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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前生如烬(父子兄弟,虐)[第9页] |
作者:歧路伯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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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白烟很快消散殆尽。秦尽紧紧攥着那一面黑纱,团紧了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颤抖着。他僵直地站立着,凝视着丁零背影消失的地方,眼神空洞得像是没了生气,仿佛根本听不见身后不同的人发出的声色各异的低沉的痛嘶呻吟。他只觉得头颅中嗡嗡作响,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像是被惊得丢了魂魄,连秦江海已缓步朝他走来,也浑然未觉。 “秦尽!”冬至在他身后,怒极了吼了出来。听得他叮当一声,将手中弯刀掷在地上,朝秦尽猛扑了过来。 秦尽避了不避,只是看着冬至将自己的衣襟攥得发皱。下一秒,冬至挥起的拳头就砸在他的面孔上。秦尽终于转了转眼珠子,回过神来,嘴里已然有了血腥味,他也怒道:“你疯了?” 冬至发狠道:“是姓贺的对不对!你知道是他们,对不对!” 秦尽冷眼一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冬至恨恨道:“贺清观同老爷是对头,近日手段越逼越急,今日不出意外也一定是那贺家人!曲水桥旁那家济生药庐的主人姓甚名谁,你敢说同你没有丝毫关系?从前夜鹰藏身之所无人可知,可今日你前脚进入夜鹰,后脚追杀便至,你敢说不是你引他们至此?” 冬至目光一滑,揪住秦尽手中那一面黑纱,又质问道:“今日血战,夜鹰死伤众多,为什么偏偏又是你,毫发无损?你看见这个领头人了,你们是认得的,对不对?秦尽!你摸着你的良心讲,你问心无愧吗?” 秦尽苦笑:“我好歹也是秦家长子,你倒是告诉我,我与那贺清观有何关联,何必要替他暗度陈仓?” 冬至的拳头已提起来,他瞪着秦尽决眦欲裂,从唇缝间咬牙切齿蹦出几个听不真切的字:“不……你不是……” 秦江海已踱步而来,他藏在宽袖之下的双手也猛地攥紧了。夜鹰损失惨重,惨重得远超他的想象。遍地尸体,这里已几乎成为人间地狱。秦江海心中一股悲愤突起,郁结在喉头,哽得发痛。他已听见冬至同秦尽的争执,燃火的目光正落在秦尽身上。 冬至瞥见秦江海的身影,提起来的拳头朝秦尽比了几下,终究还是放下了。他垂头跌跪在秦江海面前,不长的发丝早已散乱不堪,垂在面颊上,因为奋力搏战的汗水正顺着发丝一滴滴地落下来,跌进土地里。冬至似是已用尽了力气,他抖了抖,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他低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秦江海却没有在听,他的目光只在秦尽身上。那目光太热,热得秦尽心里发颤,热得秦尽觉得自己像是要被烧穿。 “爹……” 他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秦江海的巴掌就落在他的面颊上,秦尽散落的话语压在口腔里含混不清。 秦尽暗自叹了口气,将口中愈发浓烈的血腥味吞咽下去,鼓了鼓勇气,又准备开口:“爹……” 然后又未说出口,仍被一巴掌打断。 秦尽被打偏了身子。面颊疼得发烧,连带着耳朵深处也突突地发痛。他终于微垂了头,不再试图说话。 秦江海的手却未放下,扇向秦尽的巴掌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十几声耳光,全部落在秦尽的左颊。那一块白皙的面孔,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肿起来。 “啪——”又是一声响过。 秦尽终是有些体力不支,脚软地跌了几步。他攥紧了手掌,绷直了身子,站回原位,好歹没让自己狼狈地跌下去。 爹,你相信我啊。 他本是要说这句话。可秦江海仿佛已经猜到他要说这句,于是便身体力行地否决了秦尽,连秦尽为自己申辩的机会都不给。 秦尽明白,太明白了。自己这个儿子做得失败透顶,将近二十年不计生死唯命是从,竟然未能得父亲一丝信任。 * 之后的一个时辰,秦江海和冬至清点了夜鹰伤亡人数:死亡超过五十人,训练营只剩七人存活,其中四人重伤,奄奄一息。夜鹰杀手也一共只剩下:冬至、芒种、谷雨、清明、白露、霜降、大寒七人。这尚有行动力的十人,一言不发,只是一具一具地把尸体拖到旁边摆放整齐。 冬至每见到一具着黑衣的尸体,都伸手探他们的腰部,然后摘下一枚令牌来,紧紧地攥在手中。 这一个时辰,秦尽被勒令站在一旁,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或认得或不认得的人——此刻已是尸体——被拖到一旁,像垒砖块一样的堆起来。 