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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前生如烬(父子兄弟,虐)[第3页]

作者:歧路伯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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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文】秦尽之前同惊蛰说,自己会向秦江海举荐他作为首领。这是他秦尽自己不行了的情况下。而如今秦江海直白的把这个问题单独抛出来,无疑是要在秦尽健全的情况下剥夺秦尽工作。这是两种事情,也是两种心态。秦尽不能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的剥夺,可是面对秦江海又不能胡闹,所以才会有这样卑微的动作。在这里解释一下哈~人设应该没有崩的~秦尽很爱自己的工作的,尽管这份工作让他常常行走在死亡边缘。也许是父亲的旨意使然,也许是自己逆来顺受的性格使然,也许是自己喜欢在夜鹰秘营躲清静使然。总之,秦尽很喜欢夜鹰的。谁要抢他位置,他就跟谁拼命。不过,秦江海要抢他位置,他就只能给他下跪了。

今天不更咯 我要睡觉觉

二十八、
惊蛰同小满在秦江海离开后好一会儿才折回来,他俩推门而入时,见秦尽仍跪坐在地上。
他面孔上的惊恐与慌张未曾消退。“若是有一日,我把夜鹰首领之位收回,你会如何?”,秦江海的话魔音灌耳,重重落下,像是一柄铁锤凿在心口上,叫秦尽喘不过气来。他被秦江海吓得不轻,以至于完全来不及去感受后一句“来我马车里坐”的些微温存。
“主上!”小满先扑过去了,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未缓过神来的秦尽,“秦老爷来,做了什么?”
惊蛰亦心焦,问道:“主上,你还好吗?”
秦尽眨了眨眼睛,终于将眼神聚焦在面前两人身上,有气无力道:“扶我起来。”
惊蛰伸了手,秦尽借了把力站起来,低头看了看又被伤口染红了的衣衫,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惊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布包,放在秦尽身边,解释道:“方才我和小满去了趟城里。”
秦尽没有说话,只是眼中浮现出了些疑惑的神色。
小满失望道:“本想着去买些止血药物,等回程的时候好用,可惜药庐和药材铺子都关门了。我们只好去了趟城隍庙。”
秦尽失笑:“城隍庙?”
惊蛰勾了勾嘴角,解释道:“主上不要笑,在打听药庐的过程中,有个阿婆跟我们讲,这里城隍庙里的香灰要比止血膏还要灵。既然找不到还在开张的药铺,我们就去城隍庙取了这些香灰来。”
秦尽虽然对这玩意儿深感怀疑,但伤口的血未止住,亦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无奈笑笑,道:“多谢,让你们费心了。”
*
后两天,秦江海和孟老板一直在书房密谈,秦安自然也在那里。他们没有再出过孟府,倒是给秦尽省了不少事,得了两日养伤,其他事情只好再度全权交给惊蛰。
两日之后,秦江海如秦尽猜测的那般准备回程。而秦尽那一箭洞穿的伤口,竟然真的被香灰止住了血,结起了一层怪异又厚实的血痂,只是还是隐痛未消,仍然难以剧烈活动。
同孟老板拜别之后,秦江海同秦安钻进了来时的马车。
秦安是跟在秦江海后头进马车的,他探了个身子进来,一抬头发现车里除了秦江海,秦尽竟然也在,惊得面色一变。
秦尽来时未曾露脸,走时自然也不能露脸。秦江海便让秦尽提前进了马车,省得孟老板多疑又八卦,问一堆问题。见秦安一脸疑惑,秦江海赶紧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秦江海撩开车帘,同车外的孟老板挥了挥手,吩咐了声启程。车夫长鞭一挥,两匹骏马并驾齐驱,驶上归途。
*
坐马车的滋味,其实并不比骑马好受。
秦尽坐在秦江海左手边,他挺直了腰背正襟危坐。他时不时地想起那夜秦江海的话,便逼迫自己坐得端正,半点儿也不敢松懈。他试图让自己表现出一幅精气神儿十足的模样,却不知道自己脸上已露出了坚忍的神色。他分明感受到伤处开始抗议,随着马车的颠颠簸簸,皮肉伤口直接的摩擦,让他渗出了不少冷汗。
“喂,秦尽。”秦安松垮垮地坐着,拖着脑袋看着秦尽,“坐得这么好看干什么,给爹看啊,爹都睡着了。”
秦尽偷瞄了一眼秦江海。秦江海果真闭着眼睛,可他身形坐得端正,有没有睡着不知道,至少肯定是在闭目养神。秦尽垂下了眸子,依旧保持着坐姿。
“啧,装什么装。”秦安撅噘嘴,不满地嘟囔道。
秦尽就当没听见。
秦安矮下身子,抬头看着秦尽。
秦尽一如往常的冷漠淡然,双眸中带着古井无波的寒冷。秦安无法想明白,这个人就比自己大两岁,怎么就活成了个六十岁的死气沉沉。大家都是正值当年的好青年,活泼开朗平易近人不行吗?干嘛非得拒人千里。他对秦尽这副冷皮囊下的真实模样太感兴趣了,秦尽不是古井无波吗,他就是要把这口古井搅和出惊涛骇浪——当然,似乎至今仍未得逞。
“看我做什么?”秦尽终于被盯得浑身发麻,忍不住开口了。
“看你面色发白,浑身发抖,是不是又挨打了?要不要我帮你揉揉屁股?”秦安看着秦尽,揶揄道。
二十九、
面色发白?浑身发抖?秦尽舔了舔嘴唇,略微放松了下自己的挺得笔直的肩背,低头望了眼自己攥得泛白的手指,果真是有些坐不住了。
秦尽不恼不怒,也没接收到秦尽“揉屁股”的羞辱,只是舔了舔嘴唇,白了他一眼,淡淡道:“用不着。”
秦安哪儿肯无功而返,他托腮仔细盯着秦尽,心里想着对策,存心不叫秦尽安稳。正当他憋坏水的时候,一直在赶车的车夫突然出声了:“老爷,公子,前头官道封了,咱要么休息个半日再赶路,要么就得绕路了。要绕的是条小路,小坡儿起起伏伏的,估计不大好走。您看……”
秦安听罢,歪头看了看秦江海。秦江海依旧闭目养神,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秦安的眼神又移到秦尽面孔上,心中忽然有了想法。秦安朝秦尽勾了勾嘴角,颇为玩味的一笑,然后伸手撩开帘子,朝车夫道:“不休息了,走小路。”
秦尽心下了然,秦安的心思他还不明白,无非就是要让自己的这本就很难看的脸色更糟糕一些罢了。小路崎岖,更加颠簸,常人坐着也不过就是晃荡了些,自己可就不同了。走平坦大路,尚且觉得随着车厢轻微摇晃,伤口受到了牵动,若是故意走些颠簸之处,自己怕是很快就不能如此端坐着了。
秦尽瞥了眼秦江海,他知道秦江海绝没有睡着,秦江海阖眸假寐,似乎是在坐观秦安同自己的这种幼稚的交锋。说是交锋,其实是不公平的,秦安像是一只时时刻刻充满活力的小狮子,随时会向秦尽发起进攻。而秦尽只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见了狮子第一反应当然不是交锋,而是回避。况且,秦尽一直觉得秦安对自己的进攻,实在是幼稚可笑的,他并不想去回应他。
秦尽瞥向秦江海的眼神,近乎是有些委屈了。他希望秦江海此刻能睁开眼睛,目露愠色,对秦安吼一句“胡闹”。可惜秦江海一直在假寐着,似乎是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秦尽等不到秦江海的反应,心已冷了下去。怕是让秦安和秦江海失望,秦尽依然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撩开了车帘,望着不远处,马车即将驶上的带着碎石的小坡道,略感担忧。
“你的屁股要开花咯。”秦安望着秦尽,笑得眉眼弯弯。
秦尽又好气又好笑,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他淡淡道:“你明明知道,我是因为那日受了伤……”
“那日?”秦安眨巴眨巴眼睛,忽得叫起来,“嗷嗷嗷!那日被一箭射穿了的人!是你啊?”
