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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蓬莱相公(古代)[第17页] |
作者:喜光一掠而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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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不写了,等后面有时间写回杨端吧。 |
近期读了朋友的文,效仿着写个片段过瘾。不另外开文,就在这里写下去吧。 |
楼上(古代) 1、探视 沈二提着食盒,在狱卒的带领下穿越牢狱甬道,一颗心扑通通乱跳个不止。牢房两边的犯人个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哀嚎哭喊声更是不绝于耳,衬着凹凸墙壁昏暗摇摆的灯火,仿佛置身鬼蜮一般。沈二惊惧交加,忧心忡忡,眼眶一阵酸热,“小阿郎入狱四月,拒不服罪,也不知遭受多少苦,如今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小阿郎沈坚是沈家唯一的儿郎,也是沈家唯一的希望。沈家的阿郎,沈坚的父亲沈郡公沈雍,曾任侍郎、河南府刺史,封宣威将军,膝下三子一女,大女儿沈玥嫁入皇家为妃,诞下皇子后因难产香消玉殒,二郎、三郎均战死沙场,四郎沈坚,成为沈家唯一的血脉。 沈二侍候小主人三年,亲眼目睹沈坚率军大破胡敌的轩昂英姿,然而,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功高翻然下狱者比比皆是,沈家军在边关有多威风,在京城就受到几多猜忌和妒恨。沈坚的父亲沈雍,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近年却遭贬谪远赴边关,二月,郡公郁郁而终,尸骨未寒,正解官居丧的沈坚便被冠以通敌罪名,押解回京,关入大理寺受讯。 狱卒粗重的脚步顿住,“到了!”哐当开锁推开狱门,沈二匆匆猫腰迈入,目光逡巡,迅速捕捉到小主人的所在,倒是微微怔了一怔,惊道,“小主人!”与沈二想象中不同,沈家的少主人沈坚,并未如其他犯人那般七歪八倒狼狈伏地,而是闭目端坐于牢狱当中,颀修的身躯挺直如松,俊秀的面容平静如水,尽管衣一身粗粝囚服,沙场将军的威仪气度,豪门勋贵的优雅风骨,并未因着发带服饰的鄙陋而改变,一如往昔。 |
沈二心头略松,随即瞧见沈坚衣襟上的点点血迹,又觉一阵惊惧酸痛,扑上前去跪倒,“小阿郎,你身子……可还好?” 耳听熟悉的呼唤,沈坚慢慢张开眼来,数月的刑讯,他的目力耳力钝重许多,跪坐时臀腿伤口受压,疼痛如巨轮般碾压着血肉。然而,他却依旧保持着军旅时独处的坐姿,这锥心的痛楚提醒着他的身份,和他的责任。 大理寺的锻炼之法,令人刻骨铭心。然而,即使置身死去活来的酷刑之下,沈坚也决计不敢松口,不敢承认这莫须有的“通敌谋逆”的罪名。好几次,寒凉冰水兜头淋下,重新唤醒沈坚的意识时,他都特别懊丧和绝望,绝望自己为何不能死去,为何仍旧处于人间地狱?然而,他迅速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他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肩上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重振沈家的责任,他的母亲,他的家人,他的部属,还有他的外甥,小他三岁的东宫储君,都盼望着他能重新站起,沈家能够重新站起。 