村里丢孩子的人家,亲自对他们说:“乡亲们,这伙胡子得让官兵擒住剿灭才能永得安宁,若交了钱,等于帮助胡子发展壮大,后患无穷。” 山里人单纯,人人都是第一次碰上这状况,此时男人们早没了主意,女人们更是只会哭嚎。 大家都知道李俊家老四在城里当差,能托关系请来官兵是最好不过。就算李俊不管他人生命,还能不顾被掳走的自家孙子死活?何况李俊平日里就是个有胆量有魄力的人,村人越想越是信服,都觉得这事靠李家、靠官府定能解决,还可省下赎银。 于是丢孩子的人家在一起商量后,都顺应李俊的主意不去凤凰山交赎金,只暗自盼望剿匪的官兵早些到来。 |
过了几日,一个寒意袭人的傍晚,十几个胡子骑着大红马又来了。 村头树下东一堆西一撮的闲聊村民见了,都吓得噤了声,几个村民马上飞跑躲闪,胡子坐在马上大叫道:“老乡!大伙儿各站原地,动一下子的,可白(别)怪刀枪不生眼睛。” 村民哪里还敢动弹?双脚便如钉牢在地上一般,只是全身发抖,要他们当真丝毫不动,却也做不到。 这些胡子也不进村,扔下一个麻袋,叫道:“老乡们,都瞅好了,这就是不给钱的下场!各家孩子价钱都写纸上了,你们合计合计,不行就拉倒,不跟你们磨叽!”并扔了张带字的黄裱纸,冲天放了几枪,拍马调头往来路驰去,片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直等马蹄声全然消逝,几个胆大的村民走上前去,解开麻袋,赫然露出李家孙子的尸首! 十来岁的孩子竟被打得面目全非,头上塌下去好大一个坑,想是被什么东西活活砸死的。 村人见了无不大骇,再不敢心存侥幸,他们将尸首送回去后,便各自回家筹钱。 胡子撕票杀人之事,早由村人告知地方保甲,保甲通过驿站急速向蜂蜜山府禀报,官老爷还在调兵遣将,不敢便来,显是打着“迟来一刻便多一分平安”的主意。 李俊家孙子的尸首躺在院里,孩子母亲见了立时背过气去,家人忙掐人中令其缓过来。 孩子母亲醒来后,慢慢站起身子,脸露狞笑。她一张脸本已十分吓人,这么一笑,更显得说不出的难看。 家人见了她如鬼似魅的模样,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李俊正在屋里搽枪,听到动静不对,便拿枪自屋中走出,一眼瞥见孙子横尸在院。 李俊虎躯一震,手中的枪掉落地上,猪肝般的脸上倏地血色全无,惨白如纸。身子一颤,啪的一声,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圆睁双目,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摔了个结实。 这暴躁汉子生平第一次被彻底击倒了,晕厥在自家的院里。家人见掌舵人如此,都惊慌起来,哭声叫声此起彼伏,一时乱了套。 李俊醒来后,怔怔的不语,只是长垂泪,直愣愣要往门外走,被家人拦下。 一开始,家人以为李俊受刺激太大,魔怔了,休息几日就会好,便由李俊老婆和儿媳妇轮流照顾。 可过了几日,大家发现,李俊的神智越发不正常了。时常对着空气胡言乱语,尽是打打杀杀的话,还披着家里的兽皮趴在村外草丛中,一趴就是大半天,双眼充满着贪婪凶狠的神色,宛似饥兽要择人而噬。 家中上下请人,无不叹息奔忙。念咒,画符,诵经,祈祷,均不见好。只能整天跟在李俊后面照顾,都是又痛心又伤心。 村人见李俊整日里疯疯癫癫,都感慨不已。想他一生勇猛,打过老虎猎过熊,在村里称王称霸几十年,到老竟落得如此下场,人人无不戚然。 |
26 被绑票的受害人家,按草纸上写的勒索价码,将钱财和写有自家小子姓名的纸装入一个袋子,于两日后的傍晚放在村头枯井旁。 隔日,孩子们竟真的毫发无损被送至村口。 赎到人的主家皆暗自庆幸孩子平安无事,大家在高兴之余纷纷向自家孩子询问被掳走这段时间的情况。这一问不要紧,村人瞠目结舌,震骇无比:黄毛竟活着!而且做了小胡子! 据孩子们讲述,他们十几个人下马后都被蒙了眼睛,走了大半天路程才到胡子窝。到地儿后有人将他们的蒙眼布拿下,安排在一间大屋。 这些孩子都吓呆了,胆小的开始呜呜哭。一时间情绪传染,十几个孩子全都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胡子闻声进来威吓半天也不管用,孩子们反倒越哭越凶,声音也越来越大。 这时,胡子头儿出现了。此人不像坏蛋,倒像城里的富家子弟,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如悬胆、风流倜傥。 