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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沉衣 (古风 兄弟)[第3页]

作者:又一个傻波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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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久没有认真写拍了,这次来个详细点的,其他儿子都没有的待遇。

沉衣一个不字也不敢说,低垂着头跟在后面,许言一径行至中庭,那些仆人家丁见到此景,因觉得不同寻常,都敛声屏气地站在原地。
许言极严厉道:“跪下。”
沉衣因见这许多人,脸颊一阵阵发热,呼吸声都微微颤抖,又不敢拂逆许言的话,只得抬起衣摆跪下去。
许言又吩咐下人:“拿家法来。”
沉衣皱起眉头,极难堪地哀求道:“哥......”
许言不加理会,不过一会儿,便见人抬着长凳板子走过来。
许言道:“我再没有道理同你讲了,我只要你记住教训。”
沉衣双眼又红了一圈,因觉得没有面子,手握在袖中隐隐直抖。这时只见两个小厮走上前来,皆朝他弯腰一拜:“二爷。”
沉衣身子如被胶住,慢慢挪到那长凳边,咬着牙趴下去。
小厮却拿来粗绳,将他手脚一并捆住,沉衣这才微微挣动,又抬起头去望许言。
许言只是袖手站着,小厮举了板子,重重打在他臀峰上。
起先疼则疼矣,却是这声音更使他难堪。众目睽睽之下,板子反复地责打,他双手紧抠着凳面,一声也不吭,只禁不住那额头上汗如雨下。
渐渐积压过头,疼痛也变得不可忍耐。
沉衣喘息声越来越重,小腿几番要抬起,却被粗绳紧紧捆着。他禁不住上身也挣扎起来,每挨一下便是一抖,呼吸中亦有了哭腔。臀肉早已隔着腿裤肿起来,但板子仍责打在那里,哪怕一下也躲不开。
沉衣眼中一湿,终忍不住呻吟起来,什么脸面亦顾不得了,断断续续恳求道:“哥......哥......我再不敢了......”
他整个人伏在凳上,动弹不得,只有背脊肩膀不住地起伏。
许言与他近在咫尺,却不发话,甚至连一个具体数目也没有,由着小厮打下去。
沉衣极为狼狈,腕上被勒出一道道印痕,反抗不得,躲不得,被捆缚着承受毫无停歇的责打。他的呻吟变为低泣,浑身颤抖,模糊不清地对许言说:“我不敢了......再不敢了......哥......别打了......”
许言也只是移开目光,放眼向别处,不再看他。
沉衣少说也挨了五六十下,身后直如火烧,连讨饶的话也说不出了,只顾着本能挣扎。又一板子落下去,裤上便洇了血渍,他趴伏在长凳上暗泣不止,却不肯出声,渐渐地气息也弱了,只见虚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小厮见打得不祥了,才停下手,管家周甫江早已闻讯赶来,一见此景,便上去求情:“不可再打了,大人纵要管教二爷,也实在不可操之过急。”
许言长长叹了一声,“这时打坏了是小事,我若教养出这样的弟弟,将来作奸犯科,目无王法,那才真是坏了大事。”
他因见沉衣面色苍白,犹如惊弓之鸟,唯恐那板子何时再落下来,心里恨其不争,又未免心疼。正不决时,却见茗文慌慌张张地从院外小跑而来,及至门口才站住了脚,疾走上前,在他耳边禀道:“朝中出事了,衙门里请大人即刻去一趟。”
许言便问:“出了何事?”
茗文道:“运盐的官船昨日进京,今儿早上本要停靠在汴河水岸,谁知船的桅杆撞上了虹桥,船上半数盐袋落水,还撞毁了好些沿岸商铺。陛下雷霆大怒,这会儿正要问斩押运的官员。”
许言听罢,只得将手头之事暂且搁下,匆匆收拾了驱车入宫。又留下话说:“不许上药,也不许起身,就在院子里好生跪省。”
沉衣本已是强撑着,许言一去不回,他只得依言久跪在地上。整个人捱得头晕眼花,未过半个时辰,向前一栽,便晕了过去。
沉衣身上带伤,就连昏睡也不能安稳。零碎的记忆一闪而过,使他指尖轻轻颤动,却无法使他清醒过来。
熟悉的梦境,仍是黑夜,微凉。他想要离开这座狭小的庭院,那人饮着茶说:“你若打得过我,自然就可以离开。”他毫不犹豫地挥起拳头,却被那人轻松撂倒。他不服气,一骨碌爬起来,再打,再输,再打,再输......一晃数月,他的武艺突飞猛进,那人也不再一味交手,偶尔指点,譬如进攻时亦要守住软肋,欲出右拳,先要向左打个虚晃。他领悟极快,纵然以枯枝为剑,亦能挥得簌簌有声,轻轻一旋,便将散落的梅花劈作两瓣。
那人不再拦他。
他心中狂喜,三步两步翻出院墙,跨过游廊,终于看见紧闭着的朱红府门。
正欲上前,脚下却骤然一虚。
他提不起力气,浑身虚浮,几番要抬腿皆不能够,终于后继无力,软软跪倒在地上。
然后便听见脚步声。
那人不紧不慢地,再一次走到他身前,目光之中透出怜悯,俯身递给他一粒丸药。
原来他身上余毒未清,需每月辅以丸药,才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他觉得不可置信。
半年以来的期冀,在一瞬间被碾为齑粉。
原来生杀自由从来不在他自己手里。
他忘记了一切,自此也就失去一切。
他被改头换面,被强迫着去扮作他人,他不分昼夜地刻苦习武,终不过是成为别人手中锋利的刀。
他无可逃遁,反复挣扎,然而这一切并非梦境——这不过是他无法释怀的记忆,与现实相吻得一丝不差。
沉衣猝然惊醒。
良儿正守在床边,当下终于松了口气,默默念了声佛,才对沉衣说:“二爷,你终于醒了。”
沉衣喃喃:“药、药......”
