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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蓬莱相公(古代)[第11页] |
作者:喜光一掠而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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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府有条古怪的规矩,每位父亲,都必须赶在四十岁前,向儿子传授完自己的本事,否则就触犯家规,每年需受家法重责百杖,甚至会被何家除名,死后不得进入祖宗祠堂。 这是因为,何家的男主人,也就是历代的天下第一剑,无论多么威武神勇,只要一到四十岁那日,就会莫名归天,千年来皆是如此。所以,他们必须赶在英年早逝前,培养出接班人。 何家是个神奇世家,代代单传,只养一个儿子,何家的小孩子天生与普通男儿不同,他们没有眼泪,打娘胎出来,就不会哇哇哭闹。铻剑这样的神剑,惟独何家嫡子才能掌控。其他江湖人士,任武功再高,剑术再好,都无法驾驭这把神剑。 何家的孩子,生来并没有驾驭神剑的本事。铻剑巨大沉重,且神奇通灵,懂得挑选主人。何家子出生后,阿爷就悉心教授其剑法,通常小孩子长到十五岁,才有力气握住铻剑,再苦练五六年,方可大致掌控神剑剑法的要领。到这个时候,阿爷已将近不惑,快要离开人世了。 然而,到了何泰锐这代,出了岔子。因为何泰锐杀了自己的妻子,连带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了,何家就没了传人。后来,何家老夫人寻找宜男妇人,逼着儿子行敦伦之事,但无论采用什么方法,就是养不出儿子。 因为铻剑后续无人,严重违背何家祖训,违背铻剑世代守护是非城的宗旨,何泰锐在八年前放话,“行止端正的青少男子,凡能双手捧住铻剑者,何家愿收其为徒,培养其成为下代传人。” 八年来,无数剑客上门试剑,盼望成为铻剑传人。可惜的是,这些挑战者,凡试图掌控铻剑者,轻者力穷呕血,重者折筋断骨,竟没有一人,能够完好无损亲近铻剑。许多武学高士曾经尝试,比如沙国的尚大师,何泰锐的好友黄龙道人,他们虽能抵御铻剑剑气,却也无法亲近宝剑。因此,铻剑传人的位置,至今空缺。 何泰锐比南朝皇帝大三岁,今年已经四十六岁,本来早该死了。无论是他,还是是非城人,都翘首盼望,期待铻剑得收弟子,天下第一剑衣钵相传。 |
其后的数月,秦韵文一直心存疑惑,南军年年讨伐是非城,年年埋骨他乡,意义何在?在是非城里,秦韵文目睹是非城人为亡灵祈福,来自幽国的小夏感慨,“两国士兵生前交锋,死后却互相携手,搀扶着同赴幽国……” 小夏还告诉他,是非城和南国砂城共用潇湘河水。南朝军队前来讨伐时,是非城人会通知城民提前蓄水,然后往河水里大量投毒,以切断南军水源。无数南军被毒死,一衣带水的南国砂城也遭受池鱼之殃,更可悲的是,每次都有是非城人误服河水丧命。到后来,河水投毒成为战前惯例,这种壮士断腕、害人害己的悲剧,一次次重复上演。等到战争结束,是非城还必须花费大量力气来解毒,恢复河水的洁净,重回正常的生活秩序。 秦韵文曾经站在城楼上登高眺望,城里欢庆胜利的璀璨灯火下,或者城外年年拔高的坟茔军山里,究竟埋藏着多少哭泣的亡魂?战争如此令人厌恶,却又永远如影随形。帝国这些年来,何曾停止过杀伐? 是非城民恨透了战争,也恨透了挑起战争的南国皇帝。