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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前生如烬(父子兄弟,虐)[第7页] |
作者:歧路伯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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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咳咳咳……”秦尽已听话的在房里养了六七日,身上的伤倒是都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喉头总是发痒。他忐忑不安地捂住了口鼻,瘦削的肩头被咳嗽牵动着,剧烈地颤抖起来。待得喘匀了一口气,他握住了掌心,却不敢看。吕大夫说他咳嗽见血,是因为伤及肺腑,气息大乱,秦尽却总觉着吕大夫是在哄他,也许自己气数已然快要尽了也说不定。 秦尽缓缓地展开了掌心,低头一望,眼神却亮了亮——这回倒是没见血。 秦尽扬了扬眉头,朝一旁的吕一德道:“吕大夫,我不再咳血了,是不是就要好了?” 吕一德有些惊喜地“哦”了一声,便又将手指贴上秦尽的脉搏,诊了一回,思忖片刻,捋着山羊胡子,点头道:“嗯,果然是年轻气盛,恢复得就是快。公子已无大碍了。只是身上那些伤处,还要注意着些,好生上药,别沾水。” 秦尽自己也十分欣喜,他点头道:“好,知道了。这些日子,实在多谢吕大夫的照顾了。” 吕一德笑了笑,又想了想道:“是秦老爷叫我多照顾你的,他给足了诊费,我总要对得起银子。” 秦尽一听,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又很快噤了声。谈到了秦江海,他实在没有话可以说。 * 是夜,身子已然大好的秦尽实在是躺不下去了。 微风拂动,疏星朗月,秦尽披着夜色推门而出。 这已是午夜,秦府一多半下人也睡了,甚是安宁。秦安已许久没有回东厢房来住了,秦尽自己又没有贴身的小厮,他轻手轻脚,又挑些僻静的小廊走,有意避了人。他从东厢一路走到秦府大门,见耳房里有如豆灯光,他便快步走了过去。 守门老者正斜倚在一张矮床上,就着这些微的灯光,手里头握着半卷残书。他年纪当真已很大,面上沟壑纵横,眼睛也早已老花,他眯缝着眼睛,仔细看着那书。他看得太认真,秦尽已进来了,他却还没发现。 秦尽怕吓着他,轻咳了几声。 “哟,”守门人把书卷挪开了,见来人是秦尽,便站了起来,笑问道,“这么晚了,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是不是要出门?” 秦尽轻摇了摇头,道:“老人家不必拘束,我找您,是有些事要问。” 守门人一愣,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我不过是个老匹夫罢了,公子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哪里能知道……” 秦尽轻笑了声,道:“您也别急着拒绝。我想要问的,是件旧事。” 守门人不解。 秦尽继续道:“您还记不记得丰源元年的事情?” “丰源元年?”守门人皱眉算去,“哟,今年是丰源十七年,这都是十七年前的事儿啦。我记得我是安康二十六年就来秦府做事的,秦府家大业大,待在秦府好生过日子,外头许多事儿都不清楚……” 秦尽解释道:“我想知道的就是秦府的事情。” 守门人眯缝了眼睛,想了许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兀自摇了摇头:“秦府的日子一向很安稳,我过了二十几年太平日子,那一年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秦尽又往前推进一步,他小心翼翼发问道:“那一年,秦老爷,哦就是我爹,有没有从外面带回来什么人?比如……一个孩子?” 守门人望了眼秦尽,眼神又忽得飘往了别处,坚定道:“没有,若是有,那也许不过是亲戚串门吧……时间过去得实在太久了,老朽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也罢,谁还能记得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呢?守门人对那一年没有印象,这本身也是一种回答,说明对于秦府来说,那就是平淡无奇的一年。若秦江海真的领回来一个孩子,又当做儿子养,这该是何等大事,至少绝不至于守门人毫无印象…… 秦尽觉得他已得到了答案,便又笑了笑,宽慰道:“老人家想不起来也无妨,我本就是对从前一些琐事有些好奇罢了,不必挂怀。老人家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守门人却有些回不过神来,见秦尽要走,便跟着做了礼:“公子慢走。” 秦尽走了两步,又折过身来嘱咐道:“今日我问您的话,您对谁也不要提,我爹也不行,多谢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守门人应和道。 * 秦尽回到自己房中,再读这寻人启事的时候,便愈发觉得荒谬。纸上的字、丁零的话,贺家与自己身世,仿佛一切都成了无稽之谈。 他轻笑了声,点了一支火折子,燃了这纸的一角。 他看着火苗侵吞了一整张纸,随手一抛把这团火掷在小盆儿里头。纸张瞬间化成了灰烬,仿佛把秦尽那些不找边际的揣度和猜疑也一同烧成了灰烬。 * 在秦尽离开耳房后,守门人却并没有如秦尽所说的早些休息。 老人辗转反侧,终于是佝偻着背,下了床来。 他踌躇良久,终于还是推门出去,往秦江海的住处走去。 |
秦尽,可能是一个不仅要被配角坑,还要被龙套坑,被从头坑到尾的男人。 秦尽:我的前半生,全特me的都是坑。(押韵) |