后面跟了个背抢的孩子,个头不高,满头黄发,身材壮实,赫然竟是失踪两年多的黄毛! 村里孩子立即惊喜呼唤:“黄毛、黄毛……”黄毛不理,像个小大人般站在胡子头身后,手插在腰上,神气活现。 胡子头长身玉立,也不大肆恫吓,只高声训诫:“都老实儿的搁这呆着,过几天就送你们回家,不听话的,就再回不了家啦!” 孩子们看到乡亲熟人黄毛,都慢慢地不哭了,好奇心顿起:这黄毛怎么成了胡子? 胡子头见孩子安静了,便吩咐手下请了一个娘们过来,命令娘们将里面两个刚会走路的小孩抱上,退了出去。 这两孩子太小,需单独照看。胡子这次劫人质,是图财不是害命,决不能让幼儿死在窝里坏了财气。 胡子头弯下腰和黄毛窃窃私语,互相交换眼色后,挺身走了出去。黄毛也大模大样跟随出去,任凭身后几个小伙伴怎样招呼,他也不回应。 走出门口,黄毛突然站住,回头冲几个小伙伴顽皮地吐了下舌头,便又回转身走了。 孩子们在胡子窝里吃好住好,倒也没受什么罪。过了两天,胡子头突然带着黄毛过来,进门就阴恻恻怪笑道:“谁是李俊家的孩子?”语声有如磨刀石在磨刀时吱吱喀喀的响,当真是说不出的刺耳。 人群里的李俊孙子吓得低下头来,胡子头扫过一圈,眼珠一转,胡乱一指,哈哈笑道:是不是你? 李俊家小孙子惊得抬起头,不打自招道:“不是!俺不是!” “就是他!”黄毛指着道:“他就是李俊的孙子。” 胡子头立即下令将李俊孙子带走,这一去再没回来。后来大家陆续又被蒙了眼睛带下山,待解开蒙眼布时,人已到了村外。 |
村人一听,大为奇怪:黄毛丢时才五岁,现在最多八岁,这么小的孩子竟做了胡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也难怪辛宝宝家里的两个儿子没有被掳走。 最令村人费解的是:被抓的小子,都是相对富裕人家的孩子。像一贫如洗的孙三炮家儿子没有被绑,还有最穷的大老王家没遭抢。大老王逃荒跑难来的,一副挑子,挑了一窝孩子,最小的拉巴渣儿(最末)才三岁,胡子一个都没抢。此外还有老弱病残家庭里的孩子,胡子一个也没动。 一看胡子们就是有备而来的,黄毛毕竟还小,两年多又不在村里,各家经济情况肯定说不清楚,那胡子又是怎么摸清村中人家底细的呢? 那些交了赎金的人家百思不得其解,便聚在一起研讨。有人联想到辛宝宝这几年行踪颇为诡秘,还发了不小的财,莫不是他在暗中通匪,将胡子引来? 有熟悉辛宝宝一家的村人马上表示反对,这家夫妇为人心善,对邻里热情,绝不可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都觉得村里有内奸,而辛宝宝嫌疑最大。 有闹心眼儿的娘们直接在村里指桑骂槐起来,这次自家损了这么多银钱,可不能就这样算完。 幸雪听到关于她家通匪的风言风语,不做任何回应,只关了院门,两个儿子也不许出去玩。 李家丧子母亲痛不欲生,得知自己儿子是被黄毛指出来带走的,便断定孩子的死是黄毛造成的。她不顾虚弱的身体,直接打上门,向辛宝宝家讨要人命。 李俊家男人虽多,好歹也不能一起去欺负个女人,便由着娘们去折腾,也不帮手。 辛宝宝不在家,从胡子进村前就出门了,至今未归。李家丧子母亲来闹时,幸雪任其在外叫骂,只当没听见,就是不给开门。 那娘们在门外溜溜骂了一下午,幸雪不出一声,只低头干活。她云鬓蓬乱,玉容憔悴,衣衫也凌乱得很,不停地在院里屋里找活干,来分解心中极大压力。 幸雪的沉默,更助长了大家的猜测,村里风言风语一下子多了起来。在过了几年平静日子之后,辛宝宝一家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
甄有财这几日心气儿极其不顺,他家儿子被劫走后,胡子开出的价码最高,是二百五十块银元,而其他人家儿子的价码都比他家低多了。 他心里纳闷极了:自己在村里向来不张扬,外表看来怎么也不是富户,胡子怎么会盯上他家?好似看准他能拿出这钱,实在奇怪死了。 甄有财活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有个儿子,就算砸锅卖铁也得赎。虽心疼得肉跳,却也无奈,咬着牙将多年前埋的银货取出一些,再加上平日里省吃俭用存下的钱,凑够了二百五十块银元,一并装进袋子,终于换回宝贝儿子。 人要发财,门板都挡不住。可是人要倒起霉来,城墙也一样挡不住。儿子赎回来后,甄有财的牙膛也开始肿烂起来,无法好好进食。