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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前生如烬(父子兄弟,虐)[第4页] |
作者:歧路伯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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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微风拂面,只剩下树梢在轻微地颤动着。秦尽眼中的疑虑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压下去了。他有些不甘地将刀送回腰间刀鞘,转头凝眉:“走吧。” 秦升点点头,也没在意,快步踏入秦府,把秦尽带往秦江海的书房。 秦尽刚踏入书房,便感受到了秦江海凛冽的怒气。他坐在书案前,仔细端详着手里一张皱巴巴的信纸,眉头拧成川字,发亮的双眸努力抑制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一根马鞭正陈放在案上。听见秦尽的脚步声,秦江海将带火的眼神从那张纸上,移到秦尽身上。 秦升头皮发麻,很识相的退出门去,把门带上了。 秦尽深吸了口冷气,习惯地垂下眸子,只觉得被秦江海盯得发慌,目光无处安放。他走近了几步,委身跪下,低声道:“爹。” 秦江海似是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被这一声“爹”点燃了,他再也抑制不住,一股邪火窜到喉咙口。他握住那根准备已久的马鞭,握住手柄一段,猛地像秦尽掷去。 马鞭携了些许内力,在空中腾转了半圈,鞭稍划割开空气,发出“咻——”地一声。秦尽跪直了身板儿,没有躲的意思,只听得一声皮肉上的钝响,这根鞭子才落到了地上。他看清鞭子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疼痛才如约而至。 鞭稍抽打在了他下颌的面颊上,秦尽未料到会打在此处,猛地一瑟缩,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面颊。一道血口在面颊细嫩的皮肉上瞬间绽开,秦尽感受到掌心有些滑腻腻的异样,摊平了手掌一看,果真是淡淡的血迹。 秦江海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秦尽面前,拾起那根马鞭,指着秦尽道:“给我跪好。” 秦尽不再管面颊上的那伤口,伸手解了外面广袖长袍的衣带,迅速把这外衣脱了扔在一边,然后听令挺起了腰板,将手攥成拳放在两边。 秦江海似是冷笑了声,只听得熟悉地一声“咻——”,鞭子便被扬了起来。秦江海的鞭子一向是带着怒气的,一鞭接一鞭,从不迟疑,秦尽自然也没有喘息的机会。秦江海的鞭子也一向没有数目,若是有数目的刑罚,那去地牢领了就是,他的鞭子摆明了就是要发泄。 今日更是如此,鞭子的力道比从前更胜一筹。软鞭如刀,在秦尽身上割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白色中衣上,很快就能看出一道道的红色。秦尽身上那一处箭伤未曾好全,每当鞭梢略过伤处时,便是无法描摹的痛楚,他能分明感受到自己垂在一边的左臂,在不受控制地牵动发抖。 秦尽一如既往地将痛楚压在喉头,室内除了鞭子的起落声之外,只剩下秦尽吃痛的粗重的鼻息。当鞭稍第五次略过那伤处时,秦尽只觉得眼前忽得一黑,身子一个踉跄往前栽去,好在神志尚清,他伸手往地面借了把力,重新跪好了。 秦尽这一踉跄,倒底是把秦江海的动作打断了。他不想再在秦尽身上浪费时间,便将鞭子重重甩在秦尽面前。鞭稍已经红了,沾满了秦尽的血。 秦江海的怒气仍未消散,他抓过那张信纸,连同另外一个细长的硬物,掷在秦尽脸上:“你自己看看,你办的什么事!” 秦尽抖着手拈过那张纸,只见那皱巴巴的纸上写道:“秦楚两家血海深仇已结,我楚凌波此生此世必取你秦家父子狗命,以祭奠楚家十七口冤魂。” 秦尽阖眸,长叹一声,果真如自己方才猜测一般:这信当真是楚家人发来的。 当时秦安中毒,自己奉命去讨解药,情急之下,杀人夺药已为下下策,谁料又犯了春风吹又生的杀手大忌,平白留下一个孤家寡人无所畏惧的仇家。这楚凌波的信一来,更是将矛头指向了整个秦家,也难怪秦江海要暴跳如雷。 “你看清楚那是什么,那是那日雅园里的箭,楚家已经动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手脚不干净,会给秦家惹来多大的麻烦!”秦江海的声音在他头顶炸起。 秦尽看向那同信纸一起扔过来的细长硬物,那是一柄断箭,为了便于携带,已经把箭头拗断了,只剩下楚家特有的、用几种鸟类羽毛做成的、华而不实的箭尾。 秦尽拾起这柄断箭,凝视着这根箭,心忽得猛烈狂跳起来。 那日在扬州雅园,自己曾告诉惊蛰,这是楚家的箭。惊蛰曾替自己拔箭,削下了箭尾。是他吗?千里迢迢,带回这柄断箭?不辞辛苦,来秦府告知秦江海这箭的来源?……是他吗,他图什么呀? 秦尽攥紧了这柄箭,只觉得心中莫名的失落已盖过了浑身的痛楚。他牵动了浑身地痛楚,深深地磕下头去:“爹,我自是我的失手闯下大祸。您给我几日,我定能查得水落石出,还秦家安宁。” “不必了,”秦江海的声音冷得没有温度,“明日我会去夜鹰,任命新的夜鹰首领。” |
本来还能更一下,又饿又冷,饥寒交迫,腰酸腿疼,我还是睡觉吧 |
