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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城曲深藏此布衣[第3页]

作者:砚雪笑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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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去。”李湛摆手,“说实话,我总觉得你这人神神秘秘。当初我奉命寻找小王爷,一路追查,锁定了符合条件的青山城县令。对小王爷身边的人进行调查时,其余人如师爷半生轨迹清晰可见,唯独你只知近三年与小王爷相识之后的事。一开始我猜测你是邻国魏丹的人,皇上对你也有所防备,然而听你口音及举手投足全然是本土之人,非十数年积淀不可养成。沈贱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头也不抬:“从天而降,biu——”
李湛站起来:“我就不该和你说话,又被贱了一身。你药捣完没有?要不要我给你上药?”
我一抬手:“不用,我自己来。”
李湛道:“你自己行?”
我嗤道:“本少爷除了生孩子,什么不行?”
李湛点着头出去:“好那我走了,其实我知道你是害羞,不承认也没关系。”
他“砰”一声关上门,我扔过去的茶壶砸在门板上。我站起来把门锁了,这才回身脱下身上仅剩的中衣,取了帕子沾上药汁往身后抹,视线掠过左臂,一颗红豆大小的胎记鲜红欲滴。
擦了药,披上衣服天色已晚,我琢磨着章世喻大概醒了,岑尧也已离开,这才起身去章世喻的房里。果然刚到那儿,正好看见岑尧的车辇从院子门口缓缓出去。
他看也不看我,我也对他视而不见,在岑尧眼里,我估计就是章世喻的绊脚石,若不是看在章世喻的份上,他早把我弄死了,师爷就是个典例。
我推门进去,章世喻这厮正欲下床,脸疼的白白,我赶紧上去摁住他:“你干什么?”
章世喻抬头:“沈阶?我正要去找你,你怎么样了?”他拉着我上下打量,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还没死。”我没好气道,“坐着,别他娘乱动,你箭伤又裂了。”
章世喻望着我:“我看见你都吐血了…………”
“只有第一口是真的。”我无所谓道,“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怎么能没什么呢。”章世喻低声道,“总是我害的你。”
“我自己选的,我愿意。”我不耐烦,“章世喻,你不要一副欠了天下人的样子,有些东西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我沈阶也是。”
“什么?”章世喻呆呆的。
“没什么。”我道,“我只是要提醒你,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永远不必为它全心全意。算了,你这猪脑子根本无法理解,就好比鸡同鸭讲。少爷我去拿些夜宵来,吃了早点睡。”
我转身往外走,章世喻叫住我:“沈阶。”
我顿足:“还有什么废话?”
章世喻低声道:“沈阶,我们认识三年了,我承认,我从未曾了解过你。你的过去,你不说,我也一无所知,但这些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信你会害我,事实上,你可有做过一件害我的事?都是我在连累你,所以不要这样说,我信你,无论是看得见的你,还是看不见的你。”
我道:“还有一句话我也要告诉你,水不要放空,话不要说满。章世喻,本来我不想和你说这些,只是看你那一副亏欠样我就来气,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当初自己这样只是笑话罢了。”
章世喻道:“沈阶,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我大方承认:“是,但我现在不想告诉你。”
章世喻淡淡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再告诉我,你让我话不要说满,那么在你开口之前,我是全心全意的。”
【13】
我在章世喻身边和衣躺下,之所以没有回去,考虑着他旧伤复发,一个人躺着半夜三更一命呜呼了都没人知道。另外我心里总隐隐有总危机感,似乎今晚要发生些什么事情。想起上次在青山城遇到的那波刺客,还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很大可能就是宫中之人,间隔这么久的有动静,难保不会跳出来继续作案。
睡到半夜,耳边忽的一声惊雷。我睁开眼睛,这才发觉窗外大雨瓢泼,电闪雷鸣,惨白的电光中,床边一袭黑衣手举长刀,如同鬼魅。
我猛然坐起,指风一弹,黑衣人手中长刀立刻掉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真是内伤的有些厉害,竟连刺客进门都没有察觉到,险些酿成大祸。
又有四五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破窗而入,章世喻睫毛颤颤,似欲醒来,我直接点了他睡穴让他继续会周公,一翻身从床上跃下,赤手空拳与他们干起仗来。
这一波人身手较上回的要好不少,若是平常,全部拿下也不过是三五招的事。然而今日受了伤,多少有些影响,腾挪转移难免慢上半拍,稍不留神,被人一掌印在了背上。
我借力打力,反手一推,对方一边吐着血一边从门口飞了出去。其余人对视一眼,骇然欲退,我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挥袖间,一把银针洒出,纷纷击中要害。
我走到几具尸体身边,一一摸过刺客所携之物,不出所料,在其中一人身上又找到了一枚鱼形玉佩。
我回身坐了,将前后得到的三枚玉佩一并放在掌心里,细瞧之下,发现其中两枚刺客佩戴的完全一样,而岑禹给我的却要长一些大一些,质地也珍贵许多,仿佛是比它们更高一个级别的统领。
思量间,门外再度响起喧闹之声。我迅速收起玉佩,过去把章世喻给点醒,他揉着眼睛悠悠醒过来,有些迷惑道:“怎么了,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小王爷!”李湛从门外冲进来,生活跟着一众侍卫,“你们没事吧?”