良儿不禁面露难色,支吾着说:“二爷,大人还没回来呢,他们都不敢给您用药,小的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沉衣指了指架上挂着的外裳,良儿问道:“二爷是要衣服?”
沉衣点头,良儿忙去取了过来。
沉衣勉强支起胳膊,又在袖兜中慢慢摸索,摸到了齐殷给他的锦囊,也顾不上打发良儿,就从中取出药丸,急吞下去。
渐渐才觉得呼吸顺畅,又有了知觉。
良儿惊疑不已,更不知二爷方才所服何物,然则沉衣已是精疲力尽了,实在无意应付他,便只吩咐:“这件事,休再与旁人说起。”
良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沉衣以手覆眼,极是疲倦:“你下去吧。”
只听轻轻的关门声,屋中便只剩他一人。
沉衣微微一动,身后犹是剧痛,本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也只能作罢。他口中焦渴,伸手又够不到茶杯,几番轻触,谁知“哐啷”一声,反将杯子推砸在地上。他心生气馁,恹恹地趴在床边,不过一时又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只当是良儿,便说:“出去。”
余光一瞥,才见是许言。
他一时间坐不安席,只得慢慢地从床上下来。
许言尚未解官服,亦是一脸倦色,在一张交椅上坐下,目光冰冰冷冷,却没有半分宽容的意味。
沉衣只得又在他身前跪下。
许言并不看他,只说道:“陛下问斩了傅权,问罪傅寅,并且囚禁了整个傅府。”
沉衣极惊讶道:“什么?”
许言微微一顿,这才将目光移向他:“傅权乃是傅寅的外侄,专掌淮南盐线,他押运的官船今天撞上了虹桥,陛下下令彻查,将船上的盐袋全卸下来,才发现其中有半数都是以沙石凑数。正巧这时刑部启奏,说是日前收到一本无名的账簿,里面却详载着傅府内外的收支账目。陛下命人仔细查对,发现这些年,傅府贪贿之财不下千两,因此才下令严惩。这件事你知不知情?”
沉衣本是惊讶,听到其后,又惊又疑,不妨却遭许言如此一问,愣了半晌,方才说:“我不知情。”
许言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你告诉我,早先为何在考场作弊,非要考取一个功名?”
沉衣支吾不语。
许言道:“沉衣,你以为你伤着,为兄便不会再打你了?”
沉衣心中不安,不由自主地并拢膝盖:“不是,我没有......”
许言淡淡望着他:“去拿戒尺来。”
沉衣眼眶一阵发热,又不敢推延,只得起身去取戒尺。
他身后伤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一个刚刚学步的小孩子。许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置一词,待沉衣重新屈膝跪下,便拿了戒尺,照他身后抽打下去。
“啪!啪!”
沉衣双手攥住裤膝,身体极度紧绷起来,不过只挨了两下,却是痛得声音都变了。
许言道:“为兄几番与你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最应该明白,哪些事情为兄绝不能容忍。”
沉衣埋着头道:“我知错了......”
“我不需要你认错,告诉我理由。”
许言蹙眉凝望着他:“功名对你来说很重要?为什么这样铤而走险?”
沉衣哽咽着道:“自来到汴梁,哥哥总敦促我读书,我想家中既是书香之族,无非就是考举入仕,这一条出路......我......我本没动过这份心思,是在贡院机缘巧合,遇上了秦文仲......我以为......并不是我一个人......解试时舞弊之人比比皆是,我以为只要盘算妥当,就能万无一失......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等糊涂事......”
“你以为这样铤而走险,骗取了功名,为兄便会高兴,你便也从此自欺欺人?人无忠信,焉可立世,三尺童蒙亦懂的道理,你却推诿「一时糊涂」?”
沉衣本已身心俱疲,不禁他这样咄咄训斥,勉强撑着膝盖,眼中湿红,却是闷闷地一言不发。
许言顿了一顿,反而轻声笑道:“怎么,我委屈你了?”