而他的仇敌,以这样的锻炼之法,来打垮他的意志,迫他永沉渊薮,从此一蹶不振。狱中岁月漫长,沈坚拥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回忆往事。他常常想,那个他思念无极的少年,视自己为仇雠的爱人,定然洞悉自己的情状,想象自己的颠沛沉沦,少年俊美绝伦的小脸上,会不会洋溢出复仇的快意? “阿风,”沈坚默念这个名字,心底漾起丝丝柔情。三年了。花谢花飞,月圆月缺,沈坚原本以为,伴随光阴变幻,他们会忘却曾经的欢好,然而,他的心真切地告诉他,他的决绝别离,丝毫斩断不了纠缠的情思,即使将爱意埋藏心底不去触碰,他也遏制不脑中疯狂的思念…… |
“阿泰,平安坊新来了位美少年!”沈坚儿时的玩伴孔伦,惯于花丛中打滚的武陵少年郎,兴奋地奔走相告,“此人名叫周正,模样儿也生得周正,就是冷冰冰不爱理人,不过,他接纳宾客的方式,真正新鲜有趣——” 三年前,正是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杂花乱枝的时节,方及弱冠、意气风发的沈坚,率军以寡敌众、获东土坡大捷,俘虏胡兵上万,皇帝闻听喜讯,龙颜大悦,诏他回京受封。沈坚原本长于京城,只因常年随父南征北战,鲜有时间逗留家中。本次回京做官,一帮从小玩到大的少年朋友欣喜雀跃,为他接风洗尘,拉着他去楚馆寻乐。 平安坊是京城出名的楚馆,玩伴告诉他,平安坊新来的少年周正,深居在霞举楼上。此人容颜清俊,纳客的方式更是独一无二——周正酷爱剑术,扬言“以剑会友”,能在他的秋光剑下走过三十招,方能受邀登临霞举楼,过百招者,可踏足内室筵席款待,而剑术居于其上者,才有资格入帷幔雨落云台。 定下如此怪异苛刻的纳客方式,京城的少年郎非但不恼,反而趋之如骛,纷纷上门领教,有的甚至请来剑师指导技艺,只为博取美人青睐,曲中微名。孔伦说起这些轶事,兴奋地手舞足蹈,沈坚却颇不以为然,他想,风尘少年以剑邀客,不过楚馆招徕生意的手法而已。沈家家风严谨,沈坚也无此好,他推脱有事,拒绝了朋友盛情相邀。 |
不久,沈坚参加父执、尚书令杨光宇的家宴,在后院瞥见了一位抱剑独坐的秀挑少年。此人容颜清俊绝伦,神情却淡漠如雪,恰如天空挂着的那一弯寒魄冰轮,如果要形容这位少年,最贴切的,便是一个“冷”字。他的落落穆穆遗世独立,显然与尚书令府中的丝竹歌舞喧嚣繁闹格格不入。 沈坚心中一动,正待上前招呼,忽然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匆匆过来,心急火燎地催促,“君成,你躲在这里作甚?赶紧随我过去,田管家等急要恼了!”那个叫君成的少年,被人打断思绪,有些不耐烦地震了震眉,但是,他还是依言,慢慢起身离开。沈坚观少年衣锦饰绣,气质不凡,却被粗鄙管事呼来喝去,一时间,也辨识不出他的身份。 筵席之间,沈坚心不在焉,脑海中始终浮现少年的孤寂身影。酒过三巡,那位君成意外地出现在堂中。他的表情散漫随意,微微躬身,淡淡开口,“霞举楼周正,为诸君献艺。” 霞举楼周正,好熟悉的名字,沈坚想了一想,原来是那个坊间少年,一时间怅惘失落,暗叹,“可惜了!”然而,当他目睹周正舞动四方的雷霆剑器、孤冷绝世的傲娇双瞳,他的心蓦地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整个人生生僵住。那个瞬间,沈坚忽然明白,原来世间真有所谓的缘分,他虚度二十年的青春韶华,只为等待这位少年的来临。 |