秦韵文不知道,南朝以战养国的国策,究竟是对是错?少年曾经多次听叔叔说起,“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如今四海未一,倘若我朝乍然一息,忘兵忘战,臣民沉溺于安乐享受,才是祸患之源。”皇帝的话铿锵有力,然而,当少年真实面对战后的累累白骨时,他的内心开始发生动摇,“必须如此么?” 少年很快为自己的动摇感到羞愧,叔叔是不会错的,即使全天下都指责叔叔穷兵黩武,自己也要坚定地支持叔叔,站在叔叔的身边,脑海中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是对叔叔的背叛。少年竭力说服自己,南朝不停攻伐他国,诚如朝廷常常宣扬的那样,练兵宣威。这二十年来,南国的国力,不是日复一日地增强么?叔叔说,是非城的地理位置举足轻重,若能攻破,挥师北上逼近雪城,夺取北国天下,指日可待。 |
然而,何泰锐高大威武的身形,又时时浮现眼前。如果叔叔征战是非城是对的,那么,自己该如何面对铻剑主人?当秦韵文手握铻剑时,内心深处狠狠震动,凭借某种奇异的直觉,他立时断定,天下第一剑,与自己存在某种特别的关系,一种可怕的关系。这个念头,令少年心痛如绞,恰如当年被铻剑利刃洞穿般,痛得……想死。 多年来,叔叔视铻剑主人为死敌,那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回归南朝,他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叔叔?潜入何府与何泰锐交手时,何泰锐坦言自己弑妻的事实,称,“为忠为孝,不得如此!”那么,自己的忠孝又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踏入是非城后,乾坤就全然颠倒?叔叔的警诫又在耳边响起,“你胆敢踏入是非城一步,我就以叛国罪治你!”了解真相后,秦韵文才终于领悟叔叔惕诫自己时的心境,不入是非城,其实是叔叔对自己的爱惜和保护!其后,每每想象来日叔叔识破自己的场景,一股梦魔般的冰冷就从脚底升起,一直升到头顶,那种彻骨的寒凉,令他心惊胆战。 如今,叔叔终是知晓真相,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
两根杖子,如飞花逐蜜的蝴蝶,又如紧咬猎物的毒蛇,依旧在臀峰上缭绕盘旋,拒绝离去。秦韵文疼得头脑晕眩,一时无暇思考,他们刻意算准落杖的部位,到底出于有情的维护,还是无情的逼迫?厚重的疼痛盘踞于伤处,一波尚未散去,新的一波又汹涌扑来,持续叠加攀升,直冲云霄,无处宣泄,无处派遣。阵阵苦痛如潮水,淹没了他,逼迫他喘不过气来,眼前渐渐发黑,双手双腿酸软打抖。 神思迷蒙间,他只记得死死咬牙——挨多少杖子,都是自己活该,如非自己倒戈相救那人,南军将士怎会丧命于铻剑下?无数鲜活的生命远去,自己挨多少板子,也赎不回造下的罪孽——天!到底该何去何从,才能无愧于心? 这个问题不可索解,叔叔无法回答他,何泰锐更无法回答他——他的亲爹,其实根本不知,自己的儿子尚存世间,更不知道,因为救活父亲,背叛南朝,秦韵文此刻正苦受身心的拷掠,在荆棘丛中生死两难,摇摇欲坠。 唱数超过十五下,刑凳上的少年兀自咬牙强忍一声不发,长孙泓内心的讶异渐渐高涨。十五记杀威杖,抵过寻常六十下笞杖,加上先前的二十杖,已然超过八十笞刑。如此文弱容貌,清瘦体格,居然能挺到现在,并未发出一声惨叫,坚韧钢硬,远胜常人。