秦尽已经一个月未曾在夜鹰沾过血了,此刻浓烈的血腥味荡漾在空气里,他觉得仿佛有一只手在重重地捶打自己的胃。 他方才也是同冬至一起拼过命的,此刻体力已经透支了,却依旧只得站在太阳下曝晒。左边面颊已全然肿起来了,一张不对称的脸,看起来狼狈又可笑。他浑身汗如雨下,衣衫湿透了混着不知来处的血迹,紧紧贴在皮肤上,前额上滚下的汗珠让视线都有些模糊。 他远远地看见小满的尸体被拖出来了,他能认得出来。 那双腿上,除了箭伤,还有些横七竖八的刀伤。他在替自己扛下那一刀之前,已经被人伤了几处了,想必是看大家都在博命,他便也拔了箭头,提刀杀入……傻小孩。 秦尽只觉得心里头闷闷地痛,怎么会这样呢。早上的时候小满还在自己身旁哭着呢,怎么会这样呢。惊蛰也死了,他还是为了小满才去赴死的,怎么会这样呢。 冬至把小满的尸身拖出来,把他和那些秦尽不认得的尸体放在一起。小满胸口挨了一刀,衣衫外翻着,伤口看着也骇人。原本干干净净的小满,现在衣衫血糊糊的乱七八糟,头发也散透了。 秦尽心痛得更厉害,他想过去替小满整理得有尊严一些。 小满曾先后两次救他于水火,惊蛰亦是不辞辛苦百般温柔……他们怎么会和那些杀手一样,他们是我秦尽的朋友啊。 秦尽抬步走过去,还未走到小满身边,秦江海的眼刀便已飞来,只听得秦江海断喝一声:“你给我站好!” 秦尽心中鼓了鼓气,竟置若罔闻,仍旧向小满走去。 秦江海怒了,大步越到秦尽面前,扼住他的脖颈,吼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爹……我想……”秦尽艰难地动了动唇,眼神依旧飘到了小满那处。 秦江海并不想听他什么,只是突兀地将他松开,将秦尽推得一个趔趄,然后转头不耐烦道:“来人,把他捆了。” |
秦江海:你想什么想,你想都别想! |
八十三、 秦江海不准秦尽再靠近夜鹰杀手的尸体。他便又被推到骄阳下站着,站得离所有人都很远。活下来的十个人中的白露听令,拿了条麻绳走过来。 秦尽没有拒绝,他太清楚,讨饶和抗拒在秦江海面前不会为自己讨来半分好处。他只是低垂了眉眼,无力地看着他的双手被掬在身前,被用力地缚得充血,然后是脚踝,被并拢着,狠狠扎紧。 秦尽没有再说话,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小满最终还是被无差别地扔在尸体堆里。他阖眸,叹了口气,将满腹愤懑与不甘咽下。阳光太过热烈,身体也太过疲乏,加上脚踝被不留缝隙地捆住,秦尽不得不拿出所有的意志力来保持站姿。 秦尽又站了一个时辰,新月换了夕阳,天地夜色笼罩。地上终于被清理干净了。所有的尸体都被搬上的板车,准备送去宝石山后一同葬了。 秦尽稳住气息,不动声色,两处关节被束,他已然立得浑身僵硬,脑袋无力地垂下,浑身像一截枯朽了断木。 听见秦江海的脚步声,他眼珠子动了动,总算抬起头来。 秦江海在他面前站定了,伸手擒住秦尽的下颚,将那面黑纱在秦尽面前晃了晃,道:“告诉我,他是谁?他藏在哪里?” 秦尽瞥了眼黑纱,目光一痛,却将嘴抿了抿,摇了摇头。 秦江海难得的好耐心,他又道:“那我找画师来,我要知道这个人的面貌。” 秦尽干脆阖眸而叹,又摇了摇头。 秦江海压了压脾气,松开了秦尽,低着声音怒道:“秦尽,你我父子一场,不要逼我对你用刑!” 秦尽的唇抖了抖,满目痛色,轻声道:“爹,我从未生过二心。” 秦江海凝着他,点头道:“好啊,你证明给我看,你告诉我这个黑衣人的藏身之处,我就信你。” 秦尽心中惴惴难安,天人交战。他不懂,为什么他对待朋友的真心总是要被放上衡量的天平,先是惊蛰,再是丁零,他们所给予的温柔,是秦尽生命中的凤毛麟角,价值连城。可到头来,原来一切都是海市蜃楼。……有意思么?愚弄我很有意思么?贺千里,你呢,你同丁零是不是同谋,你救了我那么多次,也是为了今日替贺家铲除夜鹰么? 秦尽心头的哀婉化作点点恨意,秦尽的眸中生出冷意,他道:“爹,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我……我会亲自去杀了他。” 秦江海话如利刃直戳秦尽心口,他恨道:“不需要你去,我不信你,我要地址。” 秦尽苦笑一声,终还是摇了摇头,道:“爹若不让我去,那便也得不到地址。” “你!”秦江海怒不可遏,也无话可说,终是心烦意乱。 秦江海朝不远处招了招手,白露便很快走了过来。 秦江海吩咐道:“把他带回去。” 白露点点头,他抬手一刀隔断秦尽脚踝的绳子,却不为他的双手解绑,只是拉着秦尽两手之间的绳子,带着秦尽往马厩走去。 白露将一匹马牵道秦尽面前,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根绳子,在秦尽手腕上又缠了几道,而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了马腿上。白露见秦尽眸子中展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便用他那低沉的,没有任何情绪的音色,同秦尽道:“得罪了,秦大公子。” |