随即又听说黄毛当了胡子,辛宝宝是通匪的内奸,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从此,甄有财再不敢登辛宝宝家门了,也不许弱弱再去找幸雪玩。辛宝宝通匪不管真假,黄毛当了胡子却是事实,还是少跟这家人牵连为妙。 辛宝宝这次出去了好多天,当他回村时,村里的传言已到顶峰。他背着背筐刚一进村,便被正要上山采货的豆腐张娘们撞个正着。 豆腐张娘们全身发抖,目光如要喷出火来,指着辛宝宝道:“哎!俺说宝宝,你跟胡子合起伙来绑了俺家小子要钱,你分了不少吧?一个村的,你咋那么不是玩意呢?你还是不是爹生妈养地?良心都叫狗吃了?”她说话时含糊不清,大为漏风,原来满口牙齿已落了大半。 豆腐张娘们刀条脸,高颧骨,薄嘴皮,皮肤焦黑,鼻窝里还有一撮雀斑,声音粗壮嘶哑,背着身听声,就是个男的。 她家小子这次也被绑了,胡子勒索了一百块银元。 豆腐张家攒钱不容易,黄豆泡了一天磨成浆,过滤掉豆渣,豆浆反复烧开,冷却至“春三冬二”(豆浆烧开后放至一边等它起皮,春夏起三层,冬天起两层),用石膏点成豆腐后,再用模具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 人家吃豆腐,他们全家吃豆腐渣。省吃俭用,一点一滴地存钱,用了大半生才存了几十银元。又求爷爷告奶奶东家借、西家凑,终于凑够一百把孩子赎回来。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 钱是孩子,不经手不要紧,一经手就必须搂在怀里。豆腐张娘们心疼这笔钱,心口像流了血。 拉了饥荒(欠债)的豆腐张娘们一股火憋着没处发,前几天指桑骂槐了一阵,不见回音。便去幸雪家拍门,手都拍酸了,也不见动静。 |
今天一见到辛宝宝,她立时仇恨交加,扬声恶骂。 听说辛宝宝回来了,交赎金的村人都赶过来。 见这么多人围住自己,辛宝宝脑子轰然一震,目瞪口呆,双腿打筛,扭扭捏捏,结结巴巴,啰嗦了半天也没说清一句话,侧身就要往下哧溜,被众人拦住。 辛宝宝面如土色,叫起了撞天屈来:“这, 这……是咋说地?俺,俺……绑人?哎妈……俺不知道啊?” 他现在冷汗潸潸而下,在这秋天,又是雨后的凉爽天气里,竟然连里衣也快湿透。 “快白(别)卖呆儿了,你吭哧瘪肚(吞吞吐吐),揣着明白装糊涂,俺可没时间陪你打哑巴禅。你儿子黄毛就是胡子!俺儿子在胡子窝都瞅着他了,我说你家咋发了财呢,敢情是家里出了胡子啦,俺呸!”豆腐张娘们们怒不可遏、拊膺切齿数落着。 此言一出,四周的十几个村民,都哄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对啊!辛宝宝,你儿子当了胡子你不知道?” “谁不说呢,前几年黄毛丢了你们咋不着急找了呢?” “你肯定跟胡子一伙的,要不胡子来了咋就知道绑谁不绑谁呢?” “就是你通的风报的信!” 辛宝宝终于听明了原委,他扑通跪下,带着哭腔说:“不是俺,真……不是俺,俺儿……确实在胡子窝,可俺……俺真没害过人啊……呜……” 最后竟哭了起来,泪水顺着脸缓缓的蜿蜒流下,滴入了豁口中。辛宝宝抹了一把泪水,带出了些鼻涕,往衣襟上擦了擦。 一个人没有经历过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是无法体会出他现在的心情。 辛宝宝哭得伤心,可村人并没放过他。几个壮汉过来将辛宝宝的背筐扯下:“今儿个俺们倒要看看,你整天神神道道(神神秘秘)的,都干啥呢?” 辛宝宝急忙站起来要逃走,并用手死命按住肩上的筐绳,他这一举动无疑更加深了大家的怀疑。 “麻溜儿的,说话爽爽快快,俺们最讨厌是你兜着圈子磨耗。”几个壮汉边说边将他按住,其他人将背筐强行自他肩上卸下。 将背筐上面盖的草拨开,里面有两包东西。打开一看,是黑色的膏。有见识的人拿过一闻,吓了一跳,竟是两包大烟! 山里人知道这东西金贵,城里烟馆都是有钱人才能去的地方,也是败光万贯家财的地方。听说抽上大烟的人,无论有钱人或是没钱人,普通百姓或是达官贵人,皆会禀性大变,逃避、遁世、消失,一头扎进迷醉状态的世界。但谁都知道这东西的份量,金子有多贵大烟就多贵。 |
