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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年少才来说回忆 (伪装者同人,楼诚台)[第6页]

作者:野薄荷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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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饭桌上。
窗户敞开,一道道清冷的光柱洒进厅里,极缓极缓地盘桓。前晚的一地狼藉佣人们连夜收拾了,再经过,仿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又仿佛,没什么不一样。
小明台丝毫不敢娇气,赖床也没有,按时按点出现在饭厅里,坐不得,就垂着眼立在餐桌边。阿诚在对面如坐针毡,旁边大哥安静拔着身姿,不靠不倚。偷看一眼大家的脸色,眼下俱是一小片阴影,无论风华正茂的青年,还是无忧无虑的孩子,都无一例外显得有些颓靡而憔悴。
明镜薄施脂粉下楼来,右手疲倦地按着额头。今天这几人格外守规矩,齐齐早来侯着。明镜坐在主位上淡淡瞥了众人一眼,率先动了碗碟。
吃饭是一个好的借口,可以自然而然埋下头去。离得稍远的菜几人都不肯伸一伸筷子,就各自盯着眼帘儿大一块地方。明镜碟子里象征性沾了些酱菜,小勺一下下切着碗里的粳米粥。明楼对着盘里小小一只生煎,拿筷子一点点剔上面的芝麻。阿诚面前好巧不巧是一笼糍饭团,他无助地吃了一个又一个,噎得几乎双眼翻白,到后来实在没勇气再夹了。
屋子里隐隐流动着劲风霹雳闪电,似有一幕乌云压着,随时要暴虐成一场冰透的瓢泼骤雨,浇湿众人的面庞。
不过,眼下虽都仪容整洁,衣冠楚楚,却谁也不比谁更糊涂,确实业已狼狈尴尬到顶了。
小明台费力地踮起脚尖,架着胳膊将碗捧在手里,没人管他。吃得辛苦,屁股上挨的打疼得厉害,他瘪着小嘴想哭又不敢哭。
“我去趟学校,给明台请一周假。”明镜突然幽幽开口,吓了众人一跳。
“是……”突然被提到了自己,小明台慌乱地唯唯应着。
“请先生留些功课,不能落下了。”明楼话音有些苍白,沉沉地接了一句。
然后又是沉默。
“阿玫,盛些汤吧。”明镜如鲠在喉,心口抽痛得厉害,很是吃不下。
“哎。”
阿玫硬着头皮站起来盛,小心屏住呼吸,祭祀上供一般的每人一碗,不敢乱了顺序。不想盛到明台眼前,一不小心手滑,调羹落回汤里,匙柄磕着碗沿,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几个人不约而同颤了一下。
……
……
明镜最后到底没问出来,这一场稀里糊涂的打是为什么。傍晚回来,她将一件物事甩在客厅里,转头上楼回屋去了。
天可怜见,阿玫觑着主人家的意思,一片片集起了被明楼撕碎的纸。明镜拿到店里,七拼八凑还原了,也没用什么繁杂工序,当天就取了回去。
小明台好像吓着了,明镜给他上了一次药后,他就再也不肯让人抱,兄姐与他说话,他就瑟瑟抖着,蜷缩在被子里,睫毛总是湿漉漉的,怎么都不开口。
明楼打痛了明台,明镜又打伤了明楼。或许这家人风风火火幸福了太久,偶遇一场流感似的染了恙,也该冷冷、该静静了。
明镜是大家长,她有自己的尊严。她甚至不想去逼问阿诚。而今两个弟弟一面撕心裂肺地打,一面双双决意瞒着她,天翻地覆闹了一场,她竟什么都不知情。就算知道阿诚不会违逆她,那也只是为难另一个善良心软的孩子,无端平添伤感罢了。
又有什么用呢。
薄荷:我要是再打错字,我把这只手剁了还不行吗……
众:知道就好,手留着写文吧

21
阿诚放学回来,小心地藏起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轻手轻脚进了明台房间。床上被褥一个小鼓包,阿诚摇摇头,过去掀了小家伙出来。
一连三四天,挨了打“因祸得福”的明台不用上学去,却见天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肯下床。家里没了欢蹦乱跳的淘气包,前些天遗下的冷肃气氛怎么都缓不过来。
“我在路上买的,快吃吧!”一个小小纸包递过来,伸到鼻子底下。眼睛迷蒙的明台闻到热热的甜香,那是街口他最爱的一家,烘得酥脆的蟹壳黄。
明台围着被子扭过头去,“不要。”声音砂纸上磨出来似的,哑涩得厉害。
阿诚不忿他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坐在床边双手扳过肩膀用力摇晃,“你这样怎么能行!快振作起来,不然大家多担心。”
明台不理他,阿诚倒了杯水过来接着劝,“何况,挨顿打而已,至于那么丢脸嘛……又没冤枉了你。”
一句说错,床上的小孩又泫然欲泣,阿诚连忙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端着杯子将水一口口喂给他,又拆了麻线掰下一块点心喂到小嘴里,“听话一点,别再惹大姐大哥生气了。”
阿诚关门出去,小明台还是愣愣的,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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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寒凉,客厅里冷寂照旧,没什么人在。小明台却独自溜了出来,跑到花园里站着,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回去。
墨蓝天幕里唯一的皎洁月色,让茂密的灌木丛在身前投下黑漆漆的斑驳影子。葱茏草木足有半人高,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照亮了叶子轮廓。
小明台贪看这些自由自在的小生物,好想把自己的心捧出来,交给它们带着飞走,飞到清澈的湖水边洗洗,再来还给他。
他好后悔,好恨自己。只是一个没怎么放在眼里的恶作剧,竟酿成偌大一场风波,整个家都为他而震动,失去了安宁。他知道错了,如果还能重来,他一定不会去捉弄先生了。
明台小脸上湿湿的一片泪水,夜风带着浓重寒意,吹得浑身冰凉。
他习惯了不问缘由享受娇宠,做不来风暴的中心,那么不知所措。
可现在,大姐越怜惜他,他越觉得抚摸在身上的手都像烙铁似的烫,他不配得到大家的宠爱了……
但是……向大姐、向先生承认错误吗?他们一定会失望透顶,他会变成被人抛弃的小孩,过着悲惨的生活吧。所有的事情好像一团乱麻,揪成了死结,再也解不开。
薄薄的泪光模糊了倏忽流离的萤火,明台徒劳地伸着小手,想将一点亮光据为己有片刻,却怎么也捉不到。他跑跑停停,眼泪成串落下来,就像这样,他再也抓不住幸福……
……
突然身后一双臂膀靠近来,大手呵护地捧住他冰凉的小手,轻轻替他合上,拘了那萤火虫,笼在手心里。小虫儿四面碰壁走不脱,尾巴上亮黄的小火苗照亮了掌心纹路,就像一盏有温度的灯。
明台呆呆回头望不知何时出现的明楼,又看看尾巴忽亮忽灭的萤火虫——好像大哥连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放在小手里了……
“大哥!呜呜……”小明台转身扑到明楼怀中哭泣,让大哥宠爱疼惜地紧紧抱住他。他小小的心里,再也只能记得这双温暖而强有力的手,浑忘了执鞭责打他的人了。
“大哥……明台是不是已经成了坏孩子……”
明楼半跪在浅浅草地,手里揽着的小身子软软的,稚嫩小脸上满是亮晶晶的泪水,大眼睛无辜而专注地凝望他,好像冰甃玉浆,潺潺幽井,能汲得起一满瓢的憧憬与惶恐,又含着悠悠的月亮。
他不由得感慨,乱世诚堪悲,夺攘无孑遗。而苍黄翻覆的荒景里,这样一个幼弱的小生命,却全身心依赖仰望着他,抛付纯净无杂的性情给他审辨,错了要承受苛责。而善恶妄念俱不过一时荣枯,孩童偶有过犯竟鞭挞直达魂灵,这有什么要紧?