八十四、 从夜鹰到秦府,这段不短不长的路,秦尽在过去的将近十三年里,走了无数次。或踌躇满志,或伤痕累累。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当他骑在他那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的上,眼神掠过这一路景致时,从来都是冰冷木然的。他飞驰起来的时候,仿佛世界都在他足下,刀柄一握,他便足够傲然。 可今日——在秦尽十九年的生命里可称得上屈辱的这一日——他被不远不近地牵在一匹马后,像一个囚徒般的,狼狈地站着。绳子的另一头被系在马腿根上,秦尽的双手被拉扯到胸口的高度。秦尽看着自己的手腕,心里终还是怕的。 秦江海让冬至去安葬那些尸体,自己则准备同白露先回秦府。白露坐上了牵着秦尽的那匹马,秦江海的马则稍后一些,正在秦尽身侧。 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秦尽知道秦江海已翻身上马,自己酷刑将至,便猛地扭了头,仰面抖着唇道:“爹,你不能这样对我,会……会死的。” 秦尽的话说得很轻,他瑟瑟发抖地把心捧在手里,向秦江海乞求最后的宽饶。 秦江海却不甚在意地打发了他:“我不会让你死的。” 多么动听的话啊。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又是带着十足的残忍。 秦江海终于还是拍了一把马屁股,淡淡道:“走了。” 白露的马也开始动了。 野蛮又粗暴的力道从麻绳上传来,将秦尽整个身子往前牵去。秦尽深屏住一口气,快速向前飞跃着,试图跟上马匹的速度。 马儿一步一步向前小跑着,这力道就一股一股地送过来。秦尽脚下生风,想着用些轻功叫自己好受一些,却被这一波又一波的蛮力牵引一次次中断,一口真气走岔了路,在胸腔里闷得隐隐作痛。 秦尽能感受到这马儿奔跑的速度,远不及寻常,可对于他两条腿来说,还是太快了。小径崎岖,地上有不规则的细石,从前都是打马而过,便从未在意。今日用脚摩挲,才意识到原来如此碍事。 秦尽拖着早已透支的躯体向前狼狈跌撞奔去。很快,用鼻子呼吸便不够了,他微微张开的嘴,任凭风往嘴里灌,这样能让他的胸腔好受一些。剧烈的呼吸,带动声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在风里听起来像是哀嚎。 秦尽身上开始出虚汗,他的体能真的快要耗完了。他相信,就算现在停下来,他也会浑身抖得像筛糠。他的视野里开始泛白,眼前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这根牢固又可恶的麻绳。 “呃!”他眉头一皱,脚下踢到块横亘路中的石头。 秦尽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一边跌去。先触到地的是左膝,几乎在跌地的那一瞬,下裳便磨破了。马儿仍旧不管不顾地向前奔去,秦尽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完全向左侧倾倒而去。脑中又听得“咯咯”两声,手臂上突然传来的剧痛更叫秦尽两眼一黑,几乎昏厥过去。他知道是他的手脱臼了,却分不清到底是大臂还是手腕,只是没头没脑的疼。 秦尽手臂上再使不上半分力气,整个左侧身子挨着地,衣裳很快就磨得破烂,再过片刻,马儿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秦尽的创面越来越大,衣衫破了,便开始伤及血肉。地上石子嶙峋,无疑是最好的刑具。马儿又往前奔了一座桥,秦尽身上满是磕碰淤青,衣衫破处更是血肉模糊,在这小路上拖出一条细长血迹。 比起身上,两条手臂的痛楚却更甚。脱臼的剧痛像是尖锥刺入神经,这痛楚之下却又是诡异的疏离之感,仿佛这两条手臂已然被卸,连勾一勾手指都很困难,似乎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秦尽拼了命想去用两条无法动弹的手臂借一把力,想着还是要站起来,可又一次一次地失败,除了把自己摔得更狠,似乎别无益处。 试了几回,精疲力竭。秦尽觉得累极了,也痛极了,满头满脸满身,灰里沾着血,血里沾着灰,发髻衣衫早已乱得不成样子,此刻把他往路边一丢,估计连最卑贱的乞者都要施舍他,哪里还有半分平日气度可言呢。秦尽终是挣扎不动了,他眼前的视野缩小到一个白点儿,耳畔的风声越刮越响——下一秒,他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马儿拖着宛如死尸般的秦尽又过了座桥,秦江海觉察到了异样,他拉了缰绳,驻马喝道:“停!” 白露也跟着拉住了缰绳。 “白露,看看他。”秦江海并没有下马,他只是低头凝视着团缩着的秦尽,目光似冰,淡漠无情,全然没有丝毫父子情愫了。 “老爷,他昏过去了。”白露下了马来,捧起秦尽的面孔,伸手探了探道。 “带回地牢去,弄醒他。”秦江海冷声道。 “是。”白露应了声,然后一刀斩断牵着秦尽的麻绳,又用力地将秦尽抗了起来,让他匍匐着挂在马背上。 |
从这里开始,到见到亲爹,秦尽身上的伤就没好过了…后面我要努力写得残忍一点……嗯! |