滴答河屯乡亲们基本少种,大家都知此物不吉,多了会害人神智。大烟花开时极是鲜艳,植株披了白粉,果实呈深浅不一的褐色,割裂后里面可流出白色汁液,经熬制后便成了这黑色烟膏。 那东西费不少劲才能整一小疙瘩,家里有哪疼的病人,吃上一小块立马止疼。山里人把它当了止疼药,在家里都藏得隐秘,惟恐孩子不小心偷吃出事。 今天不想,看到辛宝宝背筐里竟有这么多?这两包得种多少大烟才能制出?村人咂舌不已:这辛宝宝还真是富裕,他这许多大烟膏从哪来的? 一时间大家说啥都有,他们对辛宝宝的怀疑更加确定了。于是步步紧逼追问辛宝宝,今天非说个明白不可。 辛宝宝此时已憋得满脸通红,浑身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这时李俊家丧子母亲闻讯赶来,见到辛宝宝,眼中立刻喷出了狂热的火焰,上去就开撕。 辛宝宝不及反应,脸上被挠了几道血痕。正撕挠着,李家两个男人也来了,二话不说,出手就是一顿暴打。 村人眼睁睁看着,都不动手阻拦,只有去深山里挖人参被熊瞎子舔去半边脸的村民方半球,劝解道:“算啦吧,都是乡亲,吃亏赚便宜,赚便宜吃亏,都是碗碰碟子碟子碰碗的事儿!” 几个好心村民也在一旁劝道:“先白(别)打了,整明白了到底咋回事儿,再动手也不晚哪。” 李家男人哪管其他,他们只顾拳脚相向,直打得辛宝宝哭爹喊娘惨叫不止。 远远突地传来一阵凄厉尖锐叫声,一人惶然如飞掠来,赫然是多日避不见人的幸雪! 幸雪此时双目火赤,手持木棒,如一只母虎,扑了过去。 李家男人虽然暴戾恣睢,却也不屑于跟女人撕打。哪想得到幸雪悍勇至此,说打就打,一上来就是雷霆万钧之势,好在他们及时躲开了这棒子。 李家男人既惊且怒,其中一个一把夺过幸雪的武器,另一个抓住了幸雪的胳膊。幸雪怒叱一声,脚踢嘴咬,竟生生逼得抓她之人放了手。 幸雪扶起躺在地下的辛宝宝,夫妻俩站在人群中,显得势单力孤。 面对村人的怀疑和质问,辛宝宝辩解不清,幸雪脸色苍白如死,她这几天闷在家里,就是心里有愧,现在反倒光明坦然了,不妨跟大家说个明白。 她挺起胸膛,昂然道:让俺说这事,俺只能说个大荒儿(大概),详细的就不知道了。俺是粗人,不会说话,但从来都是实打实凿,不昧着良心说话。 |
27 原来,黄毛刚丢的那几天,辛宝宝和幸雪万念俱消、心如死灰,干啥都没了劲头。黄毛是第一个孩子,自是倾注了最多心血。这孩子平时淘,气得幸雪总打他。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这一失踪,让幸雪想得心都碎了,片片地碎了,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一日夜里,夫妇俩睡不着,坐在炕上相对发愁。只觉长夜漫漫,忧心似焚,也不知孩子目前如何,不禁长吁短叹。 夜色渐深,渐浓,渐重……… 幸雪枯坐凝思,心中万千条紊乱的思路,慎重而缓慢地整理着,希望能对黄毛丢失的奇事,作一个周密而合理的解释。 过了半天,幸雪忽然道:“俺想起来了,城里算命先生说黄毛只要长大成人,就有后福,还让咱好好看着。还记得不?” 辛宝宝也记起有这么回事,算命先生说自己儿子非常人,必有后福。 幸雪眼圈红了:“算命的真是老灵了,人家早告诉咱了,要好好看着长大了才有福,咱当时咋就没醒过劲呢?早知道,俺就……呜……” 幸雪说着,不禁悲从中来,抹起了眼泪。辛宝宝此时也醒过味儿来,暗自责怪,要是早看牢点,黄毛也丢不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 正当两人伤心时,忽听得窗上两下轻轻弹击之声。两口子一惊,这大半夜的会是谁呢? 山里蚊子多,家家户户晚上都关窗睡觉。两口子不敢开窗,异口同声问:“谁?嘎哈?” “出来个人。”外面传来个刻意压低的男人声音。辛宝宝害怕了,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幸雪也吓得颤声问:“你是嘎哈的?” 外面的声音不耐烦了:“黄毛是你家的吗?男的出来!”一听事关黄毛,夫妇俩又惊又喜。 辛宝宝急忙穿鞋下地,幸雪也要跟出去,被辛宝宝阻止,独自一人去了院子。 |