都这个点了 今天是更还是不更呢 我一点儿也不困 诶嘿嘿 |
六十五、 秦江海已睡下了。秦升睡在秦江海卧房院落的耳房里,见窗户影影绰绰的有个人过来,便赶紧迎了出来。 “你是……”秦升将手里的灯举了举,看清了来人的面孔,疑惑道:“守门的李老伯?” “诶,是是,是我。”守门人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怎么到老爷这里来了?”秦升压低了声音。 “我要同老爷说一件事。” “哦?不如你明天再来,或者干脆说与我听,明天我定会给你转达的。”秦升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 那李老伯笑着摇了头,道:“虽然多有冒昧,但这件事情……我觉得还是现在直接告诉老爷吧。” “这……”秦升有些为难,他看了看秦江海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李老伯。李老伯好脾气地又拜了拜。 “唉,你等着,我去问问。”秦升无奈地应了。 他走到门前,伸手扣了扣门,试探性地唤了声:“老爷,守门的李老伯来了,说要同你说事。” 只听得房内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秦江海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进来。” * 连日来,秦江海忧心于那批货物的事情,没睡过几个好觉,被秦升这么一唤便也就醒了。他见来的是守门人,十分意外,皱了眉问道:“老李,出什么事了吗?” 守门人面露难色,解释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只可说与老爷您一人听。” 秦江海一愣,扬手退了秦升。待得秦升出去把门掩好了,他才又道:“究竟何事?神神叨叨的。” 守门人想了想措辞,低声道:“方才,大公子找过我。他问我十七年前的事了。” “十七年前……”秦江海掐指一算,瞳孔便猛地一聚,冷声道:“他问你什么了?” “他问我,那年秦府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您可曾带过一个孩子回来……”守门人道。 “那你是如何答的?”秦江海急问。 “我自然告诉他是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守门人唯唯诺诺,他又挤了个笑道,“知道旧事的人,都不在府中了。您肯把我留下,我也自然是不能乱说话。” 秦江海讷讷地点点头,应和道:“你知道就好,等天亮了,去领个赏钱儿。” 守门人眼中泛出光亮来,似乎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连连点头,道:“谢秦老爷!” * 守门人走了。秦江海本就单薄的睡眠,被扰得无影无踪。 秦尽被守门人骗过了,秦尽的内心算是平静了,可秦江海内心却开始起了涟漪。 秦江海点了油灯,天未亮,如豆灯光将室内照得昏暗。夜深人静,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秦江海在这昏暗的光亮里头,来回踱步,试图舒展筋骨。 他眉头渐渐地拧起来,心头一点疑虑,如墨入水,越是思索,越是扩大,大到他再也无法思考别的问题——秦尽是怎么对自己身世产生疑惑的?他怎么会好奇十七年前的事情的?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他知道了多少?他和贺家那边已经联系上了吗? 秦江海不敢再往下猜。他只是来回踱步,仿佛这样机械地运动,能消磨他心中的焦虑。 |
果然 大家都等我等睡了 话唠路又来了。明天可能有弟弟的戏份了。激不激动,兴不兴奋?我先激动一下。这篇文可能是我所有写过的成篇的不成篇的文里头,我最喜欢的了。不知道最后秦尽的人设会不会给我写崩掉,但是营造的这个故事环境我还是很喜欢的。前期没有想好故事细节的时候,写过一些片段,回头结文了可以放出来给你们看。结局肯定是HE,秦尽不是白莲花,请组织放心!还有一些埋藏比较深远的伏笔,会到后期再抛出来。希望这是个好看的故事吧。希望大家喜欢。爱你们每一个赞和评论,谢谢大家~么么 临睡前,胡言乱语。 |
六十六、 秦尽是五更天醒转过来的。横竖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便睡不着了。 大约是这几日养伤时候,睡蒙了,把这辈子缺的觉都找补了回来。身上一大好了,连困意也跟着离去了。 他坐起来,打坐着顺了便气息,然后望着蒙蒙亮的窗户纸发愣。他从前在秦府住时,也是这个点儿起床的。他把秦府当个落脚的客栈,一醒来摸一把脸就往夜鹰去了。可如今,他再也没有去夜鹰的理由了。他已在昨夜证实自己也并非抱养,那么他作为秦府的长子,将毋庸置疑地在秦府一辈子——日子突然变得太过漫长。 秦尽眼角垂下来,脑袋也低垂下来。秦江海说过,等他好了,他会给他找些事做。他已好全了,吕大夫从今日起也不会再来府上了,那么秦江海所说的事什么时候会兑现呢? 秦尽垂头揉了揉衣角,他往坏处猜去。他苦笑了声,是了,秦江海从来都不肯让自己沾染生意上的事情的,那日大约也只是心血来潮地哄一哄罢了,何以做得了真呢。可笑自己还惦念了这么久。周遭是黎明的寂静,秦尽意识到,自己仿佛正坐在一片虚无之中,既看不见前路,也看不见任何的色彩,只是一片苍白的虚无。他忽得意识到,也许比起那顿打更可怕的是,他将要真正成为一个无处可用的废人。自己从小学的,不过就是杀人的本事。这于风平浪静的秦府内部而言,无疑是屠龙之术,何来用武之地。 他瞥到上次插的那几支黄花已委顿了,便披衣下床,拢了拢干支,握在掌中,自嘲道:“以后,怕是只能折花度日了。” 他将干花掷在一处。更衣,梳洗,挽了发髻。