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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蓬莱相公(古代)[第12页]

作者:喜光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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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战胜冷酷绝情的父亲,为母亲秦氏一族讨回公道,是皇帝的毕生信念,深藏于心底。他多年布局,就等待着最后的一击。事实上,二十年来,南国与云国互通贸易,南朝皇长子娶云国郡主,彼此联姻交好,往来频繁,然而,他与父亲之间,却仿佛漠不相识的路人,只有他们父子心中明白,那冷漠下面涌动着滚烫的黑血,喷薄欲出。
沐王秦韵文出现后,世间又流传起诸多是非,最为大家认可的,便是沐王乃南朝皇帝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因为沐王的母亲姓秦,所以皇帝才赐沐王秦姓,而并未让二皇子随自己姓张。对于这样的流言,皇帝一笑置之,既不在意,更不追究。在皇帝的心中,沐王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并无区别,秦韵文体内流淌的,不都是自己的血吗?
然而,皇帝万没料到,秦韵文一旦知晓自己的身世,竟这么快就心生动摇,要弃自己而去。即便视同己出,百分呵护,终是抵不过骨肉天伦吗?皇帝不确定,秦韵文是否已经认父,他和何泰锐之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每每猜想父子相认的场景,皇帝就会气得浑身发抖,毛孔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逼迫他想发泄,想杀人,想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倘若何泰锐知晓真相,也许明日,他就会闯入皇宫来索要儿子。皇帝心下清楚,无论多么厚重坚固的皇城壁垒、森严防御,都拦不住天下第一剑的凌厉剑光和闪电身手。他若执意带人离开,皇城再多的金吾卫也无力招架。二十年前,那人夺去了自己的挚爱,二十年后,那人又卷土重来,要再次抢走自己的最爱!皇帝暗下狠心,宁愿动手在前,将文儿杀死在皇城,也绝不让他活着被那人带走。
这其间,最关键的是,文儿会怎么想?是否愿意跟随那人离开?留下文儿,或许不过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皇帝中心如沸,焦灼非常,他必须要立刻知晓答案!他已经等不及了!入秋以来,他其实一直神乏体虚,精力不济,今日强撑病体亲来听审,就是要掰开文儿的心看一看,少年那颗勃勃跳动的心,究竟还属不属于自己,属不属于南朝皇城?
6、鞫审(1)
狱卒前来传讯时,秦韵文尚无法站立,被人半扶半架,一路蹒跚而行。前晚涂抹的玉昙膏虽然灵验,怎奈他未及将养,连番受杖,昨夜抬回牢里时,屁股又是一片鲜血淋淋。医官一边哀叹,一边清洗伤口,为他更换干净中衣,一番折腾之下,秦韵文又疼出好几身冷汗,在胳膊上掐出数条血痕。尽管如此,他依然安安静静,听由医官摆布。最后医官收拾停当递上汤药,秦韵文暗自苦笑,“明日还要提堂……饮汤药何用?”然而,他还是默默无语,喝尽黑沉沉的汤药,任苦涩在口中,喉间,胸膛里翻滚。
将息一夜,第二日醒转,身后的疼痛倒似略略好些。尽管如此,耳边响起狱吏渐近的脚步声,秦韵文一颗心仍旧七上八下,说不出地愁苦和恐惧。这两次受刑,掌板子的问事来来回回只盯住自己臀峰落杖,巴掌大的地方,哪里经得起他们这般反复揉搓?听闻寂寥堂审案有先杖后问的惯例,本次鞫审前大概还要挨板子,多半又是杖臀,而自己那块地方,衣衫摩挲时都疼得心慌,如此钝重的板子,别说真挨几十下,单单想一想这种场景,都令人生出一头碰死的冲动。
无论多么害怕,该来的终究会来。秦韵文一路捱向阎罗殿,一路宽慰自己,“鞫审到定谳尚待时日,纵然今日受刑,只要咬牙煎熬过去,接下来数日,便可稍作喘息。”思绪纷乱间,秦韵文忽然心中一动,感觉不对劲,“亭台树丛之后,怎么暗藏恁多甲兵?”