“……”秦尽撇了撇嘴,得,合着秦安这小子根本没发觉是自己。
不大不小的碎石在车轮下碾过,整个车厢都开始猛烈地抖动起来。秦安喋喋不休地说话来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情,说出的声音都被震成了波浪。秦尽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白下去。他不敢将背倚靠在车厢壁上,亦不敢扶住车厢的任何一个地方,那样只会加剧自己的震动幅度。他只好伸手护住左肩的伤,然后身子蜷曲下去,伏在腿面上,勉强支撑住。他苦撑许久的正襟危坐终于被打破了,所谓仪态,荡然无存。
“秦尽,说起来,若是那人是你,我记得那日,你身边应当还有一个人。”秦安欣赏着秦尽吃痛的模样,心底某一处竟然得到了些微的满足。
“不错。”秦尽低声道。
“那他是你的手下?”秦安揣度道。
“算是吧。”秦尽又低声道。
“那他为什么不替你挡箭?”秦安歪着脑袋望着秦尽,颇有兴致地擦了擦秦尽额头上的冷汗。
“……”秦尽不说话了。
这问题他没法答。
那时惊蛰在自己三步开外,根本没办法挡住这根本来是射向秦江海的箭。秦安是故意发难,秦尽说再多的话也终是要落入秦安的陷阱里,此时无声胜有声。
秦尽再一次瞥向了秦江海,爹,我这伤可是为您挡的,您好歹替我说一句行不行?没有,秦江海仍然闭目养神,多颠的路都震不醒他。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秦安抱怨道。
秦尽几乎是有些怨念地将眼神从秦江海身上挪到屁话啰嗦没完没了的秦安身上。
“我看哪,你就是没本事。”秦安幽幽道,“这若是我的手下,我回头便废了他。”
秦尽垂了眸子,鼻腔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闷哼。
“不过,我手下也不会有这样的人。我的人哪儿会放任我受伤啊,就是天上掉刀子都得替我挡着。”秦安挑了挑眉头,自我满足地念叨着,“不信,你看我问问无涯?”
“……”秦尽仰起头来。
秦安伸手撩开车帘,往外喊了声:“无涯!过来!”
秦安安:老子的路人缘今天算是全败光了。
(写着写着我也觉得秦安真是欠揍,欠揍极了……)
三十、
无涯是秦安的贴身小厮,随着马车骑了匹马跟在车厢旁。此刻听闻秦安唤他,便立刻放慢了前行的速度,低下头来应道:“公子?”
秦安撑着下巴,大声问道:“无涯,我问你,若是有支暗箭飞向我,你会不会替我挡啊?”
无涯想也没想,当然谄媚答道:“那是当然!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活了!”
秦尽放下了帘子,一脸炫耀地望向秦尽。
秦尽不屑嗤鼻一笑。说漂亮话和做漂亮事,愿意办到和能够办到,都是不同的两件事。秦安算得清纷繁复杂的财务名目,却不懂得这个道理?秦尽才不信。归根结底,秦安不过就是小孩心性,耿着脾气就是要看自己失态。
秦尽偏不想让秦安如愿,他极低声地道了句:“幼稚。”
声音掩盖在哒哒地马蹄之下,秦安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秦尽不再搭理他,撩开车厢门帘一角,低沉了声音命令道:“停车。”
车夫一愣,也不知道秦尽是什么身份,只得下意识拉住了缰绳,稳住两匹骏马。
直到此刻,秦尽的双眸才缓缓睁开,他望着两个儿子,无比平静。显然,方才两人的对话,都听得清楚明白。
车里空间逼仄,秦尽弓起身子站起来,对着秦江海微微一拜,道:“爹,我还是去骑马吧。”
也未等得秦江海点头,秦尽便撩开了门帘,跳下了马车。
*
见秦尽下车去,秦安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秦江海望着发愣的秦安,闷哼了声:“把他气走了,你满意了?”
秦安忽然安静下来,失去乐趣的双眸暗淡地垂下来,挫败得有些有气无力道:“也不是……”
“方才你以为我睡着了?我可全听着了。”秦江海揉了揉肩膀,坐了这么许久,身子的确有些乏累。
“听着什么了?我不过就是同他说说话嘛。”秦安为自己辩白道。
“挑了难走的小路,故意折磨他,又拿手下的事儿去挑他的理儿。你以为我不懂你那点心思?在秦尽面前得理不饶人,没理强三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秦江海随口道。
“原来爹……都知道啊。”秦安面颊一红。
“否则,你以为秦升是干什么吃的。”秦江海阴笑了声。
“可……可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啊,我虽然嘴上是狠了点儿,可秦尽,他和我多说几句话会死啊!每次见了我就躲,好像我不是他弟弟,反倒是他仇人。你看看王员外的两个儿子,再看看陆公子兄弟俩。把兄弟当仇人的,我看天底下就秦尽一个变态!”秦安嘟嘟囔囔,似乎他还有天大的委屈。
“我不管你什么毛病,以后给我收敛点。”秦江海揉着颈椎,瞥了眼秦安,若有所思道,“好歹他救过你的命,这个人情以后是要记得还的。”
“救过我的命?他什么时候救过我的命?”秦安瞪大了眼睛,惊奇道。
“忘了同你说,你之前被楚家人下毒,是秦尽把解药拿回来的,你要记得他的恩情。”秦江海解释道。
秦安眨巴眨巴眼睛,不再说话了,他托腮在秦江海身边坐着,他回味着秦江海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若干年后,秦安回想起这日马车里秦江海同自己的说的话,才终于意识到他觉得的怪,来源于秦江海说出了“欠人情”这样的字眼。生疏与隔离,也许正是从此时在秦江海心底扎根蔓延,直至到最后父子无法挽回的地步。当物是人非的时候,秦安回头来想这许多的事,才发现自己根本也是没办法还清秦尽的人情的,此生此世永远也还不清。
三十一、
秦尽跳下了马车,歪头瞥了眼左边受伤的肩头,见未染血污,便略微宽心,挺直了腰背,往小道一旁的密林中走去。他知道夜鹰几人必在此附近。
“惊蛰。”他朗声唤了一声。
微风拂过,一声哒哒马蹄从一个方向快速行进过来。黑衣短衫的惊蛰飞驰过来,在秦尽面前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拱手道:“主上。”
“嗯。”秦尽轻声应了。
惊蛰缓缓地放下手,抬起头来打量着秦尽,问道:“马车里发生了什么?”
