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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年少才来说回忆 (伪装者同人,楼诚台)[第12页]

作者:野薄荷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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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忽一日谣言四起,说孙传芳渡江了。
夏末树上方始有蝉噪。能贪暇的暑假已剩得不多,明楼共徐锡华赶着晌午刚下过雨的清凉,坐在天蟾舞台听戏,消磨着时光。矮桌上摆了几碟蜜饯金橘、渍青梅、糖桂花一类小玩意儿,精致而不落俗,只防茶醉。一折刚罢,戏台上正挪换着布景,底下人渐渐沸腾了,开始有灵活的小孩子顶着卖糕饼的笸箩钻进场来。
“我这一向并不敢离开上海。奔赴北平的行程少不得要缓缓,扬州正是冲要。听说沪宁线上只驻守着第一军,其余蒋公的部队都不能如臂使指,南京危矣!”
明楼觑了眼别处,无人注意他们的交头接耳。“说得也是。这一场若败了,万一孙军进一步打到上海来,那才是不得安生。”
一出《鼎盛春秋》,舞台上已唱到《文昭关》。那伍子胥藏身隐士东皋公处,楚平王誓要缉拿,坐困愁城七日不得过昭关,一夜白髯。东皋公想出一计,要他与好友皇甫纳换衣,瞒天过海送他出去。台上老生换戴黑方巾,身穿褶子,却不系上,左手一拉,靠肚上绣文炫耀地一翻,晃得人眼花缭乱。板上起唱:“伍员在头上换儒巾,乔装改扮往东行。临潼会,曾举鼎,在那万马营中显奇能。时来双挂明辅印,运去时衰在荒村。提起来叫人恨不恨……你是我子胥救命的恩人。但愿过得昭关境,一重恩当报你的九重恩……”
后面情节便是有惊无险地混了出去,咿咿呀呀,戏文到了无聊处。人群开始自找乐子,爱听戏的贵妇小姐们也凑在一处,左一堆右一撮,谈的无非是时髦衣裳首饰,有装扮出挑的,时不时发出刺耳的肆无忌惮的尖笑。
这一隅不起眼,两人谈天说地,不由得就爱往军机要务上靠了。报人何辜,偏就喜欢品咂这等寻常人弄不到的消息,那股新鲜刺激的滋味。
“仗还没打起来,百姓倒先知晓了动向。侬想,这样哪能合常理?”
“出头的椽子才能风光几时,我看早晚有人要为此事遭殃。”明楼卷了长衫袖口,招人再续壶茶。
徐锡华察觉他兴致缺缺,似乎对此并不太感兴趣,也不愿再续这个话茬,“算了,我等少说这些罢。丘八不讲理,要当心祸从口出。”
谈话间一折已经唱罢,明楼舒舒服服仰靠着,笑了笑,头冲舞台上一偏,“好,不谈政治。那你猜这位新上来的花旦,是男是女?”
“涂脂抹粉的,都将脸儿箍得那样小,我可看不出来。”徐锡华打趣他,“听着《浣纱记》为我践行,怕是更不能平安北上。才渡过荆江,就要自刎喽。”
“乌鸦嘴!”
……
两人静静吃了些东西,“哎,我说,你平日爱听个京剧,可曾捧什么角儿?”
明楼正要答话,徐锡华在对面略站起身,冲着他身后挥手招呼。往后看看,明楼悄声问他,“你还约了人?”
趁那人还在一排排座位间穿梭没走过来,徐锡华闷笑着给他说,“看错了看错了。原是像一个扬州的故人,这时节他怎么出得来,早堵在城里了。”
“谁呀?”
“姓许。”徐锡华颇为惋惜地摇摇头,“也是少爷出身的人,《新闻报》的访员。等我去了北平,他能引着你呀。”
明楼但笑不语。他总不能跟徐锡华说,家有长姐,他不敢。
戏台上柳眉杏眼的旦角儿已开了腔。伍子胥遭费无极谗害,狼狈逃到江边,幸得一渔父摆渡。解龙泉剑而慨然不受,伍嘱其万勿告于追兵。渔父见疑,投江明志。唱了一会儿,伍行至溧水,乃向浣纱女腆颜乞食。既毕,女感佩其忠而被谤,又以十年守节,未尝私与男子交谈,恐瓜李之嫌,一若污其贞操。广袖儿一挥,亦投水死。
西皮摇板,“台,台,令台,令台……”小锣凤点头响起,老生唱:“哎吓!一见女沉河,两眼泪如棱。抱石投江死,怜惜女娇娥。伍员拉马忙走却,急忙加鞭奔吴国。”累死两条人命后,便下台去了,此幕终。
……
扮伍子胥的老生其实不老,嗓音没劲儿,哭腔尚可,一到长腔,就唱不出那响遏行云、高亢挺拔的悲愤来。伍员历经那么多波折逃出生天,倒有点小人得志的凉薄味。明楼看得乏味,不觉想到应该将马先生唱的《专诸别母》刻成唱片,时时放在留声机里独享。他听不下去便想退场,示意徐锡华,两人躬身站起来打算离去。
出了戏院,街道上车水马龙,人世的烟火气扑鼻而来。徐锡华突然振奋地捅了他胳膊,示意他朝路口看。
“那人,等闲难得一见啊!”