四十一、 “什……”秦家猛地仰起头来,目中是前所未有的惊诧。他膝行几步试图靠近秦江海,秦江海却转身又在书案后坐定了。秦尽不再坚持他一文不值的尊严,开始恳求道:“爹,不要……不要。我能补救的。三天,只要给我三天。三天一过,我若没有办到,随便爹如何罚我。” 三天,是秦尽随口说的。三天之内,若要杀了那个如今都不知在何处的楚凌波,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即便是不可能的事情,秦尽也愿意去试上一试,挣扎一下。总比如今被干脆利落地革了职要好。 如今这场景,秦尽觉得十分眼熟。想来那日在扬州孟府,秦江海对他提的那个假设性的问题“若是有一日,我把夜鹰首领之位收回,你会如何?”,也不是空穴来风。莫非秦江海在那时就已料想到了今日?秦尽猜不透,只好低头等着秦江海的最后定夺。 可是秦江海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只听得他依然冷声道:“你应该知道在夜鹰闯了祸,是什么规矩,说来我听。” 秦尽如坠冰窟,从头到脚冷了个彻底,只得垂眸低声道:“训练营的,格杀勿论。有名号的,鞭一百,杖一百。” “你自己说,可有法外开恩这个说法?”秦江海问道。 秦尽不说话了,他知道秦江海是什么意思,这个饶他是讨不到了。 “说话!”秦江海扣了两记书案。 “没有。”秦尽有些绝望。 “明日卯时到夜鹰演武场来。”秦江海命令道。 “是。”秦尽只好应了。 “回去吧。”秦江海摆摆手。 “是。”秦尽撑了一把地面,缓缓地站起来。 鞭一百,杖一百。秦尽身上本已有伤,今日又挨了秦江海一顿鞭子,他已经可以预见明日的场景会有多么鲜血淋漓。会死吗?他不知道。秦尽总是担心自己会忽然死掉,而秦江海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 * 秦尽走出秦江海书房的时候,才把方才脱下的广袖长袍重新裹到身上。他在秦江海面前挨打,总要脱了外衣,倒不是秦江海给他立的规矩,只是打得狠了,血迹总要染在衣衫上,外衣长衫放在一边,完事后总能遮一遮血迹,好叫他离开的时候,不要那么难堪。 秦尽裹紧了外衣,见秦升并不站在门外等候自己,心中便默默地长舒了口气,慢慢地走回东厢卧房,头脑里开始寻摸起来。 比起身上鞭伤的处理和明日刑罚的担忧,秦尽更在意的还是那柄断箭与惊蛰的关系。 断箭是从扬州雅园带回来的。那日出现在雅园,又知道这箭来自于楚家的,只有惊蛰一个。 若推定惊蛰是可疑的那一人,再往前追溯……他终于隐隐约约地察觉出了不寻常。 去往雅园前夜,知道秦江海行程的,本就并非清明谷雨芒种三人,还有惊蛰。 去往楚家那日,惊蛰被分在护送货物那一队,可那日去的是九人,所有人都两两成对,唯独惊蛰没有可以作证的人。 今日的一柄断箭,将所有的疑点指向了这个被秦尽一开始就排除了的人。若将疑点定在惊蛰身上,似乎前两日的一无所获的排查也说得通了——因为本就没有人在撒谎,撒谎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秦尽有些站不稳,他停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想告诉自己想错了,可是他竟然想不到可以反驳自己的地方,若有那个“撒谎的人”,除了惊蛰,似乎已经不太可能是别人。 那封楚凌波的恐吓信本可被视作虚张声势,那么这一根断箭,被呈到秦江海面前,指明了那一场有惊无险地暗杀是楚家人的手笔,无疑是坐实了楚凌波报仇的决心。直接导致了今日秦江海对自己的暴怒…… 难道……如今我被革职,血溅演武场,难道这就是你一直想要促成的局面? 惊蛰,你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尽挥拳砸在粗粝的墙面上,手指关节处细嫩的皮肤瞬间开裂,血渗了出来。 |
四十二、 秦尽走后,秦江海并未因为在秦尽身上泄愤而心情好转,反而看起来似乎更加焦虑。他重新拾起那张皱巴巴的信纸,仔细看着上面的字。字面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此刻仔细分辨的是这上面的字迹。 之前和楚家结怨,本就是因为生意往来。楚家不擅长经商,却非要在里面插一脚。秦江海看不惯,便动手使了些伎俩叫楚家血本无归。楚家这才红了眼,给秦安下了毒,以威胁秦江海让步。从前大家都和平做生意的时候,颇有些书信往来,不过大多是楚风亲笔。后来恰巧有次楚风右手受伤,便叫了稚子楚凌波代笔。秦江海敬惜字纸,每一封书信都存放妥当,如今翻出旧书信一对比——今日这封信分明就不是楚凌波的笔迹。 可这也并非完全陌生的笔迹,秦江海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字,尽管写字的人故意将比划写得凌乱,可字体框架仍在,这是一种遥远又熟悉的感觉。 秦江海凝眉苦思,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他蓦然站起身来,推门望去,院中空无一人,他朗声唤道:“秦升!” “在!”秦升从别处小跑了来。 “去把冬至叫来。”秦江海吩咐道。 * 秦尽没有再回东厢去处理伤势,而是牵了匹马直接往夜鹰去了。在明日卯时之前,他一定要找到惊蛰,所有的事情一定要问个明白。 他马不停蹄冲进夜鹰,连马儿都来不及安放,就径直往惊蛰的卧房奔去。 “惊蛰!”他猛扣了三声门,无人来应。 秦尽等不及了,往前一推,门竟然开了。 房内空空荡荡,惊蛰不在这里。 秦尽愣了愣,心中莫名地升起些不好的预感。他伸手合了门,往小满的住处走去。 小满听到敲门声,倒是很快来开了门。他见来的是秦尽,有些意外:“主上?” “惊蛰在哪里。”秦尽眉目冷冽,似是在质问。 小满明显是被秦尽这隐隐约约的杀气吓住了,他想了想,支吾道:“我哥他昨日说,今日早上要去找您的。他没有去吗?” 秦尽盯着小满,摇了摇头,抑制了内心的焦躁,冷声道:“早上我已经见过他了。后来他没有回来过?” “没有。”小满摇摇头,“许是他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秦尽不置可否,只是道:“今日他若是回来,你务必叫他来见我。” “是!”小满已生了薄汗,他不知道秦尽何以突然如此焦虑。 秦尽点点头,正要转身走,小满想起了什么喊住了他:“主上!” “嗯?”秦尽转过头来。 “你……你脸上的伤……出血了。”小满有些踌躇道。 秦尽双眸神色一淡,伸手抚了抚脸上这道被马鞭抽出的血印子,抹掉了血迹,冷声道:“无妨。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话。” “是。”小满应道。 * 从小满那里也没能得知惊蛰的去向,秦尽便到惊蛰的卧房拉了把椅子坐着,想着等天黑,他总也该要回来。——只要在明天天亮之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自己似乎还有得救。 惊蛰的卧房比秦尽的卧房还要简单。 秦尽在夜鹰住的时间,远远多于在秦府住的时间,所以夜鹰的卧房才算得上是他真正的卧室。在这间卧室里,他有一个大柜子来放许多崭新雪白的中衣,用来替换沾染了血污的中衣,有一个小柜子来放许多奇怪的伤药,大多是从贺千里那里拿来的。 