秦尽轻轻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往身后一瞥,不屑道:“没什么。我不回马车了,还是同你们骑马回去。”
惊蛰点点头,将手中缰绳递给秦尽。
惊蛰骑来的,正是秦尽交给他照料的枣红色大马。
这是秦尽最爱的马匹,之前去楚家骑得是它,今日来往扬州依然是它。秦尽伸手捋了捋马儿鬃毛,捏了捏马儿耳朵,望着马儿黑亮的眼睛,露出一个舒心的浅笑。
原来,在出发时,秦尽已然料到秦安定要给自己使绊子。即便秦安足够安分,也要长时间近距离面对秦江海,这让秦尽更加觉得举手无措。四五日的马车,根本不是这么好坐的。于是,他命令惊蛰骑他的枣红马和夜鹰的人跟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也算给自己留了条任性的后路。
至于惊蛰的马,已被惊蛰连夜请了车夫,赶去了离扬州孟府不远不近的一个驿站,正在此处密林尽头。秦尽本就不堪秦安聒噪,眼看到了此处,便赶紧叫停了马车。
有清明芒种等人暗中同秦江海的马车一起前行,秦尽并不太担心,便牵了马儿和惊蛰一同缓步往那驿站走去。
秦尽走着走吧,便不自觉地将手掌握紧,抿着嘴唇,咬弄着口腔内的薄皮,不发一声。
惊蛰有些担忧地往秦尽身上扫,担忧问道:“伤口在痛吗?”
秦尽点点头,淡淡道:“可以承受。”
惊蛰沉默了片刻,建议道:“这里还是交给我吧,我和他们会把秦老爷秦公子安全带回来的。你先走,回了夜鹰找个大夫,好生再瞧瞧伤口。”
秦尽刚想开口拒绝,左肩伤处就非常不合时宜地剧痛起来,秦尽苦笑了声道:“也好。保护好他们,也保护好你们自己。”
惊蛰很满意秦尽难得的妥协,笑了笑道:“最该保护的,应该是你自己。”
秦尽一愣,旋即心里蔓延出一种诡异的暖流。陌生的感觉,却十分愉悦。他故意咳嗽了几声,来掩饰住嘴角那抹无可抑制的笑容。——原来被人关心是这样的滋味,秦尽的一颗心在活蹦乱跳。
“笑什么?”上扬的嘴角被掩饰住了,笑意却从眼角冒出来,还是被惊蛰瞧见了。
“没笑。”秦尽轻哼了一声。
*
秦尽还是陪惊蛰走到了驿站,驿站老板给秦尽指了一条相对平坦的小道。秦尽又同惊蛰说了些闲话,便道了别,踏上了独自回临安的归程。
此后两日,秦尽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一路风尘仆仆。
进了临安城,打马过闹市,华灯初上。
秦尽微微拉扯开外衣前襟,往自己一直剧烈作痛的左肩望去,马背颠簸,伤口意料之中地重新渗血染红了衣衫。因为饮水太少,嘴唇干涸龟裂。额头渗出对的薄汗,惹得青丝有些凌乱。他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缓步行走,一如既往的白皙面色显得有些狼狈。
秦尽抬头望了望,再过一座桥,就是贺千里的济生药庐。
*
“笃……”秦尽站在济生药庐后门的门前,正准备用他一贯的三急两缓的方式敲门。第一声敲下去,他便觉得不对劲。
门是开着的。
他推门进去,准备唤一声贺千里的名字。只见眼前一晃,一道黑影从矮矮的房梁上跳下来,一记手刀就裹挟着狠厉内力,对着自己迎面劈砍而来。
三十二、
秦尽双眸骤眯,身影往后让了半步,避开迎面而来的手刀。他侧过身子,有意护住自己受伤的左肩。那道凌厉的手刀已经赶到耳边,掌风将秦尽的一缕鬓发挑起,凌空扬起。秦尽不满地皱了眉头,侧身猛然顺势探出右手,意图扼住面前这人的咽喉。
那人身影一动,灵巧躲过秦尽出招,手上聚了力,看准了秦尽的肘关节就要下手。秦尽如何不能防备,瞬间就改变了自己力道的方向,将右手往下轻轻一垂,叫那人打了个空。火光电石之间,便又顺势往他肋下捉去。
两人过了五招,皆是在凌空游龙行走,一时之间两人皆难以摸透对方武功路数。秦尽左肩有伤,一路骑马而行,伤处已是血迹斑驳,此刻不愿再牵动,便反背了左手,招招用右手招架。
秦尽反背着的左手,似乎引起了对方的极大不满。那人的目光在秦尽身上一滞,然后气怒地哼了一声:“你瞧不起我。”
于是他便也舍了左手,反背在身后,屏气凝神,只用右手和秦尽过招。
秦尽勾了勾嘴角,有意思。
这许多日来,自己杀过人,动过手,受过伤,却很久没有遇到个能和自己痛痛快快过招式的人。秦尽不再贪图速胜,反而陷入一种切磋的状态里。他倒是想探探看,眼前这人到底有多深的武功,路数是什么门派的。
*
“阿婆,我方子开好了,你就拿着这张纸去药铺抓药,记得按时吃。七日之后,再来找我看看。”济生药庐前门,贺千里正在坐诊,他把方子递给眼前的老太太。
“好的,好的,谢谢你啊,贺大夫!”老太太笑眯眯地道了谢,转身离开。
老太太一走,济生药庐里暂时也没别的病人了。前厅里忽然安静下来,贺千里刚想悠然地喝口茶,却听见了后院几声奇怪的响动。
他抿了口茶,然后竖起耳朵仔细辨认了一下——拳脚相碰的钝响,桌椅移位的尖锐声。几声钝响和桌椅板凳的拉扯声之后,是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碎裂的声音。如果没猜出,那应该是贺千里昨日才从街市口买回来插花用的漂亮花瓶。贺千里瞪大了眼睛,蹭地站起身来,一梗脖子便把含在嘴里的一口热茶吞下去,跺脚骂道:“丁零你要翻天啦!”