他仍将短刀别在腰际,从前刀不离身是为了防身,如今却只是为了图个慰藉罢了。 他推门而出,拢了几支新花正要着手去折,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拔出短刀,往花枝的根部割去。刀锋精锐,吹毛立断,曾割过血肉,斩过硬骨,几根花枝当然不在话下。宝刀当镰刀,秦尽心中惨然。 他将花枝握住。初夏的风吹得鹅黄色花朵颤动可人,秦尽的目光却是冷的,他将花枝往空中一抛。刀出影动,身子浮滑过几个招式,短刀的精光一如银蛇在半空跃动,不过片刻,他便收了刀。几支带着鹅黄色花朵的花枝,终于七零八落地坠下来,每一支都被斩成了四五端儿。每段上都只有一朵花,枝断了,花却依然立在枝上。 秦尽拾起一截,放在掌心,仔细看着这花朵儿,叹道:“心情不好,也不该毁了花。” 正呢喃着,秦尽耳朵一动,只听得院儿门有些响动,他眉头一皱,目光又冷下来,看也不看,直直地将手中短刀指向那个方向,冷声道:“秦升,看够了没有?” 原来秦升已来了会儿,见秦尽忽然弄起刀来,便吓得不敢进来,只是在一旁躲着。没想到,秦尽早已察觉了。 秦升自觉无趣,赶紧走了来,拱手道:“大公子,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秦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这是我爹问的,还是你问的?” “我……我问的。”秦升的头垂得很低,声音也很低。 秦尽颇有些无奈,他记得他从前和秦升冷过脸,叫他少管自己。秦升后来便不太敢接近他,秦尽以为秦升已同秦安玩在一处,没想到这一劫后又开始对自己嘘寒问暖的。 秦尽有些烦,他道:“好多了,你来有什么事?” 秦升想了想,唯唯诺诺道:“大公子,还记得之前二公子送药的事?” 哦,记得,当然记得。那日秦安送了药来,还同自己玩笑,那日自己不过是说了他一句无聊,他便气得跑走了。秦升又说了些秦安对自己的看法,又谈了秦安八岁的事,如此云云,这几日头脑乱,倒也不至于真忘了。 秦尽失笑:“怎么,他还气着?” 秦升挠了挠头,道:“平日里倒还好,就是不让我提您。一提就生气……” 秦尽无奈道:“你是想让我去看看他?” 秦升猛点头:“大公子,我就是这个意思。二公子老憋着股劲儿,我们下人也很难做的……” 按着秦尽的习惯,从前都是避着秦安走的,可如今知道了秦安本意是相同自己亲近些,倒也是避不开了,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那我去看看他。” |
咦 居然被隐藏了…贴吧还有这种功能的吗 |
六十七、 秦安许久不在东厢住了。早几年前,他就同秦江海撒了个娇,在后花园里头辟了个自己的园子。美其名曰,环境优雅,空气清新,适合废寝忘食的读书写字,可看的什么书,研究的什么学问,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秦江海对他这一点倒是管得很宽,横竖不耽误生意上的事情便得了,其他要发展什么爱好便发展什么爱好。 之前秦安中了毒,便在这里休养。如今生了气,也躲到这里来。他当真很得意这块风水宝地。 秦尽被秦升带到这院子前。莺飞草长,树木葳蕤,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一片绿色。他仰头看了看,院子门前挂了块小匾,书曰:“听风”。倒是很风雅。只是大门紧闭,并不是个欢迎光临的模样。 秦尽掂量三分,回头同秦升道:“他这园子我可是有耳闻,谁都不准进的。我这突然造访,你就不怕你的二公子更加生气?” 秦升讪讪笑道:“二公子应当是想见你的。” 秦尽无奈勾了下嘴角,自嘲道:“罢了,他每次见我都是生气的,不差这一回。” 秦尽入了院中,立在门前,叩了两声。 “谁?”传来秦安懒洋洋的不悦声音。 “秦尽。”秦尽冷声道。 屋内静了片刻,而后几声脚步声,秦安便行至门前,开了门。秦安立在门里,看看秦尽,又看看秦升,眉头一挑,道:“伤养好了?我还以为你要么病死在床上,要么就要去夜鹰以死谢罪了呢,没想到还惦记着我这里。” “……”这许多日未见,秦安的嘴巴真是愈发厉害了。秦尽的脸忽得冷了,他心想,怕是让秦升失望了,对秦安这样的弟弟,哪个哥哥都给不出好脸色吧。 秦尽冷声道:“叫你失望了,我还活着。本想同你聊一聊,我看也不必了。” 秦升已在揉额头。 秦尽转身便走,他以为秦安会砰地把门关上,他却猜错了。秦安从门里跳了出来,小步跑着站定在秦尽面前,拦了秦尽的去路。 秦尽看着他,目光凛然,他问道:“你想怎么样?” 秦安歪了歪脑袋,撇了撇嘴,他道:“既然还活着,那么勉为其难聊一聊也不是不可以。” “……”秦尽闷哼了一声,给了秦安个台阶下,问道,“那在院中聊?” “啧,当然是进屋了。”秦安咂了下嘴。 * 秦升很识相的走了,秦尽被秦安拉进了屋里。 屋子里比秦尽想象得要亮堂,书也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一本本的书卷堆在架子上,长案上,扔在床头,丢在地上。书案上也不尽是书,一块儿特意空出来的地方被放了张薄垫子,垫子中间是一块透亮的石料,石料的一侧整齐地放了一排工具,是不同形状的小凿子。 秦尽瞥了眼,喃喃道:“原来你在这里做石雕。” 秦安哼了声道:“不可以么,爹都不管我,你管我?” 秦尽望了他眼,道:“我当然也没资格管你。” 秦安把秦尽引到一处小茶几前,面对面坐了,斟了杯茶,推到秦尽面前,问道:“你想同我聊什么?” 秦尽道:“之前你送来的药,吕大夫看了,都是上好的,很受用,谢谢。” 秦安握住瓷杯的手一顿,他瞟了眼秦尽,轻描淡写道:“你那日已经说过谢谢了,今天再说,多此一举。” 秦尽又道:“听秦升说,你很在乎你八岁那年的事。” 秦安把瓷杯往茶几上一搁,哼道:“升升太多嘴了!” 秦尽不理他,只是淡然解释道:“你既然在乎,那么总该替你解了心结。