“等你们来救,我们早死千百回了。”我嘲讽道。
章世喻:“啊,是刺客。好多血。”他直直盯着地上的血迹,好在没有晕过去。
李湛看见躺满地的刺客,奔过去一阵好搜,结果自然又是一无所获。他站起来:“他们怎么死的?”
“太快了,我没看清。”我抱臂道,“来了一个高手,三下五除就解决了。”
李湛凝眉道:“难道又是他?”
我故作不解:“谁?”
李湛道:“上次在青山城你们受到刺客袭击,关键时刻却有人出手相助,刺客全军覆没,我想定是有位高人在暗中默默关注保护小王爷。那高人说什么没有?”
我道:“没有。”
李湛又问:“你可看清他的相貌?身形又如何?”
我漫不经心道:“相貌不知,身长约八尺,体格健壮。”随随便便糊弄,这样的人多了去,反正李湛也是闲,让他慢慢找吧。
“好吧。”李湛道,“我先回去禀报皇上,看来王府还要加强戒备,这次若不是高人想助,后果不堪设想。”
“最好这样。”我斜他一眼,“章世喻要是被弄死了,你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湛拖了刺客的尸体走了,帘外雨疏风骤。我将大门关上,回到床边坐下,忍了忍没忍住,一口血吐到地上。
“沈阶!”章世喻被吓的话都说不出了,“你怎么又,又…………”
“打斗的时候被掌风刮了一下。”我随口道,“行了,接着睡觉。”
“不行。”章世喻从床上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说了没事。”我推开他,“别竟事儿多。”
章世喻难得固执了起来:“沈阶,你真不把我当朋友是么?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还睡的着?”
我本想说:“睡不着就别睡了。”转念一想,有些事情让他知道也好,省的整日叨逼叨,对不起这对不起那的,听的人烦。我把外衣连同中衣一起脱下:“行,瞧吧。”
章世喻有些惊讶我竟然这么快就妥协了,他扶过我肩膀,伸手在我背上按了按,语气低落道:“你看你,哪还有一处好的地方,皇兄也真是…………”
他突然不说话了,目光怔怔落在我的左手臂上,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中一样。
“沈阶…………”章世喻犹豫着张口。
我拂开他的手,拾起衣服披回肩上:“知道了?”
章世喻声音颤颤:“不,不知道。”
我束着腰带:“你只是不相信罢了,别那么怂。”
章世喻呆了一会儿,终于艰涩道:“沈阶,你才是岑舜。”他语气伤心却肯定,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
“对。”我道,“你的胎记是我点的,你的失忆是喝了我研制的药,别忘了我既能胜任仵作和医官,区区手脚不在话下。”
章世喻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斜他一眼,似笑非笑:“如果一个人恨另一个人,却又千方百计隐藏身份回到他身边,为的是什么?”
章世喻望我:“沈阶,你这又是何必,你既是堂堂正正小王爷,只须去相认,皇上会待你好的。”
“不需要。”我冷笑道,“我不想和任何人称兄道弟。章世喻,你现在明白了,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带着目的,你不过是我利用的工具而已。”
章世喻垂眸,睫毛颤颤,半晌道:“命里无时,不该强求。明日我还是对皇上道出真言,把小王爷的身份还给你。”
“你听不懂我的话么?”我站起来,偏眼看他,“我让你做小王爷,我让你享受这荣华富贵,我让你做我的傀儡,哦还有,顺便替我挡箭,最近刺杀颇多,应该都是冲着小王爷的吧?”