八十五、 马儿驮着秦尽,走过最后一座桥,终于可以看得见秦府的宅院了。秦江海一行却并没有从大门回家,反而转了个弯,走进了条挨着秦府外墙的小巷。 小巷的尽头是一扇门,柴木门扉,生锈铜环,仿佛一推门就是一户寻常人家。可这里分明青苔纵生,萧条渗人,多年未有人造访过的模样。 秦江海在这门前停下,伸手推了柴门,门没有锁,吱呀一声开了。 这门里是个小院儿,满地枯叶,破旧杂乱,院儿中有一副石桌石凳,也积满灰尘落叶,周遭还有些不知哪一年就委顿了的灌木花草,看起来这里是一处废弃了的花园。 多年前,秦江海造秦府地牢,他给地牢设了两处出口,一处就是秦尽领罚常走的柴房,一处便在这里。花园旁侧耳房处有一小门,向下走便是地牢。 秦江海伸手拂了石凳上的灰尘落叶,坐下了,同白露招手:“把秦尽带过来。” 秦尽在马背上颠了约莫一盏茶时间,脑袋朝下,气血上涌。他被从马背上搬下来的时候,嘴角涌出的血迹逆流着糊在面孔上,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并没有苏醒的痕迹。 白露抱着他的腰,努力让他直起身子来。秦尽没了意识,哪里还能站,全部的重量全靠白露支持着。秦尽的头无力地垂着,手腕还被绑在一起,双臂以一种可怖的弧度并拢着直直荡在身前。 “看看他的手。”秦江海看着秦尽的双臂,吩咐道。 白露摸了摸秦尽的手腕,臂弯,肩甲,正色道:“大公子两条手臂,腕骨和肩骨都脱臼了。” 秦江海沉默片刻,终开口道:“正回去。” 白露听令,便将秦尽轻轻放下,让他靠着另一张石凳,坐在地上。白露挑断了绑住秦尽手腕好几个时辰的麻绳,束缚终于去除,秦尽两条外脱的手臂便立刻无力地跌落在身体两侧。 白露皱眉摸着秦尽肩部的骨头,一手扶住肩,一手握住他上臂,用力一拿一送,听得轻微地咯噔一声,骨头便回到了骨窝里头,手臂归为原处。 这彻骨的痛楚仿佛是一只魔爪,穿云破空,把秦尽从混沌深渊里头一把握住,死死地拉拽回来。秦尽的喉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双眸却仍睁不开,浑身一抖,气息猛地剧烈而混乱起来。 白露的手脚很快,另一处上臂也如法炮制送了回去。秦尽呜咽的声音,被他习惯性的抑在喉头,动静很小,身子却痛得轻颤,满面的冷汗止也止不住。他眼皮动了动,生生被痛楚唤醒了。他无力地睁开了眼睛,迷离的眼神无助地漂浮着,一时之间分不清身处何处。 秦尽看见自己的手腕被眼前这个白露捏在手中,手腕处被粗粝麻绳磨破了皮,手腕上道道血痕正在往外渗血。白露也顾不得什么外伤,只是握住秦尽的伤处,摸清了骨头位置,不带丝毫迟疑地便又将左手腕骨正了回去,未给秦尽喘息的机会,又拾起右手,如此这般,将手掌往回一推。 “啊——唔——” 两记正骨之痛,接踵而至,秦尽痛得喘不上气,猛地扬起头来,死死抵住背后石凳,大口地吞吐着控制,瞪着眼睛宛如一条上岸的鱼。一声痛呼冲破喉头,又苦涩地熄灭,含在口中。 秦尽瘫软在地上,浑身冷汗纵横,湿得宛如溺水。他的痛苦却仿佛丝毫未曾感染过白露。白露面无表情在秦尽身上上下摸了一遍,确认没有别处骨伤后,便站起来,同秦江海复命道:“无碍了。” 秦江海点点头,摆摆手让白露让开。他拂衣站起,蹲下身来,擒住秦尽的下颚,迫使他同自己对视,他冷声道:“你醒了,倒是省些事。” “……”秦尽还在痛楚中没有缓过神来,连或恐惧或悲伤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秦尽,你知道那扇门背后是什么吗?”秦江海指指不远处那个耳房,“你也不是没去过,地牢。” 秦尽往那个方向看了眼,长睫毛遮蔽下的眸子里满溢出无声绝望。 “走进那扇门,没有人再会对你手软。在那之前,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告诉我那黑衣人是谁,藏身何处,我们就到此为止。”秦江海的命令不容置喙。 “……”秦尽的唇动了动,仿佛说了些什么,秦江海却听不清。 “你说什么?”秦江海凑得近了些。 “我……我不明白……”秦尽皱着眉头,努力说道。 他用气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往外吐:“今日夜鹰被屠,我同那人亦是血海深仇……我一定会杀了他……我不明白……爹为什么不信我……” 秦江海听罢怒火从心头一窜而起,他伸手握住秦尽的脖子,用力地握下去,任凭秦尽已是青筋暴起,呼吸困难得面红耳赤,他咬牙切齿道:“秦尽,我竟不知道,你如此会演戏。” |
白露后来离开了秦家, 本来想开个正骨医馆的, 结果赶上房地产低谷期买了块地, 创建了山庄, 为了纪念他在夜鹰的日子, 就给山庄取名“白露山庄”。 后来买给了武林里一个有钱的年轻人,白肃风。 =。=以上都是我瞎掰的,别信。 |