那年你八岁,和那些野孩子打起来,叫我出手帮忙,我不肯,是因为……” 秦尽顿住了,他舔了舔嘴唇,舒了口气,似乎是鼓了勇气,却又仍然很淡漠。他道:“那年我十岁,我在夜鹰学武已经三年。你找我前一天,我刚刚杀过人。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 “秦安,你知道吗,混在夜鹰里,杀人是很寻常的事情,可对于那时候的我,太可怕了。我那时候不敢再动手,生怕一动手,就又要出人命。” 秦尽的手不自觉地团起来,握紧了,微微发颤。 后来他杀过很多人。热乎乎黏糊糊的血无数次从别人破裂的动脉里喷溅出来,瓢泼似的扑在他面孔上,血腥味无数次钻进他的鼻腔里,血点子无数次沾污他的白衣襟,他再也不会觉得害怕,甚至连厌恶都感受不到了。可对第一次的记忆却永远不会忘记——十岁的他把刀子捅进一个所谓坏人的心脏,刀柄上传来的手感和将死之人决眦的眼神让他抖如筛糠。他恐惧得连站都快要站不住,身边的人却在为他鼓掌叫好。 秦尽用左手扼住右手的手腕,迫使自己不被回忆扰乱了心绪。 他极其不愿意回忆这一段。那是他杀手生涯的开端,是一切血腥与罪恶的开端。他从那一时间断点开始,与正常人的人生分道扬镳。 秦安怨恨他,秦升怂恿他,他便信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好自残式地将自己讳莫如深的记忆剖白给秦安看。 |
六十八、 秦尽低垂了眉眼,睫毛微微颤动着,遮住了那眸子一汪清泉之下的惊恐与叹惋。 秦安不能感同身受,只是察觉出了秦尽些微的失态,他试探问道:“喂,你还好吧。” 秦尽深吸了口气,从记忆的源头缓过神来,他淡淡道:“没关系,现在……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秦尽将当年之事,继续剖与秦安听:“那年,我替你挨了不少拳脚。你回了府却转眼就跑到爹那里去,说是我招惹来的野孩子……” 秦尽苦笑了声,道:“秦安,你知道那次我挨了多少鞭子吗?” 秦安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丛愧疚,他喉头濡了濡,星辰似的眸子不再满是傲气。他目光柔和下来,咬了咬唇,低声道:“对不起。” 秦尽沉默了片刻,权当是接受了这一声道歉,而后又叹道:“秦安,我不是来讨要这一声道歉的。我从来也没指望你能帮我什么,只是以后不要再做那些幼稚的事情了,好吗?你是秦家的未来,你该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就不要在折磨我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 秦安想要打断秦尽的话,为自己辩白一句,却张口结舌头,只是说了个“我”,便顿住了。 秦尽制止道:“听我说完。秦升说,你希望同我多亲密些,不要似如今般疏离。我想了想,以后我与夜鹰再无瓜葛,怕是要在府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来日方长,我会试着做你想要的哥哥的。” 秦安眨了眨眼睛,他从未听秦尽说过这么多话。他被秦尽识破了,他那些高声叫唤,那些有意刁难,那些趾高气昂,他对待秦尽那独一份儿的态度,如今都被秦尽轻描淡写的点破了。秦尽的意思就是你不要闹了,我可以试着和你亲近一下。这忽然就摊牌了,秦安实在是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才喉头一滚,眸中的星辰彻底坠落。他若是只小兽,那他竖起的耳朵,就在这一瞬软下来了,耷拉在脑袋后,他垂头道:“秦尽,我对不起你,很多事情……是我幼稚了,以后不会了。我不知道爹为什么对你不好,但我不想这样的,我其实真的不想这样的……” 秦尽嘴角微微扬了扬,道:“过去的便过去了。” 秦安捉住了秦尽那浅浅淡淡的转瞬即逝的笑容,如获至宝地点了点头。 送秦尽离开的时候,秦安忽然挠了挠头,眨巴眨巴眼睛,说道:“秦尽,我送你样东西。” “嗯?”秦尽站住了。 秦安在他自己的那一方书桌上寻了一会儿,摸出个小东西来,摊在掌心里,给秦尽看。 这是一枚小章子,刻的正是“秦尽”二字。刻得不太工整,看起来手工很是生疏。 秦安解释道:“我最近迷上石雕,便拿着不同的人名试着做了些玩儿,刻的不好,练练手的,小玩意儿,你别太当回事。” 秦尽又笑了声,握住了,攥紧在掌心,他道:“好,我收下了。” 三日后,秦尽又来到了这听风园来,带了件回礼。 秦尽将一柄半截小臂长的匕首,递给秦安,淡淡道:“送你的。” 秦安惊叹了声,将小匕首捧过去,仔细看着。刀鞘是精钢所制,锃锃发亮。刀格上有华贵云纹,刀柄细致密纹,握在手中不大不小,十分小巧玲珑。秦安拔了剑鞘,刀刃锋利,吹毛立断。秦安的眼神如这刀锋一般闪烁起光芒,他惊叹道:“好漂亮的刀!” 秦安又仔细看了看,觉得眼熟,便循着秦尽周身看了几圈,他惊奇道:“和你身上那把一样的吗?” 秦尽抚住了腰间这柄短刀,点点头,道:“我叫武器行的师傅,照着我的这把做的,只不过比我的小些罢了。” 秦安爱不释手,眼神都没离开这柄匕首,随口问道:“还这么麻烦,直接把你身上那柄送我不就得了?” 秦尽抚了几番,摇摇头,兀自淡淡道:“它沾了太多血,不适合再送人了。” 秦安撇撇嘴表示理解,然后继续玩弄那柄秦尽送给他的匕首。 秦尽见他如此,又淡淡笑了,他道:“不过是给你防身用的,别平白的弄伤了自己的手。” “知道了,知道了。”秦安挑了挑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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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且说秦江海那一头。冬至派出去探听户部郎中杨谨言的人,已经马不停蹄的赶往了金陵。