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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将相(兄弟,君臣,微虐)[第12页]

作者:太子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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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邵安在张三等隐卫的帮助下,及时的得知了此事。
“蒋大人,可惜了。”邵安听到噩耗,胸口堵得慌,觉得是自己间接的害了蒋嘉闵,“本来安排他入礼部,是想让他安享晚年。唉,人算不如天算,居然会摊上这事,反误了性命。”
张三没有那么多的伤怀,只是心中憋闷,怒责道:“突厥蛮夷竟敢杀我使团,真是无法无天。还议什么和,这种蛮夷,就该狠狠打!”
“不是突厥人杀的。”邵安笃定道,“要是突厥干的,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和谈时杀,突厥太子没这么傻。”
“那是谁杀的?西瓯?”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给我们通报消息。”
张三没听懂,毕竟他只看到了表面现象,不像邵安想的那么深,因而问道:“即使不是他们杀人,但看管不力是肯定的。他们怕不好交代故迟迟不报,这有什么问题?”
邵安语气沉重的解释道,“我怕他们会破罐子破摔,单方面中止议和。”
张三大惊,万没想到会有这种后果,“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邵安不再出声,默认了张三的话。此时此刻,若突厥狗急跳墙,恐怕不光是扣押使团那么简单了。
邵安陷入紧张之际,突厥太子也在自己的帅帐中快速思考着。
诚然,刚才玷铎的话并非毫无道理。当下情形,真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要么服软做小给天朝赔罪,要么索性撕破脸,大干一场。以突厥汉子豪放不羁的性格,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可颉柯斯利突然出声,“不!不能战。”
玷铎未料到以太子火爆的个性会说出这种话,忙问他:“为何?”
“这一战就正好中了西瓯的圈套。”
“西瓯有什么圈套?”
“挑拨离间,破坏议和。”颉柯斯利也算个人物,没多久就想通西瓯的阴谋了,他斩钉截铁道,“必须马上告知邵安此事,本太子亲自向邵安负荆请罪。”
“太子!”玷铎急唤道,可颉柯斯利不再回头,大步流星的奔向使节营帐。
“得马上去见太子。”最终,邵安这边也做出了决断,匆忙披衣出门,未曾想迎头便撞上了孤身前来的颉柯斯利。
见状,邵安终于松了口气,蓦然笑了。
请太子入帐后,邵安心虚的四处瞟两眼,发现张三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能在不惊动突厥太子的情况下溜了,这轻功果然不是白练的。邵安几不可察的笑了笑,随后神色如常的坐定,与颉柯斯利谈至深夜。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只知道这一夜过后,终于敲定了拖延许久的和议大事,正式定盟签约。
幸而双方都是深明大义之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没有乱了分寸,误入西瓯设的离间之计。事后邵安回想时,仍能吓出一头冷汗,这回的确是他疏忽大意了。要是他一入西瓯就提出释放人质,而非想等到议和成功后再去要人,蒋嘉闵一行人也不会遭此厄运,西瓯更不会有此可乘之机。
邵安与颉柯斯利达成共识,接下来要搞定自己这方。可等他说完事情经过,使团中所有人都震惊了。
“蒋大人乃堂堂礼部尚书,竟然惨死。我们要为他向突厥太子讨个公道。”
邵安再三强调,“不是突厥杀的,是西瓯。”
“没凭没据的,怎么能证明不是突厥所害?”
“使团遇害,邵相却轻易放过突厥。下官回朝后,如何向圣上交代?”
“即使不是他们杀的,但看守不力之责,也该赔罪。”
…………
听完他们咄咄逼人的话语,邵安心中鄙夷万分,现在一个个化身维护正义之人,等将突厥逼急了,在敌人的屠刀下,不知还能否说出这番大义之言。
“够了!”邵安一拍桌子,“非要把突厥逼入死路吗?那么你们就是下一个蒋大人。”言毕,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官员,潇洒离去。
三日后,幸存的使者们由突厥重重保卫,护送入泾州,邵安和颉柯斯利一起在辕门迎接。只见使团经此劫难,伤亡惨重,人人脸上疲惫不堪。尤其当看到蒋嘉闵及所有遇难者的遗体时,在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默哀。
董祈明是幸存者之一,经过了血腥暗杀,他的面容憔悴了许多。历经万难,再见到同胞同僚,哪怕是给他穿过小鞋的邵安,亦觉亲切。他红肿的双目涌出泪水,对丞相下拜,只说了句,“邵相,下官……回来了。”
邵安对这个难辨敌友的人,亦不是滋味,甚至无话可说。最后只得扶起他,安抚了一句,“幸苦了。”
使团队伍中渐渐传来低微的啜泣声,是悲痛的、颤抖的、压抑的……这一声声呜咽,犹如重锤狠狠的砸在邵安的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肩上担着的,是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是两国百姓的性命,是天下太平。
安顿好这些人后,邵安专门见了董祈明,询问当时遇袭的经过。
据当事者讲,他们是深夜突然被扣的。其后不知关押了多久,又押他们前往泾州。中途先坐囚车,后上马车。等快入泾州时,再度停下囚入民宅数日,期间不幸于民宅中遇袭。
“欺人太甚!”邵安听完后怒不可遏,他没料到突厥居然敢像对待囚徒似的,对待堂堂天朝使臣。
董祈明经历生死后,对其余的看淡了许多,“邵相,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忍耐,退一步海阔天空。”
“看清楚是谁干的吗?”
“他们虽然身着突厥服饰,但下官私以为,是西瓯假扮的。”
邵安明知故问,“是么?何以见得?”