八十六、 秦江海眼看秦尽生生就要被他掐死,才松了手,他看着秦尽胸口剧烈起伏着,刺耳的咳嗽仿佛要将肺腔撕碎,他却依旧冷然看着,被滔天怒火淹没。他又同白露招了招手,道:“把他带进去。” 秦尽便又被白露架起来,拖着血迹斑斑的腿,一点点地挪入那一处隐蔽的耳房里。 耳房的门打开,便是一条黑暗的窄长的向下的楼梯。 那一股久违了的沉闷又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从前秦江海给自己立下规矩,夜鹰但凡损失一人,自己便得来这里挨上三十杖。自打离开夜鹰之后,这规矩便当然对自己不生效了,他也不必再往这里来。 秦尽从前来这里的时候,见过不少血,听过不少惨呼,他见惯了此处的惨烈,便愈发的傲冷和惜命。他虽常出入此处,却深知自己与那些关在此处的、曾与秦府有过节的垂死之人绝无半点相似,故而即便是痛极了,也不准自己发出和那些人相似的哀嚎。久而久之,便习惯将所有的哀痛全部压下,吞入腹中。 秦尽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那些制造惨呼哀嚎的刑具也会落在自己身上。从秦大公子沦为阶下囚,沦为曾为秦尽最不屑的那一类人,这是他父亲残忍亲手推就的。秦尽悲愤得几乎想笑,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却换不得一丝信任——哪怕这信任可以轻松给予夜鹰任何一名杀手。演戏……爹,你认为,我的所有都不过是演戏吗?我究竟是做了什么,竟然让你厌恶至此! 秦尽被脱了上衣,摊开了双臂,绑在十字刑架上。方才解脱的手腕,又被麻绳缠住,粗糙的绳索摩挲在血痕上,又痛又痒。但是秦尽知道,这手腕上如虫蚁撕咬的痒痛,和稍后落在身上的痛楚相比,将是多么不值一提。 从前挨打,秦尽总是将手悬过头顶,用背来承痛。这一回却是将身前完全展露,秦尽身前未曾受过刑伤,倒是受过几次刀剑。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伤口早已愈合,只是在白皙皮肤之下有着或长或短的褐色刀疤。——他曾为秦江海做了不少事,杀过不少人,搏过不少生死,可如今,秦江海仿佛都忘了,就像是这些疤痕,明明很明显,他却什么也看不见。 “秦尽,鞭子,你怕是已经挨惯了吧。”秦江海冷声道。 秦尽看着秦江海在他面前摆弄着各色刑具。带着钉子的长鞭,带着倒刺的铁链,夹板,剐刀,还有跳跃炉火中的炭块。秦尽下意识地攥紧了拴住两手的铁链,他是怕的,他怕秦江海的马鞭,也怕三十杖刑,更不要说今日摆在他面前的种种。他一直都怕,有什么用呢,他瑟瑟发抖的时候,从来也没有人可以施舍他一个怀抱。 “用这个吧。”秦江海挑挑拣拣,拾起个小指粗中指长的小锥子,递给白露。 白露平日做的是杀人的活,手起刀落,干净利索,还真不擅长折磨人。他看着秦江海递过来的小锥子,眼神跳了跳,手指有些抖。他接了过来,将那锥子在火苗上过了几次,然后将锥子的尖,抵在秦尽右臂的肌肉上。 秦尽瞳孔一缩,猜到接下来的动作,便惊得屏息静气,咬紧了牙根。 白露摸出个同那锥子配套的小锤子来,一记一记重击锥子。锥子的尖儿,没入了秦尽的血肉,慢慢的,一分,两分。 “唔——”秦尽整张脸都拧在一起,这缓慢漫长又不依不饶的陌生痛楚几乎要将他吞噬。血从臂上涌出来,吧嗒吧嗒地落在地面上,声音清晰可闻。 锥子在血肉里被越凿越深,几乎是触到了骨头,白露才停了手。不过是片刻的喘息,白露又握紧了锥子,一分一毫地缓缓向外使力。还是那么缓慢,绵长,痛苦滔滔不绝。 “啊!!”锥子裹着血被扯出去的时候,秦尽整个人便是一抖,痛呼出声,冷汗从额上顺着鼻尖儿滚下来,旋即眼眶一热。他几乎要哭,他却深吸了口气,死咬了唇,将眼泪憋了回去。 “再来。”秦江海咬牙道。 白露揉了揉鼻子,有些迟疑,但却很快回过神来。他甩掉那锥子上的血迹,又重新去火上过了几次。然后又将锥子抵在秦尽右臂皮肤上,距离方才凿出来的血洞,不过一寸。 就如方才一样,深深扎入,再缓缓拔出,造就第二个血洞。秦尽又已冷汗涔涔,发白的唇抖得连气都吐不匀。 秦江海还未再发号施令,地牢入口处却传来一人的脚步声。 秦江海看去,来的是冬至。他受伤的左臂已被缠好层层叠叠的纱布,他缓步过来,立在秦江海身后,望着秦尽,目光冷冽。 秦江海皱眉,心中想起一事,冷声便道:“秦尽,我记得之前,你还欠我杖刑一百,今日便还了吧。” |
明天去魔都逛cp22 今明两天不更 |
八十七、 秦尽心中一惊,那件事过去许久,他以为秦江海已然饶过他,却没想到今时今日又提起。和上一次在夜鹰受刑的境况想比,今日的境况还要更糟,秦尽料想,这杖刑一百,秦江海今日真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 他抬起头来。冬至站在秦江海身后,如鬼如魅,目光中满是怨愤,秦江海亦是铁青了脸,不问出结果不罢休。秦尽心中惨然,不得其解,苦笑了声,声音已哑了:“爹,你不信我,却信冬至……就因为他……只言片语的揣测吗?” “秦尽啊,你真是不识好歹!”秦江海发怒,掷地有声,“你今日即便一字不说,我也能猜到,来的是贺家的人,是不是?贺清观对秦家图谋已久,步步为营,今日出手剪除夜鹰,虽事发突然,所料未及,我却一点都不意外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我只是好奇,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济生药庐的主人贺千里,是贺清观的儿子吧,你同他交往甚密,又是什么身份?今日我给足了你机会,你却无论如何也不提贺家一字,你倒是说说,如此深厚交情,是从何而来?” 