明楼抬手擦擦小家伙流到嘴角的眼泪,笑叹:“我们的小宝贝也懂得自责忏悔了?怎么挑了个黑漆漆的夜晚,不在白天的客厅里,让大伙儿都瞧见?”
明台难为情地低下头,小手紧紧揪着裤缝,好像它才是诱他犯错、害他挨打、让所有人伤心的罪魁祸首一样——可大哥还肯当他是“我们的小宝贝“,就算走丢了小羊,他认真修补好它们的家,会不会,未为晚矣?
“明台撒谎骗人了,大姐和大哥都不会信我、不会爱我了……”明台抽抽小鼻子,“学堂也不能去,所有人都讨厌我了呜呜……”
明楼没成想泡在蜜罐里的小孩也有这么深重的“忧患”,轻轻把孩子拉过来,仔细替他剖析着心迹。
“大姐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还是急着哄你安慰你,是哪个小家伙自己觉得受之有愧、不配合不听话的?”明楼往小屁股上扇了不轻不重两巴掌,“大哥虽然打了你,之后给你擦药,又是哪个小家伙次次一碰就哭,倔强到底?”
几缕夜风把明楼的话语吹得凉凉软软,小明台挨了训诫,羞愧地小脸发烧。他本已经把自己骂了千遍万遍,委屈地孤伶伶背着重重的稻草,即使再轻的责备,都觉得受不住、捱不起。大哥虽然温柔地和他讲道理,但姿态是严肃冷硬的,丝毫不带宠溺,他仍是怕、怕疼爱得而复失,还是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满是惊惶,不敢吐露真心。
明楼蹲成和明台一样的高度,陪他置身童话里的森林仙境,身畔提着橘黄灯笼的萤火虫小仙子轻飘飘地飞来舞去,如梦如幻。即使黑暗的树丛里真的蹿出可怕的怪兽,他也会立即化身勇敢的王子,拿起宝剑盾牌,守候永远善良真诚的小孩吧。
“这些天你躲着我们,不说话不露面,跟自己闹别扭。”明楼用自己的体温暖着怀里的小孩,话语如同源源不断的热流一样笃定,“胆小怯懦当逃兵,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让自己让他人更加难过。就像给你买的玩具九连环,只有耐心地思考、一环环去解才解得开;如果发脾气乱摔乱扯,那就永远都不可能解开了。”
明楼谆谆教诲,直视小明台的眼睛,“你想想,是不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道理讲通,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明台知道错了……可是、、可是就是不敢去和大姐坦白、跟先生说实话……”
“唉……”
小家伙只顾着哭,一遍遍用眼泪洗刷罪过。明楼却着实犯难,聪明如他,对于这件事,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想要说服先生、让他知道每天都有虫子焐烂在他茶杯里,真不知道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康健否,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惊吓。”明楼认真思忖着,似乎在设想这个逼真而瘆人的结果,道歉与不道歉倒在其次了。
“明台总归要和大姐道歉的……只是、、大姐是女孩子,不知道怕不怕毛毛虫……如果怕,大姐会像班里的女同学那样尖叫追打明台吗……”小家伙杞人忧天地皱着眉头,越说声音越小。
一句话把明楼气笑,伸指去戳明台额头,“真是个淘气鬼、惹事精。”
“算啦,不如这样,”明楼站起身,牵起明台的小手,“大哥带你去找大姐认错坦白,再把阿诚叫来,我们四个人投票决定要不要告诉先生,你说好不好?”
“好!”
明台重重点头,扬起泪痕未干的小脸露出大大的笑容。明楼摇头苦笑,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心里却也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们齐心协力,亡羊补牢;但愿欢声笑语的快乐日子,早点回家吧。
不告诉大姐的代价是五十下打哦,你们要是打算后妈到底,薄荷可以在大姐卧室门前把他们拦下
睡了晚安
22
平日里碧瓦朱甍、层楼叠榭的明公馆好像一眨眼就走完了,小明台牵着明楼的手,每近一步都像“咚咚”擂着战鼓踩在心尖儿上,越走越慢,终于在大姐卧室门口停了,拖着明楼衣角在原地踟蹰着打转转。
明楼忍俊不禁,蹲下来揪揪小家伙的耳垂,“要不,不去了,能瞒得一时是一时?”
明台小手紧紧勾着明楼手指,胸膛好像揣着活蹦乱跳的兔子,“不能言而无信,不可以再瞒着大姐!”可是颤颤的话音还是出卖了悲情小英雄心里没底的事实。
路上顺带被捎来壮胆的阿诚暗自撇了撇嘴,对明楼总以欺负弟弟为乐的行径表示了深恶痛绝,“明台……我先跟你统一说辞,我是绝对赞成告诉先生真相的……”
小明台幽幽地说:“谢啦阿诚哥,如果我一会儿走不了路,你可千万别丢下我。”
“说真的,现在回头还来得急,我们也用不着陪你一同领罪。”明楼强忍笑意,“大姐倒是不会打你,但如果让大哥代行家法,你不是亏了?”
小明台羞恼地甩开明楼的手,“大哥就会说风凉话……真没良心,哼!”
咬着牙举起小拳头敲门,却扑了个空:门从里面“吱呀”一声敞开,明镜发髻未绾,笑盈盈俯视着试图班门弄斧、大姐门前玩阴谋诡计的弟弟们,眼里尽是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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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兵早破,阵脚大乱,小明台只好乖乖走进来,暗自懊悔不迭——明镜原本正梳妆准备睡了,耳环取到一半,偏偏门外说话声音那么响,半晌又不见人,只好她屈尊去“请”了。
明镜悠闲而不失端庄地在床前凳上坐了,秀发如瀑垂在肩颈,“说吧,你们三个,又闯什么祸了?”