惊鸿一面后,周正并不按楚馆惯常规矩侍酒,收剑翩然离去。席间宾客颇感奇怪,便有熟悉的人解释,“这个周正呀,模样生得美,脾气却怪异,听说滴酒不肯沾,试问坊中哪有不饮酒的?平安坊主因这事恼怒,绝水绝食将他吊于梁上三日,谁料他脾气倔得很,一双手腕差点废掉,花了大把银钱才救转来,就是死活不肯低头。” 沈坚默默无语,一杯接一杯,破天荒地把酒鲸饮。醉意在腹中疯狂翻卷,如敲响的战鼓,催促他去打破束缚,追随隐秘的渴望。沈坚踩踏月光,踉踉跄跄,寻到平安坊南曲、碧水环绕的霞举楼下。出乎意料的是,周正外出未归。家奴再三催促,沈坚却不肯离去,他踟蹰一夜,望眼欲穿,终于盼来少年的秀丽身影。 迟归的周正,却连正眼也没看他一眼,径直上楼,“我乏了,不接客。” 首次登门受拒,沈坚虽然懊丧,但并不泄气,遣人送名帖再次相约——河南府沈坚、少年英雄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到达霞举楼主这里,却再次碰壁,周正的规矩,名为“三不纳”,即饮酒不纳,武官不纳,不懂剑术者不纳。”周正漫不经心退回他的名帖,只留下两个字,“不纳。” |
对方的轻慢,愈加激发沈坚胸膛里蓬蓬勃勃的烈火。他托人打听,探到一个消息——周正开出重金,四处选聘剑客,欲拜师学艺,精进剑术。沈坚心中一动,改换短打行装,自称游走江湖的剑客,登门参与剑师选拨。 |
几轮比试毫无悬念,脱颖而出的沈坚,终于登临霞举楼,担任周正的剑术老师。那夜月明如水,沈坚头次授课,两人过招比划时,他霍然一剑挑断周正的发带。少年柔软如丝的黑亮秀发铺满肩头,月辉清影之下莹莹闪光,如潋滟秋水,晃花了沈坚的眼,又或者,晃花了他的心。沈坚手举竹剑,一时惊呆,周正也狠狠怔住,停得片刻,忽然掷落青锋剑,冷冷喝道,“滚!” |
如此粗鲁的呼喝,沈坚生平从未经历,他怔了一怔,默然不语,弯腰拾剑放回剑架,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周正忽然又道,“站住!”少年恢复平时淡漠,随手指了指,“你——取竹剑来!” |
他莫非还欲比试?又或者,为泄愤想折断竹剑?这个授业弟子,对自己呼来喝去,没半分尊师之道。沈坚暗自苦笑,依言递上竹剑,周正哼了一声,又吩咐道,“伸出手来!” |
少年长发飘飘,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仿佛天宫仙人。沈坚心下一软,也无暇顾及周正话意,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掌,周正冷冷白他一眼,“手心板子没挨过么?换右手!” |
他原来要打自己手心?沈坚愣了愣,才回神过来。这世间,哪有弟子责打师父的道理?坦诚言,沈坚从小到大,挨过的打真不算少,但军中多使军棍,父亲行家法用板杖,刑具皆粗厚钝重,褪去裤子、放倒在长凳上一顿狠打,至少要脱掉几层皮,挨手心板子这般轻薄刑具,平生首次经历。沈坚暗想,“师父心怀鬼胎,弟子忤逆不孝,果真一对好师徒。”他低下头去,忍住想笑的冲动,乖乖伸出右手。 |
待刑具击在肉掌上,沈坚才意识到,手心板子原来没想象中好挨。周正脸蒙寒霜,抿紧红润嘴唇,高高扬起手臂,竹剑划空时激荡呼呼风声,挞落时竟舞动出几分风雷泰势。伴随笞打脆响,掌心渐渐浮起一道道桃红细痕,连带手指也遭受池鱼之殃,一分分肿胀起来。 如此细碎的疼痛,相比沈府家法板子的威力,却也算不得什么,沈坚克制住想要伸手攥住刑具的本能,暗忖,“也不知他因何发作,莫非我驳了他的颜面,所以恼羞成怒?” 沈坚身量较周正高些,一低头,就瞥见少年正奋力挥舞胳膊,一双秀眉蹙起,神情焦躁不安,沈坚料想他手臂抡久了酸胀,有些心疼,“若累了,便歇歇再打。” 少年闻言,扬起的胳膊顿在空中,讶异抬头,“你——说什么?”他一双眼睛猝然闪若星辰,映照得四周也亮了起来。沈坚望向他,温和一笑,“君正,打手心的手法与挥鞭类似,需抖腕发力,这样落点既准,力道也狠,更不费劲,倘若使用臂力,就会辛苦些。” 他侃侃而谈,仿佛挨打事不关己,周正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半晌,方嗤笑一声,抓剑递到沈坚的面前,语气嘲讽,“先生既谙此道,便请示范。” 所谓示范,便是要他自行施责了。周正眼眸戏谑,等着瞧他出丑,沈坚却爽朗点头,“好!”他上前一步,兔起鹘落般攥起周正四根手指,手腕起落,竹剑拍出鸣珂碎玉的脆响。周正没提防他动手责打自己,“呀”地痛呼出声,抬起头,对上沈坚的吟吟笑脸,“打手心便该这样,君正可曾看清?” …… |