“打斗撕扯中,下官看到他们的靴子,是狼皮做的。还有腰间配饰,居然是用狼骨。”董祈明拿出他在慌乱中捡到的一件饰品,递给邵安,“突厥是以狼为图腾的,他们对狼的崇敬,不下于对他们的可汗。突厥人是决不会杀狼捕狼的。”
邵安点头道:“你很聪明,此物可以做物证。如今虽说没有破坏两国议和,然我朝面上无光。要是有了物证证明是西瓯做的,对突厥,对我朝皆是一大幸事。只是……”
董祈明苦笑一下,清楚邵安欲言又止的含义。这话他作为丞相到底不好说出口,只能由自己说,“至于其他事,下官不会计较。”
邵安叹口气,看着精明能干的董祈明,他心中颇为悔恨。早知道就该让他领团,以他的机智,或许使团便不会被扣了。
可惜一切都晚了,邵安追悔莫及,怪只怪自己当初不信任董祈明,令蒋嘉闵损命。
证物呈上后,虽然不能直接证明是西瓯捣的鬼,但突厥的嫌疑算是彻底洗清了。颉柯斯利极其高兴,说一定要在邵安临走前设宴,款待两批使臣。
使团内部,矛盾也随之化解了。毕竟他们对同僚蒋嘉闵,不过是点头之交。他们一心只希望议和成功,回国后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如此而已。
唯有邵安,听了董祈明的诉说,对突厥所作所为极其厌恶。使团代表国家,他们却肆意侮辱使团,则是对朝廷的侮辱。他表面风轻云淡,胸中却有口恶气难咽。
几日后,谈判结束,邵安即将启程。
颉柯斯利果真信守承诺,杀牛宰羊,大宴来宾。席间言笑晏晏,把酒甚欢。太子和邵安二人互相敬酒,促膝而谈,如故友知交般,推心置腹,仿佛先前拔剑弩张的局面不曾发生。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醉意,气氛也渐渐热闹开来。唯有董祈明孤身偏坐一隅,一言不发。他饱经艰辛,人略微清瘦了些,容色也更沉静,如一汪死水,默默坐于席间独自饮酒。
然邵安却能从他波澜不惊神色中,察觉到其内心的熊熊怒火。毕竟突厥无礼在先,将他们如猪狗般囚禁,事后对此毫无表示,甚至连半分歉意也没有。这些人白白受辱,怎能不恨?
以前因董疾的缘故,邵安对其颇有偏见。不过经此事后,他才发现此人性子隐忍,且顾全大局。是以大丈夫能忍天下之不能忍,方能为天下之不能为之事。
“太子,听闻突厥游猎民族,草原男儿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
颉柯斯利酒兴正酣,听了邵安恭维更加开怀,“那是当然。”
“是吗?本官很想开开眼界,见识一下突厥高超的骑术。”邵安语气诚恳的说,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笑。
第五十二章 百密一疏疏思疏虑,千虑一得得功得名(六)
颉柯斯利并没察觉有何不对,将酒杯一掷,豪爽道:“突厥的武士们,全体出帐上马,拿出你们真本事,给各位使者看看。”
太子振臂一挥,突厥武将纷纷响应,争先恐后出帐骑马。有人甚至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东倒西歪,真不知道还能不能骑马。
邵安淡淡然的笑了笑,也起身示意使团们一起出去观赏。
正当秋高气爽,暑热渐退之际。蔚蓝的天空浩瀚宁静,白云徜徉其间,悠然自得。突厥选的驻扎之处,地势平坦而辽阔。瑟瑟西风中杂着几分冰凉的水气,带来浓重的寒意迎面扑来。
然而这丝毫不影响草原男儿的热情,他们一上马背,就如喝了烈酒般如痴如醉。胯下的马儿昂首嘶叫,跃跃欲试。
口令一下,十几匹良驹“嗖”的一下窜了出去,周围众人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突厥汉子自幼练习骑技,各个马术高超,比赛初期,马儿们齐头并进,不分胜负。
赛道上挤满了突厥士兵,皆拍掌大叫。赛至中途,终于有两匹白马脱颖而出,遥遥领先。到终点前一刻,一人连挥几鞭,促马狂奔,领先一步,夺得魁首,人群欢腾。
突厥太子自豪的看着手下,对邵安道:“不知中原人骑术如何,上次见识了你们李将军的武艺,这回不如让他下场,再露两手?”
邵安可不想哥哥逞强赛马,令他伤势加重,便婉拒道:“我泱泱大国,马术好的不止李洪义一人。”
“哦?看来邵相手下藏龙卧虎,不知是哪位少年英才?”
邵安扫视自己带来的护卫们,思量着由谁上场。护卫们早就听到刚刚太子和丞相的讨论,此刻全部低下头,因畏惧突厥之彪悍,故心底打鼓,逡巡不前。
“末将愿意一试。”有人打破了沉默,邵安定眼一看,原来是李洪辉。
突厥太子见他是一个比李洪义还小的孩子,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邵安一看是李洪辉,眉毛微挑,随即微垂眼睑,隐藏所有情绪,只是命人牵来自己的黑马,对其道:“这马叫千影,最有灵性。”说罢走上前,将缰绳递予他。
李洪辉忙低声推辞道:“末将有自己的坐骑。”
邵安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态度坚决的把缰绳硬塞在他手中。
千影的乌黑锃亮的鬃毛在一群棕色、白色的马中最为明显,令人眼前一亮。就连见多识广的颉柯斯利,也对此马赞美不止。
邵安谦逊的回了几句,两人又将目光转回赛马场。毕竟,马再好,也是由人来控制的。
赛马开始。
千影的确不负众望,起步时略胜一筹,最先冲了出去。但李洪辉是第一次骑千影,人与马还不熟,故而他歪歪斜斜的坐在马上,左右摇摆得很厉害。
李洪义紧张的盯着弟弟,这么久了,还未能制服那匹马,真恨不能替他上去比赛。其实先前李洪辉对他说过,自己骑术一般。可他以为只是谦词,没想到真的是很一般啊。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李洪辉,要是一般的马儿,自然很好控制。但是千影是有脾性的,的确很难驯服。
邵安看着李洪辉磕磕绊绊策马奔驰的样子,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骑千影的情景。
※※※※※
那是永康十五年,李洪义与安儿结拜已有一年……
这些日子,安儿一直在跟李洪义学习骑马。虽不能说是精于骑术,但也可以策马驰驱了。李洪义看安儿骑术算是有模有样了,说要让他见识一下,便带他来到了马厩。
王府的马厩比一般的马厩大,马也有上百匹。李洪义指着那些马儿不无骄傲地说:“这些马可不是普通的马,那都是绝世好马。”
安儿神情略带疑惑,似是不信。虽说王爷们财大势大,但谁会花大价钱养马啊。
李洪义带安儿来到一匹青骢马前,顺了顺它身上的鬃毛,向他介绍道:“这匹马叫追风,可是王府中跑得最快的马。”又指了指另一匹白马,“那是绝尘,最听话了。”
安儿一路走马观花的跟随着李洪义,这里果然是各种好马应有尽有。尤其是一匹正在悠闲自得吃着草的黑马,见那匹马鬃毛乌如泼墨,四蹄修长有力,便知这是绝世名驹。安儿指了指那马,问:“这匹马呢?”