不大一会,辛宝宝回屋,幸雪焦急地问:“黄毛,黄毛到底在哪?” 辛宝宝脸色亦喜亦忧,压低声音道:“被胡子虏走了。”幸雪大吃一惊,花容失色。 辛宝宝讲,来人虎背熊腰,容貌勇悍,颇有几分山贼味道,也不废话。只说黄毛是神狗转世,叫他家大哥带上山领道去了。专门过来通知一声,要想见孩子,每月初一,可到兴凯湖财神庙里等着,自会有人带去见。说完便消失了。 得知儿子还活着,两口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满天愁云惨雾,便在来人通知之间,化作飞烟而散,不似刚刚那般心痛难当。可一想到儿子被胡子拐走,又不免担惊受怕。胡子向来杀人不眨眼,自家孩子还小,在胡子窝里岂不危险?可自己一介草民,如何能与那胡子斗? 两人一时没了主意,只能等到初一时去看儿子,顺便再求胡子放孩子回家。 辛宝宝心中再无甚牵挂,便倒下酣睡过去了。 幸雪却郁郁难眠,支颐而坐,心中又喜又愁,思潮起伏:好歹儿子活着,这比啥都强,至于未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不容易到初一了,辛宝宝早早雇马车去了兴凯湖财神庙,他不准幸雪也跟着去,自己女人到了胡子窝还不出事?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自己赴汤蹈火。 每个人都想见到财神,所以每个地方都有财神庙。 据说天上地下所有的钱财,都归财神掌管,无论谁只要能见到财神,都会发大财的。 奇怪的是,财神却偏偏好像是个很穷的神,甚至终年为衣食奔波,比那几乎连饭都没得吃的孔老夫子都穷! 孔庙通常都是金碧辉煌,庄严雄伟的大庙。 财神庙却通常都是个很穷的庙,又穷又破又小。 兴凯湖的财神庙也一样,又穷又破又小,那位长着张黑脸,跨着匹黑虎的财神像,金漆都已剥落,衣服上都好像打着补钉。 ——这实在是个讽刺,很好的讽刺。 因为它至少使人明白了一点,钱财虽然可爱,却并不值得受人尊敬。 辛宝宝在破庙里吃了自带的干粮,等了许多时候,等得心焦火燎,辛宝宝有若烧起了熊熊炉火,恨不得时间可走快一点。 太阳虽然是一点一点的移动,但也会偏西、西沉,终而隐没。 静静的黄昏时候,终于有人来了,正是那晚去通信的山贼。 山贼也不多说,仅指引辛宝宝独自一人进山。辛宝宝心里直打鼓,可为了见儿子,还是鼓足勇气自己上山。 走了一段崎岖山路后,遇到另一个山贼。只见他在路中一站,双手张开,大声喝道:“此山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辛宝宝哑然失笑。这山贼便拿出一条黑布将他眼睛蒙上,拽了他的胳膊继续往山上走。辛宝宝看不见路,只能踉踉跄跄的由着那人带他前行。 |
又走了许多时候,山贼终于将黑布拿掉。辛宝宝缓缓展开眼,一大片木制的房子出现在眼前,胡子窝到了! 带路山贼将他领到一间屋里,吩咐他等待。 屋里只有一个龙钟老翁在打扫卫生,辛宝宝问他两句话,那老翁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辛宝宝不耐烦,便停口不言。 这间屋是非常陈旧的,应该到处都可以看得见蛛网积尘虫鼠。那老翁干活糊弄,东扫一下西扫一下,也不管扫干净没有,就出去了。辛宝宝一屁股坐在炕上,用手一抹,全是灰尘。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 天空由蔚蓝而彩霞满西边,而变成灰蓝,又变成黑蓝,再变成黑色。然后,星星开始眨动,闪烁着万古不移的光芒。 等待甚久,直等得心如火焚,外边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接着,门开了,蓦地里钻出一个小孩,直扑辛宝宝身上,“爹!”声音温暖而亲切。 辛宝宝仔细一看,不是黄毛又是谁?当即紧紧抱住,思念如翻江倒海般汹涌而来,眼泪扑簌簌纷纷落下。 黄毛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健壮,脸上神色明朗,显是过得不错。辛宝宝摸了摸黄毛的额头和脸颊,心里充满了慈爱,问长问短,这才知道丢失始末过程。 那日黄毛跟小伙伴玩了一天,回来正往家走,不知从哪出来个年轻大汉,叫住他:“黄毛!你想骑马不?俺带你骑会儿!” 黄毛见对方知道他名字,还以为一个村的乡亲,再加上骑马实属新鲜,没做多想便跟那人去了村外。 那人确实让他骑上了马。黄毛骑上高头大马,风驰电挚,顾盼生姿,好不得意。 这是一段遥长的行程,快马加鞭,足足跑了三四个时辰。直到太阳偏西,才到了胡子窝。 黄毛,回不了家啦! 最初几天黄毛特想家,可那胡子头好吃好喝哄着他,还教他开枪打猎,黄毛哪玩过这个?看那胡子用枪打鸟,一枪就打掉一只,把他馋得直流口水。 胡子头手把手教黄毛,黄毛居然学得有模有样,认真的可笑。倒把胡子头高兴坏了,竟将一把枪交给黄毛背着,随在自己身边做跟班。 黄毛见其他胡子对这胡子头特别敬重,自己跟在后面也挺威风,便高兴地做了这美差事。 从此黄毛便在这胡子窝里住下,想爸妈时就哭。胡子头便告诉他,初一就让他爸来看他。 果然,今天见爹来了,黄毛高兴得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