*
贺千里脚下生风,穿过了前厅小厨房和一道屏风,眼前的景象气得他要翻白眼。桌子歪斜在一边,两柄圈儿椅倒了一把,花瓶不出所料已经在地上牺牲得肝脑涂地。
眼前两个人还在打,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秦尽面色泛起虚弱的白色,不知是因为伤处作痛还是体力不支。对面那人就显得更加气定神闲一些,见了秦尽面色惨淡,双眸之中便早已露出求胜的精光。
贺千里手无缚鸡之力,当然不能冲到两人面前拉架,只能在旁边气得拍门板,用金陵方言发飙:“我滴个龟龟,两位哥哥赶紧收了神通吧!”
秦尽和面前这少年皆是一愣,然后又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过招。
眼见自己说话如放屁,贺千里把门板拍得啪啪作响,尖着嗓子叫:“丁零!你的耳朵阿是聋掉了!”
那个被换做丁零的少年,似乎有些怨念地望了一眼贺千里,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手。他闷哼了一声,收了力道,揉揉手腕,擦了一把额头薄汗,瞥了眼秦尽,颇有傲气道:“让让你。”
秦尽不屑撇撇嘴,同样收了内力。他有些支持不住,便随手拉过一柄椅子,把自己安顿在椅子里。他挑了眼贺千里,有些不解地问道:“你的病人?……还是你的朋友?”
“他,哼,他就是个神经病!”贺千里把另一把倒在地上的圈儿椅扶正,然后蹲下身子去收拾地上的,漂亮花瓶的碎瓷片。
“哦?原来神经病,你也能治。”秦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夸赞贺千里医术了得。
丁零明显露出不满地神色,站在贺千里身后,低声抗议:“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就看着我收拾啊?过来帮忙啊。”贺千里回头就一白眼,“我告诉你啊丁零,这花瓶一钱银子呢,回头你发了俸禄你得赔我。”
金陵么就是南京,这个大家应该知道的。
听过南京话的小伙伴,可以带入感受一下……这是一个突发奇想的梗……hhhh
贺千里在金陵长大的,讲南京话,也比较符合人设~
至于他为啥跑临安来,这个咱日后再说~
难得这么欢脱的一节!居然没有人发哈哈哈吗!!过分!

三十三、
秦尽有些看不过去,朝着贺千里抱歉笑道:“千里,其实吧,这个花瓶是我碰到的,算我账上吧。”
贺千里摆摆手,道:“你别替他说话,他不先动手,你俩能打起来吗?”
秦尽盘算一下:“这倒也是。”
“哼。”丁零偏过头。
“哼什么哼!不许哼!”贺千里朝丁零道,“说了你赔,就得你赔。”
丁零不说话了,低了头,一脸委屈。
贺千里逗他:“怎么,委屈啊?委屈你回家啊。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的,你就告诉我爹,我不需要你,把你赶走了。”
丁零依旧垂着头,低声喃喃道:“不敢。”
贺千里闷哼了声,不再欺负丁零,只是仔细把地上的和丁零手里的碎瓷片全部收拾进垃圾桶,然后转身沏了一壶茶回来。
这济生药庐的后半部分很小,贺千里一个人在这里起居倒也十分适宜。如今一个小房间里头坐了三个人,显得十分拥挤。贺千里让他俩坐在圈儿椅上,自己则坐在床沿上,给他俩各到了一杯茶。
“我想着要介绍你俩认识,没想到,我还没出现,你俩就遇上了,还打成这样。”贺千里无奈笑道。
“抱歉。”秦尽挠头,有些不解地望着丁零,“不过,这位到底是?”
贺千里望着丁零,无奈道:“我爹派来监视我的。”
“不是。”丁零有些着急地摇摇头。
贺千里眨巴眨巴眼睛,叹了口气道:“行吧行吧。这位是丁零,甲乙丙丁的丁,四处飘零的零。我爹派来保护我的。”
见秦尽依旧不解,贺千里干脆仔细解释道:“秦尽,你我相识这么许久,你大约不知道,我其实并非你们临安城里的人。我乃金陵人,生于金陵,长于金陵。你我偶遇的那一次,是我刚刚从金陵来到临安。”
秦尽回忆起与贺千里相遇的那一次。那是在临安城郊外,秦尽办完事回来,刚好遇见几个粗壮强盗在欺负一个豆芽菜。这个少年穿着绣祥鹤云纹的浅色衣衫,绝非穷苦人家的孩子。只是秦尽见到他时,浅色衣衫上沾满了灰尘,几乎看不出衣裳的原本颜色,发髻也乱了,面如菜色,只有一双不服输的眼睛,炯炯有神。这个豆芽菜少年抱紧怀中的包袱,听见了秦尽的马蹄声,便绝望地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
秦尽点点头,忍不住发问道:“你家出什么事了吗?如果我没有记错,你那时候是一副逃难的样子。”
贺千里面颊一红,摆手道:“我家也是做生意的,虽然不至于像你们秦家这样家业庞大,可也不算太穷。我家没发生什么事,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贺千里这里挠了挠头,没打算细说,秦尽出于礼貌,便也没有再问。
贺千里笑了笑,继续道:“从金陵到临安那一路,我花完了计划的盘缠。身上剩下的钱是来开济生药庐的钱,不可乱用。眼看就要到临安了,谁知道遇上了强盗……我那日若是没遇上你,我怕是真的要流落他乡乞讨为生了。”
“之后的一年里,你也看到了,我在这里开起了济生药庐,和家里头也没什么联系。直到七天前,丁零来了。说是我爹放心不下我,要他来找我,保护我。”
贺千里瞥了眼丁零,嫌弃道:“这一年里头,也没人伺候我,我不是也过得好好的?真要有什么麻烦,我找秦尽不就行了。我看我爹根本就不是叫你来保护我,他就是想要盯着我罢了。”
秦尽心想贺千里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便宽慰道:“我也并非随时能脱出身来,帮你解决麻烦。我看这位丁零小兄弟,身手了得,贴身照顾你,甚是不错。”
“不错什么啊不错,我都被他烦死了。”贺千里双手托腮抱怨道。
丁零没什么表情,一直在认真听着,眼见贺千里忘记介绍秦尽,便赶紧拉了拉贺千里的衣袖,用眼神瞄着秦尽,低声问道:“他是谁?”
秦尽反应过来,目光柔和,本想抬手做礼,奈何左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只好颔首道:“临安秦府长子,秦尽。”
丁零听罢,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尽尽。”
秦尽:“……?”