明楼明诚明台按大小排排站着,明楼很是尴尬,清咳一声想坐到大姐身边去,被大姐一记玩味眼神定在原地。明楼只好去碰阿诚、阿诚又撞着明台,迷糊的小家伙终于想起自己才是主角,连忙“扑通”跪下,扬起小脸,黑如点漆的大眼睛泪光闪烁,“大姐……明台来向大姐认错……”
既然开了悔罪的头,小明台也就豁出去了,事无巨细一件件讲得绘声绘色,包括如何看先生不顺眼、如何想出整蛊法子、如何策划谋算、又如何理论结合实际、攻克技术难关,不一而足。明楼和阿诚站在一边,脸色配合着剧情,从凝神屏息变成义愤填膺,由唏嘘不已又转为怒其不争,格外精彩。
“哎呀……”听到那么多条虫子都拿先生茶杯做了“坟墓”,明镜低低惊呼一声,指间的檀木小梳被她手一抖扔了出去,浑身一阵毛骨悚然,“你这孩子真是淘得上天入地,这、、这也能做得出来,不怪你大哥揍你。”
小明台难为情地跪坐回去,重述一次“罪行”可不是朗诵优美诗歌,他自己说着都脸红。
“行了,原来如此。前几天合伙瞒着我,你们真是辛苦了!”明镜恨恨地挨个虚点弟弟们的脑袋,“说吧,现在说与我知道,这又唱的哪一出?”
小家伙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大姐,“想求大姐拿个主意,明台……要不要告诉先生……”
明楼和阿诚不住点头,“为这事早已想破了脑袋,全凭大姐做主。”
“这……”明镜也是左右为难,垂下头绞着双手,半晌不语。
“大姐回来之前明台和大哥有过约定,不告诉先生要挨五十下打,瞒着大姐也要打五十下,”小明台偷偷瞟一眼明楼,半是委屈半是告状地嘟哝,“既然明台已经跟大姐坦白了,不知道剩下的家法能不能免……”
想起那天一进门看到的惨痛场面,明镜一阵心疼,单看了明楼,“你过来。”
明楼不解,还是依言上前几步,温驯地半跪在大姐身前。
“我们明家虽是商户,怎么如今连家法都拿来做交易了?”明镜气恨地一巴掌拍在明楼背上,“都怪你,上梁不正!”复又一瞪眼看向阿诚,“你也过来!”
阿诚提心吊胆地依样蹲跪了,脑袋上也领了同样一份“赏赐”,“天天放学就知道纵着他疯玩,也不说多替大姐操点心!”
这两人挨得奇冤,长姐威仪之下又不敢申辩,明楼陪着笑蹭上床凳,“是是是,我们都有错,大姐也挨个教训了,那这桩公案到底怎么办,大姐给个说法?”
明镜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小明台拉起来,“知道错就罢了,非要闹到学堂里,反而让先生不愉,还是不说了吧。你们觉得呢?”
小明台慌慌点头,举起小手赌咒发誓,“明台保证以后一定尊重先生!”
明楼颔首,“糊涂着便罢,一朝知道了,先生恐怕得跳脚反胃,之后明台的日子也难过。我听大姐的。”
意见统一的三人齐齐盯着他,阿诚爽快变节:“还是不告诉的好!”
……
……
主意定下,姐弟四人沉默了一个呼吸,一齐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镜无奈地搂过小明台,“父亲常说要为商以诚,切不可心虚欺瞒,堕了信誉。这回,可算是咱家有一桩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小明台不好意思地钻进大姐香香的怀抱,胜利欢呼:“谁让先生不是明家人呢!”
明楼揽起阿诚也加入进来,姐弟四人拥在一起,“那……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所有隔阂终成昨日,欢声笑语又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就算两个小家伙偶尔会淘气闯祸、家法威严的哥哥姐姐狠心施责,又怎么能妨碍得了和和美美的日子呢?
真对不起大家,今天更得这么晚。
话说咱后面还是主虐诚宝吧,你们以为如何?
薄荷心虚呀,台宝宝犯错只当家长里短写了,因为再教育得重一点真怕台宝宝从此心悦诚服改头换面永远乖了(就这样大哥的教育薄荷都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嘤嘤)
台宝乐天单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就是这样,对吧。
还是我诚宝乖,过两天薄荷麻麻再教育你哈

第二天天未大亮,阿诚换好学生服,打好小领结,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利落,拎了明台的衣服风风火火冲进去,“快起啦!你还赖着不去上学!”
还在被窝里的小明台被浆洗的皂角味弄得打了大大的喷嚏,揉揉鼻子,两眼一片朦胧,“大姐请了一周假,还剩两天……”
阿诚双手叉腰拿出哥哥的范儿,“那是你骗来的好不好?”
小明台心虚地搂紧被单,“可我也确实挨打了呀……”
阿诚缓缓逼近,“你起不起?”
“……阿诚哥你先出去,我马上好!”明台举起两只小手,没骨气地投降,“那我的功课……”眼巴巴瞅着神气活现的阿诚。
阿诚在房间踱了几步,一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模样,老神在在地首肯,“替你过目啦,不过得由我口述,你自己动笔写,我可模仿不来你那龙飞凤舞的蝌蚪文。”
小明台立刻换上了垂涎欲滴的崇拜嘴脸,紧紧盯着阿诚,仿佛那是一块美味的奶油裙边蛋糕,“阿诚哥最好了……那我们友好合作的约定、、是不是可以再延长一下期限?”
阿诚比明台大了几岁,平日又刻苦勤奋,拿捏这个小跟屁虫正是分寸热乎、手到擒来,“好吧,只要你保守秘密,保证回家路上不捅娄子不惹事,我不介意。”
小明台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明台绝不跟大哥提起你给小女生写,哦,the red red rose?”
阿诚恶狠狠扑上去掐明台的脖子,“跟你说了多少遍,我是代笔、代笔!再不起床你就跑着去学校吧!”