沉衣皱着眉,一味捱着身后的痛,也不出声,也不肯回话。
本来他也不羡功名,他因何折腰,他是如何左右逢源,又是如何举步维艰,其中缘由许言一概不晓,却只顾一味地苛责自己。他的冤屈,无人可诉,长此以往也习惯了,此刻只觉得疲乏,无力再去应对什么。
许言暗下眸色,沉默地看着他,眼前人分明是手足,有一瞬间,却又陌生得仿佛从未见过。
相顾无言,这样压抑的沉默,终以许言的离去为终。
他独自回到卧房,拂衣坐下,沉衣闪烁的目光犹在脑中徘徊,挥之不去。他心绪难平,像是总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厉害......是从去年回苏州起......沉衣宿醉,烟柳阁,清河街林大夫......而后汴京,科考,崇文院......傅寅......酒宴......账簿......这一切的不寻常,草蛇灰线,伏行千里,全都自他回苏州起。
那时他正任中书侍郎,又被圣上册为御史,奉旨回到姑苏,明查租税,暗访的却是岐王旧势。
岐王乃是先帝遗子,早年遵嘱遗诏,远离京畿,受封在外,因可以自拥土地,自养府兵,又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许言心想,一切事情总有个源头。这源头便是在苏州。他五年未见的弟弟性情大改,夜夜沉醉在烟花柳巷,他以为这是暌违日久,人心易变,但倘若不是呢?倘若从一开始,就是他大意疏忽了......这五年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却让沉衣变成了如今这样?
许言心中越发不安,漏夜又将茗文唤来。
他望着书案上那一只羊脂玉碾成的玉狮子,默默出神,初闻沉衣舞弊时,他大为震怒,随手砸了这只玉狮子。这本是极名贵的玉器,如今角上缺掉一块,看着也终不如从前了。
他轻轻抚摸那缺口,茗文见他眼中透出不舍,便道:“大人若可惜这块玉,属下可将他拿到市场,去交给专修玉器的能工巧匠。玉的颜色都是大同小异,叫他们照原有的样式做一个,看上去几乎就是一样的。”
许言叹道:“师傅再是能工巧匠,也做不出两样完全相同的玉器,一个物件尚且如此,更何况乎人。倘若真借易容改貌之术,便能瞒天过海,叫一个人去假扮成为另一个人,那岂非荒谬?”
茗文微微一怔,陪笑道:“大人,茗文不懂。”
许言道:“我要你悄悄回一趟苏州,再替我查一件事。”
他抚摸着玉狮子温凉的脊背,语气之中满是惆怅:“光阴不复存,市面上也再没这样的好玉了。”
天已交了三更,许宅里外全都十分寂静,淡淡的月色照在窗棂上,漏下一格一格分明的倒影。
忽然一个黑影从屋顶跃下,乃是齐殷,他掸了一掸袖上的灰,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漆黑,灯烛亦烧得灭了,沉衣半个身子趴伏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昏睡过去。齐殷走到他身边,略觉有异,伸出手去探了探他额头,果然烧得滚烫。他原以为是沉衣未曾按时服药,翻出锦囊一看,那里面却是空的。他心中疑惑,又轻掀起沉衣的后襟来看,才见那小衣上斑斑点点,皆是血渍。他不由摇了摇他肩膀,轻声唤道:“沉衣。”
沉衣却只是昏睡。
齐殷别无他法,只得拉起他的一条胳膊,先将他整个扶上床,又去打来清水,替他清理身后的伤。
然那血渍一干,衣料都粘在了皮肤,需得拿清水一一化开。纵然齐殷小心翼翼,沉衣却仍是疼得一抖,猛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他回头看去,见是齐殷,不由问说:“你怎么回来了?”
不待齐殷回答,他又痛得皱起眉来,大喘着粗气说:“你别弄了,别弄了......”
齐殷道:“你忍一下,没有别的办法,总得把你这身衣服换下来吧。”
沉衣咬唇不语,只觉得身后痛得犹胜方才,双手紧紧攥着床褥,忍得满身冷汗。齐殷拿剪子将他小衣绞开,撂在盆子里,几缕血丝便在水中晕开。
沉衣微微哽咽道:“行了......别上药了......”
齐殷问道:“为什么?”
沉衣乃是觉得上药更疼,这样的理由,又说不出口。齐殷见他不做声,便也不理睬,替他仔细清理伤口,又上了药,好一番忙碌,方才收拾的干净妥当。
沉衣稍稍舒服了一些,换了个姿势侧躺着,因伤在那种地方,又见齐殷望着自己,便颇有些不自在。
齐殷不禁笑了一笑,奚落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这一点疼也忍不了。”
沉衣道:“你站说话不腰疼,改日你也挨了打,我看你又如何呢。”
齐殷揶揄道:“你倒是抢白起我了,你如今伤成这样,你那位兄长怎么却不管你?”