见儿子没受什么委屈,日子过得也舒坦,辛宝宝放了心。父子俩唠了半天,来了一个山贼将黄毛叫走,接着拱手对辛宝宝请道:“大哥找你。”辛宝宝战战兢兢的跟随来人去了大厅。 胡子头叫谢文东,外号二郎神。神态总是带着几分高傲,又带着几分温柔,是足智多谋心狠手辣之人。 这谢文东见了辛宝宝,态度客客气气、和和蔼蔼,说自己要留黄毛在山上带路,得罪之处别见怪。 辛宝宝见二郎神谢文东丰神俊朗、气俊不凡,不敢怠慢,哪敢怪罪?忙不迭的说了几句好话,生怕说错了,毕竟儿子小命在人家手上。 他小心翼翼乞求:能否把孩子放回家?二郎神谢文东哈哈大笑:俺得留他在身边带路三年。 辛宝宝方寸大乱,左右为难,不知怎生是好。心里暗自寻思:算命先生说自家儿子是二郎神犬转世,正好胡子头叫二郎神,看来还真是活该犯到人家手上。 谢文东一双洞悉世人的目光,盯着辛宝宝,交代他下次再来看儿子时,需带些草药食盐等物,黄毛在这不会受罪。 辛宝宝再老实也知道,胡子不方便去城里。毕竟是匪,出头露面多有不便。但给胡子送东西,显然是通匪。 辛宝宝明知不妥,还是咬牙应承下来,儿子命在人家手上,焉敢不从? 辛宝宝回去和媳妇商量,幸雪暗自盘算,也觉没什么好办法,自家命脉捏在胡子手里,只有听从吩咐的份儿。 但幸雪坚守良心:自家是被迫给胡子送东西,也只能仅限于此。这胡子若有其他杀人害命、抢劫绑票勾当,打死也不参与。 辛宝宝甚觉有理,立誓道:绝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此后,辛宝宝经常进城采买,给胡子送药送盐送必需品。胡子也不亏待,每次都会送上大烟膏做答谢。 辛宝宝将大烟卖到城里的烟馆,一来二去,家中才有了些钱。 这次辛宝宝一如既往,先进城采买东西然后上山。胡子见了他只字不提绑架孩子的事,像往常一样给了大烟膏便打发他下山了。 如今,辛宝宝夫妻听闻村里孩子被劫,大为震惊。自家小子在胡子窝,两人觉得好歹有些关系,不免愧疚,但要说给胡子通风报信,却是绝对没有,两人都敢诅咒发誓。 辛宝宝口齿笨拙,对他来说,说话就像一件一件地从嘴里往外掏东西一样,着实花了老大时光。虽然拖泥带水,不大清楚明白,但事事交代,毫无避漏。幸雪在旁也时不时插嘴解释,泣泪不已,声音颤抖。 幸雪是有如骨鲤在喉,不吐不快,诚恳地面对众人言道:“你们倒说说,你家要摊上这事该咋办?俺家黄毛搁在胡子手上,俺能不听他们地?再说,俺就送了些东西,其他啥也没干,俺两口的对得起良心。要有通风报信,天打五雷轰,绝不得善终!”说完泪流不止。 人人凝神屏气注视辛宝宝夫妇,各有所思、暗自寻思,这事要出在自家身上会如何? 见辛宝宝夫妇所言至情,思之甚为可怜,人群中有七八成已信了。其中几个起刺的依旧不依不饶:“不管咋说,你儿子是胡子,你给胡子送东西,胡子来村里劫人,你家就跑不了。” 一时间大家又热议起来。幸雪眼见众怨积聚太多,心绪郁结,一只手按住了胸口,好像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就要跳将出来似的。 辛宝宝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五内俱焚的痛苦长叹。他气噎喉堵,喘息不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幸雪抹了泪,良久方始镇静,低声下气道:“对不住大家,请让路!”便扶着丈夫往家走。 辛宝宝还想拿回大烟,村人厉喝道:“胡子抢了俺们钱,这大烟是胡子的,算包(赔)给俺们了。” 幸雪拉了辛宝宝,默然行过,无言可语。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啥的都有。 所有人都是这样,在没倒霉之前,兴高采烈,很自私。在倒霉之后,更自私了。 |
