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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沉衣 (古风 兄弟)[第7页] |
作者:又一个傻波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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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完了想写一个肉番 你们想看许言x沉衣还是齐殷x沉衣还是沉衣x齐殷 |
其实今日的局面,他多多少少早能预料。数月情分和三年的教养本就无甚可比,但至少,他原以为,一切会有不同。屡次告诫了弟弟要珍重自身,好言相劝过,厉行捶楚过,可就在刚才,他站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地抽回剑锋。他看得比生命还要珍贵决绝的东西,依旧是不顾一切地替另一个人卖命。而他本该和自己同气连枝,他原本是自己的亲弟弟。 许言脸色苍白,一时之间咳嗽不止,嗓子里像生咽下去一把碎石,石子锐利的棱角直将喉咙划出血来。 茗文急忙搀住道:“大人......” 许言环顾四周,思虑此事不好声张,因此只是勉强一笑,道:“我无碍。” 天上一轮孤月,衬着淡淡几缕薄云。 沉衣疾行至河岸,撑杆渡水,然后策马飞驰回京。 “嘚嘚”的马蹄声敲打着山林野道,他孤身一人,一气跑了十几里路,却浑不觉累。直到进了汴梁城,远远望见许府的围墙,他不知怎的松了缰绳,整个人一下从马背上摔下来。他大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也不叫人,也不动弹,只是紧握着腰上那块如意纹玉佩,眼中几乎滚下泪来。 这时一只鸽子扑扇扑扇地从房檐上飞下来,歇在了沉衣手臂上,低头轻啄他指尖。沉衣认出这是齐殷所养的那只白鸽子,因此伸手轻抚它的羽毛,道:“你也知道,他如今危在旦夕了......他既进了刑部,必受折磨,即便他不供出军火场,也难保王府不会舍车保帅......到那时,他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沉衣怔怔自语,心绪倒是镇定下来。端看今夜情形,许言显然是有备而来。齐殷已被押进刑部,再想救出他几乎是难于登天。为今之计,唯有使许言放手这桩案子,只将齐殷当作山匪强盗一类来审,罪不致死,方才可以徐徐图之。 然而以许言今日位高权重,想要提审此案,又是易如反掌。需使他也陷进风波,自顾不暇,齐殷之案才有可能另当别论。 沉衣打定了主意,才从地上爬起来,从侧门进去悄悄回到自己的院落,脱下外面的大衣裳,见那上面满是血迹。 他不禁想起许言紧握住剑刃的情形来。他握得那样紧,血止不住地往下流,必定伤到了筋骨,更不知多久才能再提笔写字。他强逼自己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仍是那个身形轮廓,挥之不去,搅乱人心。他轻颤着一叹,想将腰上的玉佩解下来,可那绳结系得紧,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他因发狠地一扯,生生将衣带撕得断裂开来,“砰”地将玉佩撂在案上。 秋棠听见动静,披衣起身往这边来看,一见沉衣,却是着实吓了一跳,道:“二爷怎么这时回来了?” 沉衣木木地坐着,只问道:“什么时辰了?” 秋棠道:“才不过辰时一刻呢。”说着将灯烛搁在沉衣近旁,看见那袖子上血迹斑斑,不由得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二爷......” 沉衣漠然站起来,道:“替我更衣,我即刻要进宫去。” 秋棠见他脸色阴沉,眼底眸光亦不似往常温柔随和,竟不敢多言,只得小心翼翼地替他梳洗,又换了觐见所穿的朝服靴子。 |
这里沉衣更衣入宫,因时辰尚早,皇帝尚在内殿梳洗,没有立刻见他。 两个宫女跪在地上替皇帝系着衣摆的扣子,皇帝微微打了个哈欠,问:“这个时辰,他风风火火地来见朕做什么?” 御前总管赵钦回禀道:“郎将说他有事参奏,似乎是为了中书大人。” 皇帝“哦”了一声,将眼睁开:“是什么事?” 赵钦略显为难,压低了声音道:“郎将要参中书大人,说他有老家人等,这些年一直在苏州偷税敛财,枉法坐赃,说要求陛下抄检彻查,以正纲法。” 皇帝脸色微变,过了半晌,才淡淡地笑道:“他们兄弟不是向来和睦,怎么如今也这样内阋起来?” 赵钦道:“老奴也觉得突然,没头没脑的,但见郎将信誓旦旦,似乎是打定了十分的主意。” 皇帝沉吟不语,直待宫人伺候穿好了衣裳,并不宣见沉衣,而是先命送进早饭。皇帝一面吃着,一面思量,自从抄了傅府,励行新政,许言在朝中便是位极一时,人人称颂。如今他虽有打压的念头,又恐世人诽谤议论,说出些兔死狗烹之语来。正值如今他兄弟不睦,倒是个契机,借此压下许言去,也防他在朝中一人独大。 如此慢慢吃过早饭,沉衣跪候在殿外,双膝早已隐隐发痛。