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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清风明月,尘世漠染(古风,师兄弟)[第4页]

作者:笙月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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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门外的众人皆沉默不语,室内也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一切如同静止一般。
压抑了太久的沉默终于让封煜即将崩溃,他站起身道:“我不管了,我要进去看看师兄。”由于跪的时间太久,他起来的时候一时站不稳踉踉跄跄,行不到两步就被一颗石子击到腿,膝盖一软又跪在地上,封煜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出手的风洛承。
门忽然被打开,漠海尊者沉着脸走出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封煜,喝道:“闹什么!”
封煜抬起头急切地问道:“师兄他怎么样了?”这句话是所有人都想问的,于是此话一出,众人都静静等待漠海尊者的回答。
漠海尊者环视了众人,淡淡道:“没事了,现在已经睡去。”听得此话,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漠海尊者接着对着院子里侍立的侍者道:“这件事我不希望从在场的任何人口中传出。”
侍者们在他威严之下同时跪地道:“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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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没去休息?”沈裔辰推开门就看到漠海尊者还守在萧漠床边。
漠海尊者也没回头,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叹了口气:“他一直也没醒,睡着也不踏实,伤处又都是要害……”
听着漠海尊者疼惜的语气,沈裔辰心里也很不舒服。都说惩戒堂堂主铁石心肠,整个倾越馆上下没有不说他心狠的,只是沈裔辰对这个师侄到底是没办法的。板得住脸训他,狠得下心罚他,可是懂事如他,如今依旧做出如此让人不省心之事,却也让沈裔辰心疼不已。
沈裔辰叹了口气,对漠海尊者劝道:“您也别太担心,我已让珲然在漠儿的药中加了止疼的药,今晚应该会睡得安稳。等他醒来再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漠海尊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瓶白玉小瓶递给沈裔辰:“这是从漠儿身上发现的。”
沈裔辰结果小瓶,倒出瓶中棕色的药丸,靠近鼻尖嗅了嗅,冷哼了一声:“果然如此。”
自萧漠出师以来,犯了错一向交由惩戒堂堂主沈裔辰来管,因此即使漠海尊者十分气愤萧漠,却还是忍不住求情道:“这件事你要罚他我没有意见,但是起码等他好了再说,别真伤了身子。”
沈裔辰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算作答应了。漠海尊者回头见他刚刚还一副心疼的样子,一提起这件事就马上脸色阴沉下来,知道自己估计说了也是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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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间醒来,却突然任性地不想睁开眼。觉得前一瞬间还体会着剜肉的痛楚,这一刻就已经躺在被窝里,嗅着房间中熟悉的檀香气息。
阳光透过窗缝射进房间,暖暖地照在萧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些温热。萧漠想起身喝水,才一动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萧漠猛地睁开眼,那些闲适只是一瞬,设计、诱敌、打斗、受伤……一幕幕自脑海中回放。
“醒了?”见萧漠刚刚脸上闲适的表情不见,漠海尊者无声地叹气。
“师父。”萧漠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无奈手臂根本用不上力气。
漠海尊者怕他挣开伤口,连忙将他扶起来:“明明身体不行就不要逞强。”一语双关,萧漠的心颤了一颤。然而他终究没有说什么,道歉的话并非说不出口,只是再多的道歉也并不意味着如果重来一次他会做出别的选择,所以这样的道歉他不想说,师父更不愿听。一时间师徒俩陷入了沉默。
直到沈裔辰端了药进门,萧漠见师叔亲自端药连忙道:“我自己来吧……呃……”抬手正要去接,忽然发现自己手臂和肩上都有伤,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低声呻.吟。
“趁热。”冷的让人打颤的声音,话音未落碗已抵到唇边,滚烫而又苦涩的药汁顺着舌头流入喉中,萧漠紧皱着眉头忍不住要吐出来,却被沈裔辰捏着下巴几乎是半喂半灌地倒进去。
苦涩的药汁让人作呕,萧漠忍不住想后退避开,然而看沈裔辰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有硬着头皮将它喝尽。萧漠不怪师叔狠心,这药他认得,是倾越馆珍藏的归元补气之灵药。只是却要烫口时服下才效果最佳。
第四十二章
见萧漠喝完,沈裔辰将碗不轻不重地放在桌边,碗底与桌子接触的声音让萧漠忍不住一震。沈裔辰也不想理他,伸出手探到萧漠的腕脉,才一触脸色就又冷了几分:“一个月之内不许动用真气。”
“是。”萧漠身上有伤不方便行礼,只得微微欠身恭敬地回答。
漠海尊者清咳一声,对沈裔辰道:“漠儿的身体现在如何?”
沈裔辰略微欠身道:“元气大伤,要想完全恢复需缓慢调理。”说话间珲然端着托盘离开,托盘里整整齐齐摆着各种伤药。
漠海尊者挥了挥手示意珲然免礼,待他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桌案上时,对他道:“珲然,你随我去书房取点东西。”
珲然一愣旋即明白,漠师兄与师父定是有话要说,因此连忙应下,冲师父师兄行过礼之后随着漠海尊者离开房间。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沈裔辰与萧漠。见师叔净过手后走了过来,萧漠配合地往前坐了坐,看着沈裔辰利落却小心翼翼地将胸前的止血布拆开,伤口依旧是狰狞的血洞,但只是丝丝缕缕地渗出鲜血。萧漠看着师叔冷峻而又棱角分明的脸,不禁想起曾经有人感慨沈裔辰大概是这世上少有的美男子了。美则美矣,奈何他冷酷起来,真的很吓人。
“呃……”正出神间药粉洒在伤口上的疼痛让萧漠不禁呻.吟出声。沈裔辰依旧不发一言但却停下了上药的手,他冷冷看了萧漠一眼,与他的目光对上,萧漠一时内疚之情通通涌出。目光一触即收,沈裔辰冷着脸继续将药粉涂到伤口实处。
酝酿了良久,萧漠终于从喉间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沈裔辰似没听见一般沉默不语,冷着脸重新为他包扎好,又给肩膀和手臂以及被他自己用剑划伤的手掌上药重新包扎过。这种表情。这样的沉默萧漠再熟悉不过,无论是出师前还是出师后,每每见到都会心尖发颤吧。
当初布下这个局的时候并没想到后来的变数,而林中吞下那颗药的时候就已经想过各种结果,若是能活着回来,哪怕承受师父师叔再多的怒火也是甘愿的。既然心中早已预料,现在也就没那么害怕,反而一片坦然。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裔辰没有再理他,而是收拾了托盘里鲜血染红的布条转身出门去。
“师叔!”见沈裔辰要走,萧漠出声叫住他,却在他回过头等他说话的时候却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只好眼睁睁看着沈裔辰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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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十天里日子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为了方便照顾萧漠,在沈裔辰的命令下萧漠从丹书阁搬到了惩戒堂。沈裔辰依旧一副冰冷,不与萧漠多说一句话,但是每日都会来几次亲自为他换药;漠海尊者每隔一日便会过去看望萧漠,眼见他气色一日日好起来,伤口也开始有愈合的趋势也逐渐放下心来。在这期间封煜和楚祈越也来看过萧漠几次,但都是匆匆一面,说不上几句话,而封煜每每要表达自己当时误会师兄的内疚时萧漠都淡淡地不愿接话。
知道萧漠不满两人当时擅自下山,楚祈越赶忙拉住封煜让他别再提这事,倒不是怕萧漠罚他们,只是眼下他的身体实在不宜再动气。
萧漠靠在床上,看见楚祈越这几日清瘦了不少,问道:“我听说最近师叔亲自带你训练?”