章世喻后退一步,仿佛不认识我:“沈阶,你。”
我向前一步,靠近他:“章世喻,你现在是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是堂堂正正的小王爷,真相一出,岑尧总是向着我的,你信不信明日开了口,后天就没有章世喻了。”
章世喻闭上眼睛:“沈阶,有一句话你也说对了,信任果真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
“知道就好。”我微微一笑,转过身,“天快亮了,你再歇一会吧,我回自己屋子去了。”
我推开门,章世喻没有拦我,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外面凉意森森,树叶都是碧绿青葱的。我反手关上门,顺势往门上一靠,潮湿的天气又引发了旧病,全身骨头散架一般疼痛。这时从院子门口走进来一个下人,看到我招呼道:“沈公子,您在门口做什么呢?”
我随意应了一声,直身迈步,下台阶的时候脚底一软,整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那一刹眼前模模糊糊,脑袋也昏昏沉沉,我眼睛一闭,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睡过去了。
【14】
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看来已经过去了一整天。我偏过头,桌上点了一盏微灯,章世喻正坐着看书,眉眼安静而温和。
鼻端有龙涎香淡淡的味道,岑尧又来过了。看样子章世喻应该什么都没有说,要不然岑尧不会在我醒来之前离开,我略略舒一口气,刚坐起来,章世喻抬头:“醒了?”
他语气淡淡的,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我隐约感觉出那是一种疏离的味道。章世喻手不释卷:“你内伤有些重,我让大夫开了方子,药一会送来。今晚你先在我这里躺一晚,明日再送你回屋。”
我正想说什么,章世喻又道:“你放心,既然你让我取代你,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人前人后,决不会出现端倪。”
章世喻这话味道怪怪的,但我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或许是他和从前不一样的语气让我想的太多。我依旧浑身都痛,手脚的骨头如针刺一般,便也只是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外面响起敲门声:“小王爷,沈公子的药熬好了。”
章世喻搁下书去把门打开,接过碗对送药的下人道:“我来就行,你下去吧。”
“是。”下人点头,“对了小王爷,您也受着伤,皇上叮嘱了要按时吃药,您可别光顾着对沈公子好,把自己给忘了。”
“我知道。”章世喻淡笑道。
门关上,章世喻走到我床边,把药碗搁到床头柜上,淡淡一句“喝吧”,就重新坐到对面看书去了。
我感到奇异,这章世喻行啊,不会被我一席话点开窍了吧?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倒是真正有了小王爷的架势,这叫无师自通吗?
我伸手去端碗,这才发现手骨疼的根本无法动,我瞥了章世喻一眼,他低眼看书视线就不朝我这儿落。但药是好药,凭香气就能闻出来,不喝白不喝,我忍着痛把调羹拿过来,慢慢把药送进嘴里。
书页缓缓翻过,屋子里面安静非常。我喝了药躺回床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半个脑袋,眼睛看着屋顶上繁复精雕的花纹,无所事事的在心里描摹它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章世喻的声音在跟前响起:“你睡里面。”
我一偏头,这才感觉盯久了的眼睛酸涩异常:“干什么?”
章世喻解下外衣:“我一早要给皇帝太妃请安,难不成你也要去吗?”
我一时语塞,看了章世喻半晌,还是翻了个身,依言滚到里面去了。章世喻侧身躺下来,留给我一个高冷的后背,过了好久也没什么动静,他呼吸均匀绵长,好像就这么睡着了。
我痛的睡不着,伤是其次,主要还是旧病。身上汗涔涔的,被子盖着闷不盖冷怎么都不舒服,最后愣是睁了一宿眼睛。
章世喻下床大约是卯时,天蒙蒙亮。反正我也睡不下去,索性跟着他一块儿起了,好在熬了一晚,湿气锐减,身上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只是杖伤和刺客那一掌还隐隐作痛,无伤大雅。
章世喻也不问我为什么起来了,我们各自洗漱完毕,章世喻换了衣服,出门之前回头看我一眼:“走罢。”
我卷着宽大的袖口:“去哪里?”