冬至自己则被秦江海依旧留在身边,随时待命。 私盐的栽赃,纵然是一大盆污水,的确是扣押了一批上佳货物,可秦江海毕竟是秦江海,上下打点,总能脱身,并不至于伤及根本。可秦江海觉得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他的敌人似乎隐遁在黑暗之中,而他连轮廓都看不清。他心神不宁,把冬至留在身边,总归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那日守门人又同自己说了秦尽,秦尽……秦尽。秦江海实在吃不透,如果秦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么他意欲何为?他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把冬至叫来了。 秦江海阖眸揉眉,缓步踱着,同冬至道:“你去盯着秦尽。” 冬至不解道:“他……他和私盐的事儿有什么瓜葛吗?” 秦江海不耐烦道:“我叫你盯着就盯着,哪儿那么多话。” 冬至撇撇嘴道:“是是是,遵命。” 秦江海摇摇头,无奈道:“他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世,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秦江海忽得意识到了什么,苦笑了声自嘲道:“我竟然要叫你来调查我的儿子……” 秦江海发觉自己对待秦尽的方式,与对待素昧平生的杨谨言竟然是一种方式——他对秦尽的了解程度实在是太低,熟视无睹,秦尽对于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轮廓,是个只会说“爹,知道了,我去做”这样的话的轮廓。这轮廓之下,是喜是悲,他从未关心过,也从未参与过,所以也就更不必说秦尽的心思与意图,秦江海根本猜不出来。 “罢了,罢了,如今也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你替我去查就是了,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你都看好了,回来说与我听。秦尽是夜鹰出来的人,身手不错,你自己注意行踪,千万不得暴露,记住了?”秦江海道。 “是,记住了,老爷放心。”冬至领命。 |
六十九章还有半截儿 写不动了 明天继续 |
自打秦尽与秦安谈了那么一次之后,府中上下有眼睛的都看出来,这二公子对大公子当真是转了性。秦安自己吃着什么好吃的,一定给秦尽送一份去。秦安见着什么好玩的,也一定要买两份儿。这几日他忽得想起,秦尽这里连个可以使唤的下人都没有,便又从伺候自己的小厮里头,挑了几个给秦尽。 而秦尽清静惯了——他简直要被秦安烦死了。 秦尽面对着自己一推门就迎上来请安的小厮,没什么好脸。他觉得自己在被无形的监禁着,他忽得开始后悔,那日就不该跑去和秦安说那些有的没的。 “大公子起床了?大公子这是要出门吗?”那小厮笑得谄媚,是秦尽从未见过的逢迎之色。 秦尽揉额,冷声道:“是,私事,不准跟着我。以后也不必在我门口待着,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小厮委屈巴巴:“是小的吵到大公子了吗?是二公子叫我来侍奉您的……” 秦尽继续冷声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怎么听不明白话。二公子身边来的,那就回去继续伺候二公子。还有那边几个,和他一起回去。” 小厮不敢再接话,面孔上写了十万个委屈。 秦尽不再搭理他们,推门而出。 他去马厩牵了他的枣红大马,径直往秦府外头去了。 * 出了秦府,快马飞驰,夏日热风在耳畔掠过。秦尽身上大好,将暖风扑得满怀,衣袖猎猎作响,很是舒畅。他似乎很少有这样康健的时候。从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有断过,这回倒是因祸得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反倒借机将身子养得好了些。 先前秦安跑去济生药庐买了药,让贺千里知道自己重伤,差遣丁零过来探视自己。如今自己好全了,便也该去问声好。除去贺千里的事,丁零与自己谈过的贺家长子贺千钧一事也该有个了结。 秦尽长鞭一挥,疾速往前奔去。 到了济生药庐后门,秦尽前去叩门,依旧是叩了五声,三急两缓。 开门的是丁零,这回他总算是听懂了叩门声,没有对着秦尽劈头就砍。 “千里呢?”秦尽往屋内扫视一眼,许久未来,一切如常。 “前头。”丁零指了指。 “我去看看他。” 秦尽正准备穿过暗廊,去济生药庐的前厅。丁零却移形换影,站在了他面前。 “尽尽,上次,如何?”丁零盯着秦尽,目光如炬。 “上次的纸我烧了,你们应该不缺这一份儿吧。”秦尽看着丁零,认真道,“我查证过了,我不是。” “可是。”丁零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梗住了。 “既然不是,又何必大费周章呢。”秦尽善解人意,又拒绝得更明白了些。 “不是,不是。”丁零似乎有些懊恼,他用力拽着自己的发丝。 他望着秦尽,喉头似乎有什么在烧。有些事,他想说,说不出来。有些事,他想说,不可以说。他眨着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他凝着秦尽,半晌才说道:“你要离开秦家,离开。” 丁零的眼神,秦尽从许多人脸上见过——惊蛰、小满、秦升、秦安。那是一种无声的同情、怜悯,又或者说是包容的,他很明白这眼神绝没有恶意,甚至已是秦尽所见不多的真挚善意。可秦尽并不喜欢。他一无所有,却从未想要摇尾乞怜。可这种目光,平白地降了他的身份,将他看做了路边最轻贱的乞丐,仿佛人人都可以站在制高点怜悯地俯视他。 