天下分南,北,云,渺,黑国等大国(小国不说了),是非城孤立于各国之外,城东接壤辽阔的草原,五大草原部落也在疯狂混战。此外还有幽国(鬼国)和光阴城(仙城)。
云国军备最强,渺国最富足,北国和渺国世代联姻互助,南国是新建国,最喜欢打战侵略弱小,黑国是南国的小弟,跟着大哥混。最厉害的光阴城主虚无缥缈,从来不出现,大概就是这样。
草草写了点儿
秦韵文天生耳目聪灵,远胜常人,虽然身后作痛,他仍能约略判断出两侧暗伏的甲兵数量,所处位置,内息深浅、步阀快慢,以及彼此的默契程度。于是,他迅速断定,躲在暗处的兵士训练有素,身手不凡,正是自己熟悉的皇城金吾卫队。
金吾卫戍卫皇帝,能够调动的,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想到这一点,秦韵文的心狠狠跳动,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除却暗藏甲兵外,院落的树台花草、青砖石板,也冲洗得干干净净,空气里甚至飘散着淡淡的梅花香。叔叔最好洁净,尤喜绿萼梅,如此盛大排场,点点滴滴的蛛丝马迹,都指向同一种可能,那就是圣驾亲临!
自遭禁足以来,秦韵文数月难与叔叔谋面,思念非常,此刻意识到叔叔或就在前方不远处,一时之间,少年所有的恐惧、忐忑尽数抛诸脑后,顾不得杖伤肆虐,牵动伤处如同剜割般,匆匆向前疾行。左右的狱卒对观一眼,面色诧异,“哪有这么着急、赶着上堂受讯的犯人?还没被打够,竟等不及要挨板子么?”眼看他摇摇欲坠,狱吏赶紧架牢少年臂膊,跟着他一路小跑起来。
众人加快脚步,迅速到达公堂门口。两个硕大的狴犴石像,威风凛凛地踞守左右,怒目圆瞪着来来往往的诸人。秦韵文被狴犴威肃目光扫到,忽而心头一震,“叔叔瞧见我的尴尬模样,只怕不妥。”对狱卒道,“请两位小哥稍待,等我整理衣装。”秦韵文知道,叔叔好服饰精洁,临出门时,黄门侍侯自己净过面梳过头,也更换一身洁净衣裳,秦韵文上下审视自己,擦拭尽额头层层冷汗,又抚了抚衣衫褶痕,定了定神,也不要人扶,自己慢慢步入堂中。
圣驾突降,长孙泓也自忐忑不安,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战战兢兢小心应付。然而,当秦韵文的身影出现时,长孙泓的表情,恰如一路挟持少年前行的两个狱卒般,惊得合不拢嘴来一一昨夜这个少年明明挨过二十杀威杖,自己亲眼见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半昏半醒抬将回去,才刚将歇一夜,他竟不需旁人搀扶,淡然鹤立于堂前,除面色略显苍白外,少年簪发一丝不乱,举止也明秀端轩,瞧不出半分软弱之态。长孙泓越觉不可思议,上下端详他许久,突而一阵心惊,吓出层层冷汗来,"陛下严旨重责杀威,人犯这般轻松模样,陛下莫要心生误会,当我杖下藏私,宽纵于他,追究我个奉诏不谨之罪!"寂竂堂定有先杖再审的规矩,长孙泓原本揣测秦韵文刚挨过杀威杖,今日会走不动路被架上堂来,怕是打不得了,预想免去他的头杖,如此看来,这讯问前的笞杖,却是省不得了。
叔叔喜欢一个人的表达方式,与老何不同,叔叔是若有若无,怕失败了丢了自尊,也会考虑对方的感受,常常隐藏在心中,往往做了也不说,老何是干净利落,不管对方怎么想,自己觉得怎样对就怎样做,所以结果也不同。
关于异姓父子,我喜欢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那种。燕大虽然是个养子,但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对老爹的宝贝儿子,自己的娇贵弟弟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老爹尽管心疼,也不会怪他,这种家庭关系最和谐了,这样的哥哥我也觉得很帅。
秦二也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不会生成任何自怨自艾,或者自卑自怜的心理,非常健康。
纤秀少年出现在视线里,皇帝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从自己下旨禁足后,已有两月未见二郎,皇帝牵挂非常,数次想要传他觐见,却又强行忍住。每日夜晚,离开书房白辱阁移驾寝殿时,皇帝常常绕道反复桥,在一泓碧水前驻足片刻,方才惆怅离开。反复桥是皇城中唯一一座以碧纹石打造的石桥,栏杆上并未如其他桥梁那样雕龙画凤,而是镌刻着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两排石狮。沐王尚处幼年时,皇帝特为下旨修建反复桥,桥头一端连结白辱阁,一头连结沐王的右介园,以方便圣驾出行。
多年以来,皇帝夜里批完奏疏,就会踏着一地月光过桥,瞧一眼熟睡中的少年。久而久之,成为帝王的一种习惯。秦韵文方年幼之时,晚上常常不肯入睡,吵着要等叔叔到来,待到叔叔真的驾临,却早已酣然入梦。偶尔,他硬撑着盼到叔叔的身影,就会假装入睡,冷不防抱住叔叔的脖子,把叔叔吓上一跳。
如今文儿长大,自己却只能隔着注道池水,遥遥相望,令皇帝生出无限恨意,可是,皇帝却说不清理不明,自己到底应该怨恨谁?事实上,皇帝一直在焦灼等待,等待二郎主动负荆请罪,父子能够恢复从前的坦诚亲近,然而,他等来等去,没盼到二郎的悔意,是非城却传来了坏消息??