三十四、
秦尽满头黑线,放慢了语速道:“是秦尽。”
“尽——尽。”丁零有些懊恼地也跟着念了一遍。
秦尽:“……”
“秦尽,秦尽,他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哈。”贺千里一边狂笑一边拍着秦尽衣袖,跟他解释道,“丁零是十四岁来我家的,我爹看他功夫了得,就把他留下来当我的侍卫。我们发现他平日里说话,很少有成句的。一般就是些短句,或者几个不连贯的词语,好在我们也没指望他知书达理,大家能意会也就可以了。”
“嗯?”秦尽歪了头,很难理解。
“我猜他大约是小时候受了些刺激,整个语言系统发育得不太正常,好在脑子还是正常的。至于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们现在也都不知道。”贺千里抿了口茶,“你的名字嘛,秦尽,想必是因为读音有些相近,他没办法念清晰。”
丁零怏怏地点点头,露出个抱歉的微笑。
秦尽宽慰道:“没有关系,不过名字而已。”
“呀!”贺千里忽然想起什么,把手中茶杯往桌面上一顿,望着秦尽道,“秦尽,你这次来,是不是又有伤?我把你给忘了,真把你当来闲聊的了。”
方才同丁零动手,又同贺千里说了这么多话,对痛楚的注意力的确是分散了许多,被贺千里这么一提醒,左肩上的伤痛似乎又重新回来了。秦尽点点头,无奈道:“的确有伤。你上次给我的止血膏,我用完了,也没能止得住。”
贺千里面色一白,喃喃道:“那么多全都用完了?你真的去凌迟了啊?”
说话间,秦尽已拉开了自己外衣的衣襟,左肩的浅色衣衫布料已洇在了血色中,秦尽歪了头,让贺千里查验伤势,冷静解释道:“并不是刀伤,是箭。”
“箭……穿过去了?”贺千里将秦尽脱下来的一个衣袖放在一边,然后又帮忙把他的中衣也脱了一半下来,看着秦尽身上一前一后两个血洞,手有些发抖。
“嗯。”秦尽哼了一声。
“用香灰止血,倒也聪明。”贺千里仔细查验着伤口上一些奇怪的厚痂,喃喃道,“好在是当真有用的。不然恐怕你还没回来,血就已经流干了。”
丁零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骇人的血洞,忽然垂头,沮丧地说道:“刚刚。是你。赢了。”
丁零这才知道秦尽是在受了伤的情况下同他出手的,秦尽反背左手也根本不是瞧不起他,而是已经抬不起来了。他心中一恸,开始替秦尽生起气来。
“是谁?”丁零看着秦尽的伤口,目中带着怒火。
秦尽还没有适应丁零的讲话模式,加上贺千里已经在他的肩头收拾起来,他猛喘了好几口气,才适应了痛楚。他琢磨了一下,意识到丁零是在问凶手,便回应道:“我自己的事情,不必告诉你们。”
贺千里一边擦拭伤口,一边同丁零道:“丁零,你也不必问。秦大公子的事情,连我也不肯告诉的。”
秦尽知道贺千里是在揶揄自己,便笑了笑道:“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
*
贺千里在秦尽肩头处理了约莫半个时辰,擦干净了血迹,重新上好了药,又前前后后裹上厚厚的白纱。秦尽赶紧整个上半身都僵硬了起来。丁零盯着秦尽裹好的白纱看,又看看累得气喘吁吁在喝茶的贺千里,忍不住竖起大大拇指:“厉害。”
“比从前在家厉害吧?”贺千里抬眼丢了个眼神给丁零。
“嗯。”丁零拼命点头。
“血迹虽然骇人,但总比我想的凌迟要好些,”贺千里勾了嘴角,“血洞已有一半结了痂,现在在另一半儿上了药,你好生修养,不过几日便能完全结痂了。只是这次伤口太深,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真正恢复,你最好别乱动。”
贺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你肋上的伤,让我瞧瞧?”
秦尽用右手艰难地把另一半衣衫脱掉,然后望着腰间道:“应当是好全了。”
贺千里替他拆了腰间的白纱,那半条小臂长的伤口已经长好了,一条深褐色的疤横亘在雪白的皮肤上,还没有脱落的迹象。
丁零暗自咋舌,拉着贺千里想问好多事,又说不出来,只好连说了好几个“他他他”。
贺千里叹了口气道:“他总是在受伤。”
总算把丁零交代清楚了。秦尽的伤也治了。
接下来一个情节,秦尽要受个大委屈。
心疼,不忍心写。。
三十五、
伤口包扎好之后,贺千里便照例留秦尽多住几日,丁零也眼巴巴地看着秦尽。秦尽算了算秦江海路上走得比自己慢得多,约莫还要两日才能回到临安,便也欣然应允。
秦尽行动不便,贺千里千叮咛万嘱咐,叫丁零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多照顾着秦尽一些。丁零果真是很听话,啥好吃的都分秦尽一半儿。贺千里表示很满意——直到秦尽有一回没憋住打出来一个酒香四溢的饱嗝。
贺千里大惊:“秦尽,你不要命啦,有伤不能喝酒的,你不知道啊!”
秦尽捂了捂嘴巴,忍不住偷偷瞄丁零。
丁零自知大难临头,一只脚已经悄悄地迈出了门槛儿。
贺千里怒道:“丁零!丁零!我就知道是你!”
“溜了溜了!”丁零惨叫一声,足下轻功施展瞬间飞出五丈远。
贺千里哪里还能追的上,气得在原地跺脚,回头骂秦尽:“一个两个都欺负我不会功夫,还有你,秦尽!麻烦你遵一下我的医嘱行不行!”
秦尽面上飞起一片绯红,不知道是好酒上头还是觉得愧对贺千里,只好哄道:“好好好,对不起,是我贪嘴了。”
贺千里气哼哼问道:“喝了多少?”