章世喻道:“既然起来了,就一同去见皇上吧。”
“不去。”我干脆道,“关我什么事。”
章世喻淡淡道:“每次皇上来王府你都避而不见吧?既然见不得我们兄友弟恭的样子,又何必…………”
“行了要走还不赶紧喊轿子,”我摆手,“懒得听你罗里吧嗦,我还当你长进了,还是净说一些蠢话。”
章世喻果然闭口不言了,我们见到岑尧的时候,他正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喝酒,就像我入宫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章世喻登上台阶,从善如流先行一礼,然后走过去在岑尧对面坐下斟酒:“皇兄。”他动作这样自然,好像已经演练千百遍,他和岑尧这样熟络,一个眼神便可交流,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真正的小王爷,或许有一天真相大白了,真真假假谁被取舍尚未可知。
我忽然明白章世喻带我来的用意了。他逼我看清这眼前形势,今日做个抉择,我若一意孤行,他也将恩断义绝,顺水推舟,或许有一日,彻底取而代之。
章世喻和岑尧微笑着碰杯饮酒,虽不看我,但他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提醒,沈阶,认了吧。
虽然我一直嘲笑章世喻蠢,但我知道他心思其实非常细腻,不过我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我一拂袖,在两人中间坐下来,随便捞了个酒杯:“皇上,既然草民跟了小王爷过来,可就不客气了。”我举杯,一饮而尽。
章世喻垂眸,指尖缓缓转动酒杯,他已经知道我做的决定,怎么也无法更改。章世喻给自己倒了杯酒,也一饮而尽。
但章世喻是很不擅长饮酒的,他被呛的咳嗽起来,岑尧顾不得我,起身去拍章世喻后背:“急什么,慢慢喝。”
就在这时,下人上来报告,说李湛求见。
我回头一看,李湛白衣飘飘,身后跟了一个约八尺高的中年男子。一到皇帝跟前,李湛就面带笑容的作揖:“回禀皇上,曾救小王爷两次性命的高人已经找到,就是这位傅先生。”
中年男子跟着行叩拜礼:“草民傅允广,叩见皇帝陛下。”
【15】
我杯沿停在唇口,偏眼向这中年男子细细瞧去,只觉他看着孔武有力,偏又慈眉善目,像是个老实人,当初我随口一说有高人相救,想不到他们真给我找来个八尺昂藏,这是个什么鬼?
岑尧表现的礼贤下士,扶起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叫傅允广的男人,道:“先生不必多礼,你救了我小王爷,就是于朕的大恩。只是不知舜儿哪点入了先生的法眼,让先生不惜舍命相救呢?”
傅允广恳切道:“皇上言重了,草民不过尽绵薄之力,报小王爷的大恩大德罢了。”
岑尧道:“此话怎讲?”
傅允广叹了口气:“几年前,小王爷还是青山城的县令。草民的一双儿女不幸被奸人杀害,亏得小王爷明察秋毫,揪出真凶,还草民一个公道。”
岑尧转向章世喻:“可有此事?”
章世喻眼里露出回忆:“可是西城口长桥下的那起命案?”
“正是正是!”傅允广连连点头,“想不到章大人竟是身份尊贵的小王爷,皇恩浩荡,惭愧惭愧!”
章世喻点点头:“确有此事,这傅先生我也有些印象,他儿女是被山贼所害。”
岑尧也跟着点点头:“如此。不知傅先生可否说说与刺客交手的情形,是否有什么线索?”
傅允广又叹了口气:“草民失去儿女,无欲无求,但把小王爷当作自己亲人,处处留意,这才碰巧遇上那些刺客。草民从小习武,有一些拳脚功夫,便顺手助了小王爷一臂之力。事后,草民想着奸人目的没有达成,势必要卷土重来,便一路从青山城尾随至京,果然不出所料。可惜刺客十分谨慎,也看不出什么武功套路,实在没有头绪。”
说的天花乱坠,连我都差点信了。我正在心里鄙夷,岑尧又道:“舜儿,他们之间的打斗你可有印象?”
章世喻微微低下头:“没有,我…………”晕了。
岑尧了悟:“沈阶呢?”
他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声,岑尧正看着我:“两次刺杀你都和舜儿在一起,你可看见什么?”