“这马叫千影。王府所有马中,属千影最有灵性,但也最难驯服。”
安儿看着这一匹匹好马,心中震惊,安王养这么多宝马良驹,干什么呢?
“你要不要骑一骑千影?”李洪义提议道,打断了安儿的思路。
安儿点头,他也是跃跃欲试,便迫不及待的翻身上马。
那马果然不是好驯服的,安儿一上马,千影就不安分得乱跑乱跳,吓得安儿连忙抓紧缰绳,伏在马背,稳住身形。可千影一心想要甩下背上的人,它前蹄悬空乱踢,狂嘶痛鸣,令安儿身体后仰,差点摔下马背。安儿一惊之下,慌乱中抱住了马脖子。这下千影更加暴怒,使劲跳跃摇晃,不一会儿,安儿毫不意外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李洪义在一旁边笑边说,“你趴在马背上的样子丑死了,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抬头挺胸。还有不要抱马脖子,你要勒死它吗?”
“哪来的烈马,这么犟。我就不信治不了它。”安儿不服气的拍拍土站起来,他学骑马没多久,还是头一次遇上性子这么烈的马儿。
李洪义不再开玩笑了,开始一本正经的教弟弟,“此马暴烈难驯,你不能和它斗气,得与它配合。先放缓缰绳,试图掌握它的速度规律。”
安儿聪明机灵,一点就透,等他再次骑上千影时,依照李洪义提示,果然再没有摔下马来,便慢慢骑马遛了一圈。后来安儿感到得心应手,越骑越快,策马疾驰而去了。
“千影是最通人性的,你和它熟悉了就好啦。”李洪义骑着追风追上了安儿。
安儿转头,见洪义骑的是追风,笑道:“追风果然名副其实,这么快就追上我了。”
“那是,待会儿你也骑骑追风。还有这马厩中的所有马,你都可以骑。”洪义一夹马腹,催促追风加速,转眼间就超过了安儿。
安儿见洪义加快了马速,便一扬马鞭,紧随其后,问道:“可以吗?这可是王府的马,而我不过是一小小书童。”
李洪义一边催马而跑,一边回头说道:“现在谁都知道你不是普通的书童。”
安儿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背影,“你也不是普通的骑奴吧。”
“啊!你怎么知道?”李洪义吃了一惊,忙勒了勒马缰, 让追风放慢了速度。
安儿偷笑,果然毫无心机,一下子就套出来了,驱马上前道:“看你的吃穿用度,再看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一间偏院,哪像是一般骑奴?”
李洪义尴尬的咳嗽两声,算是认可安儿的猜测。
安儿按辔徐行,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李洪义犹豫再三,心想安王如今已将安儿收做心腹,便将隐瞒多时的秘密告诉他,“你是我兄弟,我就告诉你吧,但千万千万不能外传。”
安儿忙点头答应,他本以为要威逼利诱一番才能套出,却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李洪义见四周无人,便与安儿翻身下马,两人便席地而坐。李洪义这才缓缓道来:“我名为骑奴,实际上是隐卫。殿下在王府内挑选一些身手不错的人做隐卫,并让人偷偷训练我们,传授武功。为的是将来要保护安王,为安王做事。”
安儿一惊,心道安王这是要暗中培养势力啊。这安王想要干什么啊?难不成他想逼宫?谋反?
“那为安王做什么事?”安儿继续打探。
“这个嘛,每个人有自己的事。我年纪小,就只是让我传传信,暗中跟踪什么的。”
安儿倒吸一口气,这才知道安王城府之深,他的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汗如雨下,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李洪义见他脸色不好,忙问怎么了。安儿收敛心神,忙掩饰道:“可能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还有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说罢急匆匆的走了,仿佛是落荒而逃。
李洪义感到奇怪,望着安儿远去的背影,十分不解的摇摇头。
再次见到安王时,安儿有种隔世之感。虽然表面上安王仍是那个礼贤下士的贤王,但他在安儿的心中变了,变得深不可测,变得可怕。这种感觉深深印在安儿脑海中,以至于多年之后,仍然对其心存敬畏。
※※※※※
场外的欢呼声拉回了邵安的思绪,他抬首遥望,只见李洪辉与领头者之间已落下很长的一段距离,即使李洪辉奋起直追,也不能望其项背。
邵安叹口气,没想到以千影之脚力,还是不能赢得比赛。这李洪辉的骑术,真是不敢恭维。
而李洪义此刻早就急的满头大汗了,他自己的骑术无人能敌,但没想到弟弟的骑术如此之烂,心中已有计较,等回家后就算拿着棍子打,也得让弟弟把骑术给学好学精喽。
倪泓羽、董祈明等使者面上也不好看,虽然明知中原人怎么可能赛过草原长大的突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惨淡落败,自是备受打击。
而李洪辉大脑已是一片空白,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去听,不愿去看。他听不到一路上突厥人接连不绝的嘲笑声,也看不见围观者眼中鄙视的神色,他只知道挥动手中的马鞭,拼尽所有,放手一搏。
忽然,后方传来了一声凄厉马哨。哨音裂云,声声连绵不绝。一直不听话的千影蓦地亢奋起来,前蹄猛地一仰,如风一般向前冲。李洪辉措手不及,慌忙中只能死死抓紧马缰,以防落马。
场上惊变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只见千影驮着李洪辉,迅速超越几人,转瞬就到了第一名之后。那第一名回首看见李洪辉追上来了,顿时大惊失色,急急打马。可千影也不是吃素的,到最后越跑越快,越战越勇,呼啸而来,直奔终点而去……
一步之差,突厥败北,李洪辉惊险夺冠。
无论是突厥人还是中原人,对此结果都难以置信,顿时议论纷纷。可随后突厥太子的一句话,更是如油入锅般让人群爆发出更大的议论之声,将所有人的情绪推至高潮。
只听太子说道:“中原人耍诈,这局不算!”