楚祈越点了点头:“沈堂主每日清晨都会叫我去惩戒堂湖心的小岛上教我呼吸吐气之法,还教了我一套新的剑法。”萧漠心里一热,师叔这是知道自己一直在赶楚祈越的练功进度,所以帮自己一把。
正说话间风洛承走了进来,见到两个少年规规矩矩地坐着同萧漠说话也不出声,只站在桌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见风洛承进来两个少年知道定是有事要回报师兄,于是起身告退。
待他们走后,风洛承走到萧漠床边倚着桌案站着,双手环在胸前看着他。萧漠头疼了一下,知道又来一个要数落自己的。然而风洛承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往常一样对他道:“那个人轻功很好,那天晚上,我追出百里,最终只找到了这个。”说着在萧漠面前摊开手掌,一枚精致的黄龙玉佩躺在掌心。
萧漠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皱了皱眉没有发表看法,只一句话:“详查。”
第四十三章
风洛承走后,萧漠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床顶淡青色的锦幛,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那天晚上邪气所化的匕首急速射向楚祈越的那一幕。后怕的情绪涌上心头,若不是风洛承及时赶到,萧漠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犹记得与风洛承的初遇,那孩子嘴角的倔强、面带羡慕的眼神、想努力保护身边人的信念,像极了年少时尚未进入倾越馆的自己。于是他将血玉送给他,私心地希望这个少年能够凭借这块血玉找到倾越馆,那么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留下来,亲自教导他武功,助他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就像当年师父对自己的培养那样。
然而当后来萧漠知道楚祈越是楚陵山庄继承人时,他放弃了。这孩子与自己终究不同,自己当年已经一无所有才会斩断所有的后路留在倾越馆,他却不一样,他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关心他的亲人,所以萧漠没有权力自私地将楚祈越带走,从此过着斩妖除魔出生入死的生活。
沈裔辰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脸迷茫又略带失神的表情。见师叔进来,萧漠连忙收回思绪坐起身,脑海中那惊险的画面却依旧挥之不去。沈裔辰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表情更冷漠了几分,他气的是萧漠越来越不懂得控制住情绪,倾越馆随便一个人都能成为他的软肋。
沈裔辰静静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漠,长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冷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萧漠是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说自己的的不安内疚,想说他的失落和难过,然而这些感情都说不出口,道歉的话也总该留在最后说……思考了半天终究决定先将正事汇报了。
“那日韩青主引我至树林边,趁我调息之时想释放出信号来召集同伙,但是发生了一点意外……”沈裔辰淡淡地恩了一声表示在听,萧漠继续道:“后来韩青主自杀,以自身的鲜血引来了林中的邪灵。旗花在混战时被遗失,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沈裔辰点点头算是在听。
萧漠从怀中掏出黄龙玉佩,递给沈裔辰道:“这是风洛承发现的,上面应该会有些许线索。”
沈裔辰随手接过玉佩,看也没看一眼就随意放在身旁的桌案上,在萧漠话音刚落时就问道:“说完了?”
萧漠想了想确认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于是点了点头道:“是。”
“好,我问你,在遐思境为什么会受伤?”萧漠心里一跳,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但现在师叔问起这事又实在没胆子说是因为自己一时轻敌。
见萧漠不语沈裔辰继续问道:“明知身上的伤有可能需要支援,又为什么一声不响孤身诱敌?”这个问题萧漠早已想过,此刻沈裔辰问起便开口回道:“当时若调派人手只会打草惊蛇,何况漠儿给翼部首领留下了手书……”在沈裔辰黝黑的瞳仁注视之下,萧漠越说越觉得没底气,最终勉强将话说完。
沈裔辰的火气渐渐升起,却依旧压着脾气冷冷盯着萧漠,直到将萧漠再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缓缓从床上下地跪在他脚边才继续冷冷地发问:“你当时的身体状况,够撑到你全身而退么?”
萧漠一惊,知道沈裔辰这样问定然是查了出来,不敢对视他锐利的眼神,低着头闷声道:“我服用了禁药。”虽然已经知道实情,但听到萧漠亲口承认,沈裔辰还是气的握紧了拳头。他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冷冷逼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禁药?”
萧漠知道此刻隐瞒没有任何好处,老老实实回答:“是我在遐思境受伤的第二天就去百草阁拿的。这样即使……”沈裔辰心中一跳,原来萧漠竟早存了这样的心思!
“够了!”沈裔辰一把抓住萧漠的衣领打断了他要说出的话,他真的不想听到萧漠说出即使自己受伤也要拼了命将那个幕后凶手抓住。
野蛮的动作碰到了伤口,萧漠吃痛微微皱眉,这样隐忍的表情更加激怒了沈裔辰:“好,你能忍,你什么也不怕,那我们就算一算总账!”
萧漠不想沈裔辰突然的动作,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沈裔辰不理会萧漠的狼狈,只抓着他的衣领一路将他拖到房间内的暗室之前,门一开就将萧漠掼了进去。
即使是早预料到的一刻,此时直面师叔的怒火还是觉得恐惧在一丝丝蔓延。这个暗室他不曾来过,但看暗室内的布局就基本可以猜到这是师叔没有出师之前受训的地方。
沈裔辰从墙上取下手臂粗的藤条,转身看到萧漠极力想摆出请罚的跪姿,他几乎是抓着萧漠扔到了墙边的长凳上,“明知道是错的也都去做了,认不认错有什么意义!”
第四十四章
“明知道是错的也都去做了,认不认错有什么意义!”
字字砸在萧漠的心里,萧漠知道,师叔这次是真的很失望。明明已经料定会是这个结局,此刻真正面对还是觉得很难过。
他努力让自己的姿势更标准,静静承受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沈裔辰只是站在他身后环着臂看他。
萧漠明白,沈裔辰这是在等他脱下裤子。他勉强支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师叔,在他怒火之下平静的注视中缓缓将裤子褪下,重新趴好。
沈裔辰将藤条抵在他身后,冷冷地道:“说。”
说什么,萧漠一时无话,就在这一瞬的沉默中藤条已经雨点般落下来。他毫无准备,一声低吼脱口而出,呼应他的是力道更重的藤条。破风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回荡,萧漠死死咬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三十下打过,沈裔辰停下手,再一次将藤条抵在他身后,还是那个字:“说。”
这回萧漠不敢迟疑,连忙道:“萧漠轻易涉险,服用禁药,萧漠知错,请师叔责罚。”
沈裔辰冷冷道:“想不到没关系,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算!”
话音刚落,藤条再一次落下,毫无规律的责打,每一下都如同撕裂一般让萧漠疼得浑身颤抖。这一次,却是没有数目的责打,好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萧漠努力抓紧凳子不让自己掉下去,但是剧烈的疼痛还是让他觉得难熬。他不知道师叔到底想让自己说什么,但却隐隐觉得,让师叔生气的好像远不止刚刚说的那些。
眼看着萧漠身后的伤痕已红肿甚至出现了紫砂,沈裔辰狠狠将藤条掷到地上,一把抓过萧漠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你是真不明白我要你说什么?”
被他逼视着,萧漠的目光有些躲闪,他隐约猜到了师叔生气的原因,却终究不想开口承诺什么。
沈裔辰被萧漠的沉默彻底激怒,他狠狠地将他掼到地上,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要出门去。忽然他的衣服被人拉住,低头一看,萧漠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下摆,眼中雾气迷朦:“师叔,萧漠的命是师父救的,而倾越馆是他的心血,任何人想对倾越馆不利,我都会……”
沈裔辰蹲下身一把捏住萧漠的下巴止住他下面的话,眼神锐利:“几个跳梁小丑都摆平不了,你太看轻你师父,太看轻倾越馆了!”
即便被他钳制,萧漠却还是固执地道:“总该……让我为……倾越馆……做点……什么……”
“做什么?”沈裔辰冷哼一声,手指加了几分力道将萧漠的脸捏的惨白:“你以为这次的任务交给你负责是因为倾越馆没人了吗?你以为你为倾越馆而死就是做了多大贡献吗?”
萧漠被他捏的生疼,他将目光望向别处眉头都不皱一下,赌气一般道:“我愿意……尽我所能……”
“萧漠!”沈裔辰彻底发怒,他用力一推将萧漠推开,起身指着他低吼:“你以为你的身份只是倾越馆的弟子?你错了!你还是师兄的徒弟,是封煜的师兄!”
这话很绕,但萧漠却听懂了。他躺在地上直直地望着沈裔辰,心中却思绪翻涌。
沈裔辰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继续吼道:“师兄他有多器重你,封煜那孩子有多依赖你,而你,就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你把他们置于何处?”