沉衣心中一紧,微微垂眼,却硬着嘴说:“他不管又如何,我并不稀罕。”
你们都好冷淡哦


齐殷见他满脸愁郁,一颦一动都透着失意,本来还欲调侃几句,又想他才刚挨了打,不提也罢了。
二人又说起傅寅一事,齐殷这些日子不在京师,此时听起傅府的遭际,倒是有些意外。沉衣嘀咕道:“我一早就将账簿交给了刑部,刑部的人迟迟不审,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才把证物拿出来,摆明了是要把傅家置于死地。难不成刑部也安插了王府的人?”
齐殷道:“朝中大小职位,多多少少都有王府的心腹,可具体是哪些大人,我也不得而知。”
他目光一扫,又望见那个锦囊,便问沉衣:“你什么时候吃的药?没有叫人看见吧?”
“哎......没有,”沉衣打着哈欠道:“不早了,你也早些去睡吧。”
齐殷心生疑窦,追问道:“你何时吃的药?”
沉衣道:“我吃了就是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齐殷道:“是谁看见你吃药了?周管家?还是你那个小厮良儿?”
沉衣张了张嘴,不情不愿地望着齐殷:“是良儿......我已经交代过了,他绝不会说出去的。”
“你怎么保证他不说出去?倘若他嘴不严,这一番筹谋岂不都要功亏一篑!”齐殷说着站起身,立刻就要出门去,沉衣踉跄着爬起来,一把将他拽住。
“你干什么去?”
“我干什么去,你猜不到吗?”
“你疯了吧!”沉衣不可置信地说:“你要是敢杀了良儿......”
齐殷回头反望向他:“我要是杀了良儿,你待怎样?难道你也要杀了我?”
沉衣顿了一顿,放缓下语气:“你别说气话,你要是不放心,我改日打发了他就是,他绝不会乱说话的。”
齐殷道:“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沉衣眼中透出排斥,不自觉地轻轻摇头,仿佛此刻才是第一次认识他。齐殷不动声色,却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更觉可笑,冷冷将沉衣一推,转身便往外走。
他本是要回卧房去,沉衣却以为他定要取了良儿性命,也不顾身后有伤,直追上去将他拦住。
沉衣脸色微微泛白,衣料又擦着身后的伤,他恐怕吵醒了院里的人,只得压低了音量,一字一句对齐殷说:“你从前怎样我不怪,但我绝不准你在这里滥杀无辜。”
齐殷定定望着他,忽冷笑道:“我偏就要滥杀无辜。”
说着轻轻一跃,飞身上了屋顶,沉衣迟了片刻,也跟在他后面跳跃上去。这每一个动作平时于他轻而易举,此刻却是不啻酷刑,他身后伤口又崩裂开来,小腿微微发抖,勉强站在屋脊上,与齐殷临风对立。
齐殷道:“你自信你能胜过我?”
沉衣道:“我不想和你动手,但你若敢在这里杀人,我绝不会放过你。”
齐殷反讽道:“你这伤筋动骨的,自身都难保,还想怎样处置我?”
沉衣禁不住他几番挑衅,直接抄住了他的腕子,反手一摔,齐殷险些便要跌下屋顶,连退几步才勉强站住,却踩得一块瓦片向下滑去,“砰”一声砸在地上。
齐殷道:“这里不是比试之地,你真有本事,跟我来!”
说着点地而起,三两步越至府外,又在屋瓦之间起伏轻跃,最终停在城东一处破庙前。
沉衣紧随而来,勉强站住,身后却是一阵阵发痛。他半撑着膝盖弯下腰,无力再斗,齐殷却不顾这些,跃步上前,抡起一拳就打过去。沉衣躲闪不及,踉跄着往后一摔,幸而并未栽倒,他一翻身,也足踢手打地迎上去。
他的功底虽不及齐殷,但他的招式章法全由岐王亲授,步履之中暗藏玄机,提手、翻转、斜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精妙。沉衣拼上了十足的力气,来来回回几十个招式,竟是打得难舍难分。二人从庙前一直打到树上,只见那树枝摇晃,树叶簌簌地落下来。
沉衣气力不足,一再硬拼下去,必然要吃亏。他于是寻见空隙,反手攥住齐殷的襟领,几乎同时,齐殷却伸出臂肘,将他牢牢按在树上。
沉衣欲要站直,齐殷却欺身压住他肩膀,丝毫不许他动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沉衣,悠悠说道:“你服是不服?”
沉衣恼羞成怒,抬腿就朝他胯下踢去,齐殷向后连退了两步,本是吃痛,忽又机警地环顾四周,敛眉单膝跪了下去。
沉衣不明就里,站在原处结巴地说:“你......你跪我干嘛?”