第五十三章 百密一疏疏思疏虑,千虑一得得功得名(七)
“太子说我们作弊,有何证据?”邵安神色平淡,既无愤怒,也无心虚。
颉柯斯利见邵安死不认账,索性撕破脸,“明明你吹了口哨,那匹马才开始冲刺的。”
“太子怎么这样输不起?也罢,毕竟在突厥的地盘上,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颉柯斯利怒指邵安,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刚才只有他和邵安两人并肩站在人群之外,是以大家都没发觉那声哨子是谁吹的,唯有他亲眼看见邵安左手食指弯曲,放于唇间,技艺纯熟的吹响了马哨。
“本太子看得一清二楚,哪有冤枉你?邵安,大丈夫敢作敢当,别让我小瞧了中原人。”
“大丈夫敢作敢当,这话说得真好。那么太子殿下对于自己说过的话,是否也能言而有信?”
太子的脸骤然变得黑里透红,他终于明白了,邵安是故意的,只为了逼迫自己兑现以前做出的承诺。
那夜得知使团遇袭后,颉柯斯利去邵安帐中与之密谈。他曾说过若能了结此事,他愿意为了扣押使团之事,向使者们赔礼道歉,并对保护不力的罪责做出补偿。而现在,颉柯斯利仅是若无其事的款待设宴,以为这样就算赔礼补偿了。
然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尤其当邵安得知使团被扣押后的惨境,更为恼火,故而乘机翻出旧账,坚决要找回朝廷的面子。
“邵相要本太子怎样做?”颉柯斯利咬牙切齿的问道。
邵安也冷冰冰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当众致歉,厚礼赔偿。”
“凭什么?”颉柯斯利觉得自己浑身血气上涌,要不是顾及到议和大事以及对方丞相的身份,他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邵安无所畏惧的迎向太子凶狠的目光,“凭什么?太子扣押我使团时,本官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一句话说得颉柯斯利哑口无言。此刻众人眼见着突厥太子和丞相针锋相对,一个个噤若寒蝉,寂然无声。相较于刚才热闹欢腾的场面,成鲜明对比。
双方火拼一触即发,也只有马儿,能在这片诡异的气氛中安之若素的吃草。邵安静静的看向马儿,仿佛第一次见到骏马似的,神情极其专注。专注到连怒发冲冠的太子,也随着他的视线,疑惑的看向士兵胯下的马。
“太子殿下曾说,草原男儿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
颉柯斯利已被邵安绕得晕头转向,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能说:“是。”
邵安玩味的笑问道:“太子殿下想赌吗?”
“赌?”颉柯斯利皱眉,“赌什么?”
“就赌突厥男儿的骑术,是否高超。”邵安盯着颉柯斯利的眼睛,信心十足的说道。
颉柯斯利虽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对突厥人的骑术还是很有信心的,故豪爽道:“赌就赌。若输,本太子向使团,赔礼、道歉!”
“一言为定!”邵安淡笑伸手,二人击掌为誓。
邵安食指弯曲,放于唇间,再次施展驯马绝技。然而哨音却不似先前,声音尖而厉。随着一声声哨声传来,有十几匹马儿听到后仿佛受到惊吓,狂躁不安的低嘶摇摆,似欲挣脱主人控制。
颉柯斯利听着,愈发心惊。这口哨,似乎是突厥古老的马语。而邵安这手绝活,则是突厥代代相传的驯马的技艺。他不由得望向邵安,心道这等绝密,他一外人如何得知?
躁动的马儿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被摔下马来。突厥人还没收到这等打击,一个个拉紧缰绳,挥舞马鞭,使出所有控马的绝技,总算稳住了局面。可没想到这时忽然从另一方向传来了更为响亮的马哨,顿时马儿暴躁万分,竟然到处乱跑。
“他记得……”邵安刹那失神,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李洪义吹响了马哨。他怔怔抬头,看着哥哥手指灵活闪动,吹出了不止一种马语。
仅失神一刻,邵安配合哥哥的哨声,再次吹起。两种声响遥相喝应,令全场马儿时而奔跑,时而跳跃。突厥太子叹为观止,这种大批控马的景象,这场精彩绝妙的驯马,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次,真乃百年不遇。
最后李洪义吹响一声高音,结束驯马。马儿逐渐安静下来,恢复正常。众人惊呼,使团扬眉吐气,然邵安的心中隐隐发痛。因为这驯马的技艺,是李洪义的教的。
颉柯斯利看看邵安,又望向远处的李洪义,来回打量几次,不知在想些什么。邵安才不管那么多,直说道:“太子觉得如何?”
“妙绝妙绝!”颉柯斯利赞道,“本太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就向邵相致歉。”言毕,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
邵安却阻止了他,“不,太子没有对不起本官什么。太子应该向被扣的使者们致歉。”
董祈明及所有幸存者,听到丞相此言,惊诧万分。邵安却温和的请他们到前面来,接受突厥的歉意。
“太子……”颉柯斯利的手下忠心耿耿,不忍看主子受此侮辱,但突厥男儿重诺轻生死,太子刚才一诺千金,怎能悔约?