泪水自眼中不经意地流下,这一滴泪惊醒了萧漠,他用手撑地坐起身,缓缓地抱住双膝。身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崩开,渗出殷殷的鲜红。
沈裔辰被那抹红色刺痛,转身背对着萧漠,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过了良久,感受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沈裔辰回过头,见到萧漠端端正正地跪着,手中举着藤条,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师叔,萧漠知错了,今后再不会轻易言死。”
@疏雨天清为你加更,么么哒
第四十五章
萧漠的懂事让沈裔辰有些心疼,他深知萧漠向来是个通透睿智的人,因此凡事都是提点几句,很少如今天这般在训戒时说这么多话,也很少在他面前真正发火。他静静地看着萧漠,不是看不到他平静之下掩盖的忐忑,不是看不到他被血染的衣襟,也不是看不到他身上狰狞的伤痕,只是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心软。沈裔辰深吸一口气,如果这样的方式能让他怕了,从此打消这样的念头,那他宁愿用最惨烈的方法让他记住教训。
久久得不到师叔的回应,萧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敢抬头,怕看到沈裔辰失望的表情,他更怕师叔再不管他,连训戒都懒得训戒他。
看着萧漠的表情,沈裔辰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终是不忍让他失落,他抬手接过藤条。
手上一轻,藤条已经到了沈裔辰手中。萧漠心中一动,不知该高兴师叔没有不管他还是该为即将的疼痛难过。嗖的一声想起,萧漠的手上突然火烧一般的疼起来,却是沈裔辰打在了他还没收回的手心。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沈裔辰淡淡地道,同时用藤条点了点一旁的矮凳。
萧漠将自己伏在矮凳上,才一弯腰就觉臀上的皮肤肿胀地疼痛。然而他咬咬牙伏下身,刚要报出自己的罪状就听见沈裔辰冰冷的话从身后传来:“你也不必再说什么知错认罚的话,大意受伤、孤身诱敌、服食禁药哪一样不是大错,明知如此又有哪一样你没做。”
萧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知道若是一切重来,他大概也会如此选择,但他不敢说,要是师叔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只怕绝不会放过他。
沈裔辰将藤条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将藤条点在萧漠已经伤痕累累的臀上,引得他一阵战栗。沈裔辰冷冷道:“三十下,老规矩。”
这次萧漠被惊到了,他不想师叔竟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只是眼下自己的状况,恐怕连十下都熬不过,更别提要守住如此苛刻的规矩。
沈裔辰却不给萧漠思考的时间,手起藤条落,一下便打在臀峰之上。萧漠一声痛呼差点脱口而出却被生生哽在喉中,他紧闭着眼,浑身肌肉绷紧着,无声地承受沈裔辰毫不留情的责打。
第二下依旧打在臀峰之上,与刚刚的伤痕完全重叠,饶是萧漠定力极强也需用手指死死抠着凳腿才能保证不发出声音。
第三下依旧是同一道伤痕,叠加的疼痛让萧漠再也忍不住,他低吼一声身子一倾竟从凳子上掉落下来,不小心触及了伤处,疼得蜷缩起来。待疼痛缓缓减轻,落在地上的萧漠心凉了半截,他看了一眼师叔,他深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表情,连最初的怒气也仿佛从未存在过。萧漠连忙跪好:“对不起,萧漠坏了规矩。”
“手。”沈裔辰冷冷吐出一个字。萧漠心知师叔体谅终究没有忍心加罚在他伤痕累累的臀部,老老实实地伸出双手,稳稳地高举在头顶,他扬起脸目光中带着歉疚和真诚:“请师叔责罚。”
没有任何语言,沈裔辰扬起藤条毫无间歇地打在萧漠的手上。才两下就覆盖了整只手,从手指到手心,没有一处不火烧一般的疼痛。萧漠控制着颤抖的手臂,努力不让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却还是忍不住回缩了一下。沈裔辰终于看不下去,亦不想再加罚,他抬起一只手抓住萧漠的指尖,迫使他的手稳定不动,另一只手藤条不停。二十下过后,萧漠的手已经变成了紫红色。
沈裔辰停了藤条用眼神示意他趴回去继续未完成的惩罚,萧漠的眼神暗了暗,现在的状态他毫不怀疑自己每受一藤条都会被加罚一次。然而沈裔辰只是冷冷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打算留情的余地。
第四十六章
“伏好了。记住教训,不许,再有下次。”话音刚落,藤条便毫不留情落下,萧漠怕自己再次坏了规矩,咬住胳膊不让自己出声。
然而这一次藤条的力道已明显增大,只一下便鲜血渗出,萧漠疼得眼前一黑,眼泪刷的一下掉落下来,原来责打的数量少并不意味着惩罚的力度轻。
泪水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却仍旧缓解不了那刻骨铭心的痛。深深的一道伤痕贯穿臀部,鲜血顺着皮肤流淌下来。二十下过后,萧漠渐渐地再也守不住那些严格的规矩,每一下的责打都会从口中发出细碎的呻.吟。
“疼……”萧漠再也受不住,一个字轻飘飘地吐出,落到沈裔辰坚硬的内心上瞬间融化,他停下了挥舞的藤条。然而当目光触及萧漠手臂的伤口因为崩裂而顺着手殷殷流下的鲜血时,沈裔辰的目光还是冷了起来:“谁准你喊疼的?”
萧漠大口喘息着,他回过身眼中含着泪水:“师叔……饶过我……”
萧漠的泪灼伤了沈裔辰,他将藤条紧紧捏在手中,苍白的手指指节分明。萧漠的性子向来隐忍,若不是疼到极致不会求饶。看着他单薄的身子不住抖动,沈裔辰知道这次是真的打怕了他,很想说句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死都不怕,还怕痛么?”
萧漠一震,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的眼神暗淡下来,重新伏好,声音发颤地道:“最后……十下……请师叔……责罚……”
走到这一步,沈裔辰知道多说无益,只希望他能记住这样惨烈的教训。他重新提起藤条,再一次挥下,依旧是那道伤痕,依旧毫不留情的力道。藤条触到伤痕,鲜血溅出,萧漠却再没有动过,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最后十下打过,萧漠身子一放松从凳子上跌落。沈裔辰将藤条放在一边,回身见到萧漠蜷缩在地上,连忙将他抱起,出了内室放到床上。
身上的伤口崩开需要处理,臀部那条伤口也狰狞的吓人,沈裔辰知道这次下手重了,但却不后悔,起码这样的教训能让他以后再不犯傻。
萧漠浑身疼得发抖,但是前后都有伤,因此只能侧躺在床上。沈裔辰从回到房间,手中多了止血的药和布。他扶着萧漠起身,利索地将原来的止血布拆开,只见伤口原本已经开始愈合,但是刚刚不小心碰到,正缓缓流血。沈裔辰将药涂到他伤口处,再小心地为他包扎好。
萧漠疼得浑身颤抖,却仍旧配合地跪在床上,咬牙不发一言。沈裔辰看在眼里,手上速度加快,几下就将身上的伤包扎好。重新扶着萧漠趴在床上,沈裔辰小心地拭去他臀上的血迹,一触到臀上的皮肤,萧漠便疼得一个激灵,连忙咬住被子。
沈裔辰刻意忽视萧漠的颤抖,他将药洒在伤口上,均匀涂好。臀上斑驳的痕迹深深浅浅连成一片,然而更加狰狞的是那一道深深的伤口,虽然血已止住,但仍旧触目惊心。
上好药后,萧漠已疼得意识模糊,沈裔辰起身在他身上轻轻盖一层薄纱,用手顺了顺他的后背,起身到桌案旁焚了香炉里的安神香,又加了一味助眠的香药,出了房间。
听到沈裔辰的脚步声,萧漠努力睁开眼,却觉得昏昏沉沉,意识一轻便睡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萧漠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一身的伤痛让他觉得十分失落与难过。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侧卧在床上,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今日的凌云峰顶没有往常一样的阳光明媚,而是下着连绵的细雨。房间门忽然被轻轻推开,携带着潮湿的空气和泥土的气息,漠海尊者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来。
“料定你大概这个时辰醒来,吃点东西吧。”漠海尊者在床边坐下,用一只手扶起他侧身靠在床头:“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饿了吧?”
萧漠的眼神中原有的失魂落魄一瞬间被欣喜替代,他看着漠海尊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神情让漠海尊者狠狠地心疼了一下,他猜到,定然是萧漠醒来后发现只有自己在房间的时候觉得失落,以为自己是被抛弃了。而此刻他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漠海尊者看在眼里,更加心疼。
压住心疼,漠海尊者盛出一勺粥,在嘴边吹一吹后送到萧漠唇边。萧漠连忙抬手要接过勺子,漠海尊者微微一错避开他的手:“为师还喂不得你一勺粥?”
萧漠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讪讪地收回手,有些忐忑地张开嘴将粥喝下。看他不安的样子,漠海尊者忍俊不禁:“乖。”
“咳咳咳……”萧漠粥还没咽下,一不小心呛到,猛地咳起来。
漠海尊者用手顺着他的背,有些无语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究竟是有多可怕。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他,明明昨天打他的不是自己……
漠海尊者一勺一勺地喂他粥,萧漠低着头一口一口沉默地喝着。才喝了半碗,萧漠抬眼刚要说自己喝不下,漠海尊者就止住了他的话:“喝不下就慢慢喝,但这一碗一定要喝完。”
萧漠沉默着点点头,眼神若有若无地望向门口,微微失神。漠海尊者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也不戳破,只专心喂他,直到一碗粥见底。他将碗轻轻放在桌案上,有些无奈:“有什么想问的。”
萧漠沉默片刻,终于闷声问道:“师叔……还在生气吗?”