秦韵文关押入寂寥堂三夜,黄门定期都会回宫禀告,然而,皇帝绝没料到,五十杀威杖后,文儿仍能如此淡然挺立,皎皎如月。文儿姿容清秀,象他的母亲,一身局促粗劣的囚衣,穿在他的身上,不但没有放低他的身份,反而愈发衬托出他缑山之鹤般的不群。看来,长孙泓果真杖下留情,五十杖高举轻放,全然失却了杀威的意义。意识到这些,皇帝却也并不怎么气恼,目光淡淡,跟随少年流转,而后者双眸熠熠生辉,视线有些焦灼,逐一扫过堂上案几、陈设、人物,仿佛在费力寻觅什么,转完半圈后,少年忽然侧身,朝着自己的方向望过来。
厚重的帷幕隔绝光影,也隔绝住内外的视线,皇帝确信站在少年的位置,是看不到自己的。然而,少年双眸亮若星辰,嘴唇微微翕动,探寻、期待和惊喜的表情如此分明,又如此地灼热——皇帝心中一紧,“他莫非已察觉到我?”坦诚言,皇帝藏身暗处,就是不欲文儿发现。这些日子,皇帝痛定思痛,意识到自己平素太过纵容,文儿才敢如此大胆妄为,倘若让他知晓自己亲临,保不定又会有恃无恐,如前番那般,来个抵死不认。
幸而,少年的视线并未停留太久,他盯着帷幕瞧了片刻,双眸的光芒渐渐黯淡,有些怅然地垂下眼睑,慢慢转回身去,停了一停,跪倒在地,“罪臣秦韵文,叩见长孙中丞!”少年一脸如常,皇帝一颗心稍稍落地,又生出些惆怅失落,“文儿武力大失,今非昔比,哪里还能辨出我的气息?”
诸事停当,犯人跪定,长孙泓站起身来,面对虚空拜了一拜,面色恭敬,“臣,御史中丞长孙泓,并内常侍孙翱,奉圣人旨意,谳事沐王秦韵文失窃国宝一案。”说罢重新坐定,长孙泓一脸正色,低头瞧着跪地的秦韵文,言简意赅下令,“依照惯例,先笞十板。”挚出一根签子,投掷在地。
先笞后问,原本在秦韵文预料之中,然而,叔叔的意外出现,还是打乱了他的方寸。秦韵文先前四处寻觅,面朝厚重的帷幕时,内心充满着惊喜和渴求,无比熟悉的两个字,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厚重的帷幕,终究阻隔住彼此的视线,也清楚明白地昭示出,藏匿于此的人,并不愿暴露身份,或者更明白说,并不愿让自己知晓他的驾临。意识到这些,秦韵文的心底蓦地一酸,“谳事定有刑讯,叔叔是要悄悄看着我受刑么?”这样想着,身后的疮口越发疼痛难忍,两条腿也跟着颤抖起来,几乎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求仁得仁,笞刑果然迅速如期而至。秦韵文记起小时候叔叔吩咐行笞,板子还没上身,自己就跪行上前,抱紧他的大腿,拼命讨饶,黄门过来拖拉时,自己更是扯紧叔叔的衣衫,揉成一团也死活不撒手。这招十分奏效,叔叔受不了吵闹,往往抬手放过自己,每次倒霉的,都是自己的同伴燕枫,无论是谁犯错在前,叔叔倚仗天家气势,蛮不讲理,一股脑儿把烂账都算在燕枫头上,还敕旨燕相严肃门风,莫要带坏皇子,连累燕枫屡屡受罚,叫苦不迭。接下来数日,燕枫都紧闭大门,拒绝自己造访,总得自己变着法子想百般花样,方可慢慢讨回他的欢喜。
自己遭禁足以来,燕枫焦灼非常,却寻不到机会相见,托人悄悄送过几次香袋和信函过来。如今公堂之上,伯禽既不在侧,叔叔也隐藏暗处,自己已然失去讨饶撒娇的资格了。秦韵文暗暗苦笑,顺从地由着狱吏拖翻自己,按倒在刑凳上。他站立许久,本已支撑不住,这样趴着等候挨板子,获得片刻的歇息,也是好的。哎,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变得如此不堪!秦韵文鄙夷着自己的短浅和软弱,狱吏的一双手却已探入腰间,松开他的腰带,拉住里外裤子,径直剥落褪到脚踝,幽凉的秋风拂过,紫肿高企,伤痕累累的双臀,便再次毫无保留地暴露于煌煌天日之下。