在大柜子上有一只墨色花瓶,在秦尽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折几支自己叫不上名字、却很好看的花插在里面。这其实是他仿着秦江海的喜好弄的。大约是因为念着小时候自己曾抱过秦江海的大手,闻到过缠绕在他指尖的一缕花香,也大约是因为后来罚跪的时候,看见过秦江海书案上总有插花。秦尽也说不清楚,为何自己平白就多了这样的喜好,可能还是想念着秦江海的些许温存吧。近几年秦府似乎总是容不下他,秦江海对他严肃狠厉,秦安对他冷嘲热讽,全然没有一个“家”的概念了。他不愿意这样的,可是似乎自己也无处申诉,只好借着这些无名的花聊以慰藉。 秦尽的屋子是一种令人感到舒服的简单,东西很少,摆放整齐,有时还有花束作为点缀,简而不陋。而惊蛰的屋子就是一种寒酸的简单了。 床上薄被褥叠得非常整齐,放在床正中。书案上只有一根羊毫,镇纸下大约不超过五张信纸,在书案旁有一处小炉子,里面有燃烧之后的灰烬。秦尽捻了些在指尖,想来是焚纸用的。看着指尖的灰烬,秦尽有些生疑,他烧的是什么纸呢?家书吗?他从未知道惊蛰是有家人的——或者说,出现在夜鹰的人,都不该再有家人了。若非是家书……难道是和什么人在通信?想必是极其秘密的信件,才需要阅后即焚。 秦尽开始仔细地回忆起惊蛰,这个交往并不多,却在短时间内取得他完全信任的人。 惊蛰私下里同秦尽说起话来,眉眼含笑,对待小满是如此。想来他的温柔该是天生的,并不是故意接近自己的矫揉造作。他行事从容,的确如自己从前所说,比自己经验老道,无论是在自己突然中箭时,还是在自己审查夜鹰众人的时候……等等,秦尽的双眸忽得一睁,心里头咯噔一下。 果然,一旦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跳脱出对于惊蛰的信任感,再回头去足够客观地审视他,会发现更多的端倪。 他想起了惊蛰在自己毫无头绪时候说的每一句话。 “你有没有想过,不光是那日同你去楚家的那些人有嫌疑,其实是所有人都有嫌疑。” “若是有人阳奉阴违呢?” “若是这个人本该出现在护送货物的车队里,却出现在了楚家呢?” “除了清明、谷雨、芒种之外,你别忘了,知道秦老爷行踪的,还有我呢,你不怀疑怀疑我?” 彼时自己尚未察觉,如今回头细想,这一句句岂非皆是在提点自己,要把疑点往他惊蛰身上引?难道,惊蛰并非是有意促成自己如今的局面的那个人,反而是早已预见到了,才一次次欲言又止,试图力挽狂澜?可你要如何挽救我呢,把自己豁出去吗? 黄昏已过,夜幕将至。秦尽不安起来,惊蛰,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
还是没能开打…… 我发誓明天一定见血 I promise |
讲道理,写到插花那一段的时候,突然很难过……秦江海是真的不会养儿子,想着反正是捡来的,随便养养给个活路就好了。可秦尽是真的把他当亲爹的啊。 |
四十三、 是夜凉如水。 秦江海手握信纸,心中戚戚不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小满尚不知明日要发生何事,只是念着秦尽的吩咐,在窗台守了一夜,小鸡啄米般打盹。 而秦尽在惊蛰房内,一夜未眠,竟还是没能等到惊蛰回来。 从天色擦黑,到夜深人静,再到天蒙蒙亮,晨鸟清啼,秦尽对惊蛰归来的希望,彻底湮灭在卯时的打更声中。这夜,他做了无数种猜测。疑虑交叠,否定又否定。对于惊蛰这夜的失踪,他做出了两种假设,一种是惊蛰已达到目的,向幕后正主复命去了。二是……惊蛰恐怕被幕后正主察觉到了想要帮自己的心思,那么他的处境也许比自己还要凄惨。他扪心自问,前后两种假设,并没有任何一种,能使他觉得好受些。 秦尽听着这打更的声音,仿佛听见了自己的丧钟,心中惨然,苦笑了声,站起身来。 他出门,立在屋檐下,远远看着演武场。 训练营的少年们被要求这个时间就起床练习,此刻穿着白衣的他们三三两两地走上演武场,拾掇着自己的武器,做了些准备的动作后,开始互相切磋起来。夜鹰的杀手制度的确残酷,可又何尝不是为这些年纪尚小的孩子营造了一方净土?他们在这里的庇护下,得以苟活,又在苟活之中,寻得了本该有的少年时光。 想到今日过后,自己也许再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秦尽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什么年少轻狂,什么热血莽撞,那些少年身上的,都是他不曾有过的东西。可是看起来真美好啊,比金子还要灿烂的珍宝。 秦尽看了他们一会儿,又将冰冷目光落在演武场中心一个虚无的点上。 很快,自己就要在这里血肉横飞。 * 卯时刚过一盏茶时间,夜鹰春夏秋三部杀手皆着黑衣到场,随后秦尽便在夜鹰见到了秦江海。 秦江海这些年把夜鹰全部交给了秦尽,给秦尽立了“少一人命,便自领三十杖”的规矩,逼迫他训练出一支失误极少的夜鹰杀手队伍,自己便极少再踏入这里。此刻他踏入夜鹰,衣袍翻飞,腰背直挺,自带凛凛气魄。 和秦江海同来的,还有一人。那人看起来只比秦江海年轻些,黑衣窄袖,将头发削得很短,只在后脑勺扎了个小辫,胡子刮得干净,下巴上却还是有一圈蟹青色的胡茬。他跟在秦江海身后,却并没有唯唯诺诺之姿。他随秦江海踏入了夜鹰,便四下张望,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笑容,眸子闪里着精光。 秦尽遥遥看见了,觉得好生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此人的身份。 眼看秦江海已走上演武场,秦尽便迎了上去。 “列队!”秦尽朗声道。 演武场上训练营白衣少年皆听令,站队整齐。春夏秋三部杀手也如位次站定。 秦尽往黑衣那处瞥了眼,十八个人,一个不缺一个不少。他往惊蛰的站次位置上扫了眼,那双温柔的眼睛也正朝自己看来,不是惊蛰还能是谁。 你回来了?同你真正的主上复过命了?便来替他看看我是如何的血溅四方? 秦尽心往下沉了沉,命令众人道:“家主在此,还不行礼!” “叩见秦老爷!”众人行礼。 秦江海扫了眼,抬抬手:“起来吧,今日我来,是来宣布一件大事。” 秦尽将头垂了下去,握掌成拳。 他听得秦江海冷声道:“秦尽玩忽职守,酿成祸端,不配为夜鹰首领。依着规矩,鞭一百,杖一百,以示惩戒。” 众人听罢,皆面面相觑,旋即,唏嘘声一片。 |
噗 我对不住大家 |
说要秦尽被打死 然后全文完结的你们! 胡闹!! |