明楼望过去,几人簇拥了一个五十余岁的男人从汽车上下来,帽檐一抬,看清了是天蟾戏院的幕后老板,青帮“大”字辈的李徵五。他俩离得二三十米远,没有再靠近。那李老板冷肃而阔气,神情安泰,上排本该长尖齿的地方镶了颗金牙。因不在脸庞身体的中轴线上,别人和他说话时聚焦的精神总会不自觉偏离开去,然而这样却愈发显出他的精明厉害来。
镇海李氏是靠沙船起家的,后来又开了几处钱庄,在上海滩豪富首屈一指。他们本是宁波帮,家族十分庞大。这个人背景颇复杂,明家生意与他鲜有交集。
明楼十分感兴趣,想以晚辈之礼拜会一下。
不料刚跨出脚就被徐锡华拉着,“止步,看看就罢,可别凑上去。那样的人,你们家也是敬而远之的好。”
“为何?”明楼挑眉不解,“我们同是商户,多认识些人没坏处的。”何况这种人情交际,他不做,难道要推给姐姐做?
徐锡华与他并肩,咂咂嘴,“英雄无命哭刘郎。”
明楼笑着捶他一拳,“行了,再晚回你的旅舍去,不如在这里眠花宿柳罢!”
已尽黄昏日暮,天蓝得多情而近妖,飘着几朵层叠的云,沾满了明润的水汽。明楼真想撩起衣袖将它揩拭得干净亮堂些,像擦窗户那样。
……
晚上家里闷热,姐弟几个搬了小凳子到花园乘凉。小明台身上被蚊子叮了红疙瘩,吵着要清凉油。
明楼回房去拿,拽了嫩藕似的的小胳膊在腿上给他涂。“就你多事,蚊子专爱咬乱动乱闹的小孩子!”
明台不服,“大姐说是我肉嫩、血甜,才不像大哥,都不好吃了。”
明镜笑着附和,“那你乖一会儿,让你大哥乱动,蚊子就去找他了。”转头看见阿诚还捧着书在读,拿扇子敲敲他脊背,“你看什么天色了,还不把书放下,眼睛吃得消?”
阿诚将那本《沉思集》放在膝盖上,抬起头,眼神很朦胧。
“留了多少功课,放假也不让闲着,你这个做大哥的要逼死阿诚呀?”明镜打了他一下,明楼缩着肩膀躲,转头向着阿诚,“大姐替你打抱不平呢,不行就算了,把书搁下吧。”
阿诚看了看大哥大姐,小小声说,“要读……”
明镜摇头无奈,点点明台的脑袋,“你要是有阿诚一半好学,我该多高兴!”
明台离开凳子跑到大姐身边说悄悄话,“其实那本书阿诚哥也看不懂哒,嘘……”
46
厚厚一摞纸,誊抄了三分之一的诗篇。算来他横平竖直的中国字也没正经写多久,法文写得生硬。每个词旁边密密麻麻全是释义,好像镶了框子似的,将可怜的法文单词溺毙在中文解释的汪洋里。
明楼站在书桌旁,随手翻了翻。“答应得好好的,交不出功课了?”
一周时间眨眼就过去,他暑假里日夜焦心地捧着这书读,啃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可七天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太难了。
“阿诚知道错了。”
小家伙乖乖伸出双手。
明楼拿起戒尺,“你不是坚持要读?书还没读完呢,打什么手心,转过去。”
十岁出头的孩子,两条腿直直的,真像青皮竹子似的俊朗。裤子掉落在膝间,阿诚自己将上衣拢在小腹,大哥没吩咐趴在哪里,他只好含泪挺着小肚皮站在地上。
“啪”一声清脆地印上来,阿诚猝不及防向前跌,又赶忙回来站好。偷眼看看大哥脸色,连疼也忘了。
“不准动。”
“唔……”阿诚哭丧着小脸,不仅不好意思动,这回连喊叫都羞于出声呢,
他现在垂下高傲的头颅怀着赎罪的心情挨打,就如那时他怀着朝圣的感恩学画、读书。大哥你不知道吧,那书真是璀璨奢华,书面上钉着钻石,镶金戴玉的,比人还精贵呢。他真是绝望透了,面对天赐的宝藏,力有不逮,却又心怀狂热的向往。
不论是诗书礼易的经典,还是那些簌簌的来自大洋彼岸的蔚蓝波涛。
“啪啪啪”连着响过,明楼打了他三记,“自己说,你敢跟大哥夸口一星期读完《沉思集》,是不是犯傻?”
“是……”
“那你的油画画得好了?”
“不好。”
明楼追着一戒尺,“学艺不精,还不准家人说。过后又要逞强,你个小孩家这么好面子?然后就把本事不当回事地学,充门面啊?”
训一句抽打一下,管教不听话的小孩似的,戒尺落下来疼得身子心尖都发颤。阿诚努力挺直腿,挺翘的小屁股上慢慢浮起几道红肿僵痕,像勋章一样,虽然很是不那么光彩。
“不踏实,心浮气躁!”