秦韵文接连受杖,尽管涂玉昙膏疗伤,奈何伤处养了又破,破了再养,前番一路疾行用力,又绽破数处血痂,与中衣黏成一团,狱吏褪剥裤子时手脚粗重,连带血痂一同扯破,活生生剥皮般,疼得秦韵文眼前昏黑,死死咬牙,方才压制住呼之欲出的一声惨叫。
他他他他 待到两根笞杖搁压臀峰,秦韵文一颗心扑通乱跳,揣度着杖子击落的滋味,又是害怕又是难过,索性闭紧双眼,十根手指攀住凳沿,来回摩挲。
尚未讯问,他前前后后所受笞杖,数目接近八十,秦韵文心中明白,自己的罪名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一轮又一轮的板子,只为逼迫自己说出真相。然而,他哪里敢坦承自己的罪过?这世间有些事情,真是无法说破,说破了就覆水难收,仿佛书案上摆放的价值连城的白瓷水洗,磕碰出一道裂痕,纵然曾经莹润无暇,从此清白尽毁,每每望去,最醒目的便是那条伤痕,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美好了。他和叔叔之间,与其落下裂痕,倒不如粉身碎骨,来得干净爽落。
秦韵文裤子褪落,露出的肌肤紫红斑驳,皮肉翻卷,更兼或团或条的破口,星星点点如落梅般散布在臀峰上,与他冰洁如玉的白皙双腿相映衬,越发显出杖刑的残忍严酷。如此鲜血淋漓的惨烈创口,与少年上堂时的云淡风轻反差太大,皇帝难以置信,狠狠怔忪一下,生出梦境般的恍惚感——原来长孙泓并未徇情,然而,这样重的杖伤,文儿却是如何忍下来的?
记忆中的秦韵文,并不是个耐痛的孩子,自己每次恨他耽于玩乐,发狠要处罚他,他都会大惊失色、夸张地哀恳讨饶,仿佛天塌地陷一般。那时候,皇帝还暗自奇怪,他的亲生爹娘是人中龙凤,他却为何如此柔薄脆弱?莫非玉玄皇城的钟鸣鼎食、馔玉炊金,消磨去他的英雄气血么?然而,五年前发生一件事,转变了皇帝的看法。这个少年血脉里流动的某种气质,与生俱来,如亭亭山上松,罹凝寒方见本性。
秦韵文表面柔弱,内里坚劲的性情,曾经让皇帝惊叹赞赏,也令皇帝伤透脑筋,恨得牙根发痒。看着少年趴俯刑凳上,浑身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皇帝心中狠狠疼了起来。他与少年十八年相处,彼此十分熟稔,皇帝知道少年心中是怕的,也知道少年心中是疼的。他们父子的心一样地疼,但满腹的苦水,却无处倾诉。狭路相逢,他必须逼迫儿子做个抉择,或者说,他们是在互相逼迫,拿自己的痛苦作为武器,去胁迫对方让步。
无论皇帝是恨是怜,杖下的切肤之痛,却只有受刑的少年最能体会。鞫审行刑,依旧沿用玉竹杖,头一杖兜风落下,正打在少年受伤最重的臀峰之上。此处原本血肉翻卷,再受捶楚,剧痛如翻江倒海般,穿透肌肤直渗骨髓,疼得人双耳轰隆作响,只疑心皮肉要爆裂开来,杖子收起时,尖锐的杖头边缘,又如利刃般在臀上狠狠划开一刀,平白把杖数翻了一倍。这倒并非狱吏刻意刁难,只因少年伤处太过脆弱,实在经不起这样的劲风摧折,别说使用正经笞杖,便是换成蒲鞭苇杖,也承受不住了。
尽管心中有所准备,秦韵文却未曾料到,痛楚如怒海翻波般,层层叠加,不断攀升,而自己的体力,却一日不如一日,堪堪受了头一杖,就疼得无法自处,浑身颤抖不停。幸而刑吏牢牢按压住他的肩背双足,不至于扛不住痛疯狂辗转,秦韵文死死抓住凳角借力,手背青筋根根暴起,嘴里一片血腥,却是咬牙忍痛太过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口唇。
杖子的起落,其实并不算快,但与秦韵文看来,第一杖尚不足喘息,第二杖又追债般狠狠挞落,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之中,碾压着他的骨血和意志。秦韵文原本以为,自己领受过杀威杖,也算见识过大场面,挨板子的本事该当略略提升,却不曾想,每一次的杖责,都是除旧迎新热辣新鲜,痛得人抓心挠肝,手足无措,真不知该如何才好。