颉柯斯利自是知道手下想说什么,挥手制止了。他审视的看向董祈明和身后被扣过的使者们,目光中透着点冰冷的寒意。
董祈明却不怒、不畏、不喜、不悲,笑观花开花落,淡看云卷云舒。
颉柯斯利神情自若,优雅的对使团拱手一礼,“贵客远道而来,我等招待不周。冒犯之处,万望海涵。”
邵安漠然的听完,没什么反应。董祈明偏头看了丞相一眼,见他一副不愿理事的样子,只得自己站出来受礼,宽宏大量的原谅对方,并说了些愿两国世代友好,永无战事云云。
邵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心道董祈明真的是隐忍到骨子里了,要是他,断无这般云淡风轻,定要叫突厥付出沉重的代价。
颉柯斯利见邵相不说话,明白他心中不满,继续道:“本太子再送贵国皇帝马三千匹,羊一万只,做为赔礼。邵相以为如何?”
“尚可。”邵安终于开口了。
尘埃落定,邵相一行终算完成使命,离开突厥兵营,返回宋羿驻扎地。突厥太子负手远眺邵安远去的背影,不言不语,静默的如同一尊雕像。
当太子静思的时候,只有玷铎才敢上前打扰,“太子为何要送他们那么多羊马?这样一算我们并没得到多少好处,白白便宜了中原人。”
“非也。本太子见他们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同心同德,何愁不能踏平四方?如今不再是我们能斗狠逞强的时代了。”此时的李洪义,仅仅是个前锋营的小将,颉柯斯利却早就看出他统帅之才,将来拜将封侯,指挥千军万马,不在话下。
不过世上才华卓著之人常有,能够被委以重任者不多。皆因为世人嫉贤妒能,压抑打击,最终使明珠蒙尘。然颉柯斯利观邵安与洪义,二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意。邵安对洪义之才,不止了解,甚至愿为其铺路,给他机会让他比武,一战名天下。
最后的驯马,更是精彩决绝。不仅是邵安高超的技艺,更是因为他们俩天衣无缝的配合。
这样的一将一相,要是真的上演将相和,那则是周边所有小国的噩梦。颉柯斯利浑身散发出阵阵杀气,但没多久又散了。他倏然意识到,这样的将相,也是君主所不容的吧。不知天朝的皇帝,能留他们到几时?
爬上来说一句,新章节题目没想好,发不了文啊。另外收集意见,邵安议和犯了点小失误,问:下一章拍不拍

第五十四章怨不休祸掀两党斗,谜不解惊现神秘礼(一)
宋羿军营。
夜深人静,灯火摇曳,邵安伏案疾书,直至写下最后一个字,方撂下狼毫,仿佛气力耗尽似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倪泓羽立于案侧,身体微倾,仔细的阅读完桌上墨迹未干的奏疏,半晌过后才犹豫道:“此事乃西瓯从中作梗,突厥疏于防范,邵相何苦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的确是本官之过,光顾着与突厥谈判周旋,却忽视了被扣的使团。若我早一步要人,也不会闹到这般田地。”邵安揉揉眉心,他罪不止这一条,还有更深一层,却不好宣之于口。
“只是这样写,下官恐圣上震怒。”倪泓羽真正是一心一意为邵安着想。
“本官倒不怕龙颜大怒,唯一担心朝中物议四起,二府之间,嫌隙加深。”
倪泓羽闻言,沉默不语。这是显而易见的,使者被杀,无论是谁干的,邵安都难辞其咎。即使现在议和成功,其他人也会认为,是蒋嘉闵用命换来的,而非邵安之功劳。
至于武将那边,更为麻烦。高巍在前线浴血奋战,屡立战功,替邵安博来谈判的筹码。但因邵安一时大意,令西瓯有机可乘,差点毁了和议。这下高巍抓住把柄,文武争斗无可避免,甚至文官内部也会指责邵安办事不利。
这下所有矛头直指邵安,倪泓羽可以悲催的预测到,此次回朝,丞相凶多吉少。
※※※※※
西北的战事也落下了帷幕,高巍收复所有失地,打到南山附近后,便遵照圣旨准备班师回朝了。虽然皇帝也想乘胜追击,但南山中的那条“黄泉路”一直是个隐藏的毒瘤,在没有确切把握下,不敢冒然前进。否则胜则大获全胜,败则一败涂地。皇帝不敢下如此大的赌注,毕竟国力空虚,任谁也赌不起。
至于突厥,此刻颉柯斯利带领的大军正向北退兵,泾州危机已解,宋羿与李洪义不再逗留,即将北上与高巍汇合。而邵安这边,打算等使团修整过后,启程返京。
李洪义临行前,再去见了邵安一面。此刻邵安孤身一人坐在泾水河边,出神的眺望着波澜壮阔的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洪义行至他身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与他一同在泾水河边坐下。
落日余辉洒落在滚滚长河之上,泛起点点金光,为河水添了一丝绚丽的颜色。邵安见是李洪义,侧首淡淡笑起,“你来了。伤好了么?”
“好多了。”李洪义侧首看进邵安墨色的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邵安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先发制人,道:“那马哨,你从哪学的?”
“我……我失忆了。听见你吹,突然就会了。”
“哦。”邵安平静的望着眼前的河水,在夕阳的渲染下,那波光粼粼的水波,绚艳得彷如天上的彩霞,“我有一个……结义大哥,他以前教我吹的。或许,你们是同乡。”
“你的兄弟?他是谁,家在哪儿?”
“他……是孤儿。”邵安半真半假的说着,“已经很久未联系了……”
虽然邵安说得不清不楚,李洪义听得糊里糊涂,但他却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瞬间心领神会。他猜想,邵安与这位大哥,一定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
李洪义不欲揭人伤疤,没有再问下去关于“大哥”的故事,邵安更不会再提。时过境迁之后,邵安常常想起今时今刻,若哥哥当真再多问一句,他会不会说出口?