……
二十记不多,也不太重。
阿诚突然又觉得,这板子挨在身上,又像桂姨的毒打那般蛮横鄙俗了。读书不开窍的他,何异于当日身份卑贱的时候,惨遭蹂躏的那个苦孩子呢。
“让你长长记性。”明楼又恨又爱地拍了他一巴掌作结,“能忍着不哭,还算有点进步。”
阿诚没掉眼泪,眼圈红了。读得不好,气节总该有吧。
大哥收了戒尺,要抱他坐在腿上。他不愿,三岁免抱于怀,就跟自己赌气站着。
明楼坐在椅上,手臂圈着他在身旁。重新翻开书页,握着阿诚的手,舒展开他的手指让他触摸那些海洋般的文字。轻轻读:“Que les parfums légers de ton air embaumé, Quetout ce qu'on entend. l'on voit ou l'on respire,Tout dise : Ils ont aimé !”
他的发音圆润明晰。那样低低淌着、温厚缱绻的调子,读诗,好像雨珠一颗颗落进荷瓣里,又淙淙滑下湖里去。一双眸子流光溢彩,蜜一样令人迷醉。
“你这傻孩子。这一段,除了que和de,对你而言哪个不是生词?”
落地灯静静矗在身旁,托举着一笼暖橘色的明亮。明楼侧仰着头看他,绽开温润笑颜,“你为它翻烂了我的字典,大哥夸你一句勤谨。但你说诗歌读来何用,能果腹、能抵医药,还是能上战场?”
明楼注视着他,目光恬谧却不依不饶。
阿诚低头,脸颊嫩灵灵凹了一痕,两瓣薄唇在齿间反复倒腾着咬,小脸儿红红的表情甚是生动。“……大哥让我读的!”
“你内心喜欢吗?”
“不……”
“啪!”明楼伸左手打了他一巴掌,打完再去看小家伙的反应。“为什么这样急功近利?我真不知道你何时添了这么个毛病。不管什么本事都囫囵着学,饿死鬼投胎?”
阿诚啜泣两声,小身子被打得摇晃。他是个丢脸的摧眉折腰的败将,嘴自然嘟着,怎么也不能展颜。明楼将小臂垫在他身后揽着,手回弯过来,翻起小褂,腰间一寸肌肤拧在手里,捏捏,不笑,再捏捏。
又痒又痛,小家伙终于被逗乐了,不情愿地咧开嘴角,好像羞怯的小花冒头吐出了蕊,然后春回大地。
“是大哥先难为阿诚的!”
“谁说我一个词不认识……阿诚认识aime,意思是爱!”
喔,aimé,爱……
明楼大喘气地笑出声,摇摇头,真是爱他良多。“是啊。我们阿诚这样灵慧,又肯下功夫,何愁学不好呢?”
“你急什么,急什么?想早早超越大哥,反过来给我做先生?”
“知识是为了陶冶,为了享受,不是给人以痛苦的负罪感。你这样,要错失多少乐趣。”
“不自量力、争强好胜,欠揍!”明楼看阿诚闪着星光的大眼睛,还是颗文曲星呢。“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啊。”
孩子脸皮薄不应。明楼假装生气唬他,气声很冲,“听见了没有!”
“哦……”阿诚还是软软撒了个娇。这全是大哥设计好的,就等教训死要面子的他呢。
明楼把《沉思集》随便往阿诚怀里一塞,领着阿诚走到书橱旁,亲手为他拉开,然后将孩子直直抱了起来。“摆进去罢,把小恶魔关起来,用那套《山海经》镇压着它,再也不能折磨我们阿诚啦。”
冉冉升起的阿诚突然就比明楼还高了。他伸臂能够轻松到最上层,将名贵的《沉思集》仔细放好。小手伸进去掏鸟蛋似的摸索了一阵,不肯退,迟疑着还想勾一本出来。
“拿那本,《Le Cuisinier royal et bourgeois》”明楼笑着催他,“快点,你真沉,大哥都要抱不动了。”
小阿诚心满意足地抱着,溜着明楼身子下地来。这本虽厚,但要俭朴得多。兄弟俩穿过屋子将书摆到床边,明楼走开去收拾被褥,阿诚趴在床上,好奇地掀开一角偷瞄——
当然还是看不懂。书里图文并茂,画的是……刀叉、盘碟和菜谱?
逗弄孩子充满乐趣,明楼畅快地揉揉阿诚脑袋,“承认了吧?你啊,法语水平就停留在看图学话而已。这书里有什么瞧上的,明天带你去法餐厅吃,只要你说得出菜名。可不许将《布尔乔亚厨师》搬去照着念呀……”
“哼……”小阿诚抗辩不过,委屈地抽抽鼻子。趁大哥不注意,翻到红酒那一章:听说年份越久越贵耶,1782年的勃艮第红如何?