终于看见赵钦出来,手拿拂尘向他道:“郎将请起,陛下召您进去呢。”沉衣闻言起身,面无表情地迈进内殿。 皇帝晾了他许久,终于召见,却是端出勃然变色的姿态来:“朕素日见你孝顺伶俐,不想竟是看错了。今你弹劾兄长,以下犯上,且不论罪名真假,朕先要治你不孝之罪!” 沉衣伏地叩首道:“陛下责罚,臣自然承受,只是自古忠孝难全,臣既以身许国,实在不敢知情不报。” 皇帝沉思片刻,面色逐渐和缓下来:“言卿乃是我朝股肱之臣,朕不得不慎重处置。” 沉衣再次叩头道:“陛下圣明知微,臣所参的真实与否,陛下着人一查便知。倘若是真,陛下按律责惩,也有道理,倘若是假,陛下再治臣诽谤之罪,臣绝无怨尤。” 殿阁之中安静了半晌,皇帝道:“如你所言,竟也有理。如今既要着人抄检,不知由谁前去最为适宜?” 沉衣心中猛然一惊,这才慢慢直起身来。他见皇帝的目光大有深意,只是落在自己身上,不禁唇齿微颤,勉强道:“陛下......” 皇帝不容置喙,打断他道:“便由你去宣旨吧。” 沉衣急道:“我并不司此职,只怕办事不力,要使陛下失望。” 原来皇帝并不知晓同州之事,只是忌讳许家一文一武,长此以往,难免会有结党之嫌,早就有意要使他们兄弟失和。如今令其同室操戈,一则可磨挫许言的锐气,二则也令沉衣难以做人。因此道:“此事既是你亲身参奏,便也由你亲自搜检,交给旁人,他们难免碍于身份,反倒不能彻查,到时岂不使你蒙冤?” 沉衣已无面目再见许言,如今哪敢领兵再去抄检他的府邸。听了这话,早已面如土色,微微发颤。 皇帝叫赐了令牌,沉衣只是不接,赵钦走上前来细声道:“郎将请起,老奴一道送郎将出去。” 沉衣木然站起来,膝上发痛,不禁往前微一趔趄。赵钦一把将他搀住,仍是恭恭敬敬地说:“郎将仔细脚下。”沉衣只在心中冷笑,接过那令牌,躬身行礼退出内殿。 他领命去了刑部衙门,带了一众差役,团团地将许府合围起来。本宅上下一干人等,一步不能乱走动,这时许言尚未回来,沉衣也不敢进府去,只站在门外,命令众人:“你们进去按房封锁,一一查看,倘有违禁之物就拿纸笔记下,再来回禀。切不许在里面胡喝欺人。且后院里住着夫人,你们不许惊扰,需禀明了再进内查看。” 众人得令,各自进去。沉衣本不过想找个由头,使得许言分身乏术,不能再管齐殷一案,岂料如今闹到这步田地。一时府中纷争不断,又有仆人与差役拌嘴,不让抄检,仍是闹得鸡飞狗跳。沉衣不忍卒听,只得抱臂走开了。 又不多时,才见许言的车马从远处驶来。沉衣一早瞧见,恨不能立刻遁地而逃,双手紧握着,微微发颤站在原地。眼看许言从车上下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早低垂下头,抿着嘴却说不出话。 许言望了一眼府门之外的执刀差役,问沉衣道:“这是做什么?” 沉衣稍抬起头,却不敢看他,紧蹙着眉低声道:“这是圣上的旨意......请大人......即刻往刑部走一趟。” |
许言却也无话,唇角微微上扬,竟似是笑了。唯独那沉寂的目光望不见底。 他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转身吩咐:“去刑部。” 众人一时愣在当地,唯独临安冲上前道:“大人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到刑部去?这些人凭什么来抄咱们府?二爷倒是说句话!” 良儿眼看着情形,挺身拦住他道:“二爷平时也没少赏你,轮得着你对爷大呼小喝?” 临安听了火冒三丈,一把揪起良儿衣领,指着鼻子大骂道:“你这见风使舵的狗/东西,尽有一身软骨头!人说家丑不可外扬呢,大人要体面,不得问,我本就是没体面的人,总要替大人问一问。二爷自来到汴梁城,大人跟爷同院而居,哪一样上亏待过爷?爷如今带着差役来抄自己家,爷存的是什么心?” 沉衣一向能言善辩,如今当着众人面,迎头盖脸挨了这一通骂,却无一句道理可言,只是闷闷地站去一边。临安一拳打在软绵花上,也只得气哄哄地甩手走了。他心里正胡思乱想,就见枫儿捂着脸从院里出来,也不顾避讳,一径跑到了沉衣跟前,抹着泪珠儿直哭道:“二爷快进里面看看吧......夫人昨晚一回来,就直嚷说胸闷气短,我们原说今儿一早去请大夫,偏又来了这伙人。我们被拘在里面不得出来,夫人捱痛不过,昏了过去,这时还不知怎样呢......” 沉衣一听慌了神,三步并两步飞奔进去,只见一众婆子丫鬟都凑在床边,如念脸色雪白,双目紧闭,却是不省人事的样子。一时府中又无人主事,沉衣道:“都别围着了,散开些。”众人急得如热锅蚂蚁,听见吩咐,才忙往四处退散开来。 沉衣扶起如念的肩,轻轻唤了两声“姐姐”,未见反应,只得扬声喝命:“快出去请大夫来。”两个小厮便应声跑了。 沉衣缓缓抽出右手,却见床褥之上隐有血迹,众人暗暗一惊,越发没了心骨。沉衣命人打开窗子,倒来温水,不过片刻大夫也来了,细细把过脉,又开了药,退至廊下与沉衣低语。 大夫乃说:“夫人长途羁旅,心力亏虚,身子孱弱,更因骤然惊心添了下红之症,故至小月。”他见沉衣的面色先是一惊,而后渐至灰颓下去,只得缓缓地说:“夫人的身子才足两月,想是此前自己也不知晓。这小产伤身,往后更需好生调养。” 沉衣一一点头,送走了大夫。众人渐渐镇定下来,才有了计较,有的去熬粥,有的去煎药。