小明台手忙脚乱把衣服往身上套,嘴巴闲着不死心地补充,“那人家偏偏把小纸条递给你……”
阿诚气馁,“我下去吃早饭,你看着办好了。”
关门声响,小家伙提溜着裤子对空气自言自语,“谁让明台还要靠你罩着,人在屋檐下,唉……”
……
……
世事看来一切都没怎么变,按着既定的轨迹隆隆奔向前方。日子过得如梭飞快,转眼秋冬,倏忽春夏,明台的先生一如既往老而“昏聩”,轰轰烈烈的茶杯事件如鸟雀投林一般,高潮迭起之后渐渐散了,再也无人提起,于那些淘气顽皮的见证春水无痕。学堂里恶作剧的孩子们长大了一岁,书本摞了更厚,也不知是乖巧了些,还是一如既往的旧日模样。
明楼课业多了些,每日总闻鸡起舞,腰酸背痛地回来,两个小家伙少了人管束,明面上规规矩矩,私下里早玩疯了,而且下有对策,沆瀣一气,几次课堂小测居然都险险通过,没惹什么丢脸的麻烦。两人摒弃前嫌、一致对外、互救彼此于危难的小小联盟果然于双方都有利,瞒天过海躲过不少家法责罚,但也难保不有两只小狐狸一齐栽入猎人“陷阱”的窘境。小家伙们双双挨了打,赤裸着红通通的小屁股罚站在书房里,还不忘你一言我一语挖苦彼此,又沮丧地低头作反省深思状,拼命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样时刻闹腾地一路成长,若非明家家教严谨,明楼时不时瞪眼拿着戒尺恫吓,欢乐的小孩们真要捅破天去了。
只是年少轻狂,无虑无愁,这或许才是最好最明媚的日子。
哎呀,楼上杏雨,不急嘛~最近薄荷急切想虐虐大阿诚宝宝,想写故事情节,开第三章还是第二章的两个小人在拼命打架,不过还是得沉静下来,第一章完结还得一阵,没那么快。
《年少》写得多了,薄荷人也变得精乖,上节过渡,推进了近一年的时间线,算是埋了个小小伏笔,什么时候想念小家伙们还可以再拎出来揍,哈哈~薄荷真是机智,后妈脸
晚安啦亲们
23
民国一十六年春。
素日温吞湿寒的上海今春格外不同,罕见地起了风。唱诗班低吟浅诵的洋文从圣依纳爵堂的玫瑰花窗飘落在街道上,行人匆匆裹紧了披肩,褐黄色的萧萧木叶逐着摩登女郎的裙裾,沿着铁灰色马路满地乱走。护城河畔寂水粼粼,渡船静静依着清冷的码头,三五条软腐的缆绳死蛇一样缠弄在青黢黢的驳岸石上。。
明镜前些日子去了烟柳画桥的杭州。合作多年的文新恒丝绸厂新添了五十台铁机,缫丝工人上手艰难,出的首批货压抵了期限,还要待老主顾们亲去赏鉴过目。荣氏亲蒋,明镜不愿深陷,走的时候特意好生叮嘱了明楼,这一阵时运艰难,上海这头的丝绸买卖不妨先停停,看顾好家里别出什么事就算平安大吉。
那天中午吃罢饭,明楼照例在楼下看报,困了就在沙发上寐着,阿玫忙前忙后收拾些琐碎的东西。
日头偏斜得极慢,明台勉强回屋午睡了一阵,又愁学堂里做画报的差事,煎熬得翻来覆去。突然想起家里藏着一整套明镜用过的油画工具,索性不睡了,跑去拖了阿诚,央求他照例伸个援手。
那套工具放了多年,不像收在卧室的模样。于是两人也懒怠去问家里大人,蹑手蹑脚一起爬上落满灰尘的阁楼,边边角角一隙不落地翻找起来。
老旧的木地板咯吱直响,本身困意正酣的阿诚被强拉了陪明台折腾,脑袋懵得像塞了棉花,出工不出力地四下随便动动手,一边还在眯着眼睛会周公。
明台心里焦急,十分不满,“阿诚哥你快清醒清醒,赶紧帮我找啊……”
阿诚有些不耐烦,“要画报,做就是了,你偏要翻油画的东西,找出来你会用么?”
“你就是不拿我的事当回事!”明台又急又恼,“随便涂抹几下也好啊,你不是会画画吗,可不能见死不救。”
阁楼霉味刺鼻,灰尘混着瞌睡出的泪水迷糊了眼睛,阿诚万分嫌弃地刺他,“早听你说有这个差事,半个月了吧,非得赶在最后一刻才跳脚。”况且不忿他把自己当御前太监这副理所当然的霸道模样,“照相还得花时间冲洗呢,就算会画我也不可能立刻出一份成品,我敬告你,还是跟先生讨延期吧。”
明台徒劳地弯腰左翻右找,怎么也找不见,又听阿诚公然撂挑子不干,索性站起来朝阿诚扭打撒泼,“我不管我不管!下午要用,就要你帮我画出来!”
阿诚被明台支摆着双臂,一时动弹不得,被迫面朝着阁楼垒砌最高的一垛杂物,覆盖油毡布下面横七竖八凸起些家具轮廓的棱子,险些贴上去蹭他一脸灰,费力撑着自己背对明台吼,“快放开,再闹我真不客气了!”
明台终究不敢太过,缓了手里推搡的力道,阿诚得脱禁锢,费力活动一番酸麻的手脚,没好气道:“未经同意就动大姐的东西,你确定不怕挨打?”
“大姐才不!快帮我把这些都挪开,高的地方!”明台急得要掉眼泪,看阿诚还要拖延,犯浑的劲儿又上来,颐指气使地逼他翻找搬弄,“你哪有好心管什么我会不会吃苦头,我告诉你‘不会’你满意了吧?”
“就因为你母亲对明家有恩德?”阿诚气性也上来,胳膊丁零咣啷撞开眼前东西直面着明台,“仗着先母遗荫换大姐的宠爱,你羞不羞!”
……
……
阿玫正在客厅擦洗桌凳,忽听得头顶轰隆隆一阵闷响,屋上灰尘都扑簌簌落在眼睛里,直着身子错愕了一阵,紧接着“噔噔瞪”二楼踉跄跑下了阿诚,脚步前所未有的凌乱慌张:
“大、、大哥呢?”
阿玫愕然不解,“大少爷说下午有课,早走……啊呀!”
楼梯拐角处露出了另一个小脑袋。明台脸上抹了几道黑灰,额头一块青紫,下巴糊满黏腻鲜红,血仍从磕破的嘴唇汩汩冒出来。
阿玫惊得抹布哗啦丢进铜水盆,着急忙慌跑过去将明台抱下楼梯,要抬手察探伤势,想碰又不敢碰,跺跺脚直喊:“你们这是造什么孽我的小祖宗啊!从哪儿摔下来了?”
阿诚禁不住她灼烫目光,颤抖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他脑海里一片空茫,仿佛踩在云雾里,心砰砰跳得难受,浑身气力都被抽得精光。
阿玫还指望大点的这个拿主意,谁知也方寸大乱吓傻了,她心急火燎后背渗出层层细汗,搓着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明台花着小脸,含含糊糊哭喊,“上学,上学……”
“都这样了还去什么学堂!”阿玫在围裙上胡乱擦擦水渍,见明台哭得抽噎着不干,倒也心知谁都不敢做这个主,急急奔向里屋一叠声喊:“小少爷等着我给你清理一下!”