46节修完了,趁着深夜没人,薄荷偷偷粗现了。。
下周99%不会有更。周末考试,再不复习薄荷就挂了

然后到期末,应该也不会更太多。。表打我嘤
晚安。。。
老师发语音过来告诉我,我一个作业写错了篇目。。。。。

47
在共产思想和法西斯主义东渐的那一阵,不知什么时候,又流行起了这样的风潮:要想掐准一个城市的脉管,必要先玩遍它的女人。
这是旧历宣统二十年的冬天,铅灰色的乌云重叠低垂,空气清冷,不可遏制的寒意席卷了上海的大街小巷。行人寂寥沉默地走在街头,乌黑崭新的柏油马路上浅浅落了一层柳絮似的薄雪,人踏上去洇成鞋印状的水洼,边缘也不结冰,过会儿重新覆上白蒙的雪,便消失得了无痕迹,再也不现。
明楼紧裹着衣领,低头匆匆闪过街角。
寒风灌进来,高墙更将太阳荫蔽在外,巷子里日光干涸,显得愈发紧窄。这般大冷天,安纳金路的古玩摊子也没什么生意,店面都要缩进屋里去了。明楼四处逡巡着,哆哆嗦嗦伸手捡起一串二十余子的蜜蜡佛珠,端详半晌。老板僵着一张笑脸解释这是宫廷里流出的稀罕物,光绪帝赏玩过的,浓黄皮儿脆亮,成色极佳。您不如试试手感,触手生温!
天冷,这珠串搁在掌心倒是熨帖,有几分暖意。然而手都冻僵了,此时握玻璃珠子玉髓籽,也照样触手生温!
明楼不太敢叹息。热气呼出来扑上睫毛,再眨就是一层冰凉的水晶花,融成水滴,坠得眼皮极困。他还得打起精神,羊毛围巾擦了把脸,像哭了似的。
明楼客气地放下,转身走了。
他已经在这道街徘徊了半个时辰,穿得朴素,不耐冷,实在不够风雅。极目四望,石库门房子窗户紧闭,里面更阴得难受。但“温香软玉”确实存在着,那些美艳的女人裙袂一摆,露出两条白嫩大腿,仿佛晚开的玉梨花。再往上是印度绸的红亵裤,是男人暖床的福利。
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从天而降似的,倒吓了他一跳。那人是个清瘦的高个子,长衫打扮,戴着皮帽。一件阴丹士林棉袍鼓囊囊的吸饱了寒风,胸膛看着倒丰腴了些。
“壮秋兄。”
两人不引人注目地并肩走着。明楼走得不快,更留意稳着身体,怕脚下的路湿滑,摔着了。
“让你久等了。刚从南京回转,趁着长官来沪找姘头的空当才能借着回一趟上海。”
明楼凄凄道:“我懂。”
“我们只有走完这条路的工夫。中共特科的指令是,加紧筹备无线电的组装和学习,培养我们自己的收发报员,争取过完年能独立实现上海与延安的电文互联。”
“明白。美国人开的亚美公司有卖零部件,器材装配也可以学。”明楼压低声音,“难在延安太远,功率大了又不安全。”
那人观察着四周,“商业电台不能久用,这件事情势在必行,先走出第一步再说。仪器到位了,之后组织会派更专业的同志过来调试,要走到能使用密码本的阶段,还早着呢。”
两侧街景慢悠悠倒退,雪落在人肩头,久久不融,帽檐上的雪水滴落下来,很快湿了一小片。
“上海这边,新的联络形式是怎样拟定的?”
“靠《学衡》。它发的书评曲高和寡,看的人不多,销路很有限,快支撑不下去了,以致经常有延误甚至拖欠。”明楼娓娓道来,“这时便需向客户发函通告,报馆里有自己人,我跟他联系,就可以亲笔撰写回执,把消息传递出去。”
那人沉吟了一下,“《学衡》的文章捍卫传统,会不会过于刻板,我们的同志全都去订这样一份刊物,总觉得突兀了些。”
“这节骨眼上,《学衡》条件最符合。如果组织上同意这个提议,我就进一步安排。”
“这个流程很好,八成能够批准。毕竟不是常规形式,要用在关键时刻,不可太频繁。总之,行事要小心。”
明楼点点头。那人摸出香烟盒,敬了明楼一支。明楼自然而然接过来,叼在嘴上,那人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两口,烟气飘落在两人背后。
“下次接头还是与你原本的上线,注意保密。”
那人说完就转身离去,明楼一抬头,巷口就在眼前了。
一切好像做梦一样,转瞬间又是他一个人了。烟卷从唇边拿下来,捻掉头儿上封的一撮烟丝,指甲从里面勾出细细的纸卷。
这时候又觉出刺骨的寒意来。明楼笑笑,早知道就该顺势点了,看你还能临危不乱。当我没有打火机?