听闻贺千里的名字从秦江海口中说出,秦尽心中便更寒,他从未想过秦江海竟然会派人暗中调查他。他又看向冬至,见冬至的表情无一丝惊讶,又想至之前在夜鹰冬至对自己的怀疑,便立刻明白过来,调查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江海的至亲密友冬至。冬至轻功极好,藏匿行踪未曾被自己发觉,也是情理之中。 秦尽长叹一声,眼前浮现同贺千里往日种种,他曾不舍昼夜地救治自己,连自己所做之事都未曾完全明白,便同自己推心置腹,悉心照料。他的眸子是干净的,忙于俗世,却未困于俗世,那种快乐是装不出来的……贺千里,你是不一样的吧?你同惊蛰、同丁零、同我都是不一样的人吧? 秦尽明白,自己同丁零有血账要算,却不该去牵累尚且无辜的贺千里。 他又苦笑,摇头,违心道:“我未曾提贺家,当然是因为此事同贺家毫无瓜葛。您同冬至猜得都很有道理,却没有猜中。” “哦?”秦江海皱眉,心中一动。 秦尽故作轻巧道:“爹怕是忘了,夜鹰虽不在江湖走动,行的却是生杀之事,结怨不少,树敌如林,今日也未曾见到能证明来人是贺家的信物,爹如何确定来的就是贺家呢?此外,我曾做了六年的首领,黑白两道略有涉猎,就算我识得那首领,也未必能证明他与贺家有什么关联吧?” 秦尽一通胡引,进将秦江海与冬至都引入歧途,两人都凝起眉头来。 “老爷,他在胡说罢了。”冬至冷声道,目光如钩。 秦江海沉思片刻,却将信将疑,冷声道:“既然不是贺家,那你便将那首领姓甚名谁说与我听,我竟不知哪一家敢如此对我秦家大动干戈!” 秦尽死死扛住,摇头叹道:“我已和您说了,我不会告诉您的,此仇深重,我定会亲手割下他的头颅。不如……请爹宽限几日,我若带不回他的头颅,爹再要我命不迟。” 听闻此话,秦江海的目光便又冷了,他道:“我也已经和你说了,我不信你。” 秦尽阖眸,对峙道:“今日我若死了,爹便再得不到线索,夜鹰之仇,也永无雪恨之日,望您三思。” 秦江海忽得冷笑了声,道:“我想不到,你竟然强硬至此。拿命来要挟我?秦尽,你以为你的命很值钱吗?” 秦尽浑身瑟缩一抖,听闻此言,心痛难止,如坠冰窟。 秦江海继续道:“你放心,为了夜鹰,我不会要你的命的。可你别忘了,你如今身处何处,活着会比死了痛快吗?” 秦江海抬手朝白露一招,白露颔首领命。 秦尽被从刑架上解了下来,然后被扶去一旁已然备好了的刑凳。 他绝望俯身下去,匍匐躺好。 已有两人执杖从旁侧走出。 刑具的杖与平日的杖又是不同。半丈长的青竹子,内部打痛又拿泥填实了,沉得很,若非武夫,甚至难以举起来。 第一杖落在身上的时候,秦尽眼前便开始泛黑了。 今日先是刀口拼杀,在阳光下耗尽体力,后又拖拽而行险些断骨,遭锥刺之刑,他几乎要连下意识的躲闪都没有力气了。 双手被分束两侧,他只好扣紧了刑凳边缘,苦苦受着。 他将头磕在凳面上,将唇舌咬得血气翻涌,呜咽声再也压不住。 |
虐的这几章就快过去了……大家忍一忍……嗯…… |
挑明一句吧,秦江海一直很生气,是因为觉得:秦尽已经知道自己是贺清观的儿子了,就算是做内应,夜鹰被屠,计谋也算是成功了,为什么非得还要在我面前装孝顺儿子? 秦江海是不可能问明白这个话的,他和秦尽本来就是很疏离的父子关系,特别还是有旁人在的情况下,就更不可能问出: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不是你爹而贺清观才是你爹了? 秦尽的委屈应该没什么疑问的,反正他就是满头问号:爹你不怀疑任何一个人,反而将叛变的矛头指向自己儿子,你脑子是不是坏了?我踏马你嫡长子,我叛变了,你人死光了,秦府完犊子了,咱爷仨睡大街,你说我图啥?? |
今天是小满节气啦 |
八十八、 今日这杖刑所用之杖,并不是为了什么惩戒,而是特地为了刑讯拷打而造。沉重难举,落下便是透过皮肉直击骨骼的重击。即便是执行杖刑之人有心放水,不施外力,仅凭刑杖自身便已足够造成彻骨之伤。 二十杖打完,秦尽臀腿皮肉绽开破烂,白色下衣已染上了大片的血色。 方才拖行回来时,秦尽体内真气已然逆行,到现下,真气尚未渡顺,却又被接连不断的杖打激得更乱。秦尽扶在凳沿上的手指越扣越紧,竟仿佛要将手指生生握断,面色白的骇人,又挺了几杖后,浑身一抖,身子便歪斜着探出去。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地面。秦尽只觉自己气息,吐一口少一口,连身子也再伏不正,只是半佝着身子,肩头猛烈起伏着喘息着。 秦江海看在眼中,他忽得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不久他从那名医吕一德手中接过的,为秦尽写的药方上写的,“伤及肺脉,咳则见血”。那件事之后,秦江海曾说会给他时间好好休养,他也曾想过要缓和同秦尽的关系,可生意上的事情意外不断,他全然把秦尽忘记了。直到今时今日,见着秦尽又吐了血,才想起这回事……也不知道他肺脉之伤,是养好了,今日又伤了,还是……从来未好过。秦尽的事情,秦江海一向知道的很少。 秦江海胡乱揣度了片刻,心头究竟还是揪了揪。他踌躇片刻,还是扬起手来,道:“停。” * 秦尽伏在刑凳上吐血未止,嘴角挂着一条血线,吐出的血聚成一小滩,洇在地上。他知道秦江海在望着他,也许又要问话,可他已然连头也抬不动了,只怕是秦江海要问什么,他也无力再作答。 