那些差役搜查了一圈,也未见什么违例之物,只得了一箱地契借票,不似朝廷份例。沉衣因知那不过是许言祖父在苏州的遗产,许言一向不管,如今既被翻查出来,也不好掩过,只得叫封了箱子送去刑部,再做定夺。 众人散去,沉衣独自坐在廊下,一言不发。只见庭中花木扶疏,秋风吹过墙角的一带森森翠竹,漱漱如雨声。天地间都铺着一片好月色。 沉衣走去那青砖地上,孤身跪下。 他无计可施,但终归一切是因自己而起。 仿佛是这时局不利,冥冥之中,将有辜无辜之人统统裹挟,无人能够识破迷津,拔离苦海。消息不胫而走,传至刑部,许言一时没能做出反应,缓了许久,只觉得喉中刺痛一直蔓延到胸口,像是有人拿剪子从口中一直剖到了心窝,一路撕心裂肺。他五指用力,又将掌中伤口握得裂开,身子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来。他一生中少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
许言从刑部回来,翻身下马,急匆匆地赶进府中。一转进二门,就见沉衣喏喏无声地跪在那里,背脊微弯,动也不动。 许言诸般情绪涌在心头,本就难以宣之于口,今时全化成一股怒气,抬起藤鞭就往下抽。 “啪!啪!” 沉衣猝不及防,背脊剧痛,冷汗争相地冒出来。原本还是撑跪着,但耐不住鞭子直接落在背脊上,道道见血,没挨几下就被打得扑向前去。 沉衣瑟瑟地哽咽,一句话也不敢说,紧攥着裤膝重跪起来。只听“嗖”的一声,指粗的藤鞭再次抽打在他背脊上。 如此又抽了五六下,沉衣背后已透出血迹。然他一直没再吭声,亦不躲闪,只因疼得太过厉害,眼前被蒙得一片模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院中仆婢皆站在原地,屏气敛声。如念初醒,不知此事,良儿才挨了临安一通骂,此刻见许言盛怒,亦不敢则声。唯独秋棠咬着帕子哭得发抖,眼见鞭子上都沾了血,才怯怯劝道:“大人,大人仔细手疼......” 沉衣正痛得不能自已,听见有人肯为他求情,眼泪不禁滚落下来。许言只拿鞭梢指着他,冷冷道:“你有脸面在这里哭?”随即又一鞭子抽下去。 沉衣向前一扑,半趴在地上,急骤的责打叫他喊都喊不出来,只有断断续续的呼响梗在嗓中。许言紧握着鞭柄,手上亦痛得没有知觉,冷眼看着沉衣背脊不住地起伏,拂衣就往院内走。 沉衣勉强喘顺了气,低垂着头哭出声来,猛然拉住许言衣角,一边发抖一边说:“哥......哥,对不起......真的......我没想过会这样......” 许言转身望他一眼,一鞭子抽裂了自己衣袍,眼中的怒色化作唇边冷讽,一字字道:“我当真情愿,从没有过你这个弟弟。” |
沉衣听了这一句话,便如头顶上响了个焦雷一般,怔在那里,渐渐地又淌下泪来,双眼直直瞪着许言,说:“兄长这样的话,叫我怎么担得起......” 许言不再理他,转身便往院中去了。 这里沉衣五内如焚,跪在地上,身后亦疼得火烧火燎,不能稍动。秋棠见他背上透着一道道血印子,面容苍白,更无血色,少不得凑上前去拿帕子轻轻替他拭汗,又劝道:“爷这样跪着,也不是法子,不若暂且起来吧......如今入秋了,地上最凉,倘或一时跪坏了身子怎么好呢......” 沉衣只是发怔,仿佛一个字也未听见,恍惚之间咳嗽起来,渐渐弯腰,一声声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身子里掏出来。 秋棠看着只是流泪,心里又慌又疼,少不得替他轻拍背脊,又见他身后血肉模糊,直是叫人触目惊心。秋棠不禁哭道:“二爷......”沉衣一手拄地,乍地呕出一口血来,其余众人也慌了神,你望我我望他,皆不敢进去禀告许言。 许言进去内院,见如念已然转醒过来,只是恹恹弱息地靠在床边,亦无生气。他心中难过到极处,更兼愧疚,轻轻挨在床沿坐下,一勺一勺地喂进汤药。如念喝了一两口,便看见他手中有伤,枫儿遂接过药碗来,轻轻道:“大人仔细手,我来吧。”说着又有人来替许言包扎伤口。 昨日那样一番抄检,闹得府上人心惶惶,如今好歹看见许言无恙地回来,众人也都稍安下心。枫儿一面喂着药,想起如念的孩子来,心中委屈,不由说起昨日情形。 如念听了只叹道:“你少说几句吧,没你这里添油加醋,也够乱了。” 枫儿原是她的陪嫁丫鬟,一听这话,眼眶也红了一圈,说:“夫人没见着外面的阵仗,我怎么敢添油加醋,那些人拿着刀啊棍子的进来乱翻乱嚷,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再没受过这样的气。” 如念气虚体乏,也自顾不暇,听她说这一番话,不过是叹气,垂头亦落下两行泪来。 沉衣一直跪在院外,不肯起身,不一时天上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染着秋意更添寒凉。屋檐上的雨水一滴滴滑落,顺着他莲青色的襟领透下去,衣衫尽湿。沉衣背上伤口本来稍稍凝痂,经此一淋,更灼痛起来。他背脊几乎低伏下去,眉心不展,嘴唇难抑地微微发颤。 秋棠实在看不过眼,只得又进里面去求许言。许言道:“他今跪死在这里也无用处!”又过了半晌,叹口气道:“叫他起来,自己去罢,我不见他。” 秋棠得了这句话,急急地要去搀沉衣起来。沉衣仍自不肯,也不理她。又强撑了两三刻钟,终于跪得昏倒下去。 |