我脑子飞快的转,这么多人里面,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傅允广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是什么人,他的目的我们都一无所知。当初毋须有的高人是我亲口杜撰出来的,若是现在道出实情,不说他们会不会相信,最重要也会打草惊蛇。我开口道:“当时我被刺客打晕了,醒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若说见过反而显假,徒惹傅允广的疑心,不管他是谁,既然已经看清楚他的本质,就不怕他兴风作浪。
岑尧道:“既然如此,往后傅先生就留在舜儿身边吧。名义上,先生就是王府的西宾,舜儿和沈阶都不会武,先生正好也可以教他们一招半式。”
怎么又是我?从前岑尧看我一眼都懒,今日怎么频频提我名字,不是章世喻和他的说了什么吧?但转念一想,所提之处又处处合理,毫不刻意,二人表现如常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把这些念头压下去,瞥了看似恭恭敬敬的傅允广一眼:“哦。”
岑尧说到做到,给傅允广封了官,给傅允广西宾的待遇,王府里专门开了一个院子给他住。傅允广这家伙是给个鸡毛当令箭,顺杆往下爬,第二天就让人把我和章世喻请了过去,美其名曰习武。
我斜睨着傅允广,现在是寅时三刻,院子里乌漆墨黑,这个笑面虎站在门口一方长石上,像个老学究一样背着手,缓缓叨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是最佳的练武时间,练武又要打好基础,所以我们先从扎马步开始吧。小王爷,沈公子,请。”
章世喻点点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外衣一脱,就站到中间去了。我觉得挺逗,章世喻姿势还挺标准,不过他个瘦巴巴的身板能撑多久?更何况还带着伤。我在凳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打算慢慢参观,傅允广走过来了。
他客客气气的向我拱了拱手:“沈公子,小王爷已经开始了,您也请吧。”
“不练。”我看也不看他,“让开,你挡着本少爷了。”
傅允广和蔼地笑道:“沈公子,练武不仅仅是防身,还可强身健体,沈公子不要畏难,而且这是奉了皇命的。”
呸。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别说我不需要打什么狗屁基础,就是需要我也不想让他舒坦。我抿了口茶水,随手把剩下的往他脑袋上一泼:“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说了不练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皇上的重点是小王爷,你教好小王爷就行了,别在我面前晃悠。”
傅允广有些尴尬,顶着一头茶渍站在原地进退两难,那边的章世喻微微蹙眉:“沈阶,你不想练武,不要为难先生。”
“轮不到你来说话。”我斜了章世喻一眼,“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又不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
“沈公子…………”傅允广又朝我拱手,章世喻出言缓和道:“傅先生,让您见笑了。此事您如实汇报皇上便是,沈阶任性,这武还是得习,相信明日能够一帆风顺。”
傅允广诚恳地点头:“小王爷说的是。”
章世喻道:“先生去换件衣衫罢,世喻不敢懈怠。”
傅允广一脸感激的道谢:“小王爷真是深明大义,老夫去去就来。
他转身向屋子走去,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冷冷的声音:“怎么了?”
此时天已经有些放亮了,整个天幕是深蓝色的,远处隐隐闪着红色的霞光,岑尧站在院子门口,虽然一身便服一袭白衫,乍看之下却比霞光还要耀眼。
傅允广顿足,忙不迭跪到地上:“见过皇上。皇上您来了?”
岑尧缓步走过来,视线扫过章世喻和我,最终落在傅允广头顶上,语气淡淡:“傅先生这是怎么了?”
“这…………”傅允广欲言又止。
这种欲语还休的样子最贱,我扔下杯子站起来:“回皇上,草民泼的。”
岑尧抬眼又把目光投到我身上,只是看着却不说话,我被他看的很不舒服,举步从他身边绕过,往院外走:“草民就是不想练。强按牛头不吃草,草民教教傅先生做人的道理。”
岑尧波澜不惊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你今年多大?”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明面上我并不想太过忤逆他:“十八。”
岑尧又道:“请问傅先生贵庚?”
傅允广拱手道:“老夫四十又七。”
我回过身,岑尧嘴角微微一牵:“沈阶,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我轻嗤:“皇上,岁月不能使人年老,经历才能成就一个人的沧桑。草民再说一遍又如何?”
岑尧注视着我,淡淡道:“是么?你经历过什么,说来听听。”
我一瞬间默了,不知怎么,心里像是突然被堵住了东西,我本来可以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然而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说,我掉头继续往外走。
“站住。”岑尧开口,我还在想要不要听他的,岑尧的语气忽然变得很严肃,带着一种训斥的味道:“你和舜儿相处了三年,他是如何做的,你又是如何做的。身手那么差,还不好好学。给朕过来!”