可是,偏偏叔叔就在旁侧,所以,他不能露出软弱之态。每每入秋,叔叔就血虚气短,必须卧床静养,到得十月,皇子妃嫔只能跪在白辱阁外请安,准许出入的,只有几位南朝重臣和尚药局的御医。秦韵文听说,叔叔少年时俊朗英武,率军南征百战,浴血奋战,才打下南国江山。但不知什么缘故,在元玄三年,就是自己出生的那年,叔叔莫名得了一场重病,从此就仿佛变了个人,拉不开弓,举不起剑,再不能驰骋疆场,而且年年秋季都会发病,养病期间,辍去三日一次的常朝,臣子有近三个月瞧不到圣人踪影,整个皇城都笼罩在恐慌和猜疑之中。
算起日子,叔叔现在的身体,下床都很艰难,何况,叔叔性喜洁净,移驾寂寥堂这样的污秽之地,大违本性,若非因为自己,叔叔绝不会纡尊屈贵,强撑病体,亲临公堂观刑。叔叔对自己的眷顾,和叔叔对自己的愤恨,点点滴滴,秦韵文都明明白白。他知道,自己的皮肉有多痛,叔叔的心就有多痛——他舍不得叔叔心痛。更何况,叔叔尚在病中,自己若是疼得紧了,哭喊起来,他怕叔叔承受不住。
虽然疼得一颗心缩成一团,秦韵文却委实不愿叔叔看出自己的软弱,他将面孔贴紧刑凳,咬紧牙关苦苦忍痛。奈何心志虽坚,杖子却东风作恶,每每击打的落点,与前几次的杀威棒一般,始终不离他的臀峰。臀上原本稍稍收口的旧伤,又被打得迸裂开来,四、五杖过去,臀上再无完肤,温热的鲜血伴随杖击溅开,蜿蜒四涌,再次覆盖住累累伤口。秦韵文汗透中衣,疼痛欲狂,只记住死死咬牙,不可发出呼喊。他想,叔叔正在观刑,倘若自己苦痛不堪的惨叫落入抱恙的叔叔耳中,叔叔一定会伤心难过——他不忍心叔叔太难过。
少年双臀浴血,皮开肉绽,却静静趴在凳上受杖,竟未发出半句呻吟,若非他身躯微微颤抖,杖下鲜血长流,真仿佛一尊不怕打的泥塑木雕,震惊了全场。长孙泓难以置信地盯着秦韵文,暗忖,“他居然比昨日受杖时还要硬气,这却是什么缘故?”钢筋铁骨的铮铮汉子,长孙泓也见识过,但眼前少年容貌清秀,体格文弱,挨了近八十杖不求饶不呼喊,甚至连低低的呻吟也无,实属罕见。
当日皇帝颁下的手谕里,写着一个“全”字,长孙泓揣度圣意,意指不能伤残,也就是说,不能打残,也不能弄出内伤。长孙泓思来想去,寂寥堂的种种酷刑都无用武之地,惟独笞杖之刑,尚堪一用。为此,他事先交代问事,只许杖少年臀峰,既不能往上,也不能往下。因为往上近腰,往下近腿,腰腿既脆弱又关联骨节,容易打坏,唯独一对玉丘肉厚,最为耐打。可是,臀丘地方太小,五、六杖就能兜个来回,杖子反反复复捶打同一处,连个喘息之地也没有,很快就会血肉模糊,那种苦痛翻滚碾压的滋味,远比臀腿分受更加折磨人的心神。长孙泓原以为,打几十杖屁股,这位娇贵的亲王就会熬受不住,鞫审时自然乖乖认罪,却未曾想,眼前看似温和好性情的少年,竟然如此忍得!
7、鞫审(2)
少年皮肉翻滚,鲜血迸流,杖子有条不紊地挞击,落红四溅,撞出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锤敲在皇帝的心上,一跳一跳地疼,疼得一颗心几乎要蹦出胸膛。皇帝身子前倾,用力握紧榻旁雕栏,脊背渗出层层冷汗。从小到大,他对文儿视若己出,宠爱更甚于亲生嫡子。自己的和璧隋珠,掌中珍宝,此刻禁祻于粗鄙伧夫之手,煎熬于赫赫国威之下,如案上待宰的猎物,无处躲闪,无可逃遁。
杖下颤抖的,分明是血肉之躯,他疼得厉害,却为何不呼喊也不求饶?从前的文儿,不是这样的。他会叫会闹,会吵着说文儿错了再不敢了,也会哀求仙翁代为求情。少年下狱后,皇帝特为指派孙遨陪牢,又足足等侯三夜,五十杀威杖打也打了,苦也受了,孙遨却没带回少年意图面圣讨饶的只言片语,莫非去过一趟敌城,二郎就萌生反骨,连一颗心都变了么?他的缄口沉默,是对天威的恭谨虔诚,抑或执拗顽抗?他既这般忍得,那自己是否该放下怜悯,安心静侯他的意念在刑杖下一点点转变,直至幡然醒悟,最终悔过臣服?