客厅骤然安静下来,阿诚鼓起勇气向明台脸上看一眼,马上像被火苗舔了似的避开,手心里冷汗湿滑,喉咙口涌动着滚烫气流,此刻说什么做什么都浑浑噩噩不像自己了。
阿玫很快拿来药箱,轻柔地给明台处理额上伤处,口中连声安慰着“不哭不哭”,阿诚站在一边愣愣等着看着。
“不要、、上药……了”药棉碰着嘴唇流血的裂口,明台紧抿着嘴呜呜流泪,“……快骑(迟)到了!”
阿玫瞅一眼墙上挂钟,只好先揩拭干净小脸上的泪痕血迹,领起明台向外走,阿诚抬脚跟上,阿玫回头嘱咐他:“阿诚少爷自己去上学吧,我雇车子送小少爷去。”
阿诚顿了一下,恍惚点了头,逃命似的出门越走越快,竟至于跑了起来。
“一定路上注意安全呀!”阿玫冲着他飞奔的背影喊。
阿诚终于赶在最后一刻气喘吁吁冲进了教室。惊魂未定的他连校工敲铃上课都没知觉,失魂落魄地随同学们起立、坐下,翻找书本,先生授课的声音轰轰传进脑海里,震得他几乎眩晕。
晌午街上人流不似平日密集,几个报童挥舞着手臂四下揽客兜售,明楼掏零钱买了一份,一路边走边读。纸页绵软的《大公报》上,连篇累牍地刊载着半月前一伙北伐兵闯入领馆商店教堂抢掠,打死几个洋人,荷枪实弹的英美军舰向南京城发起炮轰,平民死难惨重的后话。各类社论、时事评析、思想通讯层出不穷,动辄连版,或激进昂扬,或悲愤填膺,文章署名无不是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怎么还看这些落伍滞后的讯息?”
呼啦一声手上报纸被人扯脱,原来不知不觉已到校门口,明楼思绪一断,同窗方子豪的脸蓦地出现在眼前,臂弯夹着一册新付梓的《新群》阵阵油墨香。“你这捐给书报流通处都没人愿意看啦。”
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明楼笑骂他,“那你说些时新消息。”
“也不外乎抄录外面的,”方子豪长着两颗板牙,一笑格外醒目,“不耐烦听那些政要名流自吹自擂、陈词滥调。咱学生自己创刊,好处就在,追求新闻自由。”
明楼摇头感叹,“自说自话总是不行的,虽然有时候离得越近,越容易被真相蒙蔽眼睛。”
方子豪不满地嘟哝,“你这个人,干嘛总这么少年老成。”
……
“明楼,子豪!”
不远处几人冲他们挥手招呼。年青人步履轻快,谈话间走到校园深处礼堂附近,遇上另一群同窗。他们都是学校“新潮社”的社友,方子豪性子跳脱,抢先几步和他们聚集在一起。
“今天有恽先生谈戴季陶主义的讲座,散后我们还去与女工童工宣传联谊。”
“周一晚上照例要到平民夜校讲课,可别忘了。”
“按老规矩,社里仍是分两拨,一半去虹口另一半去浦东。”
礼堂正门大开,不断有同学成群结伴进去。时间紧迫,几人逆着汹涌人潮,赶着讲座前的空隙七嘴八舌地问候几句,定了行程。
“哎……”明楼正要说话,同窗哄笑着一齐打趣他,“知道知道,这次仍不去你家工厂……”
一颗心放回肚里,明楼笑着追打离得最近的几个,“真促狭,你们。”
……
“师哥!”
一声娇呼,大家循声望去。绿树掩映的院墙拐角处,穿浅灰蓝水手裙装的妙龄少女站在垂柳下。
几人面面相觑着不识,都纳闷学校什么时候招了这般稚龄美貌的女学生。明楼抬头,恰巧对上巧笑嫣然的美目,“又见你了。”
原来是找明楼的,同伴们发出友好的嘘声,有人笑着推了明楼一把,“愣着干嘛快过去说话啊!”“把握着时间,先进去给你占座!”
明楼不情愿地越众而出,回头看去,那些无良同窗们早鱼贯溜了。
走到墙根下远离人群,周围逐渐清静下来。明楼温柔地望着她笑,这不是那天湖畔偶遇,话语清脆的黄鹂鸟姑娘吗。
曼春似是刚刚跑过来,微微喘息,娇媚的脸颊染着健康红晕。活泼灵动的少女背倚着树干仰头问他,“师哥接下来有课吗?”
“有的,选修了《国法学概论及各国宪法略史》,和《财政学通论》。”明楼实话实说。
“呀,那一下午都占满了。”曼春垂下头难掩失望神情。
不过她脸上很快又浮现一抹喜色,“没关系,这里我常来的,我叔父有时会受邀来讲学,我们还会再见!”
明楼迟疑低眸,正想说什么,学校里忽然回荡起整点钟声,礼堂门内话筒里传来隐约嘈杂,再不入场怕要不恭敬了。
“师哥你快进去吧,我不打扰你了。”曼春歪头一笑,不等明楼再答,如来时那样穿花蝴蝶似的一溜烟跑了。
明楼有些怅然地望着她的背影。
一句“姑娘贵姓”,他到底没来得及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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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颇为紧张劳累,明楼回家时已经道路漆黑,将将入夜。
月上中天,明公馆客厅里灯火辉煌。
明楼跨进门来,惊讶地发现一个成年男子背对客厅站着,阿玫正围着忙活什么,落地灯下影影幢幢看不真切。
听见动静,阿玫惶恐迎上来,“我擅自打电话请了苏医生,小少爷他……”
“怎么了?”明楼忙问。
“大哥……”
明楼探头看去,小明台身子刚被苏医生挡了,正高高坐在餐桌上,仰着小脸,两条小腿晃来荡去,一张嘴发现豁了一颗门牙,模样十分憨态可掬。
明楼一下笑了出来,“明台换牙了?”
气氛凝滞,阿玫惶恐地低头讷讷不敢答,侧着身子让开。
苏医生是个清瘦文雅的男人,带着黑框眼镜,他熄掉头灯放下手里的小镜子,慢慢走到明楼跟前,神色有些严肃,“不是正常换牙,听阿玫说是两个小孩打架,撞落的。”
“打架!和谁?有没有伤着别处?”两家人熟络不需客套,明楼三两步奔到里面,把苏医生抛在身后。托起小脸仔细看过去,小家伙额上也磕着了,指甲大一片暗色淤血。
看明楼急了,敦厚的苏医生又连忙追过去补充道:“我刚检查过了,不碍事。乳牙脱落出血很正常,不会有后遗症。”
明楼暂时舒了口气,和苏医生握手,让到沙发上坐下,“辛苦您了苏医生。”
明台被阿玫抱下餐桌,小脑袋靠在明楼腰间委屈告状,“大哥,阿诚哥欺负我……”
跟阿诚打架?明楼不悦地扫了身后阿玫两眼。阿玫缩在屋角阴暗里远远避开,苏医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今晚的明公馆似乎透着莫名诡异,即使灯火通明也驱散不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翳。
明楼突然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四下望过去,失声问道:
“怎么不见阿诚,阿诚呢?!”