虽然是重写但也不容易啊! 你们每次看完一句话都不说就让我觉得很没底啊! 尤其这两天final啊我神经特别紧张就不停地戳开看有没有新留言然后总是没有我就超失落啊!! 你们忍心看我这么可怜吗! 为什么你们不像原来那样沉衣党和许言党掐来掐去了! 为什么你们不爱我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每多一条评论就能救活一朵花花啊!! |
希望大家以后不要再潜水了好吗拯救花花人人有责 |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从未有过的梦......深深的庭院,曲折的游廊,竹叶随风轻轻摇晃,行到处没有人声,只听见檐下的雀鸟轻声啼叫。 他轻声慢步朝前走,转过一个拐角,扒着窗子向里望。那窗上新糊了薄纱,淡淡的碧色,如玉一般。窗下有人正提笔写字,一笔一画,一丝不苟。他托着下巴瞧了一会,见那人只顾练字,忍不住敲了敲窗子。那人并不理他,只是轻笑着说:“别闹,你先上别处去玩一会。”他说:“爹爹又不许我玩蛐蛐,没有人肯陪我玩。”那人轻轻蘸墨,只是笑,又另起了一行字写。他一转身溜进屋中,踮脚扒着桌案说:“别写字啦,陪我玩!”那人仿佛无可奈何,搁下笔,轻捏着他鼻子说:“怎么就没有一刻安生的。” 他仰头望去,那人的眉眼仿佛熟悉,却又仅在那一瞬间,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天上仿佛落下雨丝,湿漉漉的,滴落在他指尖上。 他微微一挣,睁开眼睛,才见吉祥蜷卧在他脸颊边,轻舔着他的手背。他尚未缓过精神来,已觉得背上阵阵燎痛,无可忍耐,不禁粗声喘息,攥起床褥。 良儿一听见动静,喜得直说:“醒了醒了!”秋棠亦忙迎上前来,细细望着沉衣道:“二爷......终于醒了。” 沉衣勉强一咽,又觉得喉咙生疼,伏在床头连声咳嗽。秋棠忙倒来一杯温水,劝慰他说:“二爷先别说话,也别着急,大夫说,你是急火攻心烧坏了嗓子,慢慢调理就好了。” 沉衣抬眼望去,见四周陈设很是陌生,并不似他素日的卧房。他不禁望向秋棠,秋棠却是低垂下头,他又望向良儿,良儿小心翼翼地回禀道:“这是圣上赏赐给爷的新宅子。” 沉衣心中一紧,顿时心乱如麻。原来他一昏便昏了一个昼夜,前日抄检许府,虽系突击,却也未能查出什么违禁之物,只得几张借票地契,未曾及时报备官府。如此并非重罪,刑部奏明圣上,最后不过罚了一月的俸禄。却是许言亲自上书,说,此事虽为老家人疏于查漏,却也盖系他治家不严之故,因此上表,自请贬职,以正视听。 皇帝见他言词锋利,颇有几分玉碎之意,本来已不想追究,见了这道折子,又生了回气,说:“朕就如他所愿!难道这朝里无他,还不照样运作不成?” 因命许言去崇文院校书,并特赏沉衣检举有功,授禁军统领一职,统帅京中兵马。 百官乍闻此召,莫不哗然,皆在暗中议论说,许氏这一对兄弟表面和睦,实际也不过是明争暗斗,同室操戈。可见这人情淡薄,就连亲生兄弟也不过如此。唯独中书省中一片哀声。那秦文仲道:“省中若无大人主持大局,只怕新法难以践行,有些官员弹压不住,大人真该三思啊......” 许言卷起他平日所批的案卷,一一收整起来,轻叹道:“我何尝不知,这七十二条新法字字不易,可我再若留在这里,新法才会真正变成一叠废纸。如此既使陛下满意,又堵了那些悠悠之口。” 秦文仲心中愤懑,只是一捶桌案,咬牙说:“学生是为大人不值,这原是陛下嫉贤妒能。” 许言轻声斥道:“胡闹。陛下能有什么错,为人臣子,不能分忧解难,自然都是许某之过。”他心中悄然一叹,又自讽道:自己的弟弟没有教好,怎怨得他今日为虎作伥? |
圣诞节更新沉衣和觉明,请朋友们鞭策我 |
自此以后,许言因被罢官,朝中局势大变,同州之案无人细审,齐殷原已怀报了必死之心,未料在牢中待不过数日,便被人暗中解释出来。 他先去医馆处理了伤口,又找来纸笔,详述近况寄回鄞州。正欲偷偷返还许府,却在长街对面立住脚。他因见沉衣站在府门之外,微仰起头,兀自打量那高悬的匾额。秋风阵阵,拂起他的发丝衣摆,无端叫人觉得萧瑟。 齐殷心中正疑,忽见有仆人从府中出来,不知说了句什么话,随即就又阖上府门。沉衣疾步上前,却被挡在外面,静立半晌,终于缓缓地垂下手去。 边上一个卖烧饼的贩子也远远瞧着,嗐了一声,嬉笑着说:“那个人就是许大人的弟弟,开始倚仗着大人才有官做,后来官做大了,得了意,反过头来害他哥哥。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如今被赶出来,还想要回去,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齐殷微皱眉头,听不得旁人这般诋毁沉衣,一想此人又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自己何必与他理论。 一时见沉衣离开了许府,他便也暗中跟上去。原以为依照沉衣的秉性,吃了这样的闭门羹,必要寻家酒肆一醉方休,谁知他不吭不响,一路无言,径直回到今上新赏赐的将军宅邸,吃饭安歇,不再话下。 