秦尽想了想,道:“就一小杯。”
“嗝——”一个无法抑制的大嗝,秦尽面孔红的更透彻了。
“你就骗我吧你就!”要不是看在秦尽受伤的份儿上,贺千里抬手就要打了。
总之,两日时光飞逝。虽然贺千里像个老妈子一样整天追着他骂,虽然丁零和贺千里总是在他面前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虽然丁零总是在他面前比比划划抓耳挠腮到头来也说不出几个字,秦尽却不觉得烦。他本是个极爱安静的人,这两日竟然也不嫌吵闹了。至于秦家如何,楚家如何,更是抛诸脑后,埋了脑袋甘心沉沦这贪欢一晌。后来秦尽细数平生,忆起这一段,回忆起在一切波澜的尽头,自己展露出的对于贺千里、丁零的无条件好感,也只好归结于命运二字。
夕阳西沉,橘黄色阳光一如恋人细软的手掌,紧紧握住这两日珍贵时光。黑夜即将来临,秦尽知道该是归程了。秦尽本是想自己回秦府的,奈何丁零非要送他。
两人两马,秦尽和丁零并肩而行,夕阳将影子越拉越长。秦尽与丁零皆非擅长言语之人,乐得安静,一路无话。
到了秦府后门,秦尽扯住了缰绳,同丁零道别:“就到这里吧。”
丁零凝望着秦府的后门,目光忽然深邃得仿佛在描摹秦府的整个轮廓。他听见了秦尽的道别,便将眼神收回来,仔细认真道:“尽尽,保重。不要。再受伤。”
秦尽在橘色夕阳里朝丁零露出个微笑,似乎是做保证一般:“不会的。”
*
秦尽在丁零的目光中,踏入了秦府。也几乎是踏入秦府的那一瞬间,嘴角淡淡的笑意消失殆尽,转而变成了他平日里最常见的冷淡神色,眉头轻轻拢起,自带三分冷气。秦府的一草一木都是严肃的,这里从未温柔地待过他,他一旦落入这环境之中,便也是习惯性的严阵以待。
头脑中那根弦儿也如约绷紧起来,在扬州种种,一拥而至。扬州雅园里,黑衣杀手,暗中飞矢,一幕一幕尽数重现在脑海中。他们既然能在扬州动手,想必很快就要按耐不住出现在秦府面前了吧。
秦尽将手指攥得发白,他很难想象这件事情若是被秦江海知道了,秦江海会如何责难自己。所以他一定要在楚家出现在秦江海面前之前,把事情解决掉。他不知道楚家还会按捺多久,他只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既然是楚家余孽,那就只能从事发当日入手。
秦尽牵着马儿,决意要先从和自己一起血洗楚家的夜鹰杀手着手查起。
*
事实上,秦尽在夜鹰,对于楚家的调查并不顺利。
他召集了那日同他一起出现在楚家的杀手。可是这些人,没有一人对于“楚家已经灭了”这一事实有疑议。他们都同秦尽一样,记得那日漫天的大火吞噬了楚家家宅。那是他们放过的最大一把火,没有人还可能走得出来。
十几个杀手都如此肯定的点头,楚家也该是连条狗都逃不出来的。那么这如何解释雅园的刺杀呢?自己身中的那一箭,又分明是楚家的箭。莫非真是有鬼了不成?楚家冤魂成了阴兵,来寻仇?秦尽不禁冷笑了声。
对于楚家的灭亡,秦尽心中自是有愧。可他也绝不相信,现世报之类的鬼神之说——鲜血淋漓的伤口尚未能杀死他,鬼神又如何能不动声色夺走他性命?无稽之谈罢了。
既然鬼神是无稽之谈,那么必然有活人在故弄玄虚。
秦尽在夜鹰浪费了一整日,没有查出任何线索,实在是有些沮丧。
他正坐在自己卧房前的台阶上饮茶,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的演武场,忽得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主上。”
秦尽回了回神,见是惊蛰,便拍了拍身边,道:“过来坐。”
“在想什么?”惊蛰挨着秦尽坐下,顺着他的目光落在演武场上。日头西沉,演武场上只有几个少年在满头大汗地整理器械。
“在想楚家的事情。”秦尽依旧沉溺在思维的迷茫之中,只是喃喃道。
我写文基本上就是定好一个框架,然后一点点细节往里面填。细节很多时候都是,写着写着顺理成章就这样推断过去了。我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被自己脑洞惊到,有点崩溃,需要缓缓……
三十六、
惊蛰点点头,唯恐打扰秦尽,便没有再说话。
咫尺之外的演武场上弥漫着少年们特有的热闹气息,汗水挥洒在空气里,忙忙碌碌的人在夕阳下拉扯出纷乱的影子。夕阳极美,将俗世万物镀上金边,笼罩在短暂的美好之中。世间任何一处似乎都在吵闹,唯独惊蛰同秦尽之间那一方小小的空间,天地静谧。
惊蛰稍微歪斜了些,用余光偷偷地瞄秦尽。秦尽依然皱着眉头在思索,目光如炬,深不可测。橘黄色夕阳将他的侧脸勾勒得颇有英气,金光落在他微微卷曲的睫毛上,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在他抿紧的薄唇上。秦尽很少在意容貌这回事,便也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样貌实在是可以称得上绝妙。
惊蛰将目光收回来,垂头在秦尽看不见的角度兀自苦笑了声,他将手掌忽得攥紧。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在颤动着,为这个少年,为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多岁的小主上。秦尽同那些演武场上的吵闹少年想比,特别的绝非紧紧只有容貌,更有一份难以言明的特质。他还太年轻,却一如经历无数世事洗礼,沉稳谨慎得叫人心痛。
“我爹他们回到秦府了?”秦尽从自己的思维之中跳脱出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静。
“是,平安回来了。”惊蛰淡淡道。
“没有再遇到什么刺杀吧?”秦尽忽得淡淡笑了,笑中带着莫名的苦意。
“没有。”惊蛰摇头道。
“那就好。”秦尽揉了揉眉间。
“楚家的事,可有头绪?”惊蛰忍不住问道。
秦尽摇摇头,有些无奈道:“那日同我一起去楚家的人,我都问了个遍,没有人记得有什么可疑的事情。”
惊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道:“若是有人撒谎呢?”
秦尽目光中闪过一丝狐疑,他顺着惊蛰的思路思忖道:“若是有人撒谎,那么……这个人在那日,必然是背着我们所有人,在暗中救出了楚家的某个人。”
惊蛰点点头,微微勾了嘴角。
“看来,我需要把他们招来,重新问一遍。不,也许是……审问。”秦尽蓦然站起身来,握掌成拳。
“等等,”惊蛰跟着站起来,他指点道,“你有没有想过,不光是那日同你去楚家的那些人有嫌疑,其实是所有人都有嫌疑。”
“为何?我记得我去楚家行事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夜鹰所有的杀手,是因为当时秦家有一批货物要护送,所以,我派了一半人去护送货物,另外一半跟我去了楚家。”秦尽试图否定惊蛰的猜想,摇头道,“那批货物的走向和去往楚家的方向完全是相反的。去护送货物的人,并不会出现在楚家。”
“若是有人阳奉阴违呢?”惊蛰的目光变得难以捉摸,“若是这个人本该出现在护送货物的车队里,却出现在了楚家呢?”