四十四、 夜鹰的规矩写得清清楚楚:行事当利落。生祸者,端训练营的,格杀勿论。有名号的,鞭一百,杖一百。可只要稍微一忖度,便可明白,先打的那一百鞭子是惩戒给众人看的,后打的那一百杖几乎也和乱棍打死无异了,横竖都是一死,有名号的倒还没有无名无分的“格杀勿论”来得痛快些。 因着这狠厉的刑罚,多年来无人敢逾矩触犯。这条规矩便如头顶的利剑,威慑的作用远大于惩戒的实际效果。众人没想到,这柄利剑今日竟然就要落下来,要杀的不是别人,堪堪是主上。秦江海话音一落,不光是训练营的少年窃窃私语,连夜鹰春夏秋三部杀手都有些意外,交头接耳起来。 小满本是随着众人低头听令,没想到听到这么一个惊雷。他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似是喃喃地说了个“不”字。他迟疑了片刻,捂着一颗要蹦出来的心,往惊蛰身边挤去。 秦尽听罢秦江海的话,有意等了等。他希望秦江海后面还有话要说,他希望能听见诸如“但是”“然而”“暂且”这样的话,甚至……平生头一次希望能借着秦大公子的名头减一减刑。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四面的哗然,什么都没有。 秦尽眸中惨然,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秦尽。”在哗然声中,秦江海忽然又开口了。 秦尽眸中一亮,扬起头来。 “你看看,这就是你带的夜鹰。”秦江海扫了眼众人,拧起眉头,厉声问责。 …… 希望一次又一次变成失望。 秦尽不想再幻想了,好累啊。 他向前一步,冷声道:“肃静!” 众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给秦尽带来了麻烦,便立刻闭了嘴,一时间,落针可闻。 离夜鹰众人更近了一些,秦尽又忍不住往惊蛰那处看去,惊蛰身旁站着小满。小满已红了眼睛,而惊蛰那温柔的目光已变得灼热,此刻正凝在自己身上。 秦尽扫了他一眼,只觉得心口发闷。 惊蛰回来了。按照自己的谋算,这最后关头,仍可搏一搏。在众人面前,将矛头指向惊蛰,再向秦江海求得几日宽限——可那样做的后果,无疑是把惊蛰推向了死路。 就在方才那一瞥,秦尽心中忽得动容。昨夜他做出的两个假设,一是惊蛰已经向正主复命,逃出生天。二是惊蛰落入正主之手,惨遭灭口。彼时,他不能断定哪一种能更让他伤心。现在他知道了,是第二种。他希望惊蛰活着,他希望这个曾经给予他些微温存的人,不管是为了谁,活下去。 秦尽在鸦雀无声之中,在惊蛰灼灼目光之中,在秦江海面前单膝跪了,平静道:“秦尽,自甘领罚。” “令牌。”秦江海朝秦尽伸出了手。 是了,秦江海说今日要任命新的首领。 秦尽探入怀中,将木质令牌于掌中重重一握,似在同这块跟了自己六年的牌子告别。然后小心翼翼地递了出去,他想说些什么——同秦江海,同秦安,一想到今日要交代在这里,总该要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嘴皮子碰一碰,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江海却全然未见秦尽的惨然神态,只是接过令牌,轻描淡写道:“从今日往后,夜鹰重归冬至管理。冬至接令!” 那个一直站在秦江海身后的、扎着小辫儿的中年男人,这才幽幽地走过来,昂首挺胸单膝一跪,双手解令,嘴角扬起轻蔑一笑:“冬至必当尽心竭力。” 直到这个人同自己并排跪着,直到看到了那人微笑时露出的黄牙,秦尽才头脑中轰隆作响——他认出来了,这个人是秦老三,就是那个在地牢里按着秦江海的规矩打了他好几次三十杖的秦老三。 * 秦江海说的是“重归”,那么意味着冬至从前便也是这里的首领,自己反倒是个过客?冬至又如何变成了秦老三?惊蛰从前提及上一任主上,总是欲言又止,看来他必也知道其中内情…… 秦尽眯眸狐疑盯着眼前这个冬至,冬至却朝他咧了咧嘴,然后站起身来,朝秦江海建议道:“老爷,今日大公子受刑,不如我来动手,我在地牢待惯了,做这些事,还是有分寸的。” 秦江海竟然点了头,冬至当即搓着手喜形于色。 秦尽内心绝望,这冬至不知道同自己是什么仇什么怨,从前在地牢遇见他时,便不让自己的好过。今日的“分寸”,恐怕也是只多不少。 说话间,一处矮架同一根鞭子已呈了上来。 矮架横杆处两段有铁链,是用来束缚双手的。矮架大概只有半人高,分明是叫人跪着受刑。这根被递到冬至手中的鞭子,也同一般的马鞭有所差异。一般的马鞭是用细麻绳多股交织揉搓而成,而这根鞭子的芯是一股铁丝,外头才用了细麻绳包裹,握在手中十分有质感。 冬至饶有兴致地在空中挥了一下,没有很响亮的“咻”声,只是带着闷闷地风声,他很满意。 秦尽只是垂头如习惯解了外衣,扔在一边。昨日里挨了秦江海的一顿鞭子,还未来得及处理,背上渗出的细小血迹早已干涸成了酱紫色,在雪白的中衣上留下了斑斑驳驳的印记。他见了冬至在玩弄那根鞭子,心中揣度自己横竖是要熬不过去,便依照上次见到秦老三——也就是冬至——的时候,聚力在右手,试图在鞭打之前,先封了自己的哑穴。 “你——”微风拂面,冬至竟然已到了秦尽的面前,他捉住了秦尽的右手,玩味笑道:“今日,可由不得你。” 秦尽无言以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任凭冬至握住自己的右手,把自己拉起来往那矮架处走去。到了跟前,冬至又一脚踢跪了他,将他的右手用铁链在矮架横杆上绑了,然后左手也依法固定。 秦江海已在不远处的荫蔽下坐定,一张太师椅坐得端庄威严。秦尽已呈受刑的姿态,他将头抬起来,正好能看见光影在秦江海的面孔上明明灭灭。 “大公子,对不住了。”冬至的声音依旧在笑。 鞭子被扬起来,在空气中发出沉闷的风声。 “啪——”一道血口子,瞬间在秦尽身上炸开。 |
揍了一鞭子也是揍 |