“恩,很生气。”漠海尊者故意思索片刻,认真地道:“气自己医术不精,在百草阁配药呢。”
萧漠一时反应不过来师父的话,眼睛快速眨了眨,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放空。
漠海尊者忍不住一乐,随后在心里深深叹息,他觉得自己徒弟好像被打傻了……
正说话间,沈裔辰推门而入,脸上冷冰的神情让整个房间都冷了几分。萧漠一看到沈裔辰心里不禁打了个战,看他脸上的表情更是让萧漠觉得忐忑。
“师叔……”萧漠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漠海尊者一手按下。沈裔辰面无表情地走到漠海尊者面前恭敬行礼:“师兄。”
漠海尊者点了点头,语气中略有冰冷:“你怎么来了?”沈裔辰心里暗暗苦笑:舍不得亲自动手罚他,自己打得重了又要被埋怨,这一老一小当真是让人没办法。然而面上却不露声色,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药瓶:“这是刚刚配出来的伤药,有止疼的功效。”
萧漠听后忍不住一愣,在倾越馆被罚从来没有止疼药这一说,被罚之后疼是应该的,就是默默要承受。
见萧漠满脸的惊讶,沈裔辰有些心疼他的懂事,想起未出师之前所受的苦,他还是心软了:“漠儿,伤处还疼么?”
只一句话萧漠的眼眶就湿润了,他凝视着沈裔辰的眼睛,摇了摇头:“不疼。”
(卷一 完)
原谅我伪更,只是在这里统一回答各位亲们的问题:我会继续往下写的,不管是第二卷还是第三卷,只要亲们喜欢我就会一直写下去。更文的地点不会变,还是在这个帖子中,更文的速度也会尽量保证每日一章。另外关于中秋福利,我会尽我所能将沈裔辰和漠海的番外写出,然后上传。
最后安利一下,欢迎大家加入尘世漠染的扣群,加入群的童鞋月儿会给一个满足加更愿望或是一篇番外的机会。群号码是: 487037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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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在这里祝大家中秋快乐~一大早发放中秋福利我也是蛮拼的,希望小伙伴们一醒来就能看到开心一下~
这篇番外是年轻时的师父和师叔的故事。年轻时候的师父性格温和儒雅,而师叔也比较单纯。我会通过番外的形式讲述他们两个人如何慢慢地成长、改变。这篇番外的支线剧情我会一直写下去,不过月儿是考研党,不会更文太快,希望大家谅解。最后,祝大家阖家幸福,平安快乐~
番外篇?修罗公子(一)
旭日初升,深秋露重,丝丝缕缕的寒意随风浸入清朗的空气中。
倾越馆众弟子已早早起床,开始了新一天的修习。丹书阁书房门口,静候着三个人。
身着紫衣的男子名唤晏痕,是倾越馆掌门程奕尊者的首席弟子,此人无论从风仪还是气度都透露着历经世事的成熟沉稳。
晏痕身旁的男子年纪较轻,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宛如世家公子一般,进退得仪,谦和有礼。然而恐怕没有人能想到,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是当年一夜之间独自斩杀魔族一百五十八人,江湖人称修罗王的漠海。
站在漠海身边眉清目秀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青涩,正是前不久程奕尊者刚刚收入门下的关门弟子,云南沈家家主的小儿子,沈裔辰。
三人刚刚结束了晨练就赶来向程奕尊者请安。等不多时,就见到从远处走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
程奕尊者。
以晏痕为首的三人跟着程奕尊者进入书房,请过安后晏痕拿出一封密报放在桌上:“今日一早传来的消息,昨晚又有人被杀了。这一次被杀的人,是铣铁山庄的副庄主,同样是修罗公子的手笔。”
近几个月江湖上凭空出现的一个杀手,专门杀那些道貌岸然与魔族勾结的所谓的正道之人。其杀人干净利落,几乎可以媲美当年的修罗王漠海,因此,江湖人称这个杀手为修罗公子。
“哦?”程奕尊者挑眉哦了一声,没有发表任何观点。
“师父,”漠海上前一步恭谨道:“我听闻铣铁山庄的副庄主勾结魔宫,私下将山庄内的武器贩卖给魔族中人。如此说来,那修罗公子也算不上滥杀无辜之人。”
“若查证这些传闻是真,那这个修罗公子就确实做了好事。可谁知道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人蓄意捏造呢?”晏痕反驳道。
“师兄,”漠海面对晏痕一揖,“有言道,空穴来风。”
“即便如此……”
一声清咳打断两人的争论,程奕尊者满脸的倦容,他挥挥手对两个弟子道:“这件事先静观其变,倾越馆不要参与了。”
“是。”二人连忙应下。
程奕尊者将目光转向一直不语的沈裔辰,缓缓道:“裔辰,你且随我去暗室,为师再指点一下你的剑法。”
“是。”沈裔辰行礼应下,随后便跟着程奕尊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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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裔辰回到房间,刚推开门就见到自己的书桌前坐着一个俊朗的白衣男子,惊喜地问道:“师兄,您怎么来了?”漠海没有回答,而是静静看着书桌上的几张纸。
沈裔辰揣测不出师兄的心思,走近几步,凝神一看,只见书桌上放着的是自己这几日的功课,干净工整,但仔细看时字迹却略带潦草。他心下一惊,师兄向来有一叶知秋的本事,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然而漠海尊者只是起身走到他面前,淡淡地道:“我竟不知你最近如此繁忙,连做功课的时间都不够了。”
“师兄,裔辰贪玩,裔辰知错。”沈裔辰将头低下,努力掩盖住自己有些慌乱的眼神。
“既然知道错了,”漠海看了他片刻,儒雅的声音如春风般再次响起,听在沈裔辰耳中却冰冷得慎人:“那就从今天开始每天的功课从一遍变成五遍。”说罢绕过他向门外走去。
“是。”不敢再多言,沈裔辰连忙应下,却没有回头看师兄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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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寒凉刺骨。月光静静笼罩着安静的倾越馆。
一身夜行衣的沈裔辰轻车熟路地穿过结界,又灵巧地绕开守卫的弟子,向着自己的芷染阁走去。已经连续十五天被师兄加罚功课,每天写字到手软,沈裔辰下意识地揉了揉一直在隐隐作痛的手筋。
沈裔辰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己的房间,推开房门见到黑暗中的一抹雪白心顿时凉了下来,但一瞬间就恢复了镇定,暗自庆幸此时在自己房间的是漠海师兄而不是晏痕师兄。
他进门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借着灯光,看清了师兄风度儒雅的脸上多了几分冰冷。他走上前有些忐忑:“这么晚了,师兄怎么过来了?”
漠海怒极反笑,竟从不知他还有如此心性,到了如此地步还能够不慌不忙地寒暄。见他不回答,沈裔辰在脑海中飞速运转着说辞,但眼下的情况再明了不过,以师兄的洞察力,想不知道都难。
“去了哪里?”漠海终于失去了等他自己交代的耐心,开口问道。
“山下。”这是实话,沈裔辰权衡再三,觉得有些事是没办法隐瞒的。
“做什么?”简洁的问话,语气中却满是不容欺骗的坚决。
听到这样的语气,沈裔辰知道师兄明显是生气了,他逼自己直视漠海,回答道:“去匡扶正义。”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沈裔辰依旧希望能这样含糊过去。
漠海却彻底被他的闪烁其辞激怒,反问了一句:“匡扶正义?”
听出漠海语气不善,沈裔辰也不再含糊其辞,左右是被师兄抓个正着,师兄一向宠她,索性将他也拉入阵营。他抬起头,恭敬地道:“师兄认为,匡扶正义的方式有哪些?”
漠海并不打算回答,只凝视着沈裔辰真诚的目光。
得不到回应的沈裔辰一咬牙,只有接着道:“匡扶正义可以有师兄这样斩妖除魔的方式,亦可以通过铲除那些暗中勾结魔族坏事做尽的所谓的正道君子来实现。”
“所以,你是承认了那些人都是你杀的?”漠海露出成竹在胸的笑意,眼中却掩饰不住他的怒气,他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修罗公子。”
番外篇?修罗公子(二)
沈裔辰心下一跳,他本想委婉地告诉师兄的,却不想师兄早就知道一切,就等他自己承认呢。可既然被发现就更不必躲躲藏藏,何况他本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既然师兄都知道了,那裔辰就不必解释刚刚为什么下山了。”
本是实话,但话一出口,沈裔辰就有些后悔,漠海师兄向来随性,不在礼数上过分苛求,对他也是包容多于惩罚,久而久之他在漠海面前沈裔辰也有些随性惯了。但是看到漠海渐渐冷却的脸,沈裔辰知道刚刚的话实在不该说。
漠海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重新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你觉得,将坏人杀尽这世上就只剩下好人了?”