……
冬日天黑得早,昏暗的天色里,红灯笼已经挑了起来,霜雪覆盖的高低枝杈泛出晶莹的光芒。明楼路上买了两串冰糖葫芦,糯米纸裹着,套了纸袋。大姐和阿诚都爱吃不夹馅儿的,一个个山楂果完完整整串在签子上,又红又晶亮。至于明台那小子,才不给他看见。
远远望着,国术馆朱漆乌木的大门一开,疯跑出一群半大男孩子。他们大多不戴帽子,额头上冒着汗,精力充沛得紧。
明楼笑吟吟向前方招手,“阿诚,回家了。”

薄荷一周没来,你们都木有抛弃我~好感动
说我不更的自觉面壁一小时
那拨疯闹的小孩子中有一个回过头来,朝这边看,乖乖站在路边等。
练拳让他长得更修长,身子骨结实灵活,像棵挺拔骄傲的小树。已经快到明楼肩头高了,但眉眼仍是稚嫩,透着活泼劲儿。阿诚秀气,没有十三四的少年那种傻愣愣的彪悍,看着总比同龄人要小。
“大哥!你看别人都不用接送的……”阿诚鼓着小脸嘟哝,“同学看见了真丢人。”
“臭小子,还敢嫌弃我了,不招你待见啊?”
明楼伸手揉他脑袋,一皱眉,将围巾摘下来给他系好。小家伙头发长了些,发尖儿像毛茸茸的蒲公英似的。
“训练累不累?”
“嗯……热呢,不要围巾!”刚系好,又被阿诚扯开了。
一路往前走着,没一刻安分。明楼并起两指清脆弹在他脑门上,“反了你了,出着汗还吹冷风,生病了怎么办。”
阿诚委屈地拿手背蹭蹭额头,“可是明明没风嘛……下次大哥骑脚踏车来接我,这样才兜风,累了还能在后座歇着!”
“累了是吧,要不要我背你回去,啊?”
“不用不用!阿诚饿了,我们跑着回去吧,比赛谁先到家!”说罢一溜烟拔腿跑了。
人都快没影儿了,明楼才发现,冰糖葫芦的纸袋还亲自拎着。明楼又气又无奈,只好跟在后面追,“跑快点,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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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洗澡的时候,阿诚偷偷把自己那份给了明台,自己舒舒服服泡着,明台靠在澡桶边,将冰糖葫芦抽出来翻来覆去看。
“你没咬过吧?”
“没,还嫌这嫌那的!少爷脾气,有本事别吃。”
明台咔嚓一口咬掉顶上的山楂,“不夹枣泥,真酸……”
……
客厅里,明镜打量着身前三个弟弟,摇摇头,“我从入秋就开始织,怎么都小了?脱下来吧,我再改改。”
明楼一份份看报的时候,明镜就坐在旁边做针线。这样利用闲暇时间,也织出了三件一模一样的宝蓝色绒线衣。
明楼笑得勉强,“大姐,摆弄针线多费神,不如都给明台吧,等他长到二十岁也有的穿。”
阿诚那件胸腹紧绷绷的,他从小就爱穿素色,这般流光溢彩的宝蓝上身也有些抗拒。“对呀对呀,我这个明台穿一定合适……”
“哦,一个个大了都不听话了是吗?”明镜警告地点点明楼和阿诚,“难道不如外面买的好看?”
明台还是不太懂得美丑的年纪,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大姐织的我都穿。”
明镜满意地笑笑,“我不嫌辛苦。母亲传下来的手艺,不想荒废了,还是明台最乖。快给我,过两天就改好了。”
套头的毛衣不好脱,阿诚帮明台,趁着脱到中途全纠缠在手臂上,恶狠狠擦掉了他嘴角的糖渣。
我特别想笑啊嘤!两个小家伙长大了点,开始不听话了呢,三兄弟手忙脚乱的扑腾着呢

剧情如何啊童鞋们?你们最近都爱薄荷胜过爱年少了哈哈哈哈。。。
居然对大哥突然开始了共谍生活一点不惊讶,挫败感

48
夜里寒凉。每到冬日的时候,除了人身上是暖和的,再厚的衣物,一概冰冷。上海这个地方,明明并非料峭苦寒,但它就是能把雪窖似的冷,掺了冰碴、冻雨、梅花香,像湿泥一样抹在肌肤上。
明台将明楼的房门推开一条缝,小脑袋探进来,“大哥我要跟你睡……”
书房里面套间摆着床,明楼靠着读《搜神记》消遣。阿诚刚被辅导完功课,也在书桌旁收拾未走。他看着明台小松鼠似的仅露了头,而没进来的身子,屁股后面一定摇着一蓬毛茸茸的大尾巴。
明楼笑着冲他摆手,“过来玩,不许捣乱。”
“嗯!”明台得了许可,将门敞开,弯腰拖着好大一堆被褥枕头进来。玉树临风然而照样冻得哆嗦的阿诚嗤笑,呦,小松鼠贮存的过冬粮食。
小家伙搬着他的宝贝跳上床,明楼为了不偏私,清清嗓子大度地发话,“阿诚也来吧,挤挤暖和。回房把衣裳换了,也该睡了。”
阿诚勉为其难地“哦”了一声,晃出门上楼去了。忍着冷脱下身上衬衫,含胸拔背,纽扣一溜儿系妥,丝绸睡衣好好地掩住了精致锁骨。他欣赏地对镜摸摸自己脖子,鼓突出来的喉结好像一颗浑圆的鸽子蛋,清秀矜持的少年身姿,真好看。
为防两个小的掐架,明楼躺在中间,手臂伸过头顶。但他这只两头尖尖身子弯弯的小船,照样降不住一边一柄船桨活泼泼地折腾,他俩隔空挥着拳脚,明楼左右受波及。明台揣着坏心思不断撩搔,等阿诚反击,还总嘻嘻笑着拿明楼当掩体。
安静躺了没有片刻,“睡觉也不让人舒泰,你考较大哥功夫啊!”明楼翻身将阿诚踢来的腿制住,回头呵斥明台,“你给我老实点。”转眼阿诚挣脱出来,使了半招“鹞子翻身”反而压紧了明楼,得意地扬起下巴炫耀:“那大哥陪阿诚练练,最近新学了不少招数呢……”
“嘿,真是长大了!”