先说正事:上一节写错了一个词,“模样十分憨态可掬”是错的。“憨态可掬”可以单用,“模样憨态可掬”也对,但”十分憨态可掬“就大谬了。鉴于羊羊抢了沙发,薄荷只改原稿就不删楼了,希望大家注意。楼里学生不少,薄荷以身作则,给大家带个好头,尽最大努力不用错字词,多传递正能量。
也请宝宝们下次不要缀楼回复,薄荷最近十分手残总出错,保不期哪天就狠心删了重发嘤嘤

再有,收起你们对诚宝宝滴同情心吧,现在还来得及,这次要下手狠虐了hiahiahia~
24
薛华立路22号。
高大宽阔的建筑突兀林立在阴森夜色里,空旷马路覆盖不到的两侧仍是漆黑如荒野,杂草丛生。中央巡捕房南楼,逐渐响起纷乱踢踏的脚步。走廊尽头电话总机室嗡嗡有声,无形电波回荡在阴暗曲折的过道里,鞭子一般抽醒廊灯昏黄光亮,和四周弥漫不散的腥腐味道,栗栗惹人烦忧。
明楼停在拘留所问询处,强压下一路奔忙的急促喘息,用法语开口问,今天有没有一个十一二岁、穿学生装的男孩被巡警带到贵地。
见明楼衣饰华贵,谈吐文雅,显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上等人,魁梧傲慢的白人巡捕客气而疏离地帮他查询了华捕人事档案的卷宗,表示当晚没有因触犯宵禁而遭到逮捕问讯的,并有意无意暗示,如果再耽搁下去,不能在凌晨之前回到寓所,很可能惹上麻烦的就是他了。
明楼勉强谢过,在值班室销了登记,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外。寂寂黑暗夹着潮湿雨意的空气扑面袭来,心口却仿佛燃着一盆地狱烈火。
不在,不在!
人没被巡捕房胡乱抓去,倒数第二糟糕的可能已被排除,心稍微安定了一瞬。可是找到人的希望也同时破灭,这黑天半夜,他到底去了哪里?!明楼急得手脚冰冷,阿诚打眼一看就是个学生,走时身上也没带什么钱,总不至于被人劫财掳掠,那么绑票、仇杀、泄愤……
独闯阴森可怖的警察厅与法国巡捕交涉都不曾害怕的明楼,此刻头皮一阵发麻。
……
来警厅之前明楼还绕道去了阿诚的学校。漆黑夜幕里,沉重铁门在刺耳的札扎声中推开,破落失修的门房里亮着一盏橘色灯光,果然住着看门人。
明楼焦急地上前打听,看门人约略回想起,是有个孩子下课放学仍在校园里转悠,直到学校天黑要闭门才赶他出去,没想到他不曾回家。
明楼眼含希冀地追问是否知道后续怎样,看门人瞪着昏花老眼,似在责怪这不负责任的家长弄丢孩子,对于学生的下落却语焉不详。
校门缓缓关闭,看门人叹息地摇头进屋去了。夜幕星辉黯淡,明楼气恨得一拳砸在学校门墙上,灰土墙皮簌簌落了一身。
他这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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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狂野喧闹的法租界某处依旧灯光璀璨,人声鼎沸。来来去去尽是香车宝马,头戴精巧绒呢帽子的名媛贵妇优雅挽着身侧男伴,镶金发卡压着烫成层层波浪的秀发。靡靡舞乐回荡在天地间,街边不时走过高挑美艳的白俄舞娘,价值不菲的银色珠链垂坠在立领绸缎旗袍的胸前,带起一股香风,野性而诱惑。
阿诚惶然四下徘徊,又冷又饿的他漫无目的逛了半晚。天一点点黑下来,他不看路就直往热闹光亮的地方走,直到晕头转向再也不认识身在何处。
下午安稳坐在教室听课仿佛世纪般漫长,又好像弹指一挥即逝。阿诚如坐针毡地熬过了半天课,满心盼着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放学的钟点仍然如期而至,同学逐渐都走完,空旷的教室只余他一人。教室锁门就在校园里耽着不肯回家,直到日暮西沉,校工清场勒令他离开。
几个钟头前,阁楼上。和平相处了好几个月的两人终于因为一点小事火星四溅、剑拔弩张。刚开始是无端的口角,到后来演变成互相推搡,不知怎么就乒乓打了起来。
明台虽然不讲理在先,可不忿阿诚辱及母亲,挥着拳头一副拼命架势。阿诚本是无端受累,更气焰难平,打着打着两人都火气上头,扭抱在一起,下手开始不分轻重。陈旧地板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逼仄狭小的阁楼里堆放多时的物件统统遭了无妄之灾,左一件右一件被撞翻丢落。
两人被杂物绊倒在地,仍狠狠勒着对方谁也不松手。明台恶狠狠骑在阿诚身上,阿诚用力一推他,岂料身后塌下来一件沉重庞大的木箱,明台“哎呦”一声痛呼正磕在上面,应声踉跄滚倒。
互殴瞬间停了,明台哭声都变了调,阿诚惊呆了。明台痛苦地捂着嘴,吐在手心里的殷红血渍中赫然一颗小白牙。
眼睛被生生刺痛,刚刚打架仍在发烫的手脚突然僵住,阿诚脑子里轰然作响。缺了颗门牙,长大后的明台相貌必然毁了,这万死莫赎的罪过,且不说大姐大哥会有多怨他恨他,他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明台是大姐嫡亲的宝贝。就算想得恶毒些,说到底,他有今日飞扬跋扈的性子,那还不是他母亲牺牲自己性命救了明家姐弟的“功劳”?如果将他俩同时放上天平,到底会向哪边倾斜,根本想也不必想。
……
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内心折磨一下午的阿诚仍旧不敢回家面对他闯下的大祸。他怕看见受伤的明台,怕听到更大噩耗,更不敢稍加想象以后的日子。浑身血液热烘烘流窜着叫嚣着,心脏在这样的高负荷下简直快要炸裂。
思绪纷乱如麻,阿诚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一个十分错误的、有可能让他懊悔终生的决定:他朝着离家相反方向迈步走去,打算好歹先游荡一阵。
此时还不知稍晚差点酿成大祸的孩子还在不停地自我安慰:
他真的不是成心要离家出走……
只是、不敢回去。
夜色漆黑深浓,街上行人寥寥,高处几盏孤悬的路灯因电压不稳而嘶嘶将熄。明楼难掩疲惫绝望地一路往家走,毫不意外地碰上了租界巡逻的警察。
几柱强光手电筒射到脸上,狼犬警惕的幽绿目光直盯着他,口涎垂落,前爪不住人立起来,似要挣脱项圈上前闻嗅。明楼干涸着嗓子哑声解释自己就住前面,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洋楼别墅区。
巡警狐疑地放过了他。最后离家百十步的路程明楼走得浑身酸软,推门时手颤抖得几乎抬不起来。
进了家发现客厅里一灯如豆,昏暗色调浓稠得化不开,好像所有熟悉的家居景致都凝成了一帧赛璐珞电影胶片。阿诚自然没有侥天之幸地自己回来,苏医生倒还未走,自告奋勇留下来陪伴。阿玫下楼来悄声说哄明台睡了,又跑去端了醒神的浓茶来,几人凑在沙发旁,愁苦相对,一筹莫展。
隆隆汽车声在院外压抑着轰鸣。柔软沙发凹陷出固定痕状,茶冷杯涸,咽在口中苦涩如鸩毒。
“滴——哒”,沉默许久的客厅突然有了一丝活气,钟表指针爬过一格,钟摆晃动,布谷鸟从雕刻精美的小木头房子里跳出来,“咕咕咕”催起时间,凌晨了。
“嘭——锵!”