我一瞬间没回过味来,以前岑尧说话都是冷冷静静的,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疏离与淡漠,怎么今日凶起人来了,他凶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章世喻,他管我。
【16】
我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刚走两步,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岑尧抓着我往他那边一带,我收敛着内力,顺着力道就过去了。岑尧比我高一些,我险些撞到他鼻子上,不过最后还是被他一力稳住了,他低眼看着我,我感觉他又想打我。
“皇上。”李湛出现在院子门口,他快走几步来到岑尧身边,附耳低语几句,岑尧眉头微蹙,接着放开我的手,擦着我的肩膀向外面走去。
我捏了捏发疼的胳膊瞥岑尧背影一眼,李湛声音虽低,但我耳力原本就胜过一般人许多,他说了些什么我还是能听清楚的。大意就是,领国魏丹突袭了大楚的边城宜都,宜都守将殊死抵抗,损失惨重。
以往李湛的老爹大将军李骁驻扎在边境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骚扰大楚的边城,这几年李骁调京驻守,魏丹蛮夷安分了片刻,果然按捺不住了,我倒要看看这次他们有多少长进。
章世喻还在那傻兮兮的扎着敦子,还别说傻人一根筋,都这么久了还没怎么动摇,我倒有些佩服他了。
岑尧和李湛一眨眼就不见了,到底还是国家大事重要。岑尧一走,傅允广就彻底奈何不了我了,话还没说出口,我就跟着岑尧的后脚迈出了院子。
我想去的地方是李将军府邸,如今魏丹扰边,势必做好完全准备,然而大楚也不是吃素的,派李骁出征不容置疑。我在魏丹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发展与变化几尽收眼底,有句话叫即事须尝胆,李骁太久没有接触魏丹人了,有些东西还不如我来的清楚。
之所以放心去找李骁,是因为我认识他,或者说他认识我。五年前李骁还在边境,我在魏丹,两国交锋之时我现过身,向他透露过魏丹的机密,为了让他信任我,我甚至将真实身份都告诉了他。李骁是个值得相交的人,除了有勇有谋,同时也能够守口如瓶,这世上除了章世喻,他是第一个让我亲口说出秘密的人。
踏出王府,还未离宫,我脑中忽的一个激灵,不好!
怎么把这么大一个问题忘记了!
我脑中浮现出傅允广的身影,据我分析他和那些刺客应该不是一伙的,刺客刺杀处处要害,旨在取命,傅允广费劲心思潜进王府目的肯定不简单,很有可能他在替魏丹卖命。魏丹人打听到岑尧视弟如命,说不准就打算拿小王爷以作要挟。如今傅允广和章世喻单独呆在一起,纵有一干侍卫,谁能保证不会出问题?
我掉头往回走,行至隐蔽处,运起轻功向王府赶,天色已经很亮了,我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知道不妙,那些侍卫全部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把其中一个掐醒,厉声问道:“小王爷呢?”
侍卫迷蒙道:“属下也不知,属下闻到一阵芳香,然后就…………”
王府侍卫的废话这么多,难怪那么没用,连个人都看不住。我懒得听他叨逼,站起来环顾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院子后门口,过去一瞧,地上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
王府侍卫悉数迷晕,没有打斗痕迹,当时在场的,我已经走了,只有章世喻一个人带着内伤,那么。
我回到侍卫身边,一巴掌扇上去:“起来,给少爷备马。”
我骑着马奔出王府,傅允广掳走章世喻,后面肯定有人接应,在接应的人马到来之前,他不可能走远,城外是一片遮天蔽日的茂林,唯一的可能就是把人藏进这里。
行至城口,人烟渐渐稀少起来,此刻并不是通行时段,傅允广带着一个章世喻,不可能逾墙而走。我找到一个守城的官员,揪住他:“我是太医院的沈阶,方才有没有人出城?”