然而,他分明是痛的。长孙泓清晰看到,少年原本莹秀清雅的面容疼得扭曲变形,汗珠层层叠叠挂满额头,由于被汗水洗刷,他的脸色苍白洁净,轻薄得宛若透明。而少年受杖的臀峰,颤巍巍高高肿胀,鲜红中渗出青紫,晶莹透亮,如秋日成熟的红果,其下艳丽的血液若隐若现。 如此沉重的杖子,反复敲打同一处,居然没有破皮见红,行刑人的手法显然极端高明。可惜,刑杖的成果固然昭彰堂皇,但鸣金击罄的笞打之间,若无受者的惨呼哀求相呼应,便不够活色生香,算不得功德圆满,不足以愉悦自己。长孙泓暗自惋惜,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
沐王入狱之前,皇后李娘子遣人送来了一份厚礼。李娘娘是大皇子德王的亲生母亲,一向不喜欢秦韵文这个义子,她多半听得风声,派人前来寂寥堂打点。外戚李氏一门,均为南国开国元勋,皇帝的江山,就是从李氏手中接过来的。南朝国都三大家族,其中排名首位的,就是德王的舅舅,国公李青山。李青山手握重兵,皇帝素来倚重,李娘娘的地位,自然非比寻常。她的意图,长孙泓十分明晰,希望自己对这位沐王善加照顾,令他多吃些苦头。 跟着,沐王义母,宫中的慧娘子也送来重金,恳求长孙泓稍加眷顾,刑求之下,能顾及沐王的发肤颜面。慧娘子生性软弱,是个没主意的,在宫中也无地位,沐王打小认她做了娘,母凭子贵,皇帝爱屋及乌,才稍稍眷顾于她。这次重金馈赠,必不是她的主意,多半是沐王身边的长史之流,撺掇她前来说情的。 沐王翻然下狱,慧娘子的种种举动,长孙泓并不放在心上。皇后娘娘尽管贵重,沐王的生死,取决于皇帝,皇后娘娘也无权置喙,所以,如何审问,关键还在天心。长孙泓的公案前,摆放着皇帝书写的手谕,那就是圣意天心。长孙泓的目光,下意识在敕谕上流转,上面只草草写了一个字,由于生病的缘故,圣人的笔力较平日软绵,但这个字捧在手里,却沉甸甸地令长孙泓头疼不已。 |
猜出这个字的有奖,可以点名要定制文,我额外写 |
长孙泓迟疑之间,杖子依旧纷落如雨,始终追逐着艳红高耸的臀峰,不离不弃。剧痛撕皮裂肉地炸开,薄薄的表皮反复遭受摧折,委实不堪重扑,渐次绽破数枚血点,再一杖拍下,无辜的肌肤轰然爆裂,如同被捏碎的紫红葡萄,内里翻滚的鲜血惊恐逃窜,又被紧追其后的下一杖砸得四散飞溅,氤氲出乱纷纷落红满径。秦韵文迷糊之间,臀上原本巨石碾压的钝痛,猝然化为尖锐锥心的刺痛,仿佛数柄带着倒勾的尖刀,狠狠挑割皮肉,痛楚猝然放大十倍,他再按捺不住高高仰头,修长的脖颈挣命般让人担忧即将断裂,身体狠狠辗转,一声惨呼撞开牙关。 打到二十杀威杖,终于不负众望听到受刑人惨叫回应,刑吏长舒口气,暗自得意,杖子挥舞得愈加雄壮潇洒,径直砸落在失却表皮保护的嫣红的嫩肉上,更多的鲜血乱疯狂奔涌,掩盖住皮开肉绽的难堪伤口,几杖过去,少年的下半身仿佛漂浮在一片艳丽中,如火如荼,凄美绝伦。 破碎的伤口上接连受杖,那种疼痛,远胜过先前经受的全部杖数,柔嫩的皮肉绽裂、破碎,再绽裂出更惨烈的创口,疼痛碾压着少年的每根神经,每寸肌肤,秦韵文终于彻底绝望。自从那声惨呼出口,他的意念已被杖子摧毁,再提不起心智与之抗衡。由于拼命忍痛,全身筋骨酸软欲裂,此刻连咬牙的力气也没有了。 |