明楼笑着拆招,果然两个小家伙毫不谦让,真打了起来。明台瞅准时机帮帮这个又帮帮那个,没几分钟十二只胳膊腿就纠缠到一块儿去了,枕头乱丢,被罩上绣的云纹上下翻腾,战况空前激烈。唯恐天下不乱的明台扑上去抱紧大哥手臂,不住欢呼,“阿诚哥加油!我也要去学拳,下次大哥再揍我就可以反抗啦!”
……
三个人在床上翻翻滚滚打了一架,等终于停下来喘气,果然热乎许多。
明楼佯怒着踢他俩,“去去去,都滚回自己屋里睡去,不要你们了!”
闹够了出了一身汗,阿诚明台怕大哥当真发火,都跳起来从善如流地卷着铺盖溜了。明楼独自善后,乱糟糟的床上犹带着两个小孩的体温,叹息一声,满足睡过去。
只是这一睡又陷进了噩梦里。连续不断的枪响砰砰砰将活人打成筛子,溅起的鲜血落在他身上,顺着衣领蜿蜒爬进去,濡湿了他的胸口和脊背,一时冰冷,一时滚烫。许蔼如,他又梦到了这挥之不去的名字。因为“孙军渡江”四字电报,被恼羞成怒的军阀拉出去以极残忍的方式枪毙曝尸。这人他还未曾谋面,只听徐锡华提起过,然而正是从此再无缘见面了,他想起来每每后怕。
半夜醒来时,灯还亮着。
寒意痒痒地挠着骨缝,明楼抚上胸口,这才发现汗透重衣。
明楼下了床,翻找出烟卷里剔出来的纸片。照着灯看,“遵时养晦”四个字,熠熠闪着光。
汉贼不两立,王室不偏安。信仰或能使他安定。
明楼晃了晃纸片。瘦挺的几个字,法度谨严。墨痕清楚,表意明晰,但实在谈不上好书法。
他其实不太懂,为什么一条嘱咐他不要轻动的指令非得正儿八经像传递情报一样交给他。引他上路的人说,你们年轻人干革命,最爱冲动。以后每当脑袋发热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我们的事业,是为了万民福祉,要更多的人活着享受胜利。只奋孤勇的亡命徒、豁得出亲人家庭的死士,都不能算真正的布尔什维克。要坚定,要勇敢,但切莫轻言牺牲……”
然而盯着盯着,那字就在眼前消失。嘶一声,灯火倏然熄灭,租界夜里停电了。
淋漓滴答,满屋都是墨水一样浓酽的黑。
唯一的明亮源于窗外,疏星朗月,洒下清冷的光晕。明楼睡意全消,下床去抽屉里摸索,点燃半截蜡烛,擎着烛台,默默踱出了房间。
从来没有这般独自徘徊在夜晚的家里,走惯了的楼梯一时忘了有几级,扶手因为凉凉的,也觉着陌生。他突然觉得童趣回来了,心里激动着这次探险。上楼轻推开明镜的卧房门,手掌拢着火光怕晃着她。姐姐睡得很熟,婉约地侧躺在那里。掩了门退出来,顺着走廊,再去看看明台。小家伙嫌冷,整个人团缩在被子里,若不拿烛台凑过去仔细找,都要寻不见了。下一间,开门时声响大了些。明楼一惊,阿诚有时爱做噩梦,怕不要吓醒了他?他站在墙边等了一阵,呼吸静静的,是真熟睡着。
回到自己屋里,明楼哑然失笑。怀里崭新的一包蜡烛一支都没能送出去,原来在夜里发现停电的,只有他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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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明楼踏着院子里的雪出门去。
胶州路北段,虽老旧些,到底保留了租界的荣光。路边矗立着猛兽一般的过街楼,大幅广告彩艳艳的漆在墙面上。往里走是密如蛛网的弄堂,街坊陆续打开门,将昨夜烧过的煤球灰倾到砖地上,各家门口升腾起的烟尘勾连在一起,整条道仿佛才响了鞭炮似的。
明楼掸着灰敲门进屋。底层住着的睡眼惺忪,见了他也不搭话,腐乳泡饭的酱酸味已飘了起来。阁楼上通宵的麻将摊子还没撤,桌边围了两男一女。
全是生面孔。明楼绷紧了神经,老到地靠过去看牌,“叶老板介绍来的,诸位,容我搭一局?”