四十五、 这硬朗的鞭子落在身上,果然非同凡响。秦尽已做好了吃痛的准备,可这力道与锋利程度,仍然超出了想象。这头一鞭子落下来,就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两手双双猛地握住缠在手腕上的锁链。若非他被吊着身子,怕是立刻就要团缩成一团。 冬至有意顿了顿,叫伤口全然绽开了,叫痛楚展现得淋漓尽致,才又挥动鞭子。从右肩到左肋,平行着,第二鞭落下。鞭子所到之处,同样绽出了血花。 昨日秦江海用马鞭打的鞭子,和今日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已然布满鞭伤的肩背之上对今日狠厉的鞭子毫无抵抗力,每一道血口子都随着鞭子落在身上的钝响瞬间展露。中衣比皮肤还要不堪一击,衣料破碎,破碎的边缘濡湿在渗出的血水里。 秦尽阖眸咬唇死扛着,心里数着数目。挨到第二十下的时候,他便觉得背上湿漉漉的,想来背上已无一块好肉,是鲜血在顺着背往下淌。他头脑沉重得低垂下去,无力地身子将两条手臂坠得酸痛。在无休无止地落鞭声中,他抖如筛糠,大汗淋漓,冷汗顺着鼻梁淌下来,又顺着鼻尖滴落在地上。 皮肉绽开,刑罚离结束却还早。伤口叠着伤口,伤痕一道深过一道。第三十鞭子打完,冬至停了停手,他看着手中这根变成红色的鞭子,喘了口气,似是劝诫,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带着笑意道:“秦尽,受不住就喊出来嘛,小声喊,他们听不见。” 秦尽听在耳中,一股忿然由心而起——如今我是为鱼肉,你是为刀俎,可我脱了夜鹰的关系,至少还是秦家公子,你一个宵小何来的勇气随意奚落我?可他忿然也只是忿然,他连一个像样的表情都没有力气做出来,只好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抗议的哼声。 冬至挑了挑眉,对秦尽的抗议置若罔闻。他活动活动筋骨,重新扬起了鞭子。 * 日头偏移,秦江海坐的那一处,已全然笼罩在荫蔽之下。 秦江海听着那鞭声,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却跟着揪起来。 他一向对伤痛没有什么概念。他亲手教训秦尽的时候,往往是在自己盛怒之下。他提了马鞭,对着这个孩子就是一顿。他常觉得自己下手也不是太重,因为毕竟秦尽也还没有讨饶嘛。可今日,他不远不近地看着秦尽,他发觉他彻底判断错了。秦尽没有讨饶,完全不是因为不痛,而是因为他根本不会讨饶。 他看着秦尽双眸中尽显痛色,他看见秦尽垂头瑟瑟颤抖,他看见秦尽把自己的双唇咬得鲜血淋漓,看见秦尽那件雪白的中衣已经完全染成血衣,可是依然没有任何的痛呼声。怎么会不痛?他是个人啊,怎么会不痛? 秦江海在宽袖之下的手掌心,开始渗出冷汗。他搓了搓手,又蜷了手掌,呵了口气,有些坐不住。这副强行硬起来的心肠,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
先打一顿吧。后面因为要补叙前面发生的事情,稍微有点乱,让我理一下…… |
秦江海在宽袖之下的手掌心,开始渗出冷汗。他搓了搓手,又蜷了手掌,呵了口气,有些坐不住。这副强行硬起来的心肠,实在也有些撑不住了。 自从那日从扬州孟老板口中,意外得知秦尽的身世,秦江海心中便一直不得安宁。他想过替秦尽探听身世,却从未想过,答案来得如此轻易。 贺清观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藏锋极深,以至于秦江海同孟老板提起的时候,孟老板根本不屑一顾。实际上,秦江海在同孟老板说起此人时,保留了很多信息,除了那封找儿子的寻人启事之外,秦江海对贺清观了解得远比说给孟老板听的“官家背景”多得多。根据他得来的消息,这个贺清观对于茶市所做的不止是提高收购价格以吸引茶农,在这两年的深秋,在茶叶播种的季节里,贺清观竟然会拨款资助茶农,以鼓励他们去种植上等的碧螺春和龙井。更奇妙的是,除了茶市,对于丝绸云锦等江南特产,贺清观均有涉猎,甚至皆有如此这般的操作。商人的天性是唯利是图,可这个贺清观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秦江海想象不出,这个人到底要有多么殷实的家底,才敢有如此魄力,这样巨额的投资。也正因为此间种种大手笔,他的“官家背景”才显得尤为可疑。所以那日,孟老板说这个人是纸老虎,秦江海心底里是不信的。 那日从雅园回孟府,秦江海很快就意识到,秦尽若真是贺清观的儿子,一切都将变得微妙起来。自己未来同贺清观必有交手的那一日,若那时秦尽又得以知晓自己的身世,他会如何抉择呢?他选择追随自己的生父,至情至理,秦江海无意阻拦。可夜鹰种种皆为他所知,春夏秋三部十八人,人人精英,皆会念他旧情。秦江海担心,秦尽若是去了贺家,早晚要被贺家利用,会有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发生。从前,想着秦尽毕竟是外人,要将秦家基业传给秦安,便将秦尽送去了夜鹰。到头来却发现,夜鹰更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回到孟府后秦江海曾问秦尽,若是有一日交出夜鹰首领之位,该当如何,那时便是他已暗暗地有了想法。似乎只有把夜鹰从秦尽手里拿下来,重新攥回自己手中,未来才能多一分把握。 在扬州回来的这一路上,秦江海仍在思量秦尽的身世问题——不知道倒也罢了,一旦知道了,这便是心头上的一根刺。他想要尽快找个办法,让夜鹰回到自己手中。可他已见过秦尽恳求的模样,仅仅是自己一个假设性的提问,都能将他惊得魂不守舍。若是直接将秦尽革职,秦尽怕不是要疯。秦江海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合情合理让秦尽离开夜鹰的理由。 在回到临安秦府后,一封来自楚家的恐吓信,连同突然带着根断箭出现的冬至,给他带来了这个让他又惊怒又暗喜的消息——由于秦尽的疏忽,楚家幸存者开始反扑了。 |
四十六、 冬至是秦江海的人,从十二年前夜鹰创建到如今,一直都是秦江海的人。 六年前,秦江海把夜鹰首领之位交给秦尽,那时对秦尽便已然有所保留,他交给秦尽的是春夏秋三部,而冬部则被他暗自扣下,只听自己调遣。他将最可信的冬至留在身边,其余五人散去江湖,各司其职。 可秦府有秦升处理大小事务,冬至本性嗜杀,脾气暴戾,在秦府留得越久磕碰就越多。秦江海渐渐觉得把他留在秦府,也并非长久之计。恰逢彼时,秦江海捉住几个商务间谍,便叫顺理成章地叫冬至去审问。如此一审,秦江海发觉冬至的坏脾气恰有了用武之地,便将冬至暂留秦府地牢,随时待命。这一留,就留了六年。 正如秦尽的感观,地牢绝非一个正常人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这六年里,被闲置在地牢的冬至改头换面,日渐颓唐,武功一流嗜杀成性的冬至变成了秦尽看到的蓬头垢面满身酒气的秦老三。 秦江海收到楚家恐吓信的那日,地牢的秦老三也不请自来。他换了身干净衣裳,剃了一圈儿的络腮胡,拢了头发变回冬至,走进秦府,将手中的断箭交给秦江海,将这箭是楚家之物,那暗杀是楚家手笔等事,一一告知秦江海,言辞凿凿:“老爷,听闻您在外头遇险,我放心不下。” 