秦江海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语气竟然略有缓和,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同情,道:“秦尽,再有十丈,你的腿就会断。再有二十杖,你也许再也站不起来了。你还是坚持不肯说吗?” 秦尽听入耳中,却无暇顾及。体内真气混乱,他试图调息,却觉奇经八脉似乎都受损了,处处郁结,气息从肺腔里冲涌上来,又是一口血难以抑制,喷涌而出。 他吐罢,依旧无力伏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秦江海心中苦涩,他还从未与秦尽交锋至此,从前知道秦尽脾气倔强,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立在秦江海一旁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的冬至,也看得直皱眉头,他也一样清楚,今日若要再打,秦尽可真就没命了。真要这么硬碰硬,把秦尽打死了,那便真如秦尽所说,今日来的究竟是不是贺家人,黑衣人首领到底姓甚名谁也许便也再无处可知。 眼看秦江海要无计可施下不了台,冬至心生一计,贴身过去,同秦江海耳语几句。 秦江海听得仔细,又点头又摇头,皱眉苦叹,最后又点点头,似是应了冬至的建议。 待得听冬至说完,秦江海思忖片刻,便抬头凝眉审视秦尽,终是冷声道:“秦尽,你听好,我说过,为了夜鹰,我不会要你的命的。今日我可以放过你,明日我要从你口中得到结果。你是要保住两条腿,还是要坚持你自己的执念,你还有半天来考虑清楚。” 秦尽头脑灵台一片浑浊,秦江海的话飘入耳中,一片飘渺。他心中掂量,竟然是难以置信。他目光无神,望着自己的血迹,勉强苦笑,想来是吐血吐得太过骇人,爹是怕自己真的死了啊——当然也不是为了这个儿子,只是因为死了就没线索了……呵。 秦江海望向白露,吩咐道:“把他关好。” 白露领命,秦尽便又被从刑凳上解下来。他浑身已不知有多少处挫伤,臀腿更洇在血中,四肢百骸皆是痛楚,如何能站。白露只得命了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将秦尽架着,行了几步,扔进一处木栅栏围起来的小牢房中。 秦尽被人扔下,匍匐着跌在铺在地上的枯草中。头脑胀痛,体力透支,跌下的一瞬,他便昏睡了过去。 * 且说,丁零在夜鹰掷下烟雾弹,携众幸存黑衣人离开夜鹰。众人散去,他却带着一身血污,飞速不减,急急而奔。 他心中惨然,他忘不了秦尽望向他的那一眼,错愕诧异,失望绝望。他不敢细想,只觉得秦尽的面容压在他心口上,喘不过气来。 他行至临江楼旁风云客栈,足尖点跃几步,从窗子翻进二层东面头一间客房。 贺清观正在看公文,听得窗户一阵响动,心知是不走寻常路的丁零回来了,便头也未抬,吩咐道:“给我把窗关好。” 丁零转身掩了窗,行到贺清观书案前,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他眸中泛起水色,低声道:“我不想干了。” |
八十九、 “嗯?”贺清观本是润了笔准备批些字,听得丁零此话,不由得皱了皱眉,把笔放下了,奇道:“失败了?” 丁零只是低头跪着,眼眶里兜了一汪水,沉闷着不说话。 贺清观眉头皱得更深,声音也沉了,问道:“折损几人?” 丁零抬袖抹了把眼睛,嗅了嗅鼻子,深吸了口气,也不站起来,就这么跪着淡淡回道:“我们折损大约十人,夜鹰死伤大半,走前,只剩七人活口。秦江海赶到,带了些人来,不知几人,我便先撤了。” 丁零说话不便,断句零散,说得很慢,贺清观听得很仔细。听罢,贺清观略一思忖,眉头尚未舒展开来,却是失笑道:“倒也并非我想的那么差。” 贺清观这是句夸奖的话,丁零听明白了,可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一歪头,又闷闷地不说话了。 贺清观不解丁零为何如此,揣度是因为丁零心气太高,头一次见着自己损失十人之多,便闷闷不乐。贺清观想了想,开口安慰道:“秦江海一生霸道横行,自拥夜鹰,垄断茶市,所做之事,志在必得,若是不得,那便一杀了之。夜鹰并不涉足江湖,只为秦江海一人所用。十年来,这个组织也算是杀人无算,所向披靡。你一击出手,能重创夜鹰至此,将我方损失控制在十人,已算是很了不起了,不必沮丧。”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丁零摇摇头,他没有在在乎这个,他怏怏道,“尽尽看见我了。” 贺清观又笑:“看见便又如何,你担心他会报复吗?如今江南茶农人心向背,一眼便可看明,他们半数已放弃与秦家合作,转而投入我们贺家麾下。另外半数,无非是忌惮秦家武力,不敢轻举妄动。今日秦家夜鹰已然重创,而朝廷与我一纸茶市合约即将签订,从秦家手中拿过整个江南茶市不过是迟早之事。到了那时,秦家无论是生意场还是武斗场,再无回天之力。虎狼之势,荡然无存,无需挂怀。” 丁零无心听贺清观分析局势,只是又怏怏地叹道:“他看见我了,他一定很难过吧。” 