秦尽双眸骤眯,他歪了歪头,对惊蛰笑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惊蛰一惊,嘴角忽得一滞,一瞬之间便又坦然笑起来道:“怎么可能。我不过是在胡乱猜测罢了。”
秦尽得了思路,心中畅快,伸手拍了拍惊蛰,愉快道:“不管你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都要谢谢你。看来,以后此等麻烦事,还是要找你商量。”
惊蛰亦笑起来,他亦如寻常谦恭道:“自当尽心竭力。”
三十七、
之后的两日,从黎明初晓到黑夜将至,秦尽依着惊蛰的想法,将夜鹰春夏秋三部,除惊蛰小满之外,统共十六名杀手重新召回。恩威并施,一一审问。
让秦尽感到奇怪的是,无论是护送货物,还是去往楚家,这十六个人,竟然都能给出符合当日自己任务的阐述。八人之间视角不同,内容略有出入,却也寻不到一个特别确切的矛盾点,口供可以说是基本吻合。两队人马均是如此。惊蛰所预料的“撒谎的那个人”,并没有如想象一般很快浮出水面。
“惊蛰,那日你没有去楚家,说说那日你在运送货物的车队里发生了什么?”秦尽用力揉着太阳穴,垂头随口道。他习惯了在刀光剑影下谋生,从言语中分析漏洞这种事情做起来的确不顺手,这两日说的话比平日十日加起来都多,可仍然一无所获,他实在是有些精疲力竭。
“是,那日被分去护送货物的夜鹰杀手共有九人,我为那次出行的首领。我将除我之外八人,两两安插在车队不同位置,我自己走在车队的最后。我一贯喜欢独自行动,故而没有人与我同行。”惊蛰言辞凿凿。
秦尽仍然在揉弄着太阳穴,他没有抬头,却轻笑了一声:“我自是信你,你不必如此严肃。”
惊蛰将一如既往温柔的目光落在秦尽身上,双眸中明明灭灭,闪露出一些难以捉摸的神色。
“其实,也许有一条捷径。”秦尽思忖道,“我们寻不到楚家余孽,便只好从夜鹰内贼入手。这内贼在楚家覆灭之时,铤而走险保下一条人命来。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有一件事情他却是脱不了干系的。”
“何事?”惊蛰呷了口热茶,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在扬州,我们也不过是前天晚上才知道,我爹他们第二日要去雅园。而那些楚家的刺客杀手,却已然先于我们埋伏在哪里。我想,楚家的人一定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传递消息的也一定是那个和楚家保持联系的内贼。”
“嗯,有道理。”惊蛰点点头,认真听着。
“那么事情其实就变得很简单。那日知道我爹第二日行程的,不过是你、我、小满、清明、谷雨、芒种六人。小满是新人,不必考虑。除了你我之外,内贼一定是在清明、谷雨、芒种这三人之内。”
“你既已知道,为何不直接审问这三人?”惊蛰微微皱了眉头。
“因为出现了一个矛盾。清明、谷雨、芒种三人,在当时均没有跟随我去往楚家。根据这两日的盘问,这三人为人正直,也并不像有所隐瞒的模样。这三人若是没有去往楚家,那么就不可能在火场里保下一条人命。尽管后来有通风报信的时间与机会,却似乎没有什么动机。”秦尽摇摇头。
“要不要来点儿硬的?”惊蛰提议道。
秦尽不置可否,兀自摇了摇头。他试图在绝对客观的情况下做出判断,一旦用刑,就意味着对某个人做出了彻底怀疑,再要转移目光去怀疑别人就很难了。他希望不到最后关头,不要用上此等惨烈的手段。
惊蛰望着秦尽的严肃模样,忽得又笑了,他打趣儿问道:“除了清明、谷雨、芒种之外,你别忘了,知道秦老爷行踪的,还有我呢,你不怀疑怀疑我?”
“你别闹了。”秦尽迎上了惊蛰的目光,笑得眉眼一弯。
惊蛰的目光中又分明有些深重的意味,他望着秦尽的眉眼,嘴角忽然沉了下去,他笑得有些勉强。夜晚又至,浓重的黑暗如墨泼一般降临,在昏暗的光线下,惊蛰用目光缱绻描摹秦尽的容貌身影,窄袖之下的手掌越攥越紧。
“虽说我暂时不能想明白这一处的矛盾,可泄露行踪的事,定是在他们三人之中。看来明日,还得细审这三人。明日,你也来。”秦尽思忖着下了结论。
“……是。”惊蛰点头应下。
*
天明。
秦尽没有睡好,面上带了三分困倦之色。清明、谷雨、芒种三人听令回到夜鹰,在秦尽面前一字排开,惊蛰站在秦尽身后,波澜不惊。
“与楚家暗通款曲,泄露家主行踪,你们可是好大的胆子。”秦尽压低了声音,做足了敲山震虎的气势。
“主上,这从何说起啊?”地上三人面面相觑,皆作无辜状。
“怎么,扬州雅园的事情,不知道?不知道我就提醒你们一下。那日家主在雅园中同孟老爷谈事,却遭楚家杀手偷袭,险些遇害。若非你们中有人通风报信,杀手如何来的如此及时?你们敢说同自己无关?”秦尽冷声道。
此话一出,地上三人面色皆变。
先贴身伏地的是清明,他以头抢地,言辞凿凿:“主上!我的命是夜鹰给的,自从入了夜鹰,便恨不能尽心竭力以报夜鹰,如何会生二心!还望主上,明察秋毫!”
谷雨同芒种亦皆跟着磕头,忙不迭的申明自己的清白。
讲道理,这两更,我自己都感觉挺无趣的……
三十八、
三人齐齐磕头为自己辩解,诚惶诚恐,匍匐而跪,一时间空气凝固,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晰。
“不必说那些空话,”秦尽压低了声音,仔细说道,“把家主去往雅园前后两日,自己在做什么,过来说与我听。”
秦尽说罢,便往十米开外的太师椅处走去,有意要单独听这三人的说辞。
先起身过去的仍然是清明,他努力回忆着那日情形,低声道:“秦老爷去往雅园前夜里……我想着第二日也不用我当差,便想着喝点酒犒劳自己。那日是同谷雨一起喝的酒。饮罢了酒,我们便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日晌午,又偷摸着出去寻了酒家吃菜。等我们回到孟府,便听到了您中箭受伤的消息……”
第二个过来的是谷雨,他已经想得明白,便陈述道:“前夜里同清明喝了酒,他向来爱喝酒,我想横竖是无事可做,便陪着喝了些。那两日,我都是同清明在一起的,倒是芒种,那两日不见人影,不知在做些什么。”
秦尽将目光落在扔在不远处跪着的芒种身上。芒种的表情有些局促,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面色慌张,双手暗暗地搅在一起,十分焦虑。秦尽心中生起疑来,他伸手道:“芒种,过来。”
芒种的眼神飘忽不定,听了秦尽的声音,有些腿软。他走了过来,又俯身跪下,他迟疑着开口:“还望主上恕罪。”
秦尽的心忽得揪起来,他凝视着芒种,道:“说下去。”
芒种咬了牙,似乎是下决心一般,面颊一红承认道:“听闻扬州烟花巷女子貌美,我……我没忍住。那夜,我偷跑去了花楼,睡了两个姑娘。”
秦尽扶额,冷声又问:“何以为证?”