当秦江海拿起那根断箭时,些微正中下怀的暗喜很快就被巨大的怒气淹没,他当然没有本末倒置。比起对于仅存于想象中的秦尽倒戈,明显楚家的反扑才是摆在面前的最大威胁。 冬至将所有的矛头指向秦尽,秦尽的办事不利,分明就是惹起祸端的源头。秦江海虽然有意要拉秦尽下位,可祸事却也明明白白地放在面前。秦尽,你自己做完事擦不干净屁股,怨不得我吧?于是,憋着一肚子怨气,让秦升去夜鹰叫来了秦尽,猛地劈头给了他一顿鞭子,然后恰如自己所愿,说出了那句“明日我将认命新的夜鹰首领”。这便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后来,秦尽挨了顿鞭子,怀着满腔不甘从书房颤颤巍巍地走了。秦江海却陷入了沉默,夜鹰规矩严苛,还是当年冬至定下的。鞭一百,杖一百的刑罚还从未有过先例,怕不是要出人命。秦江海心里皱巴成一团,他只想拿回夜鹰,也没想着要秦尽的命啊。 再后来,他发现了那封信的猫腻。那封信,与楚凌波的笔迹并不吻合,倒是同记忆中冬至的笔锋十分想象。他又叫来了冬至,把书案拍得震天响,问冬至意欲何为。 冬至跪了半盏茶时间,终于幽幽开了口:“老爷,我在地牢待够了。” 秦江海气血翻涌,举着箭和信问他:“所以,这一切都是你骗我?就是想要扳了秦尽?” 冬至摇头:“信是我写的,暗杀却真的是楚家人做的。只不过……” 秦江海翻着白眼问:“说啊,怎么不说了。” 冬至舔了舔嘴巴,说道:“我说了,你可不能杀了我。” 秦江海震怒道:“你再说些废话我就真剁了你!” 冬至坦然道:“只不过,楚家余孽是我派人救的,你的去向是我派人漏给楚家的。目的就是叫你看看,秦尽做事远非真的滴水不漏。我身在地牢,未踏出秦府一步,却仍可陷害秦尽至此。我的人如今与他称兄道弟,他焦头烂额却仍未察觉……老爷,恕我直言,秦尽心软,根本不是做首领的料,你不觉得当初弃用我而用秦尽,根本就是个错误吗?” 秦江海听罢,忆起那日在雅园遇到的暗杀种种,想到这不过是冬至要做给自己看的局,心中忿然,抬手便是一掌落在冬至面颊,怒道:“你我已是多年至交,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做这些暗地里的事?” 冬至亦气怒,他憋着口气道:“我当不起你的至交。六年的地牢,你去守守试试?” 秦江海将冬至的怨气放在心上,只是忽得牵起丝丝缕缕的痛楚,他道:“你这样,会害死秦尽的。” 冬至撇撇嘴道:“本就不是你亲子,死了便又如何。” 冬至没什么底气,后半句话说的很轻,可秦江海还是听见了。 他忽得跌坐下去,心中空落落地在回味这句话。 本就不是你亲子,死了便又如何? 冬至以为这句话出口,秦江海便会是暴怒。可秦江海却出奇的平静,他双眸似乎是已然放空了,心里却暗暗地当真藏了杀意。 本就不是亲子,死了——似乎更省事。 * 秦尽的刑罚还没有结束。 鞭声不绝于耳,抽打在鲜红的血肉上,伤口外翻,惨不忍睹。鞭子沾了血,却似乎愈战愈勇,韧劲更好。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地上,越来越密。 七……七十。 秦尽已完全跪不住了,上半个身子只是因为手臂被拴住了而无力地吊挂着。一直保持跪资的小腿承受着上半身的重量,也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后背从肩甲到腰际,仿佛是被割上了无数刀,尖锐的痛楚在头脑里横冲直撞。秦尽被迫运了些内力,来提一提真气。真气聚起又被打散,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终于精疲力竭。 八……十。 血还在往下淌,腰臀处都能感受到氤氲潮气了。一口腥甜冲出,却因为真气全乱,堵在喉头。鲜血慢慢地从喉头涌出来,顺着嘴角一点点往下淌,粘稠的浆液染在秦尽尚且白净的前襟上,终于浑身血污,再无一处干净。秦尽觉得神志已经离自己远去,灵台浑浊,喉咙仿佛是被人扼住一般。之前遏制自己不要出声,现在是想出也出不了——他似乎不剩下什么力气去挣扎叫喊了。 九十。 为什么还没有昏过去,贺千里,人体怎么这么坚强?秦尽似乎已然不在此处,灵魂不知何故飘到了贺千里身边,掐着贺千里,问问他怎么才能昏过去,才能避一避这铺天盖地的凌迟一般的痛楚。又“啪——”地一声,幻象中的贺千里没有来得及做出表情,幻象便破了。秦尽还跪在这里,每一鞭子的痛楚都这样明确具体。 秦尽受不住了,喉头低低地发出一声呻吟,然后稳住瑟瑟颤抖地身躯,微微地扬起头。 他看见秦江海歪斜着坐着,一手握拳轻轻颤抖,一手撑住面颊。他看不清秦江海的表情,只是忽然地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
四十七、 惊蛰站在一侧的队伍中,秦尽身后的道道伤痕尽收眼底,他似已全然石化,动也不动。 他从头到脚,仿佛铅铜灌注,仿佛置身冰窟。他的掌心里渗出滑腻腻的冷汗睁大了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因为只要一眨眼,双眼中盛满的泪水就要滚下来。 小满抱住他的左手,在拼命地摇晃他。小满已带了哭腔,他低声问惊蛰:“哥哥!你昨天去哪儿了呀,主上等了你一夜……这是为什么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哥哥……你说话啊……” 惊蛰心中咯噔,他依旧愣着,却喃喃念道:“他……他等了我一夜,他等了我一夜……那他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哥哥……你说什么?”小满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懵懂抬头问道。 惊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他苦笑道:“我还是害了他。” 他曾说过,不会让秦尽到性命堪忧的那一日。他曾想过,要力挽狂澜救秦尽于水火——到头来,他还是失了言。到头来,还真真是自己把他推到这个地步来的。 冬至手起鞭落,秦尽低沉却清晰的痛呼一声声落在惊蛰耳中。惊蛰身影一晃,气息不稳,猛地咳嗽起来。他皱眉,抬起右手,掩了掩。 小满抬起头来看着惊蛰,他觉得今日的惊蛰不寻常,很不寻常。当惊蛰抬起右手的时候,他的眼神捉住了惊蛰衣袖上的异常——如果没有看错,那是血迹。