分手以后,沈坚常常回忆当夜,当他握紧阿风手指时,肌肤相亲的触碰,让他周身都微微起栗,那便是真实的爱恋——他的语言可以作假,他的心却做不得假。 沉醉霞举楼数月,沈坚渐渐了解了阿风。他幼年不幸,经历各种苦难,所以养成孤僻冷淡、仇视权贵的性格。 沈坚打小定亲,他的岳丈苏南,乃沈雍的贴心部属,曾经拼死冲入敌阵救出沈雍,自己却身中数箭力尽而卒。沈雍心痛感怀,接苏家稚子苏觉然、弱女苏素来自己府中,抚养他们成长,视同己出,又定下沈坚与苏素的亲事。沈坚与苏素青梅竹马,兄妹相待,也早早认定她就是自己的娘子。结识阿风以后,沈坚才豁然开朗,诗词中的寤寐无为、中心悁悁,是如斯含义。冥冥之中,原来有一个人,等着与自己相遇。当彼此碰面后,人世间的寻常事,寻常物,都会变得光彩夺目,璀璨美好,美好得宛若蜜酿,无可形容。 两人交好后,沈坚不愿再隐瞒身份,向阿风坦白相告。阿风闻言,怒不可遏,操起剑柄,对着沈坚劈头盖脸一顿乱抽。沈坚垂着手,动也不动,由着他暴风骤雨般笞打。阿风发泄一阵,瞧见他脸上身上浮起道道笞痕,呆得一呆,猛地扔了剑,“你走!”沈坚摇了摇头,上前一步,用力抱紧阿风,无论阿风如何挣扎,却被他铁钳般牢牢束缚,几乎喘不过气来。沈坚在少年耳边轻轻言道,“阿风,我还是原来的岳哥哥,你信我,信我这颗心!” 自己这颗心,却辜负了阿风。 每每想到阿风收到自己的绝交信,在自己车后追逐不舍离去,自己却下令鞭打他,驱逐他离开的场景,沈坚的胸膛,就涌出一片惊心动魄的痛楚,痛得无以复加——便是大理寺的拶指夹棍,也没有这样的痛法。 |
便是大理寺的拶指夹棍,也没有这样的痛法。 如此细碎的疼痛,相比沈府家法板子的威力,却也算不得什么。 这两句话竟然把我自己虐到了。 |
2、强劳 朝堂“杨柳”之战由来已久,近年愈演愈烈,与储副争斗又纠葛在一起,朝廷无数官员牵扯其中。作为杨党的主要人物,沈雍撒手人寰,动摇了整盘棋局。入狱之时,沈坚便想得明白,他既为沈家儿郎,前路便只有一条,无可选择,无可犹疑。 朝廷定有八议制,以沈坚的国舅身份、边关战绩,大理寺提堂过审,议亲议功,皆不得拷讯。主审赵少卿却肆无忌惮,为迫沈坚伏罪定案,拷虐穷凶极恶,丝毫不顾杖数上限,打得他数度晕厥,死去活来。刑讯持续两月,却意外停止,跟着,医官光顾监狱的次数,渐次频繁起来。 外间传信,尚书令杨光宇暗中斡旋,向大理寺施加压力,诸多同僚纷纷上疏求情,刑讯才得以停歇。沈坚狱中养伤月余,传递信息的李医官,偷偷告诉沈坚,即使他拒不认罪,未曾画押,朝廷仍以周家口战役沈坚未能乘胜追击为由,定谳沈坚“贻误战机”之罪,判处强劳之刑,服苦役三年,不得以赎金抵罪。 不得以赎金抵罪,就意味着,犯人必须亲行劳役之事。囚犯服役的地点,多为官府机构,男犯押去“将作监所”,女犯则派往少府监所。“将作监所”负责皇家宫室陵庙修建,囚犯搬石运水、造桥修路,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计。医官传话时唏嘘摇头,沈坚却面色平静,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说话时,他神情云淡风轻,无波无澜,连眉头也不曾蹙一蹙。医官纵然见识过他刑伤下的坚毅隐忍,却仍旧暗自惊叹——一位沙场叱咤的将军,竟然沦落成低贱肮脏的劳役,真不知他如何自处?身居高位者,一旦跌落凡尘,却比寻常客更加悲惨,更加无助,更加寻不到活路。 |