秋棠克尽本分,替她家主子掖好了被角,移开烛灯,眼望着那一动不动的床纱,心中隐隐发愁。这些日来,她家主人就仿佛丢了魂魄一般,做什么都是安安静静,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从前那样活波的一个人,如今一点生气也无,寻隙便坐在无人之处,怔怔注视着自己的右手。偶尔发起疯来,一掌击在树干上,生生要将掌心擦出鲜血,方才作罢。 她思及此,又想起他今日手伤未曾换药,不由起身掀起床纱,轻轻拉过他的右手来看。 沉衣在睡中一动,并未醒来,秋棠的动作越发轻细,抿着丹唇,小心翼翼替他拆下纱布。一眼瞥见他掌心下方似有污渍,轻轻一擦,却无用处。她不禁细瞧,才发觉那并非是污渍,隐隐约约像两个极小的字,写的是——「十一」。她心中微诧,因想寻常人怎会在手上写字呢?稍一失神,沉衣却已醒过来,用力将手抽了回去,倒将秋棠吓了一跳。 秋棠道:“二爷,我是给您换药的......” 沉衣眼中却似一潭寒水,毫无温度,紧紧攥起自己右手,对秋棠道:“下去吧。” 秋棠今也不敢与他玩笑,不过福了一福,便无声地退下去。 沉衣眼中透出寒光,那右手上所刻的「十一」二字,一直以来是他的心病。在被送到许府以前,他没有名字,一直只被王爷称作「十一」。「十一」是数目,并不像个人名,就如他是依靠蛊虫苟延残喘,也并不能算真正的人。记忆伊始的那段时日,王爷待他堪称恶劣,动辄得咎,毫无道理。他对王爷又敬又怕,行为举止,不敢再有丝毫拂逆,终日只在琢磨王爷的喜好,琢磨如何说话,如何行事,方才能得王爷爱重。他生性卑微,又小心翼翼,即便后来假做了许家少爷,夜夜流连勾栏瓦舍,也不过是妄图遮掩他心中的惶恐。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假戏做久了便像真的。他时常有些微错觉,仿佛许言就是他的兄长——毕竟他不像王爷,他将自己当作弟弟,饮食起居,无一不是悉心照料。他的言行容止无可挑剔,宛如一声叹息,像海岬一样突入夜色,被皎然月光从三面点亮。所谓道义,所谓悲悯,所谓明善诚身......这些他在以往决然不知的东西,他都一点一点地教与他。他待他那样好,就像照进他暗淡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微光。 可惜而今连这一束微光也不复存了。 沉衣微微一叹,半躺下去,忽然觉得生命轻无可轻,自己的存在便像一个笑话。 |
数月过去,风止云停,朝中又是一副新鲜面貌。许言似在崇文院偏安一隅,于大小政务不置一词。张茂张道士巧舌如簧,颇得今上喜爱。沉衣既升了禁军统领,京中兵马皆由他调度,皇帝意欲以他为耳目,专门刺探百官舆情。沈晋命他将计就计,他便真的将计就计,对皇帝之命百般顺从,凡听见百官之中有风吹草动,便以密折报与皇帝。 一时群臣不敢稍有微词,遇事皆顺着皇帝的心意。人人忌惮新升任的禁军统领,避之如同洪水猛兽。 沉衣将此看得极淡,不以为意。初入官场时他与人和善,也想着要左右逢源,如今为虎作伥,却无人不是对他恭敬有加。他渐渐通晓了这人情门道,更觉得俗人可厌,也更觉出许言质如金玉的可贵来。 九月九日重阳节,宫内大宴群臣,难得的热闹。沉衣许久未见到许言,这日终于隔着席案,远远瞥见一眼——那身形仿佛清瘦了,淡淡笑着与人攀谈,手中仍执着他从前所赠的那柄折扇。沉衣眼中一热,忽然就变得坐立不安,渴盼他能望见自己,却更害怕他视若无睹。沉衣手握着酒杯,一颗心却砰砰直跳,果见许言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朝他座处望来,目光相交的一瞬间,却是沉衣低垂下眼,不敢再看。 他想起自己从前欲求见许言,在府门外苦等数日,也不过得仆人送出一句口信。许言借旁人之口对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二人情止于此,再也不必来往了。” 他当时觉得天崩地裂,此刻想来,犹然觉得心中隐痛,不能置信。倘或是责罚打骂,他一点怨尤也没有,但许言却是这般狠心之人,说出「不见」,便当真一面也未再见过。他如折手足,如失至宝,他却如何能断得那样干干脆脆?沉衣仰头饮酒,苦笑起来,只恨这酒不醉人,不能立刻昏醉过去。 他踉踉跄跄地离开席案,寻见一座野亭,跌坐下去。外面寒风浸骨,他头抵着廊柱,微微发抖。 不知不觉,见一个内侍走过来说:“席上传大人过去。”沉衣道:“做什么?”那内侍微微一笑,却仿佛不怀好意:“说是有事情要细问大人。大人请吧。” 沉衣心里七上八下,推辞不得,半信半疑地与他走进殿中。里面谈笑乍停,所有人回转过身打量着他,各色目光,如同蛛网一般,将他一层一层围裹起来。沉衣但觉不祥,汗毛倒立,硬着头皮走进去,却见皇帝立在上首。他忙跪拜下去,皇帝却是冷冷一笑,厉声喝道:“你这大胆细作,还要骗朕到几时?真以为我朝中无人,尽容你在此兴风作浪?” 沉衣悚然一惊,急抬起头道:“臣并非细作,不知陛下何出此言?”周围群臣皆哄笑起来,直指着他鼻梁骂道:“无颜细作,死到临头还要犟嘴,真是一颗黑心不改,死有余辜!” 沉衣百辩不得,忽在人群中觑见许言,慌忙膝行过去,紧抱住他哭求道:“哥哥救我。”