沈裔辰不妨师兄这一问,抬眼看他一脸严肃的神情,认真地一点头。
“那我再问你,你去杀这些人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谁?”
沈裔辰摇头。擅自行动,是倾越馆的大忌,沈裔辰很清楚。然而他向来独来独往,因此不曾有第二人知晓。
“很好。”漠海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表情看得沈裔辰心惊:这是师兄气到极点的表现。“最后一个问题,你做这些,有没有考虑过倾越馆,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家族?”
“我有考虑过。”沈裔辰曾在心里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有人认出我的身份来,我只说自己和倾越馆和云南沈家早已断绝关系,不会连累师门和家族的。”
“笑话,”漠海讽刺地一笑,拂袖道:“倾越馆的关门弟子,云南沈家家主的嫡子,你说断绝关系就能断绝得了?”
沈裔辰被漠海讽刺的表情刺痛,他赌气一般地道:“大不了一死,总之不会连累别人!”
话音刚落,漠海的目光霍然一缩,他死死盯着沈裔辰,低声喝道:“跪下!”
沈裔辰有些不服气,他开口刚要说什么,就听到漠海又重复了一遍:“跪下。”同样的话,已是不同的语气。沈裔辰不敢再说什么,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我竟不知,自己教出了一个天真单纯,又自轻性命的师弟。”漠海的声音里再没有往日的儒雅,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子紧紧盯着沈裔辰。
沈裔辰即使跪在地上也明显的不服气,他调转脸看向别处,打定主意不屈服。
“图霖!”漠海将门外的护卫叫了进来,“去到门外的竹林砍一段三尺长的竹子进来。”
直到护卫领命离去,沈裔辰才反应过来师兄的命令。他很吃惊,漠海竟然要打他。如果说被大师兄晏痕罚的话,他还不会这样吃惊,可是自入门以来,漠海师兄一直包容着他,甚至常在师父大师兄面前为他求情。是以即使今晚闹得再凶,沈裔辰也没想到师兄会做出如此决定。
直到竹条已送到漠海的手中,沈裔辰才回过神来。漠海对着空中挥舞几下竹条对图霖道:“撤走附近所有的护卫,不然恐怕你家公子会很没面子的。”
图霖看了一眼明显神游物外的沈裔辰,硬着头皮领命退出。
漠海用竹条敲一敲书桌:“还愣着做什么。”沈裔辰咬了咬唇,扬起脸问:“我有何错?”“你的错还少?”漠海一挑眉反问道。沈裔辰沉默片刻:“我只认擅自下山的错。”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抵抗,漠海不知该说他是信仰坚定还是不识时务。看着他一脸倔强的表情,漠海知道终究是不该纵容他太过:“没关系,你总会知道你错在哪里。”言罢再一次敲了敲书桌。
沈裔辰深吸一口气,起身站在书桌上,双手撑在桌边,也不说一句话。漠海用竹条在他裤子上敲打一下示意他脱掉裤子,沈裔辰却装作不懂,恨恨地道:“请师兄责罚。”
漠海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我给过你机会,但是你不把握。从现在开始,不必再说一个字,把这根竹条打断了我们再谈。”言罢也当真不再说一个字,提起竹条狠狠地抽在沈裔辰的身后。
番外篇?修罗公子(三)
突然的疼痛让少年闷哼一声,他紧紧抠住桌角,不让自己发出声来。竹条在他身后雨点一般地落下,从后背到腿弯,身后的每一处都不能幸免。
质地坚硬的竹条一下一下打在身后,让沈裔辰忍得十分辛苦。他的手心渐渐出汗,有些扶不住书桌,身子也离桌面越来越近,直到几乎贴在上面。
漠海的竹条有规律地打在沈裔辰身上,感受到他从最初的默默承受到后来不经意地躲避,手上加了力道。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沈裔辰身后渐渐渗出血色来,将他黑色的夜行衣染的更深。沈裔辰有些受不住这样毫不留情的击打,每一下的责打都有闷哼声从紧闭的唇中传出,竹条却丝毫没有要断的样子。
沈裔辰毫不怀疑师兄说话的可信度,别看师兄平日里随性纵容,这样的事上从来最有原则。
一下竹条狠狠落在臀峰之上,沈裔辰一声低吼本能地躲开。不妨他突然的动作,漠海手上的竹条一滞,怕误伤到他。
这稍微的停顿让沈裔辰有了稍稍喘息的机会,他大口喘息着,随后用仅用的力气一字字道:“我,没错。”
漠海并不理会他的话,用狠狠的一记竹条回应他。他十分清楚自己用了几分力道,也明白眼前的少年快要撑到极限,只是却不愿这样轻易饶过他,有意打磨他的锐气。
又打过三十几下,沈裔辰的双腿已明显在颤抖,他忍不住伸手去挡,被漠海一只手抓住,一用力将他压在桌上动弹不得。
就这样又有几十下打过,沈裔辰已经疼得浑身都在颤抖,他拼命挣扎,甚至不惜用内力来抵挡责打。这样的抗刑方式让漠海刚压下的火气又蹭一下窜出来,压着他的手一动,漠海的真气沿着沈裔辰的腕脉流入他体内,顺势封住了沈裔辰的所有内力。
没有一句训斥的话,只是用加重了一倍的力道来让沈裔辰知道他的气愤与不满。竹条上已沾满了沈裔辰的血迹,被罚的少年也早已泪水纵横。
然而越是这样沈裔辰越是喊着:“我没错!”
漠海终于气到极点,手下的力道没有控制好,竹条狠狠击在沈裔辰的臀腿之间,同时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竹条应声断成两段。
漠海将手中另一段竹条狠狠掷在地上,另一只手也放开了沈裔辰,任他跌倒在地上。
沈裔辰跌倒在地,放声地哭着,却不肯说一个疼字。
看到沈裔辰的样子,漠海也十分不舒服,他的语气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铣铁山庄的副庄主赵善,私下与魔族勾结买卖武器。但是你可知道,他平日里广开善堂,供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南宫世家的大公子南宫竟,私自放走了魔族的三个战俘,那是因为两年前这三个人曾经放走了误入魔宫地界的他的亲弟弟。”
“还有听雨楼的楼主伊魅央,她之所以与魔宫的统领时常私下见面,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兄妹,因为一些意外而不得已选择了两种人生。”
“裔辰,这世上并不是除了好人就都是坏人。”漠海缓缓蹲在沈裔辰面前,看着他痛苦地蜷缩着,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感受到沈裔辰身子一颤,默默收回了手。
沈裔辰躺在地上止住了哭,内心涌起一阵波浪,那些他心中的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突然变成了很可笑的笑谈。
“不过你杀的也没有错。”感受到他情绪的失落,漠海继续道:“赵善开善堂却暗地里将无家可归的孩子扣下收做自己的死士;南宫竟放走三个魔族战俘的同时与他们达成协定有朝一日走投无路就投靠魔族;而伊魅央则多次将正道的消息告诉给她的兄长,害死很多无辜之人。”
沈裔辰的眼神中慢慢有了光芒,他抬起眼看着漠海,那个前一刻还冷酷地手执竹条逼自己认错,这一刻就温和到让人内心温暖的师兄。
漠海理了理他脸庞的头发,继续道:“我气的不是你杀了他们,而是你做事之前不先考虑清楚。你知道以你的身份一旦被发现,会给你的家族,给倾越馆带来怎样的麻烦吗?你以为这种事可以一死了之?”
沈裔辰闷声不语,却也知道师兄的话是有道理的。
见沈裔辰的情绪稳定下来,漠海也不忍再苛责,只是有些事情也总该跟他说明白。
他打横将沈裔辰抱起,放在内室的榻上,轻轻脱下他的衣服,引得榻上的少年一阵战栗。
衣服粘在伤口上,每揭下一处都是撕心裂肺地疼。沈裔辰的手紧紧抓着漠海的一只手臂,指甲深深抠进他的肉里。漠海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一般,只缓缓地将夜行衣脱下,然后取来伤药一点点地涂在伤口上。
沈裔辰用余光看着专心替自己上药的师兄,刚刚的豪情早抛到九霄云外:“师兄,对不起。”
漠海专心地为沈裔辰上药,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下双眼一眨不眨。就在沈裔辰以为漠海不会说话的时候,听见漠海淡淡的声音响起:“以后不准再去做这种事了。”
这个结果沈裔辰早就料到,毫不意外地点头应是。却突然想到,既然漠海师兄知道了这件事,那定然也瞒不了师父和晏痕师兄,他略有担忧地道:“那师父和师兄那边……”
“你安心养伤,我去说。”漠海此时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他为沈裔辰上好药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以后能不能少闯一些祸?”