翌日,邵安和李洪义同时离营,一个南下,一个北上。
邵安回京后,先让使者、护卫等都散了。而他自己却不及回府稍事休息,则直奔皇宫养心殿面圣。
殿内,皇帝坐在宽大的桌案前,正专注的看着奏章,听陈公公禀报说邵相求见时亦未抬头,只是淡淡的说了声:“让他进来。”
邵安进殿,见皇帝浑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心里微微一凛,随即跪倒在地,恭敬的稽首叩拜。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邵安,挥手让身边的太监宫女一干人等全部退出殿外。而后也不让邵安平身,又把目光放回了手中的奏折。
邵安知道皇帝是故意晾着他,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他作为主使,是有责任的。圣上震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敛声屏气垂手长跪于地,等待即将来袭的狂风暴雨。
水磨的青石砖光可鉴人,却是冰冷异常。膝盖久压在上面,痛楚难当。可邵安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紧咬着干裂的下唇,默默无声地忍耐着,忍耐着那刺入骨髓的寒气,一丝一丝往从膝盖缝里窜。
他的膝盖不好,是老毛病了,阴天下雨时总是隐隐作痛。说起来这病根还是在流放时落下的,黔州的军官不把犯人当人,不论对错,肆意打罚。他经常被罚跪在碎石子上,一跪就是几个时辰。跪得久了,腿从刺痛钻心,到慢慢麻木。罚过之后往往要肿胀上好久方能消下去。
邵安跪着,皇帝批阅奏折,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偶尔纸张翻动,和笔尖游走的轻响,时光在安静中过得格外漫长。邵安眉间轻颦,两条修长的眉毛拧在一起,不知道忍痛,还是为蒋嘉闵的事情担忧。
一晃就两个时辰过去了,膝盖长久的搁在地面上,针扎般的疼。凭着以往熬刑的经验,邵安暗暗鼓劲,只要忍过最初的三个时辰,双腿就从疼痛变为麻木,再后来,从麻木变成没有知觉。
这一跪就跪到了日落,柔和的阳光透过养心殿的窗户,投到邵安的身上,微微有些暖意。皇帝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奏章,抬头复杂的看着地上的邵安,沉默了一阵后,开口说:“这下又栽了一个跟头,什么原因,你自个儿心里明镜似的,不用朕说了吧。”
说罢,皇帝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根藤杖,右手拿着轻轻敲打着左手手心。
邵安瞥了眼那根藤杖,心头一紧。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被打过了,这根藤杖也多年无用武之地,没想到皇帝居然还留着。
“趴下!”皇帝用藤杖指了指地面,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邵安双手撑地,伏低身子。
“四十下,自己数着。”皇帝看着邵安乖巧的伏在地上,狠狠心扬手就是一杖。
“……一、二、三……”太久没尝过挨打的滋味了,邵安一时有点适应不过来。皇上的力道并不算特别重,但打在身上仍是钻心的痛,痛得骨头都要裂开似的。
邵安忍着痛报数十多下,就停了下来。他死死咬住嘴唇,抑制着将要嘶喊出口的叫声。虽然事先皇帝将宫人都赶了出去,但他们就在殿外候着,任何呼喊声都能听到。
皇帝又打了几下,见他疼得厉害,停下来问:“说,错哪了?”
邵安知道皇帝是讲理的人,使团遇袭是个突发事件,无人可以预料,皇帝定不会将西瓯的账算在他头上,最多怪他个失察之罪。
“臣……一时失察,识人不明,致使用非其人。”
皇帝嗔怒,“识人不明?你明知蒋嘉闵他性子懦弱,非主使的最佳人选,却还让他带团?你不是不明,是多疑。”
这多疑的毛病,皇上说过好多次了,可老是改不掉。因此邵安宁愿选择知根知底的人,也不愿要个敌我莫测的人。更何况董祈明与董疾是亲戚,董疾是晋王党人,焉知董祈明有没有被拉入水?
邵安有时会无奈的想,要他放下所有戒心,全心相信一个人真是太难了。或许他多疑的性子是从骨子里带的吧,根深蒂固,无法更改。可能李洪义曾经是个例外,是他唯一愿意敞开心扉,甚至安心的将身家性命相交付的人。然而这样一个能进入他内心深处的人,现在也变成了“曾经”。
皇帝继续训诫道:“朕是喜欢你的聪明,但朕有时候希望你像你哥哥那样憨厚些,免得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年你恃才傲物,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劝告,犯下大错。流放两年,还没想清楚吗?”
邵安愧疚的低下头,没有吭声。流放期间,他多次回头想过,如果重来一次,恐怕他还会那样固执己见,即使明知是错,他也想走下去。
“继续数。”皇帝越说越气,抬手又重重打向邵安。邵安硬着头皮,从中断处继续往下数,可皇上手劲似乎越来越大,沉重的藤杖刮风而落,击打在已伤痕累累的臀腿上。
“十九,二十……”也许是太久没吃过这苦了,人也变得娇贵起来,邵安冷汗直往下滴,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双腿更是止不住的颤抖。他尽可能缓慢呼吸,脑子里想些混乱纷杂的事情,借此转移注意力。
到三十下时,邵安终于撑到了极致,再也跪不住,双手一软,扑倒在地上。
皇帝住了手,仿佛根本看不到邵安抽搐的身体,更感受不到他的痛苦,依旧冷言冷语道:“撑好。”
“皇上……”邵安抬起汗津津的脸,双目无神的望向皇帝。
皇帝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以前邵安做错事,他总会辩解几句,惹得自己火大,不得不打他。打得虽狠,但每每望进他的眼睛,恐惧而不甘,倔强且愤怒。打完之后,依旧我行我素。
只有那回,他哥哥死时,他也是双目无光。据闻他在流放时,独来独往,不言不语。为此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欺辱。
“最后十下,挨得过也得挨,挨不过也得挨。”虽然心疼,但皇帝从不食言。
邵安喘着粗气,双手缓缓撑着地面,一不小心动作大了,牵动身后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歪,又一次重重地跌倒在地。
皇帝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未起身扶他一把,甚至没说一句安抚的话。毕竟每个男人都应该独力承担所有的苦难,在生活的逼迫下变得坚强、隐忍,最终独自成长,撑起一片天。
等邵安艰难的爬起,皇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凌厉的藤杖夹着风声,一下狠过一下的往身上打。邵安报数断断续续,可酷刑却不等他,漏数的也不会算数。
说是四十棍,实际可不止五六十。等邵安最后报了声:“四十。”撑了良久的那口气终于松了,再也坚持不住,又趴在了地上。皇帝也不再吼他,转身收起藤杖,等他慢慢缓过来。
等邵安终于缓过气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要谢恩。皇帝到底是不忍心了,只是说:“起来吧。”
邵安闻言不明所以,偷偷抬眼察言观色,也看不出什么端疑,只得慢慢撑着大腿,缓缓起身。
站起时又是一种钻心的痛,已经麻得没了知觉双腿,僵硬如棍子,不听使唤的直哆嗦。邵安咬牙苦熬这万针齐缵般刺痛,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终于摇摇晃晃的起来了。
皇帝也知道,邵安读了那么多书,什么道理不懂,说多了也是白说。故不再赘言,长叹了一声,道:“你惹出这事,打算如何善后?”