许言只是望他笑道:“我何曾是你的哥哥?”沉衣已是五内俱焚,却说不出一句话,忽又见许言掷下一柄匕首,仍是笑道:“你是假的,把你的心掏出给我瞧瞧。”沉衣急流下泪,一壁摇头,一壁后退,却见许言蹲下身来。他拾起那匕首,微微笑着问他说:“你是假的,你把我弟弟藏到哪里去了?” 沉衣哭道:“我怎么是假的?你怎么觉得我是假的?”许言道:“你没有心,除非叫我看看你的心。”说着,就拿匕首往他胸口一划,真见鲜血喷涌出来。沉衣低头看去,果然有心脏血淋淋的砰砰直跳,他竟是一喜,手指着辩道:“你看,这不是心么!”许言却是袖手而立,只顾冷笑,其余众人蜂拥而上,皆伸手在他心口里乱挠乱抓。 他一阵阵锥心刺痛,手捂着心口,蜷作一团,几乎咽得喘不过气来。许言见他久未归席,才忍不住寻出来,又在在远处驻足良久,到底走上前去,轻拍他肩背,轻声唤道:“沉衣,沉衣......” 沉衣猛地呕出一口酒水,将眼一睁,才从那恶梦里醒过来。却见许言近在咫尺,不禁用力一推,瑟瑟发抖地望着他。 |
【段子·兄长的长处】 一日,觉明与沉衣围炉夜话。二人酒性渐高,议论起各自兄长的种种长处。 觉明道:家兄幼习诗礼,博通群籍。 沉衣道:家兄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觉明道:家兄治国有方,任人有度,任何难题都可以轻易解决。 沉衣道:家兄有经天纬地之才,且正直磊落,公私分明。当年得知我科举之时徇私舞弊,差点没将我一顿打死。 觉明道:你那算什么,家兄当年错怪我,差点将我杖刑一百,并施黥刑,最后还把我发配到甘州。 沉衣手握酒杯沉吟半晌,起而拜道:失敬,失敬。 觉明嚼着脐橙得意道:客气,客气。 邻座的许言/李承祁道:...... |
许言倒不妨他这样惧怕自己,站在原处,无言以对。沉衣慢慢清醒过来,分辨出方才一切皆不过是梦,绷不住悲从中来,扑跪在许言身前,一声声道:“哥......哥......” 许言纵然心狠,也不禁他这样伤心难过,只得沉默,任由他攥起自己衣袖,继而拦腰愈抱愈紧,浑身都在微微颤栗。 许言有几分无措,眉头皱了几皱,才将右手搂在他肩上,有些犹豫,轻轻说道:“沉衣......先起来,别哭了。” 沉衣本来尤可,一听了这话,愈发觉得心酸委屈。身子飘飘忽忽,似一叶孤舟被暴风骤雨猛然打入深海,被压着,被拖着,愈沉愈深,喘不过气。他隐忍太久,积压的愧疚和挣扎此刻尽数倾泻出来,像是茫茫深水中突然触到了一角竹筏,他只能紧紧抱住,拼劲全力地抱住。 “先起来吧,地上凉。” 许言扶着肩膀想搀他起来,沉衣却只觉得自己要被推开,心底泛起深深的无助。他很伤心,却不晓得自己因何伤心。像是曾经,他也这样死死地搂抱着一个人,却被一点点地推开。像是曾经,有一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自己,不要他。 沉衣胃里翻起恶心,此刻倒是主动推开了许言,扶着亭廊半蹲下身,将席间所饮的酒水吐了个干干净净。 |
17年还剩两天,我至少要完结了上卷 |
许言见他如此,也撂不开手,只得向外面叫来车轿,半搀半扶地将他送进车里。原是吩咐仆人送回府里,奈何沉衣又醉倒过去,埋头只抱着许言的胳膊,好赖也不肯松动一毫。许言无法,只得随他一道离席。沉衣醉得不省人事,倚在他身上,一会儿睡,一会儿醒,一时哭,又一时笑。许言冲他发不得火,只得耐着性子慢慢劝道:“别闹了,马上就回去了。”沉衣急忙摇头道:“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这个样子回去,哥哥要打我......” 许言听得忍俊不禁,垂眼细细地望着他,过了半晌,反而问道:“你哥哥,他是怎样的人?”沉衣眼中先是一怔,渐渐地又展露笑颜,轻声细语地说:“他是极好的人......他有时候有点不近人情,但他还是极好的人......” 沉衣反复念着这一句话,不知因何触动情肠,又滚下泪来。许言心下悄然,说不出是怎般滋味,伸手扶平了他衣襟上的细褶,只是叹气。 转眼到了沉衣今住的宅邸,守门的仆人上前相迎,却见许言从轿中下来,不免都吃了一惊。又见沉衣醉倒在轿里,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搀抬下来,才小心翼翼地送进府内。 许言并未进去,只是负手立在门外。过了少顷,果然见秋棠从府里悄悄地出来,背地里向他微微一福,道:“二爷吃醉了酒,便已叫人服侍着睡了,今夜好生地歇一歇,睡到天明,估计酒也就能醒了。” 许言点一点头,道:“如此便好。”说着便要举步离去,秋棠不禁唤住他道:“大人......大人不亲眼去瞧一瞧?” 许言淡淡说道:“你从前跟着我,就是极聪明的一个人,而今有你看着他,我也能放心。” 秋棠道:“大人虽能放心,二爷却放不下心,他如今眼见着虽是风光,可明里暗里并不好过。每一想起大人,心里就自责得过不去,时时自恨,才会喝酒醉成这样。我原是个下人,大人的家事我说不着话,但我只为二爷求一句,大人若愿意网开一面,待他还如当初那样,则二爷也不必如此自苦了。” 许言默了一阵,仰头去望天心月色。 如今鄞州之势已与朝廷水火不容,沉衣既受挟制,一言一行皆遵那位王爷所命。