秦尽皱了下眉头,笑了声解释道:“丁零,我向你保证,我已好全了。以后……以后,我爹也许也不再会打我了。我不会离开秦府的。” 从前受伤多半是因为夜鹰,要么是同人交锋时受伤,要么是办事不如秦江海的意回家挨打——未来,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日子呢,离开了夜鹰,怕是当真会少受些伤吧。夜鹰之事,不可同外人谈起,秦尽亦无意与他们细谈自己处境,便只是随意抚慰了丁零。 他伸手拍了拍丁零的肩头,然后走进了暗廊,穿去前厅找贺千里去了。 丁零却依旧立着,他呆看着秦尽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知道,秦尽没有真正明白他的意思。他水汪汪的眼睛,黯淡下去。前路崎岖,他看见了更远的前方,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丁零只好暗自祈祷着,命运能对他的朋友网开一面。 |
七十、 秦尽在贺千里面前坐下时,贺千里一面习惯性地将手指搭在对面来人的脉搏上,一面看着医书头也不抬便问道:“公子哪儿不舒服啊?” 秦尽笑了笑,道:“是我。” 贺千里一愣,猛地扬起头来:“秦尽!我糙,我可算见着你了!” 贺千里拉着秦尽站起身来,上下巡视了一番,抱手白眼道:“丁零回来说你吐血,我都要吓死了。好在那位吕大夫也是出了名的神医,不然我一定要冲到秦府去救你!” 秦尽扬了扬眉头,又笑道:“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敲我一笔巨额出诊费。” 贺千里被道破心计,谄媚着连连摆手:“不存在的,不存在的。” 他赶紧扭转话锋,认真道:“不过……说起来,你这一回到底是又是被什么人追杀了啊,怎么能伤成那样?” 秦尽忽得有些尴尬,敛了笑容,轻咳了声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我不会同你谈及我在秦府的事,这是我们先前的约定,你忘了?” 贺千里又翻了个白眼,道:“行行行,不问不问,横竖就数你秦大公子规矩大。” 秦尽也不辩白,只是道:“在家里休息了几日,没再受什么新伤,我今日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叫你安心。你忙吧,我走了。” 贺千里看着秦尽,一愣,随即又笑了,点点头道:“算你有良心,知道我在惦记。” * 秦尽走了,出了门,过了街角,看不见了。 贺千里又低下头去看医书。 丁零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贺千里身边,不声不响地猫在一旁。 贺千里余光瞥见了,奇道:“怎么了,看着不开心啊?” 丁零摇摇头,想了想,问道:“公子和尽尽,算是,朋友?” 贺千里嘲笑他这个**问题,不假思索道:“你这不是废话,不是朋友我能每次都累得半死给他治伤啊?秦尽老说我敲他竹杠,可我才只跟他算了药材钱呢,我这个大夫的人力都是白搭给他的。” 丁零点点头,不说话了。 * 日落月升,万家灯火。 冬至窜进秦江海的书房,紧锁眉头,请了个安。 秦江海在看些从不同江南城市送来的信件。这些信上不约而同提及,茶市生意江河日下,贺清观的名头笼罩市场,他提出的价格越来越高,归属秦家的这些小老板能够收到的茶叶越来越少。秦江海心情不好,眉头深锁,印堂都开始泛黑了。 秦江海见冬至不说话,便开口问道:“金陵那边,关于那个杨谨言,打听得怎么样了?” 冬至低声道:“我的人已经打入了杨府中,但还没有有用的消息回来。” 秦江海闭眼揉着眉头和太阳穴,道:“既然没有消息,你来做什么,讨骂吗?” 冬至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天秦尽出去了,他去了济生药庐。” 秦江海缓缓睁开眼睛,奇怪道:“药庐?吕大夫没有把他治好吗?” 冬至摇了摇头道:“他从进去到出来,不过一盏茶时间。我猜,他是去叙旧的。” 秦江海揣度道:“他从前的确会受些伤,有个大夫朋友,也不奇怪。” 冬至冷声道:“你知道,济生药庐的大夫是谁吗?” 秦江海摇头。 冬至道:“济生药庐的大夫姓贺,叫贺千里。我不能确定,他和那个贺清观是什么关系。” 秦江海手一抖,猛地睁大了眼睛,倏地站起身来。他怔怔地回忆道:“那贺清观要寻的大儿子……是叫……是叫贺千钧。贺千钧,贺千里,难道……” 冬至一把扶住了秦江海,他摇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太过巧合了。” 秦江海怔怔地回不过神,他只是摇头:“不巧,这不是巧合。先前秦尽去问了府里老人十七年前的事儿,他突然好奇自己的身世,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如果他知道了什么,那也一定是这个贺千里说的……” 若秦尽背着自己和贺家的人已经见了面,若那贺家以亲情或金钱作为许诺迫使秦尽倒戈,那么未来会如何呢?听闻秦安与秦尽近日又十分交好,那么秦尽若是从中暗通款曲,是否也并非没有可能?秦江海觉得头痛欲裂,他猛然又觉得对于秦尽,从秦尽手中收回夜鹰和拒绝秦尽染指秦家生意,实在算是个好计策——若将他当秦安一样培养,说不准如今秦家半壁江山早进了贺家的口袋。 冬至连连安慰道:“这不过是我们的猜想罢了,您也不必太急火攻心……” 可秦江海依旧回不过神来,他听不进去了。 * 且说这日济生药庐,诊了几人,开了几副药方子,除了秦尽露了脸,从清晨到傍晚,实在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贺千里叫了丁零来收拾收拾,张罗着打烊烧晚饭了。 贺千里记完了一天的流水账,站起伸了个懒腰,眼看着丁零把门板都插了一半了,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到了自己这济生药庐前,马蹄声便就停住了。 贺千里心想,得,耽误晚饭了,诊金得翻倍。 他活动活动筋骨,又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来人不急不缓系好了马,清瘦挺拔的身影,一侧身进来了。 贺千里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猛地一惊,半个哈欠生生就给憋回去了。 贺千里立刻站如松:“爹。” |