皇帝自我宽慰,心底却阵阵痉挛,他移转目光,避开鲜血淋漓的受刑场面,脑中倏忽闪现另外一个念头,“当初那人杖我时,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伴随年龄的增长,皇帝越来越理解自己的父亲,虽然,经历长年累月的冰封冷冻,他们父子之间的距离已太过遥远,再也走不回往昔。皇帝真心不愿儿子重蹈覆辙,如自己少年时那样拘束于礼义道法,活得缧绁苦闷,所以,他对文儿格外宽纵,还特为叮嘱,“二郎,你若遇上心仪之人,无论高低贵贱,只要你喜欢,叔叔都会成全。”事实证明,自己错了。倘若能像父亲那般管教孩子,严禁越雷池半步,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十下杖刑迅速完毕,问事撤去竹杖,掩上少年裤子,将他拖下刑床,按成跪伏的姿势。长孙泓俯视瑟瑟发抖的少年,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秦韵文,本官奉旨推问,你需如实作答。”
秦韵文被扯下刑床后,身后的剧痛仍旧盘旋不去,裤子贴上肌肤,他能清晰感受到血水浸润中衣的潮热黏腻,浓厚的血腥气,带动胸膛也阵阵作呕。被问事摆出如此尴尬的跪地姿势,秦韵文更觉羞耻,深深喘息几口,这才抬起头来,“中丞请问。”他额头渗汗,面容苍白,声音透出疲惫,语气却维持着温和沉静,若非身后血透衣衫,委实不像杖后待审的犯人。长孙泓越发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且问你,传国雪珠去了哪里?”
帝国每个王国,都拥有各自独特的国宝,以此作为皇权的象征,渺国国宝曾一度丢失,渺国皇帝就遭遇臣民的质疑,甚至有人伺机起兵,逼迫皇帝交出证物。传国雪珠,是南朝皇廷宝物,可解百毒,秦韵文幼时,皇帝担心他受人暗害,将雪珠赏赐给他,多年以来,秦韵文始终随身携带。此刻长孙泓询问,秦韵文垂下眼睑,淡淡回答,“丢了。”
长孙泓早预料到他的说辞,也不奇怪,继续追问,“遗失在哪里?”
“不记得了。”秦韵文语气仍旧淡然,“或许碧城,或许花城,又或许遗失在草原上了。”碧城、花城地处南国境内,尚有迹可寻,草原远在东北,茫茫无涯,归属五大草原部落管辖,却往哪里去找?他这番回答,明显敷衍,长孙泓沉下面孔,厉声喝问,“传国雪珠,可是落入是非城内?”
秦韵文再次抬起头,黯淡的眼波,扫了堂上的主审官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南律疏议》明定,‘国人私入是非城者,绞。’文幼年蒙陛下深恩,爵封亲王,理当率先垂范,为万民表率,又岂敢知法犯法,触怒天威?”
秦韵文再次抬起头,黯淡的眼波,扫了堂上的主审官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南律疏议》明定,‘国人私入是非城者,绞。’文幼年蒙陛下深恩,爵封亲王,理当率先垂范,为万民表率,又岂敢知法犯法,触怒天威?”他口唇干裂渗血,喉咙焦渴生烟,身后更是疼得钻心,一番话说完,眼前阵阵晕眩,额头颈项又渗出层层虚汗。
秦韵文六月返回皇城,雪珠遗失,武力尽废,原本只禁足右介园思过,前两日翻然下狱,秦韵文心知肚明,叔叔定然派人查访,掌握自己偷入是非城的证据。叔叔表面询问雪珠,实际想确认的,是自己了解多少秘密,偷入是非城,又做过些什么?擅专入城,或许还可通融,但自己救活铻剑主人的事实,若被叔叔确认,只怕是活不成了。不仅活不成,也大大伤了叔叔的心。为今之计,除了矢口否认,自己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秦韵文的漫然反问,落入长孙泓的耳中,却撩起腾腾暗火,主审官冷笑一声,“回转木都之前,五月下旬,你在哪里?”