邵安听见皇帝的这声叹息,低着头,愧声道:“臣,请辞相位。”
皇帝静静的凝视邵安一会儿,才道:“你辞官,这堆烂摊子谁来收拾?”
“是臣失职,理应严惩。皇上您也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交代是肯定要交代的,但皇帝更不想损失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只能隆重治丧,极尽哀荣。皇帝道:“追加蒋嘉闵太子太师衔,并赐谥号,特许其子侄入国子监读书。”
这便是恩荫①了,所谓一人入仕,则子孙亲族,俱可得官。然此举会阻塞寒门子弟入仕升官,故本朝唯有功臣重臣方能门荫。像蒋嘉闵这样的官阶和声望,尚不足以荫补。可如今皇帝愿为他破例,给予其家人如此厚加赐恤,恐怕不仅是以慰存亡,也是替邵安开脱。
邵安当然明白皇帝的意图,心里更加愧疚,一一记下所吩咐的事情。只听皇帝又道:“不仅对亡者要重殓厚葬,此次遇袭的所有人,都要给予补偿。”
“是。”邵安问道,“礼部左侍郎董祈明,遇事临危不惧,顾全大局。此次能化解突厥与我朝误会,全靠他提供了证据。是否让其替补礼部尚书?”
皇帝闻言,总算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算你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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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恩荫:又可称为任子、门荫、荫补、世赏。是指因上辈有功而给予下辈入学任官的待遇。
※※※※※
京城,蒋府。
府前车如云集,府内白灯挂素。由于蒋嘉闵以身殉国,皇帝加封其太子太师衔,赐谥号文忠。因此有许多官员前来吊唁,在灵前或真或假的竭力哀嚎,以表哀思。
但邵安的到来,还是惊动了蒋府的所有人。毕竟他乃堂堂宰辅,且身份尴尬。于是当看门的家仆见到丞相的车架时,张大嘴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没认错后,慌里慌张的向里屋通报。
蒋嘉闵的长子急忙出来迎接,领邵安来到灵棚前吊唁。邵安一路走来,看着府内白布高悬,一片缟素,心中苦涩万分。蒋嘉闵本来可以在礼部度过一个安稳的桑榆之年,却因议和之事,搭上了性命。这到底是时运不济,还是命运多舛?
邵安敬香毕,转头看向几位跪在灵堂披麻戴孝的人,他清晰的看到死者家属脸上的哀戚之色,然而他却无法安慰他们什么,只能依礼说一句,“节哀……”
长子忍住心底的悲切,默默地向邵安行谢客大礼,不发一言。邵安却希望他们骂自己一顿,心里反倒会好受些。两人相对而立,灵堂霎静。
第五十五章 怨不休祸掀两党斗,谜不解惊现神秘礼(二)
眼看就要冷场了,一直在外面的蒋偲火急火燎的挤入灵堂,打圆场道:“下官拜见丞相。邵相您能来,真乃我等荣幸。”
邵安定眼一看,原来是蒋偲,他做为蒋嘉闵的堂弟,故在蒋府帮衬,打理后事。邵安便安慰他道:“蒋大人为国捐躯,理应前来吊唁,还望亲友节哀顺变。”
蒋偲泣道:“多谢邵相关心。堂兄蒋大人一生清廉,也没多少积蓄。一朝撒手人寰,骤然离世,留下孤儿寡母,如何撑起这个家?”