与其与自己纠缠不清,左右为难,倒不如借此时机一刀两断,各自撂开手去,更免得他为自己劳心伤神。 他细细地想了一遭,却知今逢多事之秋,隔墙有耳,这一番心事,更不可托付,因此只是略一拂袖,说:“道本不同,何必自苦。” 秋棠恨恨地咬牙,只道许言面冷心狠,不可理喻。及至第二天沉衣醒来,第一句话便拉着她问:“昨儿是谁送我回来的?我记得是哥哥,该不会又是我做梦罢?”秋棠一面服侍他漱口,一面说:“人家已不记得你了,你还这样时时念着。”沉衣一听却喜道:“果然是哥哥送我的。”秋棠一时赌起气来,越性在那床沿坐下,将许言昨日之话一一说给沉衣听。 说到那句“道本不同,何必自苦”,沉衣如听了纶音佛语一般,长嗟短叹。 于他而言,此间的身份是假,庄周入梦做了回蝴蝶,但梦终究是要醒过来。悠悠闲闲做一个富贵少爷,这不是他的命数,许言许氏,也终不是他的归宿。 此后双月有余,汴梁落了头一场雪,街市屋瓦上都落着一片银白,晨起无人时显得肃杀而冷清。许言与沉衣私下再未相见一面,各自为家,行同路人。 |
腊月出头,天气愈冷,初元倚北的偏远城县接连传来大雪封山的消息。成片屋舍为积雪倾压致有死伤,庄稼冻死,倘若朝廷不赈灾济粮,不出半月,则会饥民成灾,生计难保。 如此奏疏年年皆有,今年似乎时景不利,各地呈递而来的赈灾文折多如雪片,其中又以鄞州为最。 国库存粮亦为吃紧,加之皇帝又将沈晋视作心腹大患,见此奏报,便不愿意发粮赈灾。兀自犹豫了几天,倒叫几个口舌言官在前朝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一辈子沽名钓誉——二十年前他拥兵夺权,他将晋王一派不该杀的党羽一命不留,却又顾虑史官笔述,将最该杀的弟弟留下一命。今被前朝言官一闹,皇帝自觉脸上无光,倘不赈灾济贫,则显得自己不是圣主明君。不过略一犹疑,就将粮食随其他州郡一并拨派了出去。 可惜粮车前脚运出京师,戍边将守后脚便传来急报,道突厥人自西北来犯。 朝中大臣自成两派,有主战的,有主和的,言辞激烈,各不相让。 这日天将傍晚,宫中早早点起灯烛。只见一人外罩雪白披风,内着簇新的灵鹫纹锦袍,由一个内官在前引路,主仆二人皆是静悄悄的,沿小路行至崇文院外。 内官上前叩门,过了半晌,才见门开。开门之人乃是茗文,一见来者,忙拜道:“不知是殿下前来,失于远迎。” 刘裕一面走进院中,解下披风,又轻轻抖着袖上的积雪。 “许大人可在里面?” 茗文道:“大人正在里面看书。” 刘裕微微颔首,又命道:“去倒两杯茶来,我与大人有话要说,不许旁人打扰。” 茗文与内官皆答应着退下,刘裕叩门走进内室,果见许言正掩卷沉吟。刘裕笑道:“前朝已闹得不可开交,还是大人这里清清静静。” 许言闻声睁开眼睛,见是太子刘裕,微微笑道:“殿下踏雪而来,怕不是来臣这里躲清静吧。” 刘裕振衣坐下,眼见茗文已奉上茶水,他捧起茶杯轻呷了一口,缓缓道:“大人锦心绣肠,我也不说取巧的话了。只因前朝为向西北用兵之事争论不休,父皇也是焦头烂额,并无决断,故我才来请教大人。” 许言只微笑道:“殿下心中是如何想?” 刘裕道:“草率议和只会纵容夷人狼子野心,自然是下下策。然则说真要用兵......哎,京中余粮不足,吏部忙于赈灾,如今也是入不敷出,恐怕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开销。” 许言道:“殿下思虑周全,也无需臣多加置喙。鄞州闹了雪灾,京中存粮多被派去赈济灾民,陛下一不愿意、二无心力,定然不会立时出兵平剿蛮夷。可若任由西北局势发展下去,必招民怨,倘若那时陛下迫于舆情,再派兵北上,京中军防空虚,始作俑者但有异心,择日兴兵而反,可就占尽了天时地利。” 刘裕听见「始作俑者」四个字,心中悚然一惊,脸色才渐渐寒下来,五指紧握着茶杯,沉声道:“你是指三叔?” 许言眼望着扑扑跳动的烛芯,淡淡道:“壮士断腕,贵在止损,此时出兵虽然大动干戈,却也好过一时犹疑,大业不保,反叫晋王坐收渔利。” 刘裕心中大骇,起而拜道:“大人此诫,真乃金玉之言。大人是真正才学之辈,不似前朝那些言官,忝居高位,却只会搬弄口角是非。父皇竟不识人,枉废大人在此校书......”语至不忍,竟是长长一叹,跌坐下去。 许言静静听着,眸色仍是波澜不惊。他淡笑道:“殿下不必为臣忧叹,书中自有颜如玉,陛下做此调停,正是爱惜微臣之故。”略略转眼向窗外一望,又道:“夜深路滑,殿下请回吧。” 刘裕眼中大有深意,沉吟片刻,也只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叨扰了。” |