少年半身浴血,苦痛辗转,发出声声哀鸣,如一只受伤的玉龙,无助地跌落凡间——长孙泓终于志得意满,暴戾酷忍的刑杖,需得借助如此柔美文弱的体格,高贵出尘的气质,才能完美无暇地呈现,如诗如画,如痴如醉。 秦韵文鲜血淋漓,俯仰侧转,躲避身后紧追不舍的杖子,孙翱一旁观刑,心底也酸了一酸。他见惯沐王蒙受天恩的风光,雅淡如玉的气度,如此云端人物,失去圣恩后,被两根粗鄙刑棍逼到绝处,生死不能——地上洒落的星星点点的血花,昭彰出天子的威仪、国法的森严,凛然不可欺。 “这般杖法,打完五十,纵然保住性命,怕也打残了,”恻隐的同时,孙翱也暗自心惊,“真要如此么?”皇帝的心性难以捉摸,尽管此刻信誓旦旦下旨重责,万一弄出好歹,保不定哪日他后悔起来,心里不痛快,就会秋后算账,拿人开刀泄愤。一旦追究,自己决计逃不脱干系。 然而,圣人口敕说得明白,自己怎敢虚与委蛇,落个奉诏不谨,有辱圣命的罪名?更何况,长孙泓的大胆凶残是出了名的。孙翱心内盘算,该如何出言阻止,又不给自己落下痕迹,正思忖时,长孙泓忽然挥了挥手,“且住!” |
刑吏正杖得酣畅,上宪忽然喝止,慌忙撤手收杖。两根杖子杵地后,长孙泓俯视刑凳上兀自颤如寒蝉的少年,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今日就到这里,余下二十二杖,明日行刑。”转向孙翱,“内常侍以为如何?” 长孙泓喝令停刑,孙翱心头大喜,暗想此人如何转了性,心生恻隐起来?唯恐他反悔食言,连忙拱手作答,“一切但听中丞安排。” 众人解开铁铐,为少年着好衣裤,架扶起来。秦韵文感觉身后揭开了一层皮,疼得神思迷蒙,已不确定自己是醒是晕,又或者身居何处?长孙泓也没为难他,吩咐押送人犯回去。 孙翱甚不放心,安排诸奴跟随伺候,回头看长孙泓一脸惋惜,面对刑凳若有所思,不由心中一动,唤道,“长孙中丞!”长孙泓背负双手,凝望青砖地上胭脂红痕,回味先前的美妙滋味,暗暗遗憾,不提防被人打断,微微皱眉,随即回过神来,“中贵人有何指教?” 孙翱拱了拱手,“中丞客气!”顿了一顿,低声问道,“天心难测,敢问中丞,敕书上圣意如何?告于孙某,也好为陛下尽忠!” “好说!”长孙泓伸出五指,握成拳头,伸到长孙泓面前,“天心便是这个!”孙翱呆了一呆,“这——”长孙泓微哂,向空中拜了拜,“圣恩浩荡,陛下对沐王一片苦心,小郎君莫要辜负才好!”长孙泓恍然大悟,长舒口气,“多谢中丞指点,孙某不胜感激! |
5、杀威(3) 秦韵文被架扶回转,处于半昏半醒之间,身后仍是一片油泼火烹的煎熬。他口舌干焦,咽喉刺痛,思忖呼唤侍女,喂自己一盏清梅蔗浆冰水。迷迷蒙蒙间,感觉房中站立数人,个个凝神屏息,内里却无自己熟悉的贴身侍婢。秦韵文睁大干涩的双眼,瞧了好一会儿,终于看清周遭的铁窗坚壁,以及身下弥散潮湿霉味的草褥。他费力地想了一想,意识到自己赤身趴俯在牢房榻中,幽凉的秋风抚上烫痛的肌肤,竟如同滚油浇灌入疮口般,痛不可当。 秦韵文依稀记得,公堂杖数二十时,自己开始艰难辗转,失声痛呼,再后来,就想不起来了。莫非自己疼得晕去,就此挺过了五十杀威杖?秦韵文生出难以置信地惊喜,未及细想,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郎君稍作忍耐,医官马上就到!” 这是孙翱的声音,孙翱平日服侍叔叔身边,只听叔叔吩咐,他竟然会来牢中探看自己!“仙翁!”秦韵文心底热了一热,张开枯裂的嘴唇,笑了一笑,“叔叔他……身子如何?按时吃药么?” |
孙遨却未料想,秦韵文半身血污,虚弱开口,问的却是圣躬安和,令人大感意外。他怔了一怔,暗自摇头,"这对父子,也不知心里都想些什么,又在较什么劲儿??"想了一想,据实回答秦韵文道,"圣人近日卧榻静养,极少下地行走,至于药汤么,他却不肯好好服用。"记起从前秦钧文常变着法子哄病榻上的皇帝吃药,心里又微微发酸。 医官带着小童和药箱匆匆赶来,打断了孙遨的感概,此刻治伤是正经大事儿,孙遨收回思绪,陪着笑脸对秦韵文道,"小郎君暂且忍耐,让医官料理伤口,再敷上玉昙药膏,明日上堂,可稍稍好过些。" 秦韵文虽然疼得昏沉,但听力仍旧敏锐,孙遨的话清清楚楚传入耳中,秦韵文有些奇怪,记得鞫审在后日,却不是明日,为何明日还要上堂?他费力地思索好一会儿,猛然意识到什么,迟疑问道,"仙翁,五十??可是……杖完了么?” |