自己回转木都时,光明萨仁公主大婚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叔叔还派使团送去贺礼,秦韵文记得异常清楚——四月,自己与萨仁决裂,五月离开草原南下回国,途径砂城,遇上南军和是非城交战。五月中,南国砂城长官遭是非城杀手暗杀,下旬,南国细作又反过来使奸计暗算何泰锐,自己潜入何府,悄悄带走铻剑主人,后来又将他送回到金秋宅前。
此刻长孙泓追问,秦韵文喘息两口,压抑心底烦躁,淡淡回答,“我一路游历,五月下旬,途径春城,在虎跳山附近赏玩。”他一张脸经汗水反复洗刷,惨白中透出和田玉色,清秀的眉眼之间,掩饰不住越来越重的疲惫虚弱。
“你声称在虎跳山附近,是非城里却有人见到了你。”长孙泓倒是精神矍铄,目光如剑,射向跪地的少年,“五月二十三,你下榻悦福客栈,客栈伙计已指认出你来,你却作何解释?”秦韵文回转以后,皇帝最初仅仅恼怒他丢失国宝,糟蹋身体,后来渐渐与何泰锐联想到一处,心生疑虑,派出领军亲卫暗访。禁军通过是非城内安插的眼线,反复探寻,终于查明少年的行踪,果真如皇帝所料,双方交战之期,少年触犯国法,私谒敌城。
皇帝最恨的,就是南国人偷入是非城,数十年来,凡捉住违抗国法者,无论身份高低,朝廷都依律处死,并且曝尸示众,震慑国民。在皇帝三令五申严命之下,秦韵文不会无缘无故进城,何泰锐也不可能重伤之下突然痊愈,皇帝因此断定,秦韵文多半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才会离宫出走,他口口声声丢失的雪珠,竟然用来挽救了何泰锐的性命。何泰锐所中剧毒,乃南国黑圣大师专门配置,厉害非凡,无药可解,若非损毁雪珠,也救不回他的性命。只是没料想,自己处心积虑铲除宿敌,最终功亏一篑,却是毁在家贼的手中。
长孙泓逼问少年行踪,秦韵文依旧神色如常,“容颜相似,也属寻常,中丞何以就认定是我?”
眼前少年,说一句话就要喘息,面上汗珠越聚越多,凝于颚下,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为他苍白至极的面容,涂抹上一缕凛然亮色。即使瞧不见他的身后,长孙泓也能想象出少年血染重衫的苦痛,然而,他却始终不温不火,不卑不亢,与从前传闻中那个纵马玩乐无度、不食人间烟火的沐王相去甚远,长孙泓心底渐渐焦躁,怒道,“证人指认你右肩生有蓝色标记,这也是平常人能知晓的吗?”
秦韵文出生之时,右肩就带有奇特标记,贴身侍女香萝曾经告诉他,五年前秦韵文生命垂危之时,蓝色胎记隐隐发出淡淡光芒,仿佛活物一般,惊骇了众人。生有胎记的秘密,皇帝严禁外传,深宫里也鲜人知晓。此时,闻听蓝色标记几个字,秦韵文垂下眼帘,浓黑的睫毛如振翅的蝴蝶,微微颤抖一下,隔得片刻,才无声笑了一笑,“这也并非秘密,堂上诸公,不也知晓么?”
他此言一出,长孙泓怒不可遏,狠狠击案,“大胆人犯,你巧言令色,含糊其辞,莫非忘了此处是何地么?”疾言厉喝,“传国雪珠毁于是非城,究竟什么缘故,若不速速据实招来,休怪本官锻炼无情!”
传国雪珠毁于是非城?主审这句点睛怒斥,宛若大风席卷而来,秦韵文身子晃了一晃,猛地抬起头来,“中丞刚才——说什么?”
审到现在,少年眼神终于现出慌乱迷惘,不复从前的云淡风轻,长孙泓暗忖,“到底是个雏儿,被我一语道破,果然手忙脚乱!”乘势追击,“雪珠能解百毒,你偷入敌城,损毁我南朝国宝,究竟所为何人?”