齐殷未敢抬头,就听见清晰的破风声穿林而过,“咻”地一响。
沉衣躲避不及,直直向前扑跪下去,手捂着膝盖不住呻吟。
齐殷一动不动,只垂着头说:“见过主上,属下知错。”
沉衣这才愣住了。
身后,有沙沙的低音,乃是衣摆拂过草尖的声响。
【齐殷壁咚成就(0/0】
【未达成】

沈晋淡淡开口:“不错啊,二位都是功夫见长。”
沉衣听见那声音,从头到脚都微微地一凛,猛然转头望向身后。
沈晋一身黯黑的长袍,刚好曳地,衣襟袖口上,水银色的丝线绣出四爪蛇蟒,端的是祁山王的尊贵持重。
夜风稍凉,那黄缎青底的锦靴停在沉衣身前,沈晋微低下头,挑眉道:“从前还能在为师手上走过几招,如今愈发进益,是连一招都接不住了。”
沉衣不及惊讶,眼中却透出丝丝笑意:“那还不是因为师父武艺精妙,无人可敌,嘿嘿嘿嘿......”
沈晋未置可否,转而去瞧跪在旁侧的另一位,低头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让人身近十丈之内竟毫无察觉,齐殷,你的本事也越发拔尖了。”
“属下知错。”
沈晋缓缓踱着步子,不再言语,却犹带一股慑人之气。
沉衣原是一时起兴,打闹了出来,身上就只穿着一套极薄的中衣。他跪在软软一簇草上,膝盖还好,只是夜里的寒露渗进裤膝颇有些冷,他鼻尖发痒,忍不住向前打了个喷嚏。
沈晋注目着沉衣道:“三更半夜,许家的二爷不在屋里睡着,跑来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沉衣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三更半夜,王爷也没在府上歇着,跑来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沈晋道:“你倒是精力旺盛,可见许言的板子还是轻了。”
沉衣惊了一惊,忙不迭地改口道:“我浑说的,师父别同我计较啊……”
沈晋却是淡淡道:“你去折几根柳条来。”
沉衣面色陡然一黑,背上又冒出汗来,心中越发骂起沈晋,怨他将自己一个人撂在许言身边,数月不见面,此时一句安抚也无,居然翻脸就要打人!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又不敢违逆。齐殷仍跪着,沉衣畏畏缩缩地去折柳条,一想着待会要招呼到自己身上,精挑细选,择了三五根最细最软的,才慢慢挪回去交给沈晋。
沈晋扫了一眼,道:“拧成一股。”
沉衣头皮发麻,低眉顺眼地又把几根柳条编成一股。沈晋接过了,“嗖”地一声,抬手在空中划破宁静。
沉衣吓得倒退了一步,低着头,却觑见沈晋收了面上原有的三分笑意,一句话都不多说,抬手便抽下去。
柳条柔韧,夹杂了内力打下去,一下便能带起一道肿痕。齐殷疼得一身冷汗,死死撑着,一声不吭,柳条就那样接二连三抽打在他背脊上。
沉衣惊得目瞪口呆,待已打了十数下,方才回过神说:“打、打他做什么?哎……师父,你打齐殷做什么?”
沈晋并不答话,亦不停手,齐殷背上已是伤压着伤,却是跪着毫不敢动。他疼得眉心紧锁,身子愈发低伏下去,汗珠凝在鬓角的碎发上,泛着晶莹。沉衣几番伸手,又不敢真正去挡,皆没挨一下就畏畏缩缩地躲开了。他眼看齐殷承受不住,沈晋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只得将心一横,一把抱住沈晋的手腕,嚷嚷着说:“师父,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你打他太没道理了。”
沈晋“哦”了一声,道:“他既没有做错,你为何与他从许府一路打来这里?”
沉衣反被噎住,沈晋又添了力道,惩罚般地往齐殷背上一抽。齐殷疼得一声闷哼,身子难免颤抖,沉衣情急,忙又抱住了沈晋说:“这不干他的事,是我一定要和他打架。”
沈晋微微颔首道:“是么......这么说来不该打他,倒是应该打你了。”
他随手掷了柳条,望向沉衣,柳条上还沾染着丝丝血渍。
沉衣勉强咳了咳,手摸着下巴望向别处。沈晋有几分好笑道:“刚才不是大义凛然,这一时又不吭声了。”
沉衣微微往后挪,目光很磊落,说的话却很无赖:“我身上有伤,不能再打了,师父若要打我,许言是一定会起疑心的。”
沈晋眼中意味不明,只是问他:“你来京中小半年了,许言待你怎么样?”