先前的人互相看看,答,“先等送饭。”
楼梯咔咔响,终于上来一个大伙儿都认识的。
“叶老板”郑重开口:“今天我聚齐了整个小组,为的是刚接到一个护送转移任务。明天下午三点将有一批货物在吴淞口码头靠岸,里面有我们五把毛瑟M1896手枪。”
一屋子人摩拳擦掌,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

我认罪!我出去浪了。。。。
49
这几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老上海,方位地点任一个都难不倒。叶世棠慎重起见,还是拿了张地图出来,找着吴淞口,伸出长而佝偻的食指。他指尖焦黄,嘴角皮肉松垮垮下垂,像是烟枪抽久了熏的,麻将输多了愁的。这么个白相人,任谁也想不到是革命党。
“运来的是一船常规货物,枪分解成零件,在夹带砂糖的麻袋里封装着,上面有标记,船上的伙计帮忙指认。“叶世棠直起身子对众人讲,”党部的监察委员会,不去管政府那帮人在干什么,全盯着排除异己、收揽大权。一点一滴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就是现阶段我们要做的事。”
在场唯一的姑娘偷偷咋舌,“白糖?广东来的?私货啊……”
明楼因为家里生意的缘故,码头常去,“这点民用必需品,打点好‘钤子手’,通常就闭眼放过去了,反而不会细察。”
姑娘睁大眼睛点了点头。她剪着学生模样的齐耳短发,娇小玲珑,眉弯弯地一挑,距眼睛很远,十分活泼灵动。她身边站的那个是学校里谈的对象。两个年轻人都爱玩爱闹的,脖子上肌肤比手脸还要白净几分。
另一个戴眼镜、看着稳重些的青年道:“等接上头,我们就装成游击贩子,将白糖买过来?”
叶世棠颔首,“我充当中间人,接洽付款。买了货之后再回胶东路,家艺,你将枪组装起来。”
明楼朝两个男子看,想知道谁叫家艺,没料想倒是那姑娘答:“嗯”。
商量完这一节,气氛一时冷下来,几个人尴尬地将目光转向叶老板。互相不认识,明天怎么合作?
叶世棠叹口气,“按理说今天不该集体见面。明日任务之后,你们之间仍旧没有横向联系,所以代号不必说了。”
四人彼此看看,无声点头。
……
一天半只如白驹过隙,见面第二日午后,吴淞口码头靠岸边,叶世棠带三个年轻人从一辆破破烂烂的汽车里钻出来。
晌午也没见天气暖和。黄浦江冬天不上冻,远方灰蒙蒙的天水相接处,往来船只在寒风里络绎不绝,临岸停泊着一圈未出驶的木船。江水冷灵灵的,这一片高处除了瞭望楼里穿黑制服的军警,便是他们手里带刺的长枪和飞舞的警棍,密密匝匝的细桅杆。码头上闹哄哄的,各色旅人拖箱扛包向两边涌动,夹杂着做小生意的挑担,以及四处游走的苦力。
明楼装扮成出来做事的少东家模样,戴着宽檐黑呢帽,皮鞋锃亮,一身精练商人气。另两个唤作程如蓓与谢治齐的充作跟班,都穿着落魄的对襟府绸短衣,冷得缩手跺脚。程如蓓耳朵冻得通红,眼镜上又起白雾,刚想摘下来揣怀里,又怕看不清,揩拭一番重新夹在鼻梁上了。
刚在车里敲定了行动方案以及撤退路线,而接头的人只认叶老板,剩下的便只有等待。
几个人退到稍远的地方,找了个茶摊坐着。歇脚的人多,他们四个原本占了整张桌子,很快被扛着行李、扶老挈幼的客人挤到一边,只好尽可能缩得紧些。吴淞口码头兼有客运和货运,送行惜别的就在众人身边抹泪。四面八方都是人,这样一来,谈话也极不方便。
程如蓓双臂端着放在桌上,讷讷低着头,仿佛臂弯里还圈着课本似的。他明显在紧张,呼吸粗重,然而鼻孔里喷出来的大抵仍是书呆气。叶世棠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身子前倾跟他们说,“两点三刻了,应该很快就来。”
旁边坐了一伙行旅人,手里还捏着船票。见有人用怀表,纷纷凑过来看。
“四方奔波做生意,最后连时间都要与别个瞧,”那人说言简意赅的川北话,跟伙伴闲聊,“打算着想哈郎个办嘛,不能都像勒样,两手空空回家去哉。”
有人笑回他,“你赚钱还不容易,”顺手拍拍他护在前胸的大皮包,“攒下交给你女人,莫堵梭哈喽。”
“听说政府的市政公债很紧俏啊,扶持着建设交通和水利,要筹很多款……”谢治齐没了对象在身边,话匣子就对外人打开,被叶老板轻喝一声,歉意地挥手笑笑,“不打搅了,嘿,不打搅了。”
程如蓓不搭话,明楼也不搭话。这些外行的言语听过就罢了,反正小民的钱总是最好骗。他心里一样紧张激动,着急想摸枪呢。
“小谢,安静等着吧。”
叶世棠作为负责人,数他弦绷得最紧。平日里轮不到这样的任务,再经验丰富,也怕做砸了。
谢治齐吐了吐舌头,将心思收回来。
“广厦兄……”眼镜碰了碰明楼,“待会儿见了接头人,我站在你身后搬东西,不要让我搭讪。我这人一急就冒赣南话,挺奇怪,要露馅的。”