损毁南朝国宝?秦韵文受杖后头脑钝重,心中迷惘,“他为何说我损毁国宝?”强打精神,费力地想了一想,登时明白过来,“原来,叔叔什么都猜到了,他以为,我拿他赠我的国宝,去救治他的敌人。是了,神剑主人身中剧毒,以雪珠解毒,原本顺理成章。”
秦韵文入狱之时,尚存一丝侥幸,就算自己偷入是非城被发现,叔叔不过起了疑心,但凡自己一口咬定,或有回旋余地。如今看来,自己这点小小心思,根本瞒不过叔叔的眼睛。损毁国宝这几个字,仿佛巨锤当头砸下,砸得秦韵文狠狠一震,再联想叔叔问话的心境,秦韵文恍然大悟,一时间如坠深渊,心痛如割——
“难怪叔叔狠心下旨,连番杖我,今日旁侧观刑,看我鲜血迸流,竟也这般忍得,原来,他认定我忘恩负义,毁去雪珠救人,背叛于他,又或许与那人骨肉相认,叛家叛国……”
秦韵文救人之时,纯粹发乎本心,并未思虑太多,南军阵前惨败,死伤层积,少年痛心疾首,惭疚自责不已,因此,对于叔叔加诸的种种杖责,并无半分怨怼,然而,直到此刻,少年才真正明白,叔叔心中所想,是自己选择了他的敌人,即将弃他而去,叔叔对自己的怨恨,远超预料之外。
体会到叔叔的深重恨意,秦韵文心头激荡,浑身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叔叔养育之恩,昊天罔极,我生为南人,死为南鬼,又怎会背国弃家?叔叔莫非不明白,你所在之处,便是我的家国?”在他的心中,叔叔乃至亲之人,无人可及,然而,叔叔对自己的信任却深深动摇,在叔叔的心中,并非如他所想所愿。
少年身子抖个不停,面色越来越差,若非狱吏按牢,只怕要一头栽倒在地,长孙泓看在眼里,心头也自焦急,盼望他快些供认,提高了嗓门威吓,“官法无情!秦韵文,你速速交代雪珠下落,否则讯杖夹拶,重枷锻炼,血肉横飞,由不得你不招!”
长孙泓口口声声不离雪珠,秦韵文越发胸膛热血乱滚,一时间愤恨失望至极,咬牙忍了又忍,方才遏制住心底的恶痛,缓缓言道,“文自知无状,谬窃宠恩……传国之珍,何其贵重,既毁于我手,伏请圣恩,裁处治罪……或锻或诛,所不敢逃!”
不知是由于失血过多,还是他一颗心跌落冰窟,秦韵文浑身阵阵发冷,连带牙齿都微微打战,他眼前团起阵阵白雾,强打精神,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说完,臀上的杖伤咆哮肆虐,如无数小刀剜割挑挖,秦韵文却分不清,心口和皮肉,到底哪一处疼得更甚些。
他既不招供,也不否认,顾左右而言他,一字一句吐出,听上去温软衰弱,骨子里却执拗强硬,果然恃宠而骄,桀骜已极。长孙泓气得面色发白,眼中戾气渐盛,手指探入签筒,便要掣签拷掠,一眼瞧见摆在案几上的圣人手谕,心头紧了一紧,“陛下一言不发,并未传递天心,我却不可造次。”手指滑动,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孙翱一旁陪审,半日未曾言语,此刻眼见长孙泓面露凶光,心头焦灼,忙开口劝道,“大王多年荷蒙圣眷,荣宠无极,纵然一时不慎,犯下过错,所谓过则勿惮改,只要诚心悔过,天恩浩荡如海,以老奴愚见,定会从轻发落,大王又何必投金贵之身,试粗鄙之刑,一旦损折,岂非大王之伤,陛下之痛乎!”
秦韵文原本满腹失望,孙翱一番劝慰言语落在耳畔,更觉字字诛心,痛不可当。他的金贵荣宠,来自天恩,同样,他身上的每处刑伤,皆为天恩,若非叔叔首肯授意,长孙泓安敢如此凌虐羞辱?秦韵文微微摇头,因委实没有力气多言,也确实无话可说,只淡漠回道,“文既触怒天恩……罪不可赦……便请中丞试刑。”
秦韵文脸色苍白黯淡,嘴唇裂开数道血口,身后衣衫大片落红,他口说试刑,却又好似事不关己,局外人般轻松冷漠。而他按在青砖地上的双臂颤抖不停,不知是由于虚弱支撑不住身体,还是心底对国法暗存畏惧,又或者,是对自己这个叔叔怨怼不满——证据确凿,少年却拼死不肯承认入城,对雪珠下落又语焉不详,明显抵赖推诿,还振振有词,一副有恃无恐、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
皇帝凝视少年的神态,一颗心揪作一团,左手按住胸口,右手向旁边摸索,身侧婉画递过帕子,皇帝抓起绢帕捂住了嘴,低低咳嗽起来。
文儿的身体,已经不起再度拷掠,他如此倔强坚持,是自己误会了他,还是他算定自己不忍伤他性命?皇帝思绪纷乱,在心底细细斟酌,他既入是非城,说与何泰锐毫无瓜葛,这种可能少之又少。倘若就此饶过他去,旧账稀里糊涂一笔带过,国法天威何在,未来他们父子又该如何相处?但若继续逼问,文儿单薄的身体,又恐抗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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