沉衣道:“平时一向都跟好。”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是分的很清的。”
他这句话有些突兀,像是说给沈晋,又像是说给他自己。齐殷纤长的眼睫微微发颤,似乎想要说什么,抬了抬眼睛,终又将头垂了下去。
沈晋将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神情却十分淡漠。他招了招手,就见一个人影从庙宇背后翻过来,双手捧剑,恭恭敬敬地奉上来。
沈晋将剑拿在手中掂了掂,拉开剑鞘,里头的霜刃光亮,刃边极薄,几乎吹毛立断。他拿指在刃边一弹,只听“叮——”一响,声音清脆可闻。沉衣眼前不由一亮,沈晋道:“这柄定光是殷商名剑,本王早年偶得,一直珍藏,轻易从不示与外人。你在京中亦多凶险,此剑赠你,得不辱命是一回事,另外也要善自珍重。”
沉衣吃惊地抬头,眸中有动容之意。沈晋将剑掷去,沉衣抬手接住,正要谢恩,沈晋道:“你我师徒,不必时时拘礼,好生用它,莫要糟蹋了这好东西。”
沉衣原在许言那里受了许多委屈,此刻方觉得释怀,因而笑道:“多谢师父。”
沈晋微微颔首,目光深如幽泉,淡淡看着沉衣三分意外,三分感动,另带着三分不易察觉的决然,是为忠诚。
沈晋一时感慨,亦想起了许多事情,瞧见远处晨光已有涳涳濛濛的熹微之意,才收回了心绪,叮嘱道:“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沉衣虽然不舍,也只得和齐殷一起起身告退。沈晋望着他二人在林中渐渐远去,挪开目光,转身问道:“许言现在何处?”
候在他身旁的人便说:“章台街,近水楼。”
沈晋想了想道:“走吧,此人早该见一见了。”
原来许言怀藏心事,这一夜也未曾安眠。他命茗文连夜赶往苏州,烦乱的心绪渐渐平复,独站在窗边,一种莫名的惆怅又涌上心头。
时维初夏,池中的睡莲含苞未放,大片荷叶却被风吹着微微摇摆。许言信步走出东院,家丁仆人都已歇下,只见那廊下挂着几盏未熄的残灯。他一径走到府门口,才见一个小厮拿着大高笤帚在那里扫院子。小厮本也是懒懒的,一见了他,干脆将笤帚立起来,走上前去打了个躬。
许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答:“小的临安。”抬起头来反问道:“大人这是要往哪儿去?”
许言一时也无去处,便随口说:“近水楼吧,不必再惊动旁人了。”
那小厮因去备车,当下便往近水楼去。
一楼夜场已歇,几个小二模样的人,搭着毛巾去收拾场子,台上歌姬唱了一宿,也抱着琵琶要去休息。大厅的圆桌上,宿醉于此的浪荡子弟趴得东倒西歪,酒水顺着桌沿缓缓流下,一片狼藉。
许言自然不在此逗留,他顺着楼梯往左拐,再向里头,尽头之处别有洞天,乃是一座精致的阁楼。这阁楼四面临窗,清幽古朴,案几上点着一柱檀香,案后并挂着一幅字,乃是数年前许言金榜题名,在此留下的一副对联,上面写着宋人诗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
此楼原叫天香楼,因有了这一幅字,才改名叫做近水楼。
许言原是熟客,临安却是头一次跟着出来,浑不知要如何伺候。他在屋里站了一会,见许言并无吩咐,就悄悄退到外面,一并带上房门。
这时夜已深了,楼上楼下一派寂静,临安靠着廊柱坐下去,渐渐也就睡着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阁楼的木门忽被推开。一个身影跨门而入,临安却是歪垂着脑袋,丝毫未有察觉。
沈晋轻而易举走入室内,转过屏风,只见角落铸花的铜樽里微微滚沸,正好温着一壶素酒。许言以书覆面,闲闲半倚在竹榻上,半寸衣摆垂曳在地。
沈晋淡淡笑道:“大人真是好心性,半夜里落宿在外,也不带一个机灵的随从。”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许言毫无惊动,只是带了几分被人打扰的不悦,懒懒抬手将书拿开,“我白日既没做过亏心事,难道还怕夜里会被恶鬼缠身?”
许言眼中透出倦意,上下扫过沈晋的衣冠,渐渐归于清明。他坐起身子,轻声道:“原来是王爷大驾,失礼了。”
沈晋迈步上前,才与许言相对而坐。
许言微微偏头,也未显抗拒,平淡如常地坐在原处,甚至没有起身让礼。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十分安静,倒是廊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响。临安头磕在了柱子上,猛然惊醒,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冒冒失失闯进内室。他一眼发现了沈晋,虽不知何人,却也觉得来者不善,不由虎视眈眈地戒备起来。
沈晋从樽中取出酒壶,旁若无人地斟了杯酒。
那酒液澄澈,入喉也不十分热辣。
许言注目着他,却是淡淡对临安说:“你去外面候着。”
沈晋眸色微动,直到听见一声关门声,才搁下酒杯,心平气和地寒暄道:“大人近来可好?”
许言道:“蒙王爷关怀,下官一切皆好,唯有家事不太安宁。”
沈晋轻转酒杯道:“这倒奇怪,怎么本王听闻,令弟高中进士,而今亦在省中任职,想来日后加官晋爵、光宗耀祖也未可知,又何来不安宁之说?”
许言道:“王爷天潢贵胄,倒对下官的家事很是上心。”
沈晋笑道:“大人乃是名门之后。昔年老先生辞官归隐,言之凿凿,说此生不再为朝廷设一计一谋。如今时过境迁,他的孙儿重登庙堂,年纪轻轻,却为圣上重用,这样的人,不得不令本王刮目相看。”
许言不动声色,缓缓地说:“王爷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就连舍弟的近况,想必王爷也比下官更加清楚。”
沈晋朗然一笑,抬眼的一瞬与许言目光相交。他停顿半晌,反倒直问:“大人知道了多少?”