贺清观一愣,他不以为意,又低下头去看文书,漫不经心道:“看来,你还真的很喜欢这个秦尽。” 丁零膝行几步,到了贺清观面前,低声道:“老爷,我……我想走了。” 贺清观不再有笑意,他凝了眉头,问道:“走?你要走去哪里?” 丁零头垂得更低,眼神飘忽着,他道:“我若是不走,尽尽还怎么同千里做朋友呢?” 贺清观凝眉道:“那么你若走了,我如何同千里交代呢?” 丁零眸子动了动,无奈道:“那便告诉千里,丁零在同夜鹰一战中,战死了。” 贺清观有些不快,声音沉了些:“胡闹!” 丁零抿着嘴,不说话了。 贺清观闷哼了声,道:“丁零,你可不准跟我乱来。千里若是知道你被我逼走了,他定又要不认我这个爹,到时候,这笔账我就算在你头上。” “……”丁零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别跪着了,站起来!你今天就是把地板跪穿,我也不能答应你走。”贺清观一眼看破丁零心思,抬手拂了拂。 “……”丁零又委屈巴巴地揪了把衣角,无奈地站了起来。 * 秦家地牢,不知何处而来的水滴,自高而下,一滴滴落在秦尽耳侧。 秦尽在那枯草堆上昏了约莫一个时辰,直到地牢里有人走动,琐碎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才缓缓醒转过来。他只觉得浑身伤处齐齐鸣响,没头没脑地到处痛。 这一日油盐未进,他连口水都没喝上一口,胃中饿得酸楚,口中干得发腻。 听闻耳畔竟然有水声,他便忍痛动了动身子,侧身过来,用手指沾了沾那不知来处的水,然后将手指填进嘴里。并不知究竟是雨水还是什么,总之绝非干净的水,秦尽却顾不上了。他那手指沾了几次,吮了几次,竟然觉得口中缓和了些。他艰难吞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已然龟裂的唇,兀自叹了口气来。 他尚未缓过来,双臂脱过臼又被绑了很久,现在只是动一下便痛得冒汗。他便只好伏着,为了防止自己再睡过去,他努力瞪大了眼睛。——他不可再睡,有些事情争分夺秒等着他去做。 |
咦? |
为什么新更的一张 发不出来 |
九十、 秦江海的话句句皆在秦尽耳中盘旋。秦尽虽然有意误导秦江海,他却也明白,自己的话语怕是不能撼动秦江海丝毫。秦江海既已猜出黑衣人来自贺家,那么贺千里迟早要受牵累——秦尽实在不愿意将贺千里也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至于丁零…… 秦尽想起丁零在夜鹰满目杀气的模样,不禁一把紧握掌下枯草,攥得生恨。丁零……你是何时跟踪我回到夜鹰的呢?又是何时开始动了杀心的呢?从我们头一次遇见开始吗? 秦尽恨,恨的却并非完全是丁零。他也做过杀手,他知道这双手握起一次刀,这双眼见过一次血,许多事便已身不由己。他恨,恨的只是丁零明知要同他刀剑相向,却又为何假装惺惺相惜!若注定如此,他与丁零又为何不能相见即是敌人,而又是如此从朋友忽得变成了仇人,重蹈覆辙…… 秦尽从未惧怕兵戎相见,他怕的只是倒戈相向,可命运二字却偏爱玩弄于他,怕什么来什么。 |
秦尽苦笑,朋友二字,拆骨作酒,太过浓烈,他此生怕是再也承不起。 在枯草上伏了好一会儿,秦尽缓得一口气来。他咬牙,用受伤手臂撑了把,坐起身来。两条手臂骨骼皮肉仿佛被拆解过一次一般,仅仅起身一个动作,便觉得这两条臂仍是痛得发抖,不听使唤。臀腿尽是血渍,一条白裤看得触目惊心。轻轻一坐,压到伤处,又是一声颤抖的轻叹。 秦尽费劲地往小牢边上处靠了靠,靠着栅栏,向外头招手:“来人!” 一个守在牢里的年轻小伙子,从不远处的暗处走了来,看清了秦尽,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秦尽听罢一愣,苦笑了声道:“不错,你还知道我是谁。” 小伙子恭敬道:“老爷吩咐,要好生看管你。” 秦尽上下一瞄,见一柄钥匙正在这小伙儿腰间挂着。他心中一动,想了想,苦笑了声道:“所以,我若想让你放我出去,你是断然不会答应的咯?” 小伙子没听明白,迟疑道:“什么?” 秦尽拂手道:“罢了,我渴得厉害,你去端一碗水给我。” 小伙子眨巴眨巴眼睛,道:“好嘞。” 不多时,小伙子端了碗水过来,见秦尽靠墙坐着,低着头,两鬓长发低垂看不见侧颜,便小心翼翼地递进来,轻声叫了声:“大公子,水来了。” |
(3) 散乱鬓发下,秦尽双眸一睁,猛然出手,握住那只端水的手腕,用力一拽,只听得砰然一声,那小伙子毫无防备,一头磕在木栅栏上,一声都没叫出口,便昏了过去。那只手腕也随着咯噔一声,顺势软绵绵地垂下,似乎是脱了臼。 那手中的水却被秦尽稳当地接过了,秦尽从容大饮了几口水,将碗放在地上,看着那只被自己生生拽脱臼的手腕,无奈道:“抱歉,今日我受过的苦,也加在你身上了。” 秦尽艰难矮下身去,伸手探出牢外,在那小伙子身上摸索到了那支钥匙。然后缓缓站起来,反手替自己开了门,正欲提步而出,却听外头有人折了进来。 “小李……”似是看护地牢的小伙子的同伴,往这里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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