沈裔辰面上一热,知道有些事终究是自己想得过于单纯,于是认真地点头:“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漠海陪着沈裔辰聊了许久,直到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沈裔辰才渐渐睡去。漠海起身轻声离开房间,出了门在门口简单活动一下筋骨,赶忙回到自己的住处,换好衣服,赶去晨练。
漠海深知,这件事无论如何是瞒不过师父和师兄的,一罪不二罚,自己私自处置了那孩子,师父和师兄定然也不会再找他的麻烦。眼下只要想好自己如何向师父交代了。
晨练过后的漠海一遍思考着,一边想丹书阁走去……
(番外篇?修罗公子 完)
清风明月?尘世漠染(卷二)
第一章
百年前,因魔宫的宫主无意间得到了一柄凶戾异常的魔刀,实力大增。以魔宫为首的邪道肆虐横行,江湖各派共同推举武林出盟主,联合各个帮派共同抵御邪道。
正道众门派苦战数月,最终将魔宫教徒一举歼灭,魔刀也在这场战役中被毁去,葬于大海深处。而在这场大战中,正道元气大伤,南宫世家、听雨楼等从前江湖数一数二的门派从此一蹶不振。一百年来,以楚陵山庄、云南沈家、逍遥谷、与铣铁山庄为首的四大帮派逐渐形成江湖的新势力。
而在这一百多来势力的更迭交替中,唯一地位不变,虽甚少过问世事,但在武林中地位超然的就是位于凌云峰顶的倾越馆。
楚祈越的目光停驻在由一整块白玉雕成的牌楼上,那牌楼通体净白,古朴大气,上面横书三个大字:倾越馆。牌楼上没有过多的藻纹修饰,也不甚华丽,却端庄厚重,古拙沉雅。
楚祈越望得出神,却不妨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想起身后已经有人等候多时。封煜搂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道:“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
楚祈越微笑着点头,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想起这段时间在倾越馆练武的时光,楚祈越觉得仿佛是梦一般。在这半年中,自己经历了从前都不曾经历的,尽管练武很辛苦,但是他却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见他再次出神,一直默不作声的萧漠清咳一声:“练武一日也不可落下,回去之后更要坚持。”
“是,萧漠哥,祈越记下了。”楚祈越连忙条件反射地站直身子,躬身行礼。
萧漠点到为止,也不再说什么,对着刚刚到来的楚陵山庄管家楚离微微颔首。
管家连忙上前几步躬身道:“萧公子,别来无恙。少主,庄主命我来接您回去。”
萧漠抬手虚扶他一下,道:“楚管家一路辛苦。”
管家再次鞠躬,礼数上十分完备:“少庄主在倾越馆的这段日子,承蒙倾越馆上下照弗。”
楚祈越无意听他们的寒暄,只是觉得有些沮丧,家中不知出了什么事,只道信里不能明说,一定要让自己尽快赶回去。无奈之下,他只有暂时先回去一趟。
“祈越。”当萧漠叫他第三声的时候楚祈越才再次回神,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两天是怎么了如此魂不守舍。不敢多想,连忙到萧漠的身旁,恭敬地道:“萧漠哥,您有什么事?”
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娇纵任性的少主此刻如此毕恭毕敬,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只见萧漠身着淡青色长衫,袖口宽大,银白色的腰带上配着象征倾越馆首席弟子身份的血玉。他的头发用一根白色的锦带随意束起,乌黑的发丝与白色的锦带相称,更显干净利落。他的脸俊朗精致,棱角分明,手中的一把折扇缓缓的扇动,姿态淡定从容。本是一副儒雅的文人墨客装扮,然而当楚管家的眼睛对上萧漠清冷而又深沉的眸子时,却觉得自己的目光仿佛落入一口古井之中,深不见底。
只一相触,楚管家便连忙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自诩阅人无数,却总觉得看不透眼前的少年。而萧漠仿若丝毫没有发现他打量的目光,只淡淡地对楚祈越道:“伸手。”
楚祈越一惊,心道萧漠哥该不会要在这里罚自己刚刚的出神吧。他苦着脸,目光百转千回地看着萧漠,希望他能读出自己眼中的意思,然而萧漠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重复了一句:“伸手。”
楚祈越深知萧漠的手段,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他说第三遍,只有认命闭上眼地把双手伸出,平举在萧漠面前。
一柄折扇轻轻落在双手掌心,楚祈越略带惊讶地睁眼抬头,只见萧漠的脸上难得没有冰霜的冷漠, 他缓缓道:“日后若有需要,拿着这把乾坤扇到任意一家麒麟镖局,他们都会提供帮助给你。我想这个对你来说应该比血玉更有用。”
楚祈越不想平日里冷言冷语的萧漠如今竟然也有临别礼物送他,有些受宠若惊。
“少庄主,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管家出声提醒到。楚祈越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洛承哥呢?”封煜笑着答道:“洛承哥向来不喜欢分别,他是不会来的。”
楚祈越点了点头,再次恭恭敬敬地向萧漠,封煜二人行礼,又对着萧漠轻轻瞥去一眼的树上一礼,朗声道:“祈越这段日子感谢大家的照顾,告辞!”言罢头也不回地跟随管家往下山的路行去。
送走了楚祈越,萧漠与封煜刚要往回走,就见到一个侍者匆匆赶来,对二人行礼,道:“掌门尊者请二位公子到盈封雪阳殿。”
第二章
盈封雪阳殿向来是商议大事、举办典礼、接待重要客人的正殿,萧漠与封煜得到消息后心知定然是有重要的客人到访,赶回住处换了身正式的衣服,连忙过去。
盈封雪阳殿位于倾越馆的正中,由正门而入穿过中央的广场就可来到殿前的阶下。萧漠与封煜匆匆赶到,就见白玉的阶梯下齐齐地站着两列侍卫,皆一身劲装目不斜视,而台阶的尽头,一身白色劲装的图霖持剑而立。
感受到了气氛的严肃,封煜也敛起了平日的笑容,跟着萧漠缓缓走上台阶。
见二人走近,图霖行了一个标准的属下礼:“尊者有命令,二位公子来了就请进去。”
“图霖哥,是什么事这样隆重?”封煜终究耐不住好奇心,小声问图霖。图霖看了一眼萧漠,见他没有反对的样子,低声回道:“是武林盟主顾尘笑亲自登门,说是在郢州的丹阳湖附近发现有妖伤人,专以小孩为食,手段极其残忍,但又道行极高,所以此次特地来请我们派人前去相助。”
“郢州……”封煜略作思索,脱口问道:“郢州不是铣铁山庄的地界吗?难道铣铁山庄当真以只铸剑来博取名声,不练剑法了?”
“封煜。”萧漠略有不满地低声喝了一句,“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不要对别的门派妄加评断吗?”