“小阿郎,你身子……可还好?” 熟悉的呼唤,拉回了沈坚飘飞的思绪。他慢慢张开眼,凝聚视线,看清来人,“阿二!” 沈二抽了下鼻子,含泪应答,“小人在!”上前扶住沈坚,“郎君受过哪些刑?伤处在哪里?如今怎样?大理寺讯问,一定会挨板子,郎君这般跪坐,压住伤口,可怎么得了?”论年纪,沈二比沈坚长十岁,三年前沈坚外放时,沈二跟了小主人,一直贴身伺候。他兀自絮絮叨叨,沈坚蓦地一把握住他的小臂,低声问,“她们可好?” 沈雍去世当晚,沈坚就遣人护送母亲、娘子和家中诸亲,火速赶往南阳县安置。沈二明了小郎君的心思,忙回道,“一切均好!郎君放心!”沈坚又伸出五根手指,沈二叹了口气,“小的四处打听,却是渺无音讯。”五根手指寓意沈家五郎,沈坚的妻兄苏觉然。苏觉然闻听出事,仓皇外逃避难,不知所踪,朝廷发榜缉拿,却始终没有结果。 最牵挂的两件事问好,沈坚慢慢收回手,恢复了沉默表情。沈二打量主人,还待询问沈坚的伤处,却惮于主人的气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暗忖,“小阿郎真是变了。” 沈二清晰记得,三年前沈坚返京时风神疏朗、意气风发,光芒四射宛若蓬勃朝日。三年过去,小郎君娶亲,外放,贬谪,丧父,入狱,一连串的变化和打击,切磋琢磨着这原本流光溢彩般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小郎君隐去了光芒,俊秀的眉宇间沉静如水,风雨不动,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
可是,小郎君毕竟年轻,倘若沈郡公在世,小主人又怎会沦落至此?沈二黯然伤神,从怀中捧出药膏,“我带来青鸾花膏,为郎君敷药。”青鸾花膏乃大内御药,治疗外伤极其灵验,沈坚望了眼翠玉药瓶,“这是青哥送来的?”沈二点头,“嗯。”沈坚注视药瓶片刻,低声吩咐,“药膏送回去,请他宽心。” 青哥指的是青宫储君,沈二舍不得青鸾花膏,却也不敢违拗主人,点头答应。想了一想,又躬身取出食盒排列开来,“小的买了花糕员外家的各色杂果子,满天星、夹枣豆、七返糕……都是郎君爱吃的,请郎君随意用些。” 糕点是沈二一大早赶着去买的,花色玲珑,精巧缤纷,摆在阴暗牢房里,格外地刺眼夺目。沈二想象昔日沈府的风光,心下做酸,“这般光景,小郎君身上又有伤,怕是吃不下去。”不料沈坚笑道,“好。” 沈二惊喜交加,奉上碗筷,这才瞧见沈坚手指红肿紫淤,显然受过拶夹之刑,惊呼,“郎君的手!快让我瞧瞧伤势!疼得厉害么?”想要捧住他手查看,又想着喂他吃饼,一时手忙脚乱,沈坚却摇了摇头,“不妨事,”接过杯碟,轻猫淡又补了一句,“就快长好了。” 他似乎兴致升高,连吃了几块糕饼,便有狱吏过来,催促沈二离去,“探监时间到了!”沈二其实有句话藏在心里,一直想要告诉小主人,犹豫再三,只觉无法启齿,观眼下形势,再不能拖延,鼓足勇气道,“郎君服役之地,不在监所——” |
沈坚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沈二咬了咬牙,横下心道,“在平安坊。”平安坊行劳役,那便是龟奴身份了。别说亲身行此龌龊**劳役,便是单单说出这几个字来,沈二已觉羞耻难当,双颊倏忽涨地通红。隐约之间,他感觉沈坚拿筷子的手僵了一僵,呼吸也似乎急促了一下。沈二不敢窥探小主人表情,硬着头皮,自说自话安慰道,“我陪小郎君同去,服侍郎君起居,若遇尴尬事情,郎君不必担忧,小的代劳就是。” 他说完以后,四周寂静无声。沈二心头打鼓,也不知道小主人闻言后,会不会羞愤地想一头碰死,等了好一会,胆战心惊抬头,却见沈坚淡淡一笑,“吃好了,倘再来一碗杏酪粥,就真是赛神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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