芒种垂头,几乎要哭,他道:“我一个人去的,自然无以为证。若当真要证人,怕是只有那夜的老鸨了……”
*
这三人在给自己罗列不在场证明时,惊蛰一直站在秦尽身旁冷眼相看。只是他多半的时间没在看那三人,反倒是偷偷地打量着秦尽。
他常以各种角度观望着秦尽,于十八个杀手之中,于演武场旁,于站姿,于跪姿,却很少于秦尽后方打量他,这个角度能将秦尽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他见过这个少年强忍痛楚的坚韧,见过这个少年垂眸之下的笑意,见过他志在必得的风发意气,见过他鲜血淋漓的狼狈不堪,却莫名地更喜欢他如今微微皱起眉头的沉静思索的模样。
他睁大了眼睛,将秦尽的模样,连同此刻温热的微风,连同初夏空气中莫名的芬芳一同记住,刻入脑海。——这一次记住秦尽的一举一动,不再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
惊蛰看着秦尽侧耳倾听着每个人的陈述。秦尽越是认真,惊蛰的心就越是沉痛。
他正眼睁睁地看着秦尽循着一条正确的线索越走越远。
惊蛰心中了然,秦尽无论在眼前三个人中的哪一个人身上下功夫,都只能得出错误的答案。而这错误的源头,正是秦尽对于自己的信任。
望着秦尽的侧颜,惊蛰心口一窒,他知道他的心在活蹦乱跳。他在哀婉,在悲痛,自从入了夜鹰就尘封死去的感性在死灰复燃,在同绝对的理性声嘶力竭。最终,他向感性彻底妥协了,他无法想象惊讶与失望交织的表情出现在这张干净的面孔上,他更无法想象日后错误结论带来的血腥后果落在秦尽的身上。
秦尽同他说的话,自己同秦尽说的话,竟然无来由地尽数涌入脑中。
“比经历比武力,我早知道远不如你,所以若是有一天……我会保下夜鹰,然后向我爹举荐你为首领。”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
“我可以是所有人的主上,唯独你……我做不了。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后生晚辈,不要再叫我主上了。”
“好,秦尽,你别害怕,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
“最该保护的,应该是你自己。”
……
惊蛰将手掌攥得发抖。
要救秦尽,就该是这时候了吧。趁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
“主上。”惊蛰在芒种刚刚说完之后,便出了声,没有人知道他暗地里下了多大的决心。
“嗯?”秦尽转过脸来。
惊蛰刚想撩衣跪下,却见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年快步地跑过来。
“主上!”演武场上的少年都穿白衣,轮流去把手夜鹰营地的大门,这少年正是从大门处快步跑来。
“何事?”秦尽有些不快,将眼神从惊蛰身上挪开。
“秦府大管家来了。”白衣少年抱手通报道。
三十九、
惊蛰刚想撩衣跪下,却见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年快步地跑来。
“主上!”白衣少年从夜鹰大营门口处快步跑来。
“何事?”秦尽有些不快,将眼神从惊蛰身上挪开。
“秦府大管家来了。”白衣少年抱手通报道。
“……知道了。”秦尽蓦然站起身来。
他见惊蛰立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又瞥了眼在地上跪得不知所措的三人,便对惊蛰道:“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这三个人,你替我看好了。”
惊蛰还没来得及回应,秦尽便大步跟着白衣少年走了。
惊蛰望了眼秦尽背影,心中一乱,抬脚便想要追上去,却听得依旧跪着的清明朗声叫住了他:“喂!惊蛰!”
惊蛰顿住了步伐,折回身来,望着这三人,苦笑了声,道:“你们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
芒种面上露出不解之色,疑惑道:“可是主上不是说……”
惊蛰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无罪,先回去吧,有什么后果我担着就是。”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惊蛰为何如此反常,可跪着终究不舒服,便听了惊蛰的话,暂且散了。
同这三人多说了几句话,惊蛰再抬头时,哪里还能看得见秦尽的身影。追到大营门口,亦是无影无踪。只是想着既然是秦府管家来了,自然是秦府有事,便转身牵了匹马,往秦府赶去。
*
秦升很少往夜鹰来,但凡出现在夜鹰,多半是因为秦江海要找秦尽,派他来通传。
秦升不善马术,每次来夜鹰,都是坐了马车来。秦尽不愿与他同乘,便每次会先把秦升打发走,自己再骑枣红大马回秦府。
可是这一次他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秦尽走到门口时,正见秦升带着焦虑气息地来回踱步。
秦升见秦尽来了,赶紧迎了上去,焦急道:“大公子,您快跟我回去吧。”
“怎么?”秦尽不解,微微皱了眉头。
“老爷要找你,一刻都等不及。鞭子都备下了,您今日怕是……”秦升咬咬唇,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催促道:“快上车吧。”
秦尽心中一憷,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去牵自己的马匹,却被秦升拦下了,秦升急道:“您快跟我走吧,老爷等着我把你带回去呢。”
秦尽捉摸不清,重重疑虑,无意再与秦升说话,便撩起车帘入了车厢。
待秦升也钻进车厢,马车便往秦府方向飞驰起来。逼仄的空间,秦尽与秦升近在咫尺,秦尽有些厌恶地垂下了双眸,绝不同秦升有任何眼神的交汇。
“今日早上,老爷收到一封书信,就突然变了脸色。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怒过……”秦升扭捏着自己出汗的手指,努力说些什么,使得车厢里的气氛不太凝固。
“……书信?”秦尽喃喃地念道,他思忖着,心猛地被提起来——他已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太快了,还是太快了。”秦尽握掌成拳,阖眸叹息。
“您说什么?”秦升试图理解秦尽,不解地问道。
秦尽面色惨淡地摇摇头,不发一词。
*
惊蛰骑马飞驰,走了条鲜为人知的小路,到达秦府时,正好望见秦升的马车。他眼看着秦尽要迈入秦家,心急如焚,当即飞身下马,点起轻功。
他必须要在秦府之外拦下秦尽。只有在秦府之外拦下秦尽,告诉他所有的一切,自己才能为他挡住这漫天业火。
疾风在耳畔略过,离秦尽还有一步之遥,千钧一发。
“嗖——唔!”一粒石子从暗处发出,直击惊蛰的哑穴。
“嗖——”击中惊蛰左膝穴位。
惊蛰大惊,张口结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突入而来的石子使得他身子往左侧猛地偏去,轻功瞬间破灭,眼看自己就要狠狠往地上坠去。却分明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左臂,用了深厚的内力把他整个人往一旁的密林里粗暴拉扯过去。
惊蛰心中绝望,他还不知是谁忽然出现,却清楚地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秦府之外拦下秦尽了。
*
秦尽几乎是当即便捕捉到了风中的诡异动静,他猛地驻足,将腰间短刀握在手中,瞪了眼睛回头巡视。
“怎么了?”秦升忽然见得秦尽如此反应,目露惊恐。
“你听不见?”秦尽仍如一头豹子般瞪着眼睛,等待着不速之客的出现。
可惜风过林动,一切归于平静,没有刺客,没有暗箭,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公子,你是不是听错了?我们该进去了。”秦升挠了挠头,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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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6 23:5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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