风在呜咽,雨丝已落。 秋风秋雨最是断肠。 李俊病倒后,四儿子李宝奎从城里赶回探望。见父亲变成这副模样,伤心得五内俱焚,发出了一阵长啸。 这李宝奎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不到三十岁,身形高瘦,手足颀长,一对眼神在镜片里深邃莫测,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但亦另有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 李家其他几个儿子几乎都随了李俊的火爆脾气,因此对这个一向精明过人的老四特别佩服。 李俊早就看出这老四是不世出人才,很小就送他去哈尔滨上学,是家里唯一的文化人,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人。 这李宝奎有文化、会计算和算计,回到家乡后竟真闯出了名堂,在蜂蜜山官府当了差。如今完全是城里人的派头儿,有做官人“见风转舵”、“顺应时势”的习气。 不过,他去的时日毕竟不长,在官府中人微言轻。上次李俊送信命他请兵剿匪,他不是不想有为,而是无可作为;不是不敢作为,而是无能为力。 李宝奎知道,权力就是暴力,暴力等于暴利。官府就是最大的黑社会,匪大为官,官大为匪。官府腐败,无利不起早,凭他送的那点东西根本请不动。 但这些话他又不能实说,便想虚与委蛇拖两天,再借口说官兵有任务,让父亲先拿钱赎人,日后再跟那伙胡子算帐。 不成想,事情演变至此,那胡子竟将人质杀了,还连累父亲疯癫。这仇结得太大,非报不可! 仇恨的火焰在李宝奎眼睛里燃烧着。“王八蛋,我要剥你们的皮!”他在心里怒吼着。 李宝奎本身是智能圆通的人,面对深仇大恨,自然生出报复的意志,脑筋连忙活跃起来。 他找了村里被赎回的人质一一问话,问得特别仔细。待问到最后,他心里已有了计较,也不跟家里人多做交代,便匆匆赶回了蜂蜜山。一路上不免悔恨交加。 没过两日,李宝奎再次回到滴答河屯。这次,他不是一人回来的,而是带了两个差役,气势汹汹进了村子。 两个差役都背一枝黑不溜秋的火药长枪,黑鞋黑裤黑褂黑制帽,小腿上打着白色裹缠布,显得精神抖擞威武严肃。人们很快给他们取下一个形像的绰号:白腿乌鸦。 一路上,白腿乌鸦吵吵呱呱骂骂咧咧,满嘴粗话浑身匪气,叫人听着硌耳看着碍眼。 李宝奎带着白腿乌鸦,大张旗鼓的在村里穿行,径自来到辛宝宝家门口,其中一个差役上前踹门。 辛宝宝正在家中忙活,听到门响,“谁啊?”他一边问一边去开门。 门一开,两个差役立即挤入,一脚将辛宝宝踹倒在地,二话不说上前绑人。 辛宝宝一辈子老实,见差役来拿自己,早吓瘫了,他浑身颤抖,不敢反抗,只一个劲儿的申辩:“嘎,嘎哈呀?俺……俺犯啥法了?……” 李宝奎跟在后面进了院,身后还有一路尾随看热闹的村民。他冷哼一声,骂道:“你他妈的装糊涂?” 他右手一摆,两个差役顿时把辛宝宝的手脚给上了铁链。 幸雪听到动静从后院跑过来,一见这阵势立刻冲了上去:“干啥?干啥抓人?……” 幸雪试图拦阻,却被一个差役一把扯开,另一个差役抡起长枪,一枪托就砸在幸雪额头上。 幸雪一声惨叫,顷刻间便满脸是血。辛宝宝心疼得大叫:“媳妇儿……” 李宝奎冷眼观看,见差役已给辛宝宝上好铁链,这才清了清嗓子,对着辛宝宝喊话,声音却大得足可让其他人听个清楚:“有人把你给告了,说你跟胡子串通,今儿个,官府派俺抓你去过堂!” 说完,一脸骄横之色的李宝奎,不管辛宝宝当场吓得尿了裤子,也不管幸雪满脸是血愣在当场,只一摆头对差役喊道:“带走!” 一行三人押着辛宝宝走了出去。幸雪心痛如绞,心乱如麻,跟在后面哭喊:“他爹!他爹……” 辛宝宝也不断挣扎回头哭喊:“媳妇儿!媳妇儿……” 两口子撕心裂肺地呼喊,那泣血的悲鸣让在场之人都不禁恻然。 辛宝宝两个儿子在外面玩,听别的伙伴说自己爹被抓走了,如脱免般飞快往家跑。 远远看到爹娘都在哭喊,两个孩子也跟着嚎哭起来。 一时间,辛宝宝一家惨哭声混成一团,响在小村上空,让本已萧瑟的滴答河屯更添了几分凄凉。 此时李宝奎心里得意的很,前面因为请兵剿匪的事,让自家在村里失了颜面。这回自己带差役进村,好歹在村人面前长了些志气,也算扳回一城,李家日后在村里威风依然。 他看了一眼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自家几个哥哥和嫂嫂也在里面,都对他露出仰慕崇拜的神色。他心里得意极了,高视阔步,风头一时无两。 见李宝奎看过来,几个哥嫂赶紧谄笑着冲他摆手。李宝奎也冲他们点了下头,昂首挺胸,走在前头,很有雄姿,像个刚从母鸡身上下来的大公鸡。 由于不低头看路,趾高气扬、得意忘形,李宝奎的脚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抢屎,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差役搀住。 |