贺老爷子总算露脸了 写死我了 |
七十一、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贺清观。他玄色披风之下,茶色窄袖鹤饰长衫,脚蹬镶玉云纹皂靴,眉眼清秀而精神十足。他携了阵门外温热的风走进来,长身玉立,站定了身姿,四周望了望,最后眼神才堪堪落在贺千里身上。 “丁丁丁零!我爹来了,倒倒倒倒茶!”贺千里一额薄汗,舌头都伸不利索。 贺清观赶了许久的路,热得很,便伸手解了披风,搭在手上,又将交领扯开了些,看着贺千里,似是随意挑眉道:“好一家济生药庐。我不准你学医,你就跑。跑也就罢了,还跑到这里来开了家药庐。好,比你爹我有骨气。” 贺千里实在是分不出好赖话,又生了一额薄汗,把话压在唇齿间,喃喃道:“不是,爹,你听我解释,当年……” “行了,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来是有公事要办,顺道来看看你。”丁零沏好了茶送到了贺清观手边,贺清观呷了口。 “那那那我去给爹挪个床铺。”贺千里拎着这个蹩脚借口,拔腿就要逃去卧房。 “不用了,”贺清观当真是渴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就见底,闷头道,“我住客栈。” “哦……那爹还没吃晚饭呢吧,我和丁零也没吃呢,我去烧,爹想吃点啥?”贺千里谄媚又乖巧笑道。 “也不用了,你那点儿手艺,只能勉强饿不死自己。我自己去临江楼吃。”贺清观道。 “……”,啊呸,临江楼一顿饭钱够小户人家买十天菜的,您那么奢侈倒是也带我搓一顿啊。贺千里一脸怨念没敢声张。 “哦对,丁零一会儿得跟我去,我有些事儿要问你。”贺清观朝丁零招招手。 “是。”丁零点头应下,然后朝贺千里抛了个得意的眼神。 “……”啊呸,带丁零去临江楼不带我去,爹你心长歪了是吧。贺千里就差把委屈两个字写脸上了。 贺清观饮罢了两盏茶,站起来拂整了衣衫,正准备走。他又驻足,环顾四周,然后看看贺千里,欲言又止,叹息又摇头,半晌才释然笑了声:“千里啊,医者仁心,悬壶济世,这济生药庐,要对得起济生二字。爹实在没想到,你有本事把这招牌支起来……如今既成事实,那么爹也支持你。在外孤身一人,一切小心。” 贺千里眼眶一热,喉头一哽,低声道:“爹,你不生气啦?” 一年多前,贺千里偷摸着把贺清观尘封了的医学藏书看了个遍,在对着书学扎针时,被贺清观待了个正着。之后就是,一向反对贺千里学医的贺清观,用了根鸡毛掸子把贺千里揍得跳脚,再之后贺千里就一怒之下,裹着行囊,千里走单骑了。 贺清观微微一笑了烟尘。 贺千里立马俯首帖耳,感恩戴德道:“爹,您不生我气真是太好了,您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儿子一定在歧黄之术上精益求精,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给咱们老贺家长脸。” “行吧。”贺清观有些勉强,大有你开心就好的意思。 “那那那那爹,既然您不生我气了,您能答应我个要求吗?不,这是请求!请求!”贺千里一脸苦巴巴。 “说。” “我……我也要去临江楼!”贺千里一咬牙一跺脚一不要脸。 “……”贺清观差点笑出声,“瞧你那点出息,从前在金陵没进过馆子似的。” “我已经艰苦朴素了一年了,我不管,我今天非要去!”贺千里彻底不要脸了。 “行吧。”贺清观伸手拍了拍贺千里的脑袋,似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然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
最近看的小说文风太张狂了 我的文风目测被带跑了 不过贺爹就是这样的 比秦爹开放很多 好相处很多 秦尽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我在说啥 |
七十二、 临江楼的价钱真是不是胡吹的,贺千里一顿饭吃得他老子差点当玉佩。 贺清观带着吃得油光满面的贺千里和丁零,去了他下榻的客栈,给贺千里开了间客房,然后把丁零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丁零!不准打我小报告!不然,哼哼哼哼!”贺千里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丁零肩头,眉飞色舞。 “……”丁零撇撇嘴,不置可否。 贺清观明察秋毫,有意逗他道:“本也没想谈你,这么一来我倒有些好奇了。” 贺千里一惊,张口结舌,花容失色,再要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贺清观已经背着手进了自己的客房,丁零跟着贺清观,入了门槛后,折过身来,趁着关门的时候同贺千里使了个眼色,叫他安心。 * 已然入夜,万籁俱寂。 贺清观擦了把脸,回头见丁零严肃立着,便挥手道:“坐吧,有许多事要问你,不是一时片刻能说得完的。” 丁零点点头,寻了张椅子坐了。 “先谈公事。” 丁零又无声地点头。 “秦家查得如何了?”贺清观低声道。 丁零垂眸,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贺清观皱眉。 