官员被我的态度吓到,颤颤的瞅了眼我腰间的牌子,回答道:“有,有两个驾马出去了,他们有王府的令牌。”
果然。我暗唾一声,扬鞭策马,越过守城官奔出城门,一头扎入密林之中。
前几日下过雨,林子里面风露依旧很重,地上的湿泥印迹斑驳,我缓行至林子深处,几经徘徊,总算让我找到一条新鲜的蹄印。
有了方向,就不怕找不到人,为免打草惊蛇,我将马拴在附近的树干上,徒步沿着蹄印往前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间小竹楼,楼前停着一匹马,正在吃草。我倒不知这城郊的林子里竟别有洞天,竹楼看起来很新,应该是临时搭建,看来魏丹人为此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我悄无声息地掠上竹楼前一颗大树,身在枝桠间居高临下的观望,此时下面的情况一览无余。没过多久,竹楼里起了动静。
傅允广从楼里走出来,肩上扛着昏迷不醒的章世喻,他把章世喻放到楼前的空地上,自己则坐到一边,目光四处留意,似乎在等待接应的出现。
这里湿气实在太重,久留与我实在无益,乘着傅允广只身一人,最好速战速决。我手腕一抖,当即抓了数十枚银针在手。
就在这时,竹楼另一边叶影晃动,我目光一凝,林中有一队黑衣人快速穿梭,靠近竹楼。
几人包抄上去,将竹楼团团围住,为首的张弓搭剑,瞄准地上的章世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些刺客这个时候出现,一路追击至此,偏要章世喻性命,也真是够执着。
傅允广似乎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眉头微动,站起身来。
“嗖———”箭出。
【17】
我足尖在枝桠上轻轻一点,借力射出,半空中一把将箭矢握在手里,旋即稳稳落在竹楼前院的中央。
转首,视线落向林中黑衣人处。
三方人马,或明或暗,如今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傅允广警惕地站在原地,一方面惊于突来的黑衣人,突袭的箭矢,一方面惊于我的突然出现,他打量我好一会,眯起眼睛来了一句:“竟然是你,原来你会武。”
黑衣刺客从林子里走出来,为首者也盯着我不放,其余人剑拔弩张,形势紧张异常。
傅允广转向黑衣首领:“阁下是?”
黑衣首领哼了一声:“你不配知道,交出岑舜或者杀了他,饶你不死。”
此人开口不是章世喻而是岑舜,很明显就是皇宫里的人,至于是谁的手下…………
傅允广依旧好好先生,然而说话却含沙射影,意有所指:“老夫带走岑舜也正是此意,只是这位公子对此举恐怕不甚赞同。”他看了我一眼。
如今傅允广接应未至,自是置身事外,坐看鹬蚌相争。他眼力不错,看出我虽孤身一人,却以这些刺客势均力敌,完全可以达到两败俱伤的目的。从某种程度来说,傅允广和黑衣刺客的目的虽不相同,却也相似,迫不得已之下,将章世喻交出或弄死也不是没有可能。而我的目的完完全全就是相反的了,可以说我是这两方的公敌。
果然,黑衣首领闻言将我盯的更紧了,他徐徐抽出配剑。
现在的形势对我十分不妙,不说我现在的状态能否以一敌十,歼灭十数刺客。就算能,又是否还有余力从傅允广的后援人马中救出章世喻,将他带回王府。傅允广至始至终都没有展现过他的实力,我隐约能感觉出他武功不弱,纵我没有受伤也不是三两招可以轻易拿下他的。这个人狡诈非常,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给我在背后放支冷箭。
就在这时,林中蹄声又起。
傅允广微微抬眼,他的接应人马到了。
我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两放人马一碰面,势必先解决掉我这个碍他们好事的人,接下来是坐下来和平谈判章世喻的归属问题还是开打比谁的拳头大都与我无关紧要了,我也不能预料。
我扫了黑衣首领一眼,决定赌一把,这可是押上我和章世喻两条性命的豪赌。我冷笑道:“主上怎么派了你们这一群没脑子的人出来,动手之前也不想想是敌是友,真是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黑衣首领一愣,随即也跟着冷笑:“主上?你是什么人,以为几句话就能滥竽充数,蒙混过关吗?”