封煜自知失言,连忙住了嘴,自几个月前因为自己冒失带着楚祈越私自下山打乱了师兄的计划,害师兄受了伤被师父重罚之后,封煜做事再不敢毛毛躁躁。他低着头闷声道:“师兄,我知错了。”
萧漠也不再理他,率先走进了殿内。封煜连忙跟上师兄,一进门明显愣了一下。
殿内正上方坐着漠海尊者,一袭藏青色锦袍,是少有的正式装扮。在他的右手下方依次坐着各堂的堂主,各部的统领均立侍在堂主们的身后。而漠海尊者的左手边首位上只坐了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眉清目秀,苍白的脸上少有血色,呈现出一些病态。但他的眼睛却灵动有神澄明透彻,仿佛只一眼就能两人看得通透一般。
封煜有些吃惊,传说中的武林盟主竟然如此年轻,但看起来又那样弱不经风。
见萧漠二人进来,少年起身一拱手道:“想必这两位就是尊者的弟子,果然人中龙凤。”
萧漠拱手还礼道:“顾盟主以弱冠之年稳居武林盟主之位,萧某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封煜已经从最终见到顾尘笑的惊讶中冷静下来,在顾尘笑看向他的时候拱手施礼道:“顾盟主,在下倾越馆掌门的二弟子封煜。”
漠海尊者看着三人互相招呼过后,才出声道:“顾盟主远来是客,请先在馆中住下,明日一早倾越馆会派人同盟主一起下山捉妖。”
顾尘笑听罢微微一笑,向着漠海抱拳道:“如此便要多谢尊者。”
漠海尊者微笑颔首,对着坐在沈裔辰身旁的萧漠道:“顾盟主今晚就住在延湘居,你去安排吧。”
萧漠领命,引顾尘笑同他离开,众堂主统领也先后告辞。待众人散去,只留下了封煜和漠海尊者在大殿内。
漠海尊者起身缓缓步到封煜身边,一边给他理了理没来得及理好的衣领,一边道:“煜儿,你出师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为师这次想让你去完成这个任务。”
封煜一喜,连忙问道:“真的?”能够下山完成任务一直是封煜的梦想,他不想自己的一身功夫就这样埋没,总是缠着师父让他同意自己下山,可师父虽然平日里宠着自己,这种正事却丝毫没有商量余地。封煜现在还记得几个月前因为自己擅自下山而受师父的责罚。
还记得那是一个深秋,天高云淡,阳光并不刺眼,但是照在身上暖暖的。而封煜此刻却没有心情欣赏这样怡人的天气,他自己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跪在广场的中央,来往的弟子侍者都低头快步地走过,没有一人敢多看一眼或停下来多问一句。
在倾越馆,弟子的身份远高于护卫侍者,而嫡系弟子则比普通弟子的身份更加尊崇。嫡系的弟子犯了错从来都会极力保护他们的面子不在这样的大庭广众惩罚,但今天不知掌门的二弟子封煜犯了什么错,竟然被罚在广场罚跪,而且已经跪了整整一天。
此刻的封煜却丝毫没有精力羞愧,因为他真的很担心师兄。从听师父说师兄被师叔狠罚的那一刻起,封煜的一颗心就都是揪着的。在倾越馆犯错自会量刑处罚,可是从师父口里说出被罚得狠了,封煜简直不敢想象师兄受了多少疼痛,尤其是眼下还带着未愈的伤……
第三章
太阳已缓缓落下,丝丝寒气渐渐从膝盖传遍全身。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跪了一天,两条腿针扎一样的疼痛,封煜小心地挪了挪腿却不敢离开地面,虽说师父没有派人监视自己,但是膝盖上的伤一直跪着的和中途休息过的是不一样的。平日里的小事师父向来不与自己计较,但那是因为他知道自有师兄管教着,眼下师兄没精力管自己,他就绝不会手软。
天热渐渐暗下来,一个身形灵巧地窜到封煜面前,封煜早已跪得头晕眼花,待来人到近前才发现是楚祈越。
楚祈越从怀中掏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糕点,轻声道:“没人看见,你先吃点。”
封煜看着糕点咽了咽口水,伸出的手刚要触到糕点又像触电一般连忙收回。他摇了摇头:“我现在被罚跪,师父没说允许我吃东西。”
楚祈越再要说什么,看到封煜坚定的眼神就不再坚持,悻悻地收回糕点,忽然瞥见远处一个侍者走了过来。
侍者在封煜身前跪下,恭敬地道:“煜公子,尊者请您到丹书阁的书房。”
该来的总是会来。
封煜重重叹了口气,借着楚祈越的手艰难地起身,活动一下腿脚后一瘸一拐地向着丹书阁走去。
漠海尊者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见封煜走路的脚步略有滞涩,知道这孩子是真的老老实实跪了一天,气也消了大半。只是想到那日萧漠苍白得吓人的脸,漠海尊者的心就被刺痛了一下。
对两个徒弟虽一严一松,但是对他们的爱却并没有区别。萧漠原本的身世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平静度过一生,因此从他入门的第一天起漠海尊者就只能用最严苛的方式来让他变得更强,不是不心疼,只是萧漠懂事至此,他只能成全他成为那个他想成为的自己;但封煜那孩子不同,他本就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受了不知多少苦才最终遇到了他,他将封煜带回,从此悉心照料,终于抹平了封煜内心之中强烈的不安与彷徨。
想到这里,漠海尊者的心蓦地柔软了一下,气已全消。他扶起正要乖乖请罪的少年,将他拉到榻上坐下,缓缓地替他按揉着膝盖:“你刚来到倾越馆那年刚十二岁,本该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可是你却怯怯地躲在角落里不敢靠近任何人。”漠海尊者说着也顺势坐在他身边:“后来你渐渐地不再怕陌生人,也表现出了极高的天分,于是我将你收入门下,一晃也快六年了。”“师父……”封煜想过漠海尊者会生气,会发怒,或者会挥舞藤条来责罚自己,唯独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讲话,一时鼻子酸酸的。
“平日里我很忙,所以一直都是你师兄教导你,我知道你怕他,但是他对你严厉是因为他对你有着深深的期许。”
“师父,”封煜起身站好,大大的眼中写满了愧疚和懊恼:“这次是我冒失,打乱了师兄的计划,还害了师兄……”
漠海尊者语重心长地道:“从前是你师兄保护你太好,现在,你也该长大了。”
听到这话封煜的眼泪不知怎的就掉了下来,他用手背抹了抹泪水,点头道:“以后煜儿做事再不敢冒失了。”
漠海尊者点头起身,关了书房的门窗回头对封煜道:“那既然道理明白了,该谈正事了。”
封煜一愣,止住了哭声,眼泪还挂在脸上,就看见漠海尊者已手执藤条敲了敲竹榻:“还愣着做什么,趴过来。”
封煜没办法接受明明刚刚还和风细雨的谈话,怎么这一瞬就转了个格调。但知道这顿打早晚是逃不过,与其等将来师兄身体好了亲自来找自己翻旧账,不如就让师父下手,自己也有撒娇讨巧的机会。
想到这里封煜磨磨蹭蹭趴了上去,听到师父啧了一声,连忙起身脱下了裤子重新趴好。漠海尊者挑了挑眉不欲与他一般见识,用藤条拍了拍封煜光洁的皮肤:“趴好了,四十下。可以哭喊,但是收起你撒娇的那一套。”
听这语气,封煜知道今日无论如何讨不得好,只有乖乖点头,将脸埋在臂弯中。
漠海尊者见他准备好,提起藤条挥舞下去,正落在封煜的臀峰。只用了五分力道,封煜却疼得大呼一声,脸猛地扬起,眼睛中一瞬间盈满泪水。
师父下手果然比师兄重多了,封煜死死抠着竹榻的边缘,实在没有勇气去想剩下的三十九下。漠海尊者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手,他的反应也在自己意料之中,只是门中的事务想逐步让他也参与其中,这件事就必须当做一个教训和警醒,让他从今以后都不敢再冒失行事。
见封煜第一下消化的差不多了,漠海尊者提起藤条挥了第二下,同样的力道,挨着上一道伤痕排下,臀上瞬间又是一道惨白,随后迅速充血成了深红色。这一次即使是封煜有所准备,还是不争气地喊了出来,因为实在是太疼太疼。
又过了一会,漠海尊者再次落下一记藤条。封煜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并不是想哭,只是疼到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却根本没办法缓解蔓延到全身的疼痛。
封煜在榻上疼得止不住颤抖,他回过身用一只手牵住漠海尊者的衣角,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师父……师父……我疼……”
出乎意料的是,漠海尊者波澜不惊地盯着封煜,只冷冷地道:“趴好。”到得此刻封煜也终于明白,师父对自己的宠爱也是有底线和原则的。
封煜下了很大决心才让自己重新趴好,刚刚趴下就又有一记藤条落下,封煜努力压制住要跳起来的冲动,一边流着泪一边忍受着撕裂的疼痛。
第四章
就这样,一个默默责打,一个含泪承受,整整打够了四十下,漠海尊者轻轻将藤条放回书桌上。看着封煜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安慰地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转身要去拿伤药。
封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漠海尊者的袖子,再开口时眼泪又簌簌落下:“师父……别走……”
“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虽是责怪的话却丝毫没有责怪的语气,倒是带了三分怜惜七分心疼。漠海尊者挨着封煜身边坐下,衣袖任他牵着,另一只手覆上他的头,揉了揉他的发:“又不是小孩子,别动不动就掉眼泪。”
封煜扯过漠海尊者的衣袖抹了一把泪水,委委屈屈地道:“师父打的好疼……”
漠海尊者忍俊不禁,敢情这孩子疼到这个程度还有心情跟自己撒娇。
封煜拉着漠海尊者的袖子不愿放手,眼中还含着泪,嘴角却因为师父的陪伴而微微上扬。
正出神间,忽然一个白影在自己眼前一闪,封煜的思绪猛然拉回,发现自己还在盈封雪阳殿的正殿内,师父正站在面前眼带笑意地看着自己。封煜吐吐舌头,目光却落在漠海尊者手里拿着的一枚小巧的玉牌上。
漠海尊者道:“这枚倾字牌能够调动倾越馆在江湖上的所有弟子,如若需要人手,只要到任一家麒麟镖局亮出此玉牌倾越馆的人就会任你调用。”
封煜脸上一喜,连忙跪地双手接过倾字牌:“多谢师父!”