他有些惊恐地顺着惊蛰的衣袖往上看去,才发现因为角度问题,他方才没有注意到的惊蛰的右肩上,竟然是一大片血迹。血迹此刻早已干涸了,深色的外衣染了血,在肩头团得皱巴巴的。 小满心中实在慌乱,望着惊蛰,张了嘴抖了抖才又发声问道:“哥哥,你……你身上有伤?” 惊蛰目光一闪,知道小满已发觉了,只好挤出个笑来宽慰小满,道:“没关系的,一点点小伤。” 小满信了,没有再问,只是将眼神重新投向秦尽,忧虑道:“主上……主上可怎么办呀。” 惊蛰抬起左手揽住小满,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轻柔地说道:“小满,以后他就不再是我们的主上了。以后,你要听话,听……听新主上的话。” 小满只觉得仿佛挨了一记闷棍,他总觉得这种话谁都能说,只有他哥哥,他这个曾经对秦尽尊敬又亲密的哥哥,不能说。 惊蛰没有再看小满,喉结上下一滚,重新将幽幽目光投向秦尽。 小满张口结舌,无话可说。他觉得心里别扭,他从未如此刻这般,觉得惊蛰是这样高深莫测遥不可及。几乎是一瞬,他对惊蛰产生了一种反胃的恶心感,酸楚涌上心头,重新红了眼眶。 * “呃——唔。” 随着秦尽最后一声哀婉的悲泣,冬至落下了最后一鞭。他被高悬于头顶的双手,早就分别攥住锁链扭作一团,手腕上尽是勒出的红痕。 冬至定睛望了眼秦尽血糊糊的后背,平心而论,连他都有些不忍心了。他望了眼阴影里的秦江海,秦江海依旧坐着,只是似乎坐得远没有之前那么冷静。 秦江海一手撑住额头,歪斜着坐着。他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再不敢去看秦尽。另一只手握在宽袖之下,微微颤抖。昨日对于秦尽些微的杀意,早已在今日的鞭声之下,消失殆尽。他以为自己足够狠,当真能够一不做二不休。可他低估了这场面的血腥程度,也高估了自己的硬心肠。在小半个时辰的鞭打之中,他总是在想起秦尽的种种往事,远到小时候的他扑进自己怀里的模样,近到昨日的他在自己面前恳求宽限的模样,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回忆越清晰,秦江海便越举棋不定,他知道只要今日狠一狠心,未来也许会少很多枝节……可是……可是…… 秦江海没有说话,冬至就没有停手的理由。一百鞭已经打完了,冬至甩开了鞭子,解开了秦尽双手的束缚。 双手一松,秦尽身子再也没有了牵引,往匍匐着跌卧在地上。双臂被坠得几乎脱臼,手腕处也挣得破了几处,后背更是痛到麻木。秦尽阖眸,再也无暇顾及什么尊严与仪态,,本能一般蜷缩成一团。 冬至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朝秦尽道:“你爹心狠,我也是没办法。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秦尽许是没听见,如死尸一般伏着,没有动静。 冬至招了招手,演武场一边过来了两个人。两个人无需冬至吩咐,便将烂泥一般的秦尽架起来,拖到刑凳上按住了。 “开始吧。”冬至吩咐道。 又两人分别执了小臂粗的圆棍来,分立于秦尽两侧。听得冬至下令,便高挥起来,携着渗人的风声落下,然后是落在臀腿上的钝响。眨眼间,秦尽便挨了两杖,已无生气的身躯跟着跳了跳,似乎在做些无谓的挣扎。 夜鹰众人早已不忍直视,皆唯唯诺诺低了头,屏息静气,心中扭成一团。整个夜鹰大营里头,除了秦尽皮肉上的钝响之外,再无其他声响,恍如死寂。 “不要再打了!”一声夹杂着哭腔的、少年的清脆的嗓音,撕破了死寂。 小满抹了把泪,挣脱了惊蛰的拉扯,跳了出来。 |
本来可以不挨这两杖的…满足一下某位想看杖打的同学吧…… |
幸好我在标题上写的是“虐”而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标签,否则估计要被人喷死…我举目望去…我的大纲上…秦尽被革职之后的剧情仍然以虐为主…极其微量有糖。(秦江海都不是亲爹,你们还指望他干啥)大家冷静的看虐吧,我先抱头鼠窜去睡觉啦。 |
四十八、 小满这一嗓子吼得所有人都怔住了。 两个正在施刑的人,手下一顿,那圆棍凌空凝住,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冬至本在一旁抱手侧目而观,听得这一声,便惊奇地回头望去。秦江海也再也坐不住了,听了这一声,似是终于寻到个契机,猛地站起身来。一时之间,低头不忍看的人纷纷抬起头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小满身上。 小满三步两步走到演武场中央,双膝一跪,压了压哭腔,道:“秦老爷,主上他待我们很好……” 这句话一出口,便又忍不住了,小满猛地用袖子擦了眼泪,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同主上共事的时间还太短,但仅我所见,主上身上先后受过一刀一箭两处重伤。我并不知他如何酿成祸端,但玩忽职守这条罪名一定不成立!秦老爷,您可曾见玩忽职守的人如此不在乎自己性命吗?”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小满心中开始有些慌了,他的声音低下去,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咬牙鼓起勇气道:“秦老爷!再打下去,主上这条命可就没了……他……他可是您儿子啊!” 冬至饶有兴致地将目光凝在小满身上,实在有些吃惊,吃惊之后便是觉得好笑——这小孩新来的吧,在说什么啊,语无伦次,乱七八糟,蚍蜉撼树,自不量力。他脑内爆了一堆成语,然后勾了勾嘴角,仔细观望着。 惊蛰从没想过小满会这样强硬的挣脱自己的手,跳出去,扰乱这如死水一般的局面,说了这些有的没的。 他看到了小满视死如归的表情,他又看到了冬至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他皱了皱眉,心中暗道不好,赶紧脚下一踏,猛地冲出去,飞身到了小满身边,拎起小满,抬手一巴掌把小满打翻在地上,然后也跪下拱手对冬至道:“主上,小满是新人,本该由我教导。他口无遮拦,是我没有教好,我愿自领责罚。” 惊蛰下意识地瞥了眼冬至的表情,然后顺从地垂下头去。 冬至冷眼旁观惊蛰如此这般,一声冷笑都快笑出声了,呵,好戏,当真一场好戏。 “够了!”秦江海猛地低声喝断这场突生枝节的闹剧。 他从隐蔽之处走了出来,他将在场所有人环视一遍。