许言道:“王爷心知,自己在属地拥养府兵,迟早要为陛下忌惮。这五年来,下官远在京师,王爷处心积虑地教唆舍弟,又将他送还到下官身边,无非是拿他为棋为质,想要他一心替王爷做事。”
许言的声音忽然一沉:“舍弟年幼,又对往事一概不知,王爷使出这种手段,实在叫人不耻。”
沈晋不见有愠,只是仰头徐徐地饮酒。
“本王手段不耻,你许家从前做下的事,也不见得有多磊落光明。诚如你说,令弟年幼,万事不知,但你这个做兄长的,总应该还记得一二。”
沈晋眼中透出戾气,欲言又止,分明的五官隐在一片阴影之中。
许言眉梢微动,他道:“王爷想要什么?”
沈晋却是微微一笑。他想起往事,那些深埋于心的旧恨又被一一勾起。他并不急着回答,反而问道:“大人既已猜到内情,本王好歹教导了令弟三年,他的本事,大人可还满意?”
许言一挑眉梢,沈晋却不待他开口:“至少本王甚是满意。”
他说:“从前两王夺嫡,傅寅与东宫沆瀣一气,心思狠毒,无所不用其极。母妃遭其陷害,沈氏一族七十二口性命亦受株连,本王为父皇责斥,褫夺刘姓分封在外,如此血海深仇,本王焉能不铭记在心。”
沈晋将目光移去窗外,眉目音容愈发淡漠。旧事带着浓重的血腥,从他嘴里缓缓诉出,竟平静得像是在细数极不相干的过往。
许言只是沉默,眉眼之间难辨态度。
当年之事他未曾亲历,但自古皇权易主,哪一代不是踏着累累骸骨。当年东宫阴毒,岐王也难见不是步步为营,如今成王败寇,旧恨或是不甘,究竟哪层更多一些,他不得而知,更没有兴趣。
“未能手刃傅寅,一直是本王心中憾事。”沈晋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带着轻松的笑意:“不过令弟却很争气。倘若没有他盗来账簿,傅寅或还罪不致死,可叹始作俑者,最终落得家破人亡,令弟实是功不可没。”
许言这才露出不悦。
他的祖父许肃,抱有惊世之才,人品甚高而廉于取名,谦居闲职,却得先皇倚重。后逢宫中两王夺嫡,朝中两派之争势如水火,许肃辞官远去,又成一方富甲,余生善尽,终成传奇。
许肃生前胸怀洒落,辅政安民,却从不喜欢朝权的党羽之争。许言幼承庭训,受的也是这般教诲。凡事点到为止,给人的印象总是温和,自有一份随遇而安的风骨在。但若说这里头有一个例外,例外便是沉衣。
沉衣是他的底线,亦是他唯一的弱点。
他无意去评判昔年夺嫡孰是孰非,但把弟弟扯进这样的漩涡里,他很不喜欢。




许言端详着手里的酒杯,沈晋笑容忽然变得莫测:“可知令弟为何对本王言听计从?”
许言停下动作,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
“世有神蛊,名曰「傀儡」,若是种在人身上,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沈晋眼中透出淡漠的赞赏。他钻研医道,傀儡是他最得意的宝贝。“我种在了令弟身上。”
许言心中一震,皱起眉来。
沈晋继续道:“这蛊毒极是刁钻,令弟需得月月服药,但凡间断,蛊/虫便只能贪/食宿主的血肉之躯,直至肝肠寸断,尸骨无存。许大人高才,自然知道「傀儡」二字是为何意。本王若叫令弟向西,他便不能往东。大人不愿意做的事情,没关系,令弟在汴梁,纵使杀人夺命,却桩桩件件都会替本王办妥。”沈晋说着又是一笑。
那白瓷酒杯杯壁极薄,许言怒从心来,生生将其磕得粉碎。破损的瓷片划入皮肉,鲜血随着骨节分明的右手指尖向下流。许言久不言语,眼中难见的透出凌厉。
沈晋似乎又想到什么:“自然了,令弟是被抹去记忆才忠于本王,要是有一日不小心知道了真相,难保不会心生反意。本王座下最不容背叛,若真到了那有朝一日,少不得就要催动虫蛊,去教训不听命的属下。”
沈晋摇头:“令弟受不住的。”
他看着许言眸中浮出血丝,狭长的眸中夹杂生寒的怒色,很满意。他继续说:“本王曾为一桩小事罚过他,蛊术的笛谱只奏了小半,令弟疼得全身抽搐,从那以后,再没敢同本王说一个「不」字。”
沈晋拾理好衣袖,淡淡笑道:“所以,为免令弟两难,许大人还是缄默不言的好。来日本王位及九鼎,令弟也算立得一大功劳。”
血在指尖凝成滴状,缓缓落下,被榻边绣花的毛毡吸收,留下一个暗红的圆印子。许言没理会伤处,双眉深锁,收起一贯含而不露的温和,面色森冷。
他直视着沈晋:“某自以为目濡官场之悭吝,却不想,人心覆藏卑鄙,竟可以被王爷淋漓尽致到如斯地步。”
许言拂衣站起,淡若清风的语气,却是掷地有声:“王爷既然对舍弟动手,就该明白,汴梁城中有下官一日,便绝不会让王爷的野心,逾出鄞州半步。”
许言离开近水楼,恍然发现天已大亮。