“啊……”阿玫惊声尖叫,明楼赤红着双眼,手里茶杯朝着挂钟猛砸上去。机锁“咔哒”含住簧片,不能缩回去的布谷鸟惨然坠地。碎瓷横飞,漆画剥落,深褐色的淋漓茶水从墙上缓缓滑下来。
同被吓了一跳的苏医生率先缓过神来。他欣赏这家人年青有担当的气概,却为此时明楼的失态深深担忧,“冷静些,明楼,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明楼深呼吸平复下来,歉然苦笑道,“对不起。只是连累您晚上回不得家了。”
“不要紧,”苏医生宽慰他,“况且已经过了戒严的时间,我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明楼起身正要说什么,突然一声凄厉的嗖声划破寂静,信号弹拖着长长光芒割裂玻璃似的漆黑天幕,一阵劈里啪啦鞭炮似的声响,窗户外隐隐亮了一瞬,紧接接连不断的“砰嘭”声更加明晰。
这是枪声!!
明楼和苏医生对视一眼,抢到窗前向外看去,整个租界的人仿佛瞬间都醒了过来,电灯一盏接一盏燃起,街道亮如白昼。汽车刺耳的刹车声仿佛就在家门口,不知是否幻觉,一时间孩子女人惊恐的尖叫逃窜声、斥骂诅咒声、哭喊声伴着接二连三的枪响充盈耳畔,每个人的鼻端似乎都闻到了硝烟气息。
随即总闸崩了,供电止歇,整个租界哗啦一下重新沉入黑暗。阿玫骇然失色,捂着嘴止不住眼泪不断滑落,随即又一声尖叫:
“大少爷你干什么去?!”
明楼眼看要迈出门口,苏医生从背后拼命拽住明楼胳膊,“明楼你别犯傻!”
“阿诚还在外面!”明楼回头低吼,檀眸中星芒燃动,炽烈如火。
苏医生愕然松手,明楼三两下挣脱束缚,在身后两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下,抓起风衣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家冲入茫茫夜色。
薄荷的节操已经碎成渣渣,亲们看见了吧,以后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缀楼回复

语文老师说了,“憨态可掬”只能单用,“模样憨态可掬”也不对,模样和态语意重复。然后,大家说得对,是“保不齐”不是“保不期”。那耻辱的一楼不删了,时刻提醒薄荷以后下笔前过过脑子吧,以头抢地555555。文盲薄荷决定去面壁了,谁也不要阻止我。
……
……
25
霓虹灯牌闪耀着迷离艳光,衣着火辣入时的年轻姑娘时时来去,暮春微寒的夜风吹凉了白皙的胸脯和肩背。醉生梦死的男女诸人被镶着彩琉璃的旋转门吞吃进巍峨华美的销金窟,流苏裙袂一闪即逝。
阿诚虽不懂,心中却也约略明白这是莺歌燕舞的不好的所在。这一方人声鼎沸的天地熏然微暖,夜幕飘散着旖旎的洋酒芬芳,又隐隐返璞归真,透出粮食酿造的像面包似的甘甜味道。大半晚站没处站坐没处坐的阿诚饿得肚子空瘪,心中越发焦急地想念家里。
阿诚小心地蜷起身子退到更远的黑暗角落,以期不引人注目地悄悄逃开。他溜着墙根一步步退走,眼神却不能抗拒新鲜诱惑,仍带着些好奇不住翘首张望。
渐渐离那片光亮远了,身子不期然撞到什么,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阿诚还未来得及回头,瞬间被一只凄厉怨鬼般的手扼住咽喉,拖翻在地。
……
……
车窗摇低,湿滑冷腻铁钳似的手稍微松了松,阿诚奋力挣扎起身。街巷拐角的黑暗里停着一部汽车,这伙人行迹鬼鬼祟祟,阿诚不由得浑身颤抖,满心害怕。
一个穿深色西装便服的男人下来,拎起阿诚的领子细看半晌,又粗暴丢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个小毛孩子,紧张个屁,逮着人就犯神经。”
车里有人闷声讥讽,“看谁都不像好人。”
“放了吧,怪累赘的?”起先那人弯腰向车里请示。
坐在里面看不清面孔的一人突然开口,“留着,时间差不多了,过会儿让他去敲门。”
那人低低应声,押叠阿诚的胳膊将他塞入汽车后座,阿诚扑倒头撞在里面人的腿上,随即最后一人也坐进来,车门“嘭”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低头,不许动!”有人粗鲁地一把压低了他的脑袋。车里空间拥挤,阿诚夹在两个大男人中间动弹不得,未知的恐惧袭上心头,冷汗从发根止不住地冒出来。从撞上汽车到被押进后座不过须臾,他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这些人虽谈吐粗俗,但神情动作都格外阴鸷,西服套装下线条紧绷,似在盯不远处的梢。阿诚方才只顾着看那边热闹,此时回想起靠近汽车时似乎隐约听见破碎的词句,“杜宅……汪先生……第二十六军”这些,串在一起意味莫明。阿诚惊恐地手脚痉挛,紧咬牙关一句话都不说,车里人见他识相,也就渐渐转移了注意,专注盯着外面的动静去了。
过了几分钟,司机抬起腕表看了眼,几人互相使个眼色,发动了车子驶入深巷。马达轰轰作响,车窗外景色越来越迅疾地消失在身后。汽车拐过几个岔路口,两侧全是破败民居,专拣偏僻小巷钻进去。几人俱都沉默不语,神色凝重。
“大哥!……”
后座原本安静的孩子突然不顾一切地双手扒上车窗猛敲,车里几人吓了一跳,慌忙揪着后领把他嘴堵上,一柄乌黑手枪生硬顶上后脑,“闭上嘴!再动崩了你!”