邵安听着心中极不是滋味,见旁边跪着的几个孩子,长子大约有十七八岁,而最小的稚子才六七岁,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
“不必担忧。皇上说了,丧葬费用由国库出,蒋大人的几个孩子,先安排入国子监读书,等学成后入仕为官。”这是邵安才和皇帝商议的,还未正式下旨,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蒋偲也猜出皇帝会有恩旨,现在听邵安这么说,心中就更有底了,忙应承道:“天恩浩荡,多谢圣上体恤,邵相照顾。”
邵安点头,“蒋府内眷,你做为亲戚,也要多照应些。你任刑部郎中有好几年了,也该晋一晋。若有合适的职官,本官会给你留意的。”
“多谢邵相。”蒋偲感动的热泪盈眶,要不是顾及着堂内气氛沉重,他恐怕就要喜上眉梢了。
※※※※※
蒋嘉闵及其余遇难者的丧礼结束后,皇帝又对此次有功之臣加以封赏。头一位是董祈明,升为礼部尚书。
经历了一波三折,这礼部的大权,终究是掌握在了董祈明的手中。上回邵安曾暗中阻止过董祈明任礼部尚书,如今皇帝却推翻吏部前议,这令心细如发的官员们捕捉到了一丝迹象——邵相失宠。
而后是蒋偲,礼部左侍郎的位置空了出来,邵安便让他从刑部转到礼部,顶替了董祈明。
最后是令人瞩目的军方升迁,此次高巍再立战功,身为枢密使,高巍算是到了武将的顶峰,位极人臣,赏无可赏。皇帝只能赐予金银,并授开府仪同三司①,一时间,高巍风头无人能及。
跟随高巍出征的将领皆有赏赐,其中以李洪义升官最快,一下子由从四品宣威将军,到正三品怀化将军,不知羡煞多少人。不过一想到前锋营在他带领下的赫赫战功,以及护卫邵安议和之时,三番五次为国争光,再厚的封赏也不为过。
武将们扬眉吐气,一扫先前在中书省打击下的败象,甚至还有挑衅的意思。而邵安经历此事,早已偃旗息鼓,不愿与枢密院争锋。
可惜政斗历来是残酷的,处于斗争漩涡的邵安,哪能想避就避开?况且高巍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不将邵安拉下相位,罢官免职,他焉能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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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开府仪同三司:散官名,从一品。开府:意思是建立府署并自选僚属。仪同三司:指非三公(太傅、太师、太保)而给以与三公同等的待遇。
开战的号角终于响起,而争议的论题则显而易见,正是关于蒋嘉闵等使者遇难的责任问题。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应该承担责任之人,自然是使团最高领导者——丞相邵安。高巍正是抓住这一致命点,毫不客气的上奏弹劾,虽没直言是邵安之过,但字里行间,处处提及责任人,句句都是暗讽。
对此邵安亦不做辩解,毕竟高巍所言大多属实,只是略夸大其词而已。这几日,邵安内心也深受煎熬,或许他最后能逃脱惩罚,但他会一辈子会受到灵魂深处的拷问,不得安宁。
邵安那边的人反应也极为迅速,倪泓羽立马上书,历数丞相任职以来的各种功绩,希望能够功过相抵。孙敕、彭源平也为其求情,望圣上从轻处罚。
枢党这边不干了,继续写了封言辞更为激烈的折子,直接挑明了说,若不罢相,亡灵不安,民愤不平。奏折署名除了高巍,还有宋綦等几位年高德尊的老将军。
于是,由两人的政斗,变为了两府的政斗,继而上升为相党和枢党之间的政斗。至此,泰安年间的党争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然而当时任谁也没有想到,两党之间的政斗会愈演愈烈,斗争范围之广,历时之久,牵扯人员之众,堪比前朝太子晋王二党的夺嫡之争。
这下,连沉寂已久的御史台也想来凑凑热闹了,于承平再次活跃在政坛上,以徇私舞弊,招权树党的罪名,弹劾邵安。这罪名简直是子虚乌有,相党迅速做出凌厉的反击,指责于承平毫无实据就弹劾重臣。皇帝遂命于承平致仕。
可怜的于大人,刚想进去参合一脚,没多久就被无情的踢出来了。怪只怪他一时糊涂,忘记御史台的风闻奏事权早已废除,正好被抓住把柄,让皇帝杀鸡儆猴。
于承平的下台,间接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人们这时才发现,原来邵安还未失去帝王的信任。相党顿时重整旗鼓,立志夺回丢失的河山。
※※※※※
下朝后,邵安刚入中书省,就听刘汝卿禀报说,有几位大人在政事堂等他。果不其然,刚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里面坐着孙敕、倪泓羽、彭源平,甚至连蒋偲都来了。
邵安入内,倪泓羽、彭源平和蒋偲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唯有孙敕等众人都见完礼,方拱拱手道了声:“邵相。”
邵安点头回礼,心知他们此刻前来的目的,便不动声色的上前入座,等他们开口。
彭源平最先沉不住气,愤愤道:“枢党这回欺人太甚,一心想将邵安您排挤出朝堂,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如今您宠命优渥,何不给予反击,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末座的蒋偲连连点头,迫不及待的拍马屁道:“以邵相之威仪,何人敢不服?比如那御史台的于大人,敢得罪丞相,还不是被灰溜溜的赶回老家了。今后谁再敢挑衅,这就是榜样。”
倪泓羽微微皱眉,冷冷地瞥了蒋偲一眼。先前因邵安的一句话,此人被提为礼部左侍郎,故自以为能入丞相的眼,削尖了脑袋势要挤进相党。这些日子经常缠着邵安,各种阿谀奉承。他身为蒋嘉闵的堂弟,说那些恭维的虚话,居然没有一点膈应。
因为对蒋嘉闵心有愧疚,邵安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蒋偲极尽宽容,脸上无丝毫反感之意。这次也是一样,邵安略微点头,算是认同了蒋偲的发言。
正当诸位斗志昂扬的时候,倪泓羽却提出相反的意见,“下官认为见好就收吧,咱也不必将枢党逼得太紧,否则会造成更大的反弹。不如各让一步,算了。”
孙敕摇头,“高子重此人,固执己见,他不可能会收手的。于仲平是走了,但他非枢党之人,枢党并无半点损失。现下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孙大人有何高见?”邵安终于开口问道。
“倪大人不喜争斗,处事过于柔弱了。本官认为,首先要撇清使团遇害的事,让枢党再不能以此发难。其次要看枢党的态度,等他们退了,咱们才可以退。”
邵安看看孙敕,又看看倪泓羽,心中的天平摇摇摆摆,犹豫不定。按理,孙敕的建议恰到好处,十分中肯。按情,此次使团遇害的确是邵安之过,他心里总有一道坎,一直过不去,是以并无心力与高巍斗智斗勇。
倪泓羽反问道:“敢问孙大人,使团之事如何摆平?”
孙敕还未发话,蒋偲先站起来激动的说道:“下官可代表蒋府上下,为丞相说情。”
众人默默叹气,毕竟蒋偲和相党走得太近,此刻再说话,怕是分量不够。
孙敕高深莫测的笑笑,“倪大人放心,有一人出马,定能办妥。”
其余众人都没猜出孙敕指的神秘人是谁,唯有邵安一猜即中,他转头与孙敕目光相碰,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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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9  更:2021-09-08 16:5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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