临街的店铺支起各色不同的幌子,小二打着哈欠跨出门来,摊贩搁下担子,慢慢开始张罗,街头巷尾人声渐起,沉睡一宿的汴梁也变得热闹起来。
日光斜斜洒落,明亮暖和,许言从人群中穿走而过,心中却是彻底的寒凉。
这五年他抛下幼弟,远离故乡,沉衣独自经历过什么,他甚至不能回想。他自以为功名易求,前程远大,殊不知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却将最该珍视的东西拱手于人。
许言沉默地回到府上,倒将周甫江吓了一跳:“大人这是上哪儿去了?”又觑见许言手中的伤,急忙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许言淡淡道:“不碍事。”他自去桌前倒了盏茶,手握着杯盖,却没有喝,站在桌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用这清冽的空气驱散一下胸中的阴郁。他环顾四周,又问道:“沉衣呢?”
周甫江道:“二爷还在房里歇着呢。”
许言听了便往园子里去,周甫江愣了一下,犹在一旁恳劝着说:“二爷昨儿才挨了打,想必身上正难受呢,大人万万不可再苛责了。”
许言微微停步,说:“你也觉得我苛责他了?”
周甫江稍顿,只敢陪笑着说:“大人教导二爷,自然也是用心良苦。”
许言轻轻叹了一声,复往沉衣卧房走去。周甫江在前面打开帘子,许言走进屋里,只觉得那空气沉闷,光线幽暗,沉衣趴卧在床上,也没盖被子,一呼一吸睡得正香。
周甫江正要上前将他叫起来,许言却一摆手。沉衣不自觉地吸了口气,双腿微微伸直,却又牵动了身后的伤口,片刻之间又疼得醒了。
他并没有睁眼,只是伸手去探身后的伤,却被许言抓住手腕。沉衣微微一抖,这才睁眼看见了许言。他一时间又惊又慌,不知该要如何才好,眼见窗外日上三竿,他这一觉又睡过头了。他低下头喃喃地说:“我这就起来,哥哥别生气。”
许言更是心酸,满腹心事没有一句能同他讲,只得轻声地说:“躺下吧,身上都还伤着。”
沉衣十分迟疑,拿捏不准他话里的语气,许言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对他说:“躺着吧,让我看看你的伤。”
周甫江察言观色,这时便悄悄退了出去,又命小厮去准备伤药。
许言解开沉衣的汗巾,见那白纱小衣上还沾着血,心中很不是滋味。沉衣一时疼痛,又不敢作声,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咬住嘴唇强忍着。
许言道:“这件事你做的不对,挨一顿打也不算冤屈,昨儿既已经罚过了,从此我也不再提了。”
他的声音轻柔和缓,沉衣听着,无端觉得委屈起来。他低埋着头说:“我绝不会再犯了。”许言便抚着他的额发说:“我知道。”
沉衣心中愈发愧疚,想到终有一日真相大白,这些温存便再不复得了。他侧头枕在床边,自言自语说:“我总会让兄长失望的。”
许言听出他的顾虑,却也只能佯作不知如,就笑着说:“你原来再不会说这种话,想是昨天打重了,吓着你了。”
沉衣脸上一红,不禁拿袖子将脸盖住,一时露出手腕来,那里的皮肤却也是半青半紫。许言便知是昨儿被那绳子勒的,因嘱咐他说:“一会儿上药,记得让他们给你手腕脚踝都涂一些。”
沉衣却说:“兄长昨儿才发了话,府上可没人敢给我上药。”
许言见他渐渐又有了生龙活虎的兆头,心中稍慰,因也半笑着说:“我瞧你是真真不用上药了。”说着话便站了起来,沉衣拉住他问:“哥哥上哪儿去?”许言方说:“你身子没好,不宜吃太油的东西,我去叫厨房做几样清淡的菜。”
沉衣说:“这会儿倒不想吃饭,想喝粥。”
许言说:“这也不难。”
他因亲自去了厨房,见恰好有新鲜备下的荷花末子,便做了一道荷花粥。
这粥原不复杂,许言又将火候掌得很好,粳米被煮得粘糯白软,荷花清热,却有微苦。他顺着碗沿淋了一圈兑好的花蜜,叫人送去东院。沉衣正好也换了衣服,坐起身来捧过粥碗,又连连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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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1:4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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