@七十老汉 2021-03-28 16:42:17 所有人都是这样,在没倒霉之前,兴高采烈,很自私。在倒霉之后,更自私了。 ----------------------------- 文章写完之后,总觉得不足,这才知道少了“哀痛欲绝”。因此加上: 所有人都是这样,在没倒霉之前,兴高采烈,很自私。在倒霉之后,哀痛欲绝,更自私了。 |
28 辛宝宝被带走了,家里的顶梁柱瞬间坍塌。太突然的刺激,太深切的痛苦,使幸雪除了流眼泪,半点主意都没有,恐惧自心底蔓延至全身。 她痴痴地坐在炕上,自思自忖,忧虑重重:自家通匪是事实,若官府严办起来,辛宝宝的命恐怕难保。 她脸上的血没心思擦,思绪如麻,越想越急躁,越急躁越想不出办法,她只预感到:自家的劫数恐怕到了。 两个儿子在屋里站着陪母亲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小的儿子扯拽幸雪的衣襟:“妈,俺饿了。” 幸雪若有所触,她没心思做饭,却也不能饿着孩子,便强忍着伤心下地。 她系起围裙,打开碗柜,见里面啥吃的也没剩下,便升了炉子,烧了些水。接着去仓房找了些晚豆角掐好,再将几个土豆去皮切成块。 儿子给妈妈打下手,时不时添柴加火,将水烧好。幸雪将水壶拎下,把大锅坐上。刷好锅,倒上油。油热后,幸雪将豆角先下锅,翻炒几下,待颜色变绿后又将土豆下锅,熬在一处。 听着烧柴噼啪声、炒菜声,俩小子不停吞着口水。 幸雪取过面盆,打开盆盖,一股酸酸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是昨天晚饭后,幸雪先用滚开的水将苞米面烫了,然后将面盆放在炕头用被子捂上。 这时,幸雪在苞米面里放上一些面碱揉撅一阵,然后抠出一块用双手来回倒着做成的椭圆形,贴在锅的周边。 锅里又炖菜又烀饼子,菜炖在锅底,饼子贴在锅边。朴实、简单,主菜和主食一起上桌,一次性搞定! 一般主食和主菜都是分开弄的,东北这道菜倒好,一块全弄了。要是家里来了外地人,看你一上来就弄菜,肯定琢磨着你是不是忘记弄饭了。 幸雪从屋里打开箱子,取出几块糕点,递给两个小子:“饭还得等会儿好,你们先垫巴点零食吧!” 待饭菜好了,幸雪揭开锅,一股香气让屋里的俩小子闻着更饿了,他们跑到了灶房。 但见幸雪拿个笸箩,正将饼子一个个从锅边拿下。饼子表面已布了一层油亮,颜色嫩黄,看起来松软可口。贴着锅的一面,起锅后带着一层金黄锅巴,也带着一片油色,看起来极是香脆。两个小子都咽了大大的口水。 幸雪将饼子起出后,又将锅里的菜翻了翻,便用大碗盛了,端上饭桌。 两个孩子也不待母亲招呼,便自行拿了焦黄、喷香的饼子就着菜大吃起来。 这豆角炖熟后味道好极了,里面的豆儿变得又大又面,吃起来是又脆又香。两个孩子大口大口地吃着,将两侧腮帮都塞得满满的。 这俩小子不顾吃相难看,狼吞虎咽,一是确实饿了,二是幸雪做的饭菜香。即便是简单的农家菜都能做出色、香、味,俱全,这俩小子吃的极是满足。没一会,脑门上便渗出细细的汗珠。 中国有句谚语:“吃在儿腹,饱在娘心。”幸雪没吃,又回了灶房。为了不浪费火,她将前几天摘回的几棒晚熟苞米拿出来。 她扒了苞米最外面的两层老皮,保留里面的嫩皮。她扒开灶里的热灰,将几棒苞米放进去,再将灰盖好。她要用这热灰再烤几棒苞米给孩子嚼裹。 幸雪估计烤得差不多时,便将苞米从热灰中拔出。苞米外面的包衣只剩了一两层,已烤得发脆,表面印出了里面苞米粒儿的形状,一个个黑色小点整齐地排列着。 虽然满满一层灰也抵挡不住它的诱人飘香,拔开包衣后便露出烤熟的苞米,金黄颜色、排列均匀,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幸雪将苞米一人一棒给已吃完饭的小子,他们高兴地接过,掰开外皮就啃,满口生香,回味无穷。 毕竟是孩子,他们将父亲被抓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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