说话时,秦韵文自枕上艰难转头,定定望向孙翱。少年原本清亮的双眸,因疼痛折磨得黯然失神,一张面孔经汗水洗刷,倒越显莹洁透净,仿佛一朵澄澈的白莲花。 少年的眼神隐含期待,孙翱却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因为给不出少年渴求的回答。“五十杖么,”孙翱避开少年的视线,犹豫着开口,“还余二十来杖……不过今晚不打了,歇息一夜,明日再杖。” 说完以后,房中蓦地陷入寂静。孙翱有些担忧地望向秦韵文,少年却已垂下眼睑,看不到其面容表情,孙翱一时吃不准,秦韵文是否听清自己的回答。他等候片刻,犹豫着如何劝慰,秦韵文却又抬起头来,他的面色惨白,声音也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重责五十??杀威,真是??叔叔下的谕旨么?” 孙翱呆了一呆,一时间更不知如何作答,“这个——”他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落入少年眼中,答案已然昭彰,秦韵文嘴角慢慢浮起一抹苦涩笑意,沉重地转头回去,将脸埋入枕中,许久再不出声。 |
只写了一点收尾,后面开始第二场 |
孙翱默立一旁,暗想处理伤口最是要紧,挥手示意医官上前。医官望一眼疮口,已然明晰伤势,面色迟疑道,“清理伤处,必是一番折磨,是否烦劳几位内官,先按牢小郎君手足,以防挣扎?” 清理伤口的难捱,孙翱也自明白,试探性唤道,“小郎君!”“不消——”秦韵文头也不抬,沉沉回了一句。孙翱暗忖,“小郎君钟鸣鼎食,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又怎知道疗伤之痛,尤胜受杖之时?”软语劝道,“清理杖疮痛得紧,老奴还是吩咐几人,扶住小郎君如何?” “不消。”秦韵文仍旧埋首枕中,沙哑着回答,“无妨,便请动手。”他遭禁锢手足,面孔朝下按倒羞辱半日,淤积满腹腌臜之气,再不愿重复摆出如此丑态,愈增屈耻。孙翱并不明白秦韵文的心思,但小郎君执意如此,也只好任由他去。 医官走上前来,握住沾酒的帕子,一点点清洗伤处,他下手虽然小心翼翼,奈何伤处触碰药酒,恰如烧红的尖刀来回割扯,秦韵文疼得全身痉挛,奋力咬住胳膊,才勉强克制自己辗转痛呼。他受刑良久,失血既多,又全身脱力,更兼伤心难过,如此拼死忍耐,心神倶疲,身后的剧痛,却未肯放过自己,仿佛一条张牙的毒蛇,狠狠咬住他不松口,秦韵文眼前阵阵昏黑,终于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秦韵文静静不动,医官知他剧痛不支疼晕过去,反而暗暗松了口气,“如此倒好,小郎君既能少遭罪,我也可以放手疗伤!”小心清洗干净伤口,又取出玉昙膏,厚厚涂上一层。玉昙仙花是南国皇廷珍奇药材,生长于赤焰金鸟栖息之地,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数年才能制成小小一瓶膏药,须得低温小心储存。如今这灵丹妙药,尽数抹在小郎君的屁股上,实在是暴殄天物,医官一边涂抹,一边在心底念了声佛,"小郎君的娇贵屁股,竟胜过数条生死一线的人命。" |