漠海尊者将倾字牌放在他掌心却并不收回手,郑重地道:“一切小心。”
封煜盯着师父认真的眼神,也郑重点了点头:“请师父放心,煜儿会完成任务的。”
出了殿门,封煜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玉牌,玉牌是由白玉雕成,通体洁白,古朴精致,上面书写一个“倾”字。封煜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只好妥善地收好玉牌,往自己的炎妙斋走去。
——————————————
入夜后的倾越馆依旧灯火通明,晚宴就设在距盈封雪阳殿不远处的丹凤堂。自丹凤堂向外望去即可看到莫知湖畔上层层叠叠的荷叶以及碧色荷叶之上透出的点点红莲。
风送荷香,丝竹入耳。
顾尘笑对着萧漠遥遥举杯,二人目光交汇各自微微一笑,萧漠起身对着顾尘笑道:“顾盟主掌管武林,事必躬亲,武林上下无不感念盟主的恩情。今日萧漠便敬顾盟主一杯。”
顾尘笑也举杯起身,语气宛如春风般和煦:“早听闻倾越馆第二十七代首席弟子萧漠公子少年才俊,今日得见,才知所言非虚。日后除魔卫道之事还要多多仰仗。”说罢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漠不动声色地饮下杯中酒,缓缓落座。在他刚刚落座后,旁边席位的封煜举杯站起,对着顾尘笑一躬,笑吟吟地道:“在下也想敬顾盟主一杯酒,聊表对顾盟主的倾佩之情。”
顾尘笑眼中神光流转,他再次起身,端着杯子微微颔首:“封煜公子过誉。”
上首的漠海尊者嘴角微扬眼中却并无笑意,他也端起了酒杯,缓缓饮下一杯。
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席间觥筹交错,频频举杯,宾主尽欢,尽显名派之风。
一颗露珠在荷叶上微微滚动,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封煜穿过一处抄手回廊,来到莫知湖畔,凉爽的微风拂过面庞将酒意散尽,他望着天上星芒散碎的光亮,微微发怔。
自从十二岁那年进入倾越馆,印象中下山的次数便屈指可数。在还没遇到漠海尊者之前,小小的封煜日子过得是艰苦的。他并不记得自己十岁以前的任何事,只知道自有记忆以来就以乞讨为生。直到被师父带回倾越馆,从此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如今的封煜从不试图去探寻自己的过去,因为他心知那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必要,他只要记得自己是倾越馆掌门的二弟子就好。
掌心摩挲的倾字牌已有些温热,那是师父对自己的信任。从前一直被师父师兄保护着,如今也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了。
萧漠出现得悄无声息,但是封煜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萧漠抬手扶止住了他的行礼,淡淡地道:“下山之后,诸事谨慎。”
封煜心知师兄向来冷言冷语,越是关心的人就越表现得不在意,恭恭敬敬地应是。
“不可冒险。”萧漠继续嘱咐。
“是。”封煜老老实实回答。
“不得冲动。”
“是。”
萧漠见封煜对他的嘱咐一一应下,也意识到自己最近话真的变多了,嘴角不自觉弯起一抹弧度:“你且回去罢,明日不得迟到。”
“是,一切谨遵师兄教诲。”封煜的语气中也略带了几分笑意,暗暗觉得自家师兄也不那么冰冷了。
“等等,”萧漠淡淡的声音从封煜背后传来,封煜连忙转身,听得萧漠惜字如金地道:“天冷,多穿。”
最近降温,漠儿最后这话也是对大家说的,天冷,多穿哦~
第五章
第二日一早,封煜就辞别了漠海尊者与顾尘笑一同踏上下山之路。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人,是惩戒堂堂主的贴身护卫,图霖。封煜知道,师父师叔终究是不放心他的。
许是因为难得出门心情大好,封煜觉得山中的风景都跟着美不胜收,脚下步子也轻盈得很。行不多久就来到了暄仪县。三人换了马匹自官道出发,向着郢州疾驰而去。
从凌云峰到郢州大约有两日的路程,于是在顾尘笑的提议下当晚便在沿途一个小镇的客栈中住下。
晚饭时,正当三人吃的起兴,忽然听到邻桌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在高谈阔论:“郢州的这个妖怪实在胆大包天,待我抓到它定要让它魂飞魄散!”同桌的另一个年轻男子略作思考,认真地道:“凭你的身手也并非没有机会,只是那里地形复杂,恐怕并不有利。”“这有什么的!”那大汉一拍桌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咱们不是有这个地图嘛,这上面每条街道每户人家都详细标注了,就连城外的树林……”大汉突然止住了声音,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清秀俊朗的少年笑意吟吟地站在他们面前。
封煜对着二人一抱拳,少年明朗的声音缓缓而出:“在下是麒麟镖局的镖师袁初,旁边桌坐的二位是我的朋友。刚刚听闻二位说起那郢州有妖,刚巧我们是要往郢州去,故而特地前来询问一下。”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也先后起身抱拳回礼。络腮胡子大汉爽朗地一笑:“我叫徐严,这位是我结义兄弟,晟迹。”
“袁少侠请坐下说吧。”名叫晟迹的年轻男子一指旁边的座位,淡淡地道。
封煜也不客气,落座之后对徐严道:“徐兄刚刚说有一份郢州的地图,可否借小弟观摩一下。”
“这可不成,”徐严连忙道:“实不相瞒,这是我兄弟二人费劲辛苦得到的,袁少侠可别难为我。”
封煜微微一笑,替自己斟了一杯茶:“若是我出高价钱来交换呢?”
“袁少侠,”晟迹淡淡开了口:“莫要看轻了我们兄弟,这地图是无论如何不会卖给你的。”
一言既出,气氛有些尴尬。封煜和晟迹对视片刻,目光中的温度已渐渐降低,感受到气氛的不对,邻桌一直坐着的图霖也起身来到了封煜身侧。
直到徐严打破了平静:“哎呀,既然相遇就是缘分,我们又都去郢州,不如袁少侠你们就与我们同行吧。反正我们兄弟俩也不会拖你后腿,遇到什么事说不定还能帮衬一下。”
“公子,”图霖在封煜身后叫了他一声,还想说什么,被封煜挥手止住。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晟迹,嘴角微微上扬:“如此,甚好。”
———————————————
从吃完饭到现在,图霖就没有说一个字。封煜有些头疼,知道图霖哥是有些生气了。
对于刚刚的那个决定,顾尘笑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在进入房间门之前冲封煜淡淡一笑,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封煜将他的眼神照单全收,刚要推开自己的房间门,想了想还是转身来到了图霖的房间。
敲门声响起,两短一长,是倾越馆特有的敲门规律。图霖将门打开,就看到封煜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图霖侧身让他进去,关好门后淡淡地道:“这么晚了,公子有事吗?”谦卑有礼,恭敬疏离。封煜承认图霖哥冷起脸时与师叔和师兄别无二致。
“图霖哥还在生我的气?”封煜讨好地笑,同时靠近图霖几步。
“属下不敢。”图霖将手负在身后,转过身背对他淡淡地道。虽说不敢,却没有一丝不敢的语气。
图霖背对着封煜,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封煜苦着脸有些无奈,声音也转了几道弯,他撒娇一般地喊了句:“图霖哥~”
图霖回过头,这样的神情恍然间让封煜想起了师叔和师兄。就听他缓缓道:“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图霖哥,那我们就谈谈今晚的事。”
终于得到了解释的机会,封煜连忙道:“煜儿这么做并非一时冲动,是因为这两个人实在是可疑。我们刚出发才第一天就恰好有人愿意拿着地图与我们同行,这样的事情是幸运,可是正因为太幸运,可信度才值得怀疑。”
图霖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赏,面上却依旧冷漠:“是敌是友难以分别没关系,敬而远之就好,何必要同行。”
“敌暗我明,岂不是更加危险。如果不确定对方有什么阴谋,那就索性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当师兄就是这么处理韩青主的。”封煜回答的理所当然,图霖在心里感慨,果然是谁带出来的像谁……
封煜见图霖不说话,封煜再次换上笑脸,他扯了扯图霖的衣袖,讨好地道:“当然,这件事我没有事先同你商量是我的不对,图霖哥你大人有大量,别同师兄讲……”
图霖淡淡地拂开他的手,表情严肃地道:“出门之前无论是堂主还是漠公子都给了我教责的权力,这一次先给你一个警告,如果下次公子再冒失行动,就别怪属下冒犯了。”
封煜扁扁嘴有些无奈,就知道这次出门不可能那么毫无拘束,偏偏这个人又是号称惩戒堂冷酷第二的图霖哥,日子恐怕要越来越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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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9  更:2021-09-08 15:2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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