阿诚无声呐喊,泪流满面张着嘴,眼看熟悉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在黑暗中越来越远。
他看见了明楼。阿诚恍惚记起现下已过凌晨,跟家里失去联络已经几个钟头,而他居然招呼都不打就擅自夜不归宿。大哥一定是担忧狠了亲自出来寻他,只是想不到他会被人劫持出现在这里,步履匆匆向前走了,没有留意不远处一闪即逝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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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还未开出法租界,行至萨坡赛路中段就被强行逼停。前面一路车队犹如黑漆漆的长龙迎面驶来,当先一辆车按亮车灯晃了眼这边牌照,黑暗中乌压压跳下几人一言不发举枪就射!
子弹铿铿在车身溅出火星,前挡风玻璃“哗啦”一声整个迸裂。
“这他妈怎么回事!”惊慌失措的一车人慌忙弯腰躲闪,前面人被碎玻璃片划伤,头脸满是鲜血。“砰”一声对面一记暗枪爆了轮胎,汽车颠簸着熄了火,愣了几秒四扇车门一齐推开,人影窜出,身形矫捷地猫腰在车后墙边寻找掩护,拔枪还击,一时间子弹啸叫横飞,两拨人堪堪交火缠斗在一起。
黑夜混战中没人管他,阿诚不及跳下车去。“嘭嘭嘭”外面下雹子一般的子弹密集倾泄过来,汽车钢铁外壁转眼间千疮百孔,子弹还在头顶身侧呼啸而过,血腥味在轿厢中弥漫不去,阿诚缩在后座流着泪瑟瑟发抖,小声哭喊“大哥快来救救阿诚”,只是四周嘈杂难辨,这低低的呜咽在枪林弹雨中听来分外凄惨。
……
沿街里弄门窗紧闭,双方不时有人惨呼中弹倒下。黑吃黑的两拨人怎么也有照面眼熟,己方一人对方冒着强大的火力压制抬头,失声惊呼,“是青帮……”随即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射入咽喉,立即毙命滚倒在地。
对面人多势众,己方多不过四五把枪,不多时这边万籁俱寂再无人声枪声,战斗很快收尾。车早就打报废了,有人过来翻检尸体收缴枪支。阿诚躲在黑暗里屏着呼吸抬眼去看,对方竟足有百十个人,清一色蓝短裤,臂上赫然缠着白布,黑线绣着工字袖标。一副十足工人装束,看举止却又凶狠残暴。
陷入狼窝才脱险的阿诚不料又入虎口,拼命忍着颤抖哭泣不让自己发出响动,只求他们快快离去,不要发现他。岂料这拨人训练有素,行事谨慎异常,很快有人检查到车里,惊呼“这里还有个孩子!”
一伙人呼喇围上来,阿诚被人拖出来摔到地上,枪栓喀拉拉响成一片,十数乌黑枪口指着脑袋。
借着月光看去,男孩眉清目秀,满脸惊恐泪水,一身学生装已被蹂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虽然半夜与黄的爪牙同乘,估摸着也是随便抓来的替罪羊,并不像是刻意撞破了隐秘。
刚沾了鲜血的人性子难免暴虐,有人不耐烦地叫嚷:“快快做掉了事,别再耽误时间了!”说着抬臂举枪就要让这孩子永远闭嘴。
阿诚惶然闭眼。仿佛走到生命最后一刻,却格外平静安详。他在深心里原谅了明台明台亦原谅了他,只是遗憾死前没能再见到大姐大哥了。
熬了几秒不见枪响,那人的手臂却被同伴按下。
许是当先那人终究良心未泯,觉得枪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实在下不去手,想了想,抡起枪管砸上阿诚后脑,阿诚一声不响地软倒昏了过去。
众人将他草草丢在路边,潮水般撤回车里。长长的车队开动起来,重新没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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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烽火经久未熄。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凌晨,上海公共租界闸北、南市、沪西、吴淞、虹口等区先后遭袭,时任北伐军东路总指挥的白崇禧坐镇幕后,青红帮一众流氓猝然发难,围攻上海总工会、工人纠察队总指挥部。不明就里的纠察队仓促抵抗,双方激战半夜。随后驻扎在附近的周凤岐属下第二十六军二师闻讯赶来,以“制止械斗、调解内讧“为由强行下了工人纠察队的枪,死伤者逾百,被捕近千。
这一晚过得实在纷繁杂乱。不过乱世硝烟,战火频仍,住在法租界里的人见惯了枪炮混战的大世面,见战火一时燃不到身上,乱了一阵又纷纷倒头睡去。
只是可怜了谁家夜归人,辗转难安愁断肠。
26
大清早电话嗡嗡响个不停。明楼奔波在外,一夜未眠,强撑着拿起听筒,却不意传来大姐的声音。
远在杭州的明镜极快得知了消息,焦急地打回电话问平安。
明楼熬得眼眶青黑,稳着发虚的声音宽慰,“事情闹大了,外面车站码头恐怕都不安全。大姐既然出门在外就索性先不要着急回来,这边一切有明楼在。”
明镜在旅舍自然坐立难安,只是眼下也只能这样,她总不能插翅飞回上海。
“那你自己千万保重,家里都好吗?”
明楼心中蓦地一痛,强装笑颜,“都好。等大姐回来就一切都好了。”
这边刚挂,铃声又急促地响起。是工厂里信叔打来的,声音带着焦虑惶惑:
“好几个织工的丈夫兄弟都在纠察队,昨晚工会出事,得到消息说现在被扣押着,请东家去将他们保出来!”
阿玫一早送了苏医生出门,回来见明楼颓唐仰倒在沙发上,两颊凹陷,双眼悒郁青黑,还在低低应答“好我马上去一趟。”尾音颤抖,精神显已疲惫到极点。
阿玫忍不住凑上去说:“阿诚少爷还没找着,现在咱们无暇他顾,大少爷您累成这样,或者……跟工厂说,先不过去了?”
明楼惨然笑笑,支起身子,声音变得虚无缥缈,“去,怎么能不去。为那个小兔崽子全家人还不活了?”
阿玫躬身退下,不敢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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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6 23:0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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