我又要开始啰嗦了 |
两日之后。 皇帝半卧在绣榻上,淡然目光穿过帷幕掀开的一角,望向公堂上的水磨青砖。他猝然亲临,寂寥堂措手不及,无暇稳妥安排,委实手忙脚乱了一阵。为迎接圣驾,堂前的地面才刚泼水反复洗刷,青砖兀自闪动粼粼波光,宛若昨夜美人含情脉脉的眼神。然而,皇帝心中明白,青砖缝隙间累月经年的污血冲洗不尽,无数熬不过酷刑在苦痛中死去的魂灵,此刻或许就盘旋在廊柱间和屏风后,冷眼旁观着功高翻见戮,风雨泣铜人的沧桑变幻。 自践祚以来,皇帝杀戮过许多不肯臣服的重臣勋贵,偶尔梦中惊醒,一颗心也会跳动不已。寂寥堂这种令人不快的污秽所在,由皇帝一手创造,却又令他厌恶非常,若非事出有因,他绝不会屈驾来此。事实上,皇帝半生富贵尊荣,对于牢狱所知甚少,唯一的记忆,也与文儿有关,确切地讲,是关于文儿的母亲。皇帝少年做云国嗣王时,曾潜入云国牢狱,那一幕情景,皇帝终身难忘一一 在肮脏龌龊的死囚牢里,他倾心至深的女人,衰弱无助地躺倒在尘土里,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养尊处优的少年嗣王天生就好洁净,踏身这种人间地狱,窒息地无法呼吸。然而,他还是稳定心神,仔仔细细地端详,确定出眼前满身疮伤血污宛如浊水泥的女子,就是曾经清丽绝伦的佳人,他心仪的月中仙姝。那瞬间,少年心痛如绞,仿佛万箭穿胸,双眸翻腾起黑沉沉的痛楚,面上糅杂着惊讶、怜惜、苦痛、歉疚等种种说不清的情绪。 然而,女子的反应却异常镇静,瞧清楚来人是他时,少女扯开干裂的嘴唇,微微笑了,眼底闪过愧疚的光,“这里脏……”少年越发心头大痛,分明是自己父亲下令折辱她如此,她望过来的眼神却温柔纯净,甚至由于自己的肮脏而微带歉意,却不含半分的怨恨伤怀,更无常人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忧怖。看他咬唇不说话,她有些自惭地笑了,"我身上也??太脏了??" 不待她说完,少年嗣王弯下腰,轻轻抱住了她,如同怀抱一块易脆的琉璃水精,少年极其温柔地顺了顺她散乱的发丝,在她的耳边低语,“对不起——我这就带你出去。” 她躺在他的怀中,狠狠一惊,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她衰弱已极,吐不出更多的词句。 然而,不消多说,少年嗣王懂得她的拒绝,以及她尚未出口的心思一一私纵死囚,与死者同罪,他是有名有姓有身份的皇族亲贵,而她却是亡命之徒,她不想连累他,也不想承他的情……生死关头,她还考虑着这些做什么?为她做任何事情,他都心甘情愿。少年嗣王凝注她片刻,笑了一笑,闪电般伸指,点晕了她。跟着,少年伪照父亲的手谕救她出狱,又派亲信一路护送她,直至她安全逃离云国边境。 少年那个手眼通天,权倾朝野的父亲,迅速得知真相,勃然大怒,下令当廷褫衣重杖一百。素来矜贵高傲的少年嗣王,在两根廷杖下痛不欲生,昏死好几次,又被冷水浇醒几次,尽管痛得想一头碰死,他却始终拒绝吐露逃犯的行踪,这是他首次公开与父亲对抗,其后半年他都只能俯卧养伤,无法下地行走,但他一一从不后悔。 |
大半年后,当他找到藏身草原的佳人后,她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你上次救我出狱,有没有被你爹打个半死?" "怎么会?"他也笑了,轻描淡写道,"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他哪里舍得?无非做做样子罢了。 |