他因转身出了内室,外面冷风扑面而来。内官忙将披风与他系上,又撑开骨伞,刘裕一手扶着那人肩臂,渐渐出了崇文院。行至巷口,却见茗文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暗暗接过内官手中的伞,亦步亦趋跟着刘裕。 刘裕面色阴沉,方才的温和谦逊早已不见,口中微微呼出白气,兀自叹道:“许言倒真真是个奇人。旁人做官,或为追名,或为逐利,想要拉拢也有个名目。独他像个现世菩萨,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当年他金榜及第,我举荐他进了中书省,他也不念什么知遇之恩。后来父皇恩赏,又提拔他,凭谁也没在这个年纪就能当上中书令的,他却仍是淡淡的。如今被贬,他也像是毫不在意。真若是视俗名如粪土者,又何苦入仕做官,惹此是非?真真叫人捉摸不透。” 茗文道:“我跟在大人身边也有数年,如此气度,竟不像是装的。” 刘裕道:“这才最难办的。如此之人最难掌控,倘若不能为我所用,岂非是来日一大祸患?”说着又是冷冷一笑,道:“终还是三叔有远见,老早就将他弟弟捏在手里,也省去了像我今日百般讨好。” 茗文道:“话虽这样说,我瞧大人自夫人小产以后,到底对他弟弟也不复从前了。兴许是真寒了心,我冷眼瞧着,这数月下来,二人私下竟连一面也未见过。” 刘裕沉吟不语,只是摇头。说话间已至紫宸殿,茗文告退下去,又换了内官侍候在身边。刘裕见那殿中灯火通明,不禁犹豫,原本打算入内谏言出兵,却又在窗边立住脚步。 里头皇帝正似发怒,又训斥了几个宫女太监,刘裕正待细听,却已见沉衣缓步出来。刘裕只得整顿衣冠,佯作刚来,沉衣眼风微微一扫,恭敬道:“太子殿下此时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刘裕道:“不过是来向父皇请安。” 沉衣微微一顿,刘裕已道:“但父皇似不得空,不若我择时再来吧。”因此告退下去,缄口不言出兵一事。 |
却是第二天一早,承王不知受了何人鼓动,火急火燎地进宫来,非要即刻面圣。沉衣不动声色拦下他道:“殿下且慢进去。皇上昨儿就为了西北之事不得安眠,殿下此刻贸然入内,岂不是更要添火?” 承王不由分说,已将他推开,直指着他道:“倘若我朝中武将不似将军这样伶牙俐齿,偶尔也有血性者,知道好男儿当如何醉卧疆场,如何马革裹尸,主动请缨定平西北,父皇又何至于愁苦至此,无计可施?” 沉衣无故受此讥讽,也只得轻轻呼气,告罪道:“殿下教训的有理,殿下请进。” 刘承冷冷一哼,甩手进去。 |
他虽是每日晨昏定省,但皇帝待他不同于刘裕,素来十分亲近。刘承请了安便站起来,皇帝道:“如今天气冷了,这么早来见朕,有事情?” 刘承想了想,复又跪下:“突厥南下犯我边境,儿臣愿替父皇分忧,率兵北上,自河东道入丰州,一举荡平突厥。” 皇帝坐下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承儿有此忠孝之心,朕亦欣慰,只是战场凶险,多有变数,你年纪尚小,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父皇......”刘承自然知道,容后再议便是不准的意思,急忙欠身道:“父皇,三叔当年随怀将军西征,方不过十四岁,儿臣今已十七,为何不可为国领兵效命?” “放肆。”皇帝眉头一皱,殿中宫人都跪了下去。皇帝从前还是太子的时候,正是因此事,叫沈晋在朝中占尽了风头,如今又被自己儿子重提起来,自然生气。 “朕已不曾有什么弟弟,你又哪里来的三叔。” 刘承顿了一下,抬头道:“三叔虽有过失,但功过自当别论,怎能因一桩旧事而毋论三叔的功劳?” 皇帝冷冷道:“一桩旧事?他从前犯的是谋逆大罪,朕留他一命已是仁慈至极!” 刘承道:“可儿臣听闻,从前三叔谋逆一案断的草率,本就颇有疑窦,虽然时隔多年,却也不该叫三叔枉作了孤臣孽子。” 皇帝怒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手伴着怒气一挥,案上一本纸折打在刘承额角上。刘承闷着声挨这了一下,低声道:“父皇息怒。” 皇帝指着他道:“朕对你一向纵容,谁知却是惯坏了你,如今已然不知自己是谁的儿子!” 刘承垂眸不敢言语,皇帝厉声道:“来人!” 沉衣在殿外一凛,无可奈何地领命进去。自此刘承禁足在自己府邸,被勒令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的儿子。 府宅甚大,沉衣派了两队侍卫才堪堪围住,又将刘承亲送回府。 刘承一路无话,走到门口时才停了一停,此刻倒是怒火尽消,语气平淡地对沉衣道:“上回相见还是在毬场,也未曾恭喜将军晋升。” 沉衣淡道:“殿下客气。”想了一想,又叹道:“殿下是明白人,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事情惹怒陛下。” 刘承道:“丰州虽远,里面住着的亦是我朝子民。而今国土被侵,我身为皇子,将军身为我朝武将,将军觉得,这乃是不相干的事情?”他转眼望向檐下风铃,轻摇头道:“我那位皇兄机关算尽,惯会周旋,是打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倘若连我也不进言,放眼满朝文武,究竟还能指望谁去?” 沉衣心中怅然若失,望着天上洒下的细雪,渺渺茫茫,如灰雾一般。 他自奉命戍守宫闱,耳目灵通,沈晋所谋为何,他也一清二楚。兴兵谋逆,这是多大的罪名,他死不足惜,只是不知这祸事一起,又有多少无辜之人要白白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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