我道:“你不识得我不要紧,但你总认识这个!”我抬手,举起岑禹给我的玉佩。
黑衣首领瞳孔微微一缩,看清之后,态度立刻大变,声音也不复刚才的威风,拱手道:“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主上曾说过,‘携龙鱼佩者,见之如吾’,还请公子吩咐。”
赌对了。我来不及多想岑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把所谓的龙鱼佩一收,视线又转到那些驾马而来的后援身上。
傅允广面色变幻,这个时候轮到他感觉不妙了,我摆了摆手道:“去把小王爷带回来,敢伤他一根毫毛小心你们的脑袋。”
黑衣首领虽然面露犹疑,似是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前一刻还要杀的人现在却要救他保护他,不过对上级的服从与尊重还是让他给手下下令往前冲,那些接应的人马刚刚到场,情况还没有搞清楚就莫名其妙被砍了个人仰马翻。
我一直注视着傅允广,见他不战且退,悄悄靠近章世喻,显然又在盘算什么奸诈的计谋。我一甩手,五枚银针从指尖飞出,擦着傅允广脸颊而过,堪堪阻断他的前路,傅允广扭头看我一眼,丢下章世喻向我袭来。
我要的就是他找上门来,傅允广掌风呼啸,我迎上去,轻飘飘地与他对了一招。傅允广后退三步,吐了一口老血,骇然道:“深藏不露,后生可畏。”
我回身立定,轻蔑道:“老东西,论内力你不及我,论轻功你不及我,论招式你又不及我。还记得不久前我说的那句话?你要执意与我作对,那我只好教你做人的道理了。”
傅允广功夫不如我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如今我身有伤势,这湿气重重的林子又与我不利,久而久之被对方看出破绽,事情就不好办了。
傅允广叹气道:“沈公子尖牙利齿,说的却也有些道理。老夫年事已高,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离开便是。”
傅允广吹了口哨子,前来接应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兵器,向后撤离。两放人马本就势均力敌,刚刚的上风,也不过是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谁也奈何不了谁,傅允广自认败走,他手下自然从命。黑衣人见状也收锋回鞘,一行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一路后退,退出竹楼的前院,退至林子边沿。
我将章世喻从地上提起来,他还晕着,身子软绵绵的,一直往我身上倒。我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他弄稳了,刚刚在面前扶正,离开到一半的傅允广忽然回头,伴随着“嗖”的一声破空,一支柳叶似的薄镖激射而来。
虽然带不走章世喻,却也不愿空手而归,我心中有所预见,因而并无多少意外,左手拨开章世喻,右手一抬,将薄镖夹在手中。
远远的傅允广露出一个依然看起来和和蔼可亲的笑容,闪身进入林子就不见了。我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低眼一瞧,那薄镖在指尖微微震动,接着后继发力,竟从手中旋转脱出,一头扎进我左肩。
刹那间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我想也不想反手拔出薄镖,顿时血流如注。
“公子!”黑衣首领提剑欲追,我抬手,“别生事。带上小王爷,回宫。”
PS:考试周来临,接下来几天本鸡要少出现啦

【18】
此举实属下策,这些人原为刺客,以什么身份进宫还是悄悄入宫,去了王府又如何处置,若是遇见了岑禹又怎么解释,这些都是问题。然而我如今的状态实在不能保证将章世喻安全带回王府,此地不宜久留,考虑太多也伤脑筋,先回去再说。
傅允广果然有一些底牌,好在薄镖无毒,也不是伤在要害,只是搅的伤口深深,血肉模糊,我点穴止血,随手拉了傅允广留下的马翻身而上:“走。”
回到城中,我并不打算和章世喻一路,挥鞭一指道:“你们把小王爷送回王府,我去去就来。”
黑衣首领犹豫道:“这,可…………”
“别来问我。”我直截了当道,“怎么处理和王府侍卫的关系是你们的事,我只要结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不配在主上手下办事。”
首领行礼:“公子说的是。”
我与黑衣人分道扬镳,转道往将军府赶,再晚一刻,李骁恐怕就进攻宫见驾去了,然后领兵出征,我再要见他就是天方夜谭。
快到将军府,我弃马步行,我与李骁的交情势必不能为人所知,自然是动静越小越好。李骁府邸的后墙有近三丈高,我伸手在砖头上按了按,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稳稳地落进了内院。
李骁一介武夫,自然是不需要什么侍卫来保护的,院子里只有他的两个心腹,我还未等他们出手拦我便破门而入,将二人挡在了门外。
“什么人!”屋子里的李骁刷地站起身,待看清是我,惊讶道,“小王爷?”
他提高声音:“你们二人在门外侯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将军。”门外安静了下来,我插上门栓,抬眼去看李骁,“李将军,别来无恙。”
“小王爷,”李骁皱着眉头,绕过案桌走到我跟前,“小王爷怎么…………小王爷!”
我扶着李骁手臂稳了下身体,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李骁眼神凝重,转身就要为我去找东西处理伤口,我一把拉住他:“李将军,军情紧急,做事还是要按主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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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1:4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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