丁零摇了摇头,心中似乎是做了什么决断,他缓缓道:“秦家羽翼丰满。组织夜鹰,藏于宝石山脚下,杀人越货,无所不为。” “人数?” “我所见,五六十人。”丁零思忖道,“在外散落者,无法计数。” “嗯,”贺清观点点头,“树倒猢狲散,在外散落者,不计数也罢。” 丁零心中怀揣着话要说,却十万分踌躇,他抬眼抿嘴,如坐针毡。丁零藏不住事,贺清观尽收眼底,他笑了笑,轻描淡写问道:“到底怎么了?五六十人,的确会是一场恶战,可我们胜券在握,不必如此惊慌。” 丁零叹了口气,终是又缓缓开口:“老爷,您……可否保下一人?” 贺清观又笑:“怎么,看中了秦家的丫头?” 丁零面颊陡然升起一片绯红,他辩解道:“不是丫头。” 贺清观喝了口热茶,好奇起来:“嗯?那是谁?没听说秦江海有女儿啊?” 丁零只觉得喉头打结,话越来越不成句子:“不是看中,是朋友……是秦大公子。他是千里的朋友。我……我怕千里伤心。” 贺清观一愣,思忖道:“秦大公子?那是秦江海的长子?” 丁零点头。 贺清观苦笑了声,也不管丁零是否听得明白,只是摇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没本事保秦家的人,他自求多福吧。千里……千里伤心,那也没什么办法。” 丁零眉头深锁,攥紧了手掌,恳求似的又问道:“真的……没办法吗?” 贺清观摆摆手,道:“小丁零,秦家在江湖上什么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想咱们贺家平平安安过日子,那就别想着秦家。你还得替我劝劝千里,从现在开始离秦家远点儿,省得惹回来一身骚。” |
困 今晚不更了 |
七十三、 秦江海端坐在书案前。他面前放着一封书信。这书信是约莫一年半以前收到的。秦江海有收藏来信的癖好,所以找出这封信并不算困难。 那信上大致夸赞了秦江海经商之道和雷霆手段,然后夸赞了秦家商号下小商铺货运得力茶叶新鲜,全方位立体式的给足了面子夸。只是文末不轻不重地提得了一句朝廷,说是朝中当局愿接手秦家苦差,接手之后,保秦家上下百岁无忧。话说得很委婉,言下之意却很明显了。说白了就是,朝廷需要茶叶这笔生意,要秦江海把这一块儿垄断吐出来。落款是一枚小印——“杨慎行”。当然,收到信的秦江海曾暗自叫冬至去查过,查得这个杨慎行,乃是一名户部主事。 信上没有加盖户部大印,算不得官方文书。秦江海与杨慎行也并无私交,杨慎行也没有义务在朝廷动手之前提前告知秦江海。所以秦江海虽然心中忐忑,但仍旧把这封信判定为一种协商。他通读多遍,终是提笔研磨,遣词造句,给这个杨慎行回信一封,大意就我秦江海白手起家,茶叶商铺重若性命,朝廷有需求,合作便是,方便你我他,何必来抢我饭碗。 一封信投出去,再也没有得到回应。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杨慎行,也不再出现在秦江海的视线之中。再后来,秦江海依旧靠着自己的人脉把生意经营得不错,当然夜鹰也替他除掉了不少碍事的人,一切仿佛顺风顺水,自然也就把这个杨慎行的来信抛之脑后了。 可如今种种,在金陵城被嫁祸的私盐案,有官家背景的贺清观,在城头查货的户部郎中杨谨言,和朝廷相关的人粉墨登场,这就不得不让他重新回忆起这封信来。 如今他将这信重新摊在自己面前,仔细看去,字字如针。字里行间,似乎从来都不是协商的语气,而根本就是一种命令与宣告。——秦江海你给我把茶叶的垄断吐出来,若是不吐,我们朝廷有的是法子催吐。吐出来,百岁无忧。吐不出来,极乐升天。 十七年前,年号改安康为丰源,新帝上位。新帝年轻气盛,锐气当头,大展宏图,朝野一片生机勃勃——任谁也没胆子,不识时务地与朝廷相斗的。秦江海的回信并没有把话说绝,他已表达得很清楚,他愿意与朝廷合作,可惜没有得到回应。如今看来,朝廷是一心要夺走茶叶垄断,根本无意合作了。 秦江海后背已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他知道,以后的日子将会如黑云压城,不太好过了。 “笃笃”两声敲门声打破寂静。 秦江海知道是冬至来了,便道:“进来。” 冬至风尘仆仆,将手中的来信递给秦江海,道:“金陵那边来信了。” “如何?”秦江海抖开书信,一面眼睛扫着字,一面迫不及待地问道。 “户部郎中杨谨言,与一年多前来信的户部主事杨慎行,是亲兄弟。他们的父亲是杨思之。”冬至道。 “杨思之是谁?”秦江海抬头问道。 “杨思之,三年前曾任户部侍郎,后来,因病还乡,如今早已不在朝中。”冬至道。 “父子三人,同在户部为官,举贤不避亲呐。”秦江海冷笑了声。 “杨思之原本还有个女儿,多年前嫁人后病死了。老爷,您知道,杨思之的女婿是谁吗?”冬至的面色不太好看。 “说。”秦江海没有心思同冬至猜谜,只是冷着脸催促道。 “贺清观。” 冬至一字一顿,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安静的书房中,这三个字仿佛一记重锤击进耳膜。贺清观这三个字,让秦江海在这酷暑六月,猛地凭空生出些寒意。 怎么会有人只用高价收上好的茶,怎么会有人茶叶丝绸瓷器样样涉猎,怎么会有人财大气粗到扶持茶农以得好茶……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从前朝到如今,江南贸易虎踞龙盘,不同的生意路子都被各方巨头垄断。朝廷想要收归,那么必会收个干净,当然绝不会拖泥带水再与巨头有任何妥协。而若朝廷有意接手茶叶贸易之事,必须要有精于经商的专人管理。而贺清观与两代户部官员皆有裙带关系,近水楼台,无疑是最佳人选。换句话说,贺清观从来就是朝廷的人。 秦江海恍然大悟,原来,贺清观与自己,从来都不是竞争的关系——而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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