皇帝与父亲决裂也有二十余载了。少年时的他很难理解,仙风道骨与争权夺利怎么能在父亲身上如此浑然一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父亲的人生准则。他对外人如此,对家人亦如此。 脱离云国皇族,与父亲分道扬镳,起源于母亲的离世。父亲与母亲成亲三十年,除却母亲外,他没再纳过任何妾室,平日对娘子疼爱有加,一派伉俪情深,雍睦祥和的景象,直到母亲仙逝,少年才幡然醒悟,父亲放在心中的惟有自己,对枕边人并无一丝半缕的情意,所有对母亲的好,全是做戏,他不过忌惮母亲秦氏家族的位尊权重、显赫财势而已。 少年嗣王十分鄙薄父亲的虚情假意,直到自己登临大统,年复一年过去,他才霍然惊觉,自己对皇后含德李娘娘的逢场作戏,与父亲如出一辙。从娶妻开始,自己一心图谋的,就只有李家的军马和将帅,至于这位丰腴雍美的李娘子,就如同当年选亲时被自己飞身接住的金光闪闪的五彩绣球般,在获得的那一刻,就已经扔掉了。 婚姻近三十载,他正眼端凝皇后李娘子的时间少之又少,连自己也不记得,这样的时刻,到底有没有?“如果我娶了娘子,我会一心一意对她好,绝不像父亲那样虚情假意,你相信吗?”少年时的誓言还在耳边回荡,但经历过沧海桑田后,皇帝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年少轻狂,如此青春的誓言太过奢侈,他其实背负不起。 离开父亲后,少年隐姓埋名,更换身份,称自己贩马为生,投靠了南疆承远王。世间鲜人知晓他的来历,盛传他家世代贩马,商家子袭统大宝,正应证了“英雄不问出处”这句俗语。也有不少人借以嘲讽他卑微低贱,难登大雅之堂,戏称他为“马皇帝”。因为玉玄皇城里不设太庙祭祖,皇帝更从未提及自己的父祖先辈,众人暗自在心中鄙夷,皇帝忌惮自己的低贱出身,竟然心虚得连祖宗都不敢认,如此不孝种种,又成为众人诟病南朝皇帝的一大罪证。 关于皇帝的身份质疑,在南国开国的第二年,还发生了一件奇事。元旦年节,南朝皇帝携臣僚驾临皇城南面长生门楼顶,接受臣民拜谒,万人齐呼万岁,共贺新年。歌舞正酣,人群里忽然钻出一个汉子,他撕开外袍,敞露一身麻衣孝服,对着城楼上高声怒骂,“君主贩马出身,市井奴何等卑微!庶民也敢篡窃神器,天所不容!南国大限将至,破亡就在瞬息!” |
举国盛典,竟然遭遇如此晦气冲撞,群臣均大惊失色,请旨剐杀这个疯汉。意料不到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皇帝立于城楼上,微笑着聆听怒骂,气定神闲,“众位爱卿,南朝法典,并无剐刑一说。朕岂肯为这小子破例?留他一条狗命,且观我南朝天运煌煌!”吩咐笞五十,轰汉子离去,也不再追究。二十多年过去,南朝国运如日中天,繁荣昌盛,而关于皇帝卑微鄙陋的诟病,却始终不曾消停 |
解释下,南皇的天下是他少年时自己打下来的,他与父亲决裂后连姓名都改了,他也沒贩过马,只是自称贩马而已(这方面估计他不专业)。他父亲并不知道他的行踪,大国都瞧不上南疆承远王,认为又小又蛮夷。少年运气很好,承远王打战时受伤快要挂了,几个儿子都不太给力,思来想去,觉得儿子弄不过女婿,就做了大胆的决定,临终让位给女婿统帅全军,让他发毒誓善待李家子孙,最后皇帝就得了南国天下。 皇帝与父亲一直不和,也不相认。 天下人大多不知道皇帝的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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