方才心中千回百转,现下终于妥协,他却似乎是轻描淡写道:“秦尽的罚暂且记下,今日便罢了,日后补上。” 他望向冬至,朗声唤了声:“冬至!” 冬至一凛,到秦江海面前单膝一跪,答应道:“在。” 秦江海下令道:“六年过去,夜鹰被秦尽管得十分松散,如今交还你手中,你不要让我失望。” 冬至拱手做礼,表忠心道:“冬至必当尽心竭力,誓死护卫秦家。” 秦江海眼神拂过跪地不起的惊蛰和小满,又略过伏在刑凳上没一丝生气的秦尽,暗暗地朝冬至招招手。冬至站起身来,附耳过去,只听得秦江海语气不明:“给我把秦尽送回来。” “活的?”冬至非要皮这一下。 秦江海一个眼刀过去剥了冬至一层皮,冬至连连应承:“是是是。” 秦江海没有再言语,只是冷了目光,又拂整了衣袖,独自径直往外走了。 * 秦江海走后,冬至没有着急重整夜鹰。毕竟一个半死不活的秦尽还躺在那里,外加惊蛰和小满也仍旧跪着,场面难看,他只得先遣散了夜鹰众人,先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 趁着冬至在说些场面话的时候,惊蛰侧头看了看小满。 小满捂着半边脸堵着气不肯正眼看惊蛰。惊蛰知道方才自己是下手重了,一巴掌震得自己指尖都发麻,小满面孔上恐怕已留下了五道红痕,他不禁伸了手去,想安抚小满,却被小满冷声拒绝了:“你现在装什么好心?” 惊蛰不气恼,只是叹了口气道:“你以为那秦老爷,真是因为你这几句话而放过秦尽的?” 小满心中又怒气,就是要呛惊蛰:“不然呢?” 惊蛰苦笑了声道:“秦老爷心中自有决断,绝非你我可撼动的。今日你如此鲁莽,我倒是很担心……” 惊蛰将意味深长的眼神投向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冬至。 他沉默了片刻,仍对小满说道:“小满,你记住了,哥哥还是那句话,以后冬至就是我们的新主上,你要听话。” |
四十九、 “你倒是很识时务。”众人散了,冬至忽得折过身来。方才惊蛰的话堪堪落在耳朵里,他便半蹲了身子,伸手扼住惊蛰的下颌,冷笑了声道:“方才你说,你愿领责罚,我倒想听听,你想要怎么罚?” 惊蛰被钳制住了下颌,动嘴艰难,勉强道:“我……我随你处置,只求……” 冬至松了手,看着惊蛰喘了口气,冷声道:“求什么?” 惊蛰垂了头恳求道:“放过小满。” 冬至一愣,然后忽得大笑起来,他对拍手称赞道:“惊蛰,这么多年,你没白跟我。” 小满被冬至笑得头皮发麻,他望着惊蛰顺从的模样,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自己方才大着胆子跳出来替秦尽说了许多好话,是不是真的对秦尽有用不好说,反而是让一旁的新主冬至看了个明白。自己一口一个主上说的皆是秦尽,怕是引起了冬至的极度不满。哥哥知道冬至狠厉秉性,这才三番重申叫自己听话——等等?哥哥一直都是认得冬至的? 小满满腹狐疑,还未来得及小小声问惊蛰,只感觉到一阵微风拂面而来,一只冰冷的手就覆上了自己的脖颈。汩汩血液,在那只手的压迫之下立刻缓慢下来,胀鼓鼓的一股温热气息涌上鼻腔。小满仍是跪着的,冬至出手之快,他根本来不及招架。眨眼间,冬至便已将小满的性命握在掌心。 “冬至!”惊蛰惊叫道,他被逼的膝行几步,猛地催动内力,劈出一掌往冬至的空门下肋砍去。 冬至眉头一挑,果断放弃了按在小满脖颈上的力道,往下一捉,堪堪将惊蛰的手腕握在掌中,猛地反旋,向惊蛰后背推去。只听得咯噔一声,骨头错位,惊蛰瞬间便冷汗涔涔,跪趴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厉的痛呼。 “哥哥!”小满心中恸然,想要扑过去,却被冬至一脚踢开。 惊蛰被冬至按在手下,动弹不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冬至望着小满,冷哼了声,道:“来人,把这个小崽子带下去。” “不要……!”惊蛰惶恐地睁大了眼睛,挣扎着想要用蛮力起身,却被冬至扼住了某个穴道,头被迫低得贴在了地面上。 “哥哥!”从暗处果真出来两个人,一人携着小满的一根手臂,把他往一旁拖去。 “冬至!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惊蛰眼睁睁地看着小满消失在视野里,终是撕心裂肺地吼了声。 冬至松了手上力道,又钳住惊蛰的肩甲,把他身子扳直,抡了拳头往惊蛰面颊上挥去。惊蛰的吼叫声立刻戛然而止,他歪斜着跌去一边,淬了口血水。 冬至揪住惊蛰的衣襟,将惊蛰带血的面颊拉近了,低声冷笑道:“你以为你很懂我吗?你以为我想杀那个小孩儿吗?小孩儿尚且懂得忠义,你呢?你呢?” 惊蛰右肩的伤恰如其分地开始作痛,伤口在冬至的蹂躏之下,终又重新将凝着干涸血迹的衣衫重新浸在血水里。 昨日他本是追着秦尽的马车,想要在秦尽踏入秦府之前将自己如何、冬至如何、一切的一切坦白给秦尽,可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挨了两记突如其来的石子,然后被人拖进了密林里头。彼时他心中焦虑,一时竟然没有看清那人就是冬至,手下走了两招,冬至的那柄刀刃薄如蝉翼的尖刀刀头就没入了他的右边肩头。 冬至那时来秦府见秦江海,他同秦江海说完了话,本该回地牢待着,可昨日鬼使神差一般想看看秦江海会如何对待秦尽,便到了门口,在暗中守着。守来了秦尽,没想到还看到了惊蛰。他见惊蛰神色诡异,便觉不对劲,只好在那时出手将惊蛰拦下,带去地牢审了个七七八八。 再后来,秦升通传,说秦江海又要见他,他就只好把惊蛰扔在地牢。惊蛰被关了一夜,直到今日卯时才被放出来。 惊蛰瞥了眼肩头,苦笑道:“冬至,这几年,我替你做了许多事,当年的救命之恩,算是还清了吗?若你觉得还未还清,那我这条命,你便拿去吧。小满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不要对他太狠。” 冬至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惊蛰喘了口气,匀了匀气息,道:“只是,我还欠秦尽一个交代……你给我几日,几日后,我的命,你可以随意处置。” 冬至一愣,然后又抡起一拳把惊蛰的两边脸颊揍了个对称:“还是秦尽!还是秦尽!***跟我装什么情深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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