明楼镇定地安慰他,“不要紧,我们都不需要和那边的联系,一切有叶老板呢。”
天阴着,江面偶有几只尖嘴的青脚鹬,毛色麻灰,舒着翅膀在浅滩啄食。晌午船只正川流不息,可左等右等,还不见踪影。
明楼目光停在远处的起重机上,绳子吊着将大宗货物的木板箱札札升起来,五六个人影繁忙而有秩序地搭手搬到岸上,吆喝着号子,让这片天地总不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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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弥漫在院子里的空气是呛人的清冷。路面和土壤都冻得硬邦邦的,冬雾飘散在树梢间,霜迟迟化不成水。几颗星子还眨着眼,万籁俱寂。
阿诚将梯子架好,草垫子在地上铺展了,规整地揭起来围树干。这是大姐最喜欢的几棵香樟,他忽忽想起来,这么冷的天,会不会把它冻坏了。
他顺着梯子爬到高处,胸膛贴着树,一圈圈绕草绳。虽戴着皮手套,指尖也冰冷。大清早忙忙碌碌,等大姐醒了就能从窗口看见完工的活儿,早一刻都能让他心安些。
这一棵伺候完了,阿诚下来挪梯子,身后突然有声音——
“阿诚,小心点别摔着。”
天还半黑着,明镜站在家门口,外套披在身上,里面穿的是睡衣。
“大姐?”温柔的话声通过空旷院子传进他耳朵,阿诚赶忙回头,“我是不是把您吵醒了。”
“没有,姐姐本来睡得少。”明镜嫣然笑着指指前面,“快,还有一棵呢,绑得严实点。”
“哎。”
夜色不褪,院子里隔着一段距离,只能远远看清少年昏暗的身影。明镜微抬起头仰望着他,想,又一个弟弟长成了啊。
阿诚尽责地将那一片树木都安顿好,明镜牵他回屋,宠爱地脱了手套替他暖指尖,“阿诚真能干,谢谢你啦。”
“不用,大姐要多穿点,早晨冷。”
……
50
一次一次,怀表越来越频繁地摸出来,链子攥着一头缠在手腕上,细密沁出古铜色的金属味道的汗。
三点已经过去了半个钟,码头上人流不稀反稠,叶世棠强瞪发酸的眼睛去盯那梭子般的船,眼花缭乱,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茶摊也不再当掩护了,抡起杯将茶水灌进嘴里,仍禁不住口干舌燥。
两个小年轻没见过世面,等得无聊,才开始发觉不对劲。“叶叔,怎么还没来?”
岸口的藩篱重新放下,摇橹声响,一艘客船正要离去。突然远处有个瘦弱的姑娘破开人潮朝这边飞奔,张着臂膀将前头旅客都推搡开去,眼里含着两汪绝望的泪。那披发跣足的模样,大家以为姑娘是赶来见情郎最后一面,饱尝离别苦的人都沉默着避开了,不愿挡着她的路。
明楼这边正焦急地等,不想那姑娘竟刹在他们面前,头巾掉落肩上,面颊苍白,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哭了出来。
“家艺!”
程如蓓猛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守着?”
娄家艺哽咽一声,向着叶叔,“你们先别问了,快跟我走……”
……
枪丢了。
上线情报有误,行动组在吴淞口半下午空等,该来的船早在十六铺码头准时登岸。那一船货在隔舱板底下被挖出桐油、樟脑,这都是违禁物品,刚停稳就被扣了。船主与船员均被带走押送总税务司署缉私科,剩下的货留待细察。而那个接头的人清楚那五袋砂糖里还有更了不得的东西,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避过检查,就在码头当地找了游击商人,当场卖出去了。
汽车急急驶离宝山,向十六铺冲过去。明楼开车,娄家艺从副驾立起来往后探着身子,叶世棠与程如蓓、谢治齐挤在后座,冷汗涔涔而下。
“接头人能将消息层层传递到胶东路已经尽了全力,现在所有人都被抓了,他们会不会坐牢、受审?”
家艺一路都在哭,泪水风干在脸上,眼睛红通通的。她得到讯息就赶忙跑来找叶叔,手足无措。
叶世棠拳头一砸手心,“我们只能先去那边海关确认一下消息真假,抢时间挽回损失!”
“私货贩子倒手很快,”明楼开着车,头脑中在极快地思索,“尤其常在码头做第一道交易的人,从来不亲自出去散货。”
家艺小声说:“他们会不会卖进粮行去?”
“卖什么粮行!”明楼回头看她一眼,“那糖是走私来的,自然要拆散了零卖。我们只能盼着货还没拆封,仍在倒手抬价。如果枪械当着人拆出来,风声会马上走漏。被抓的人一层层供上去,过不多久就会有人上门挨个逮捕我们了。”
车里温度骤降,几个人心砰砰直跳。叶世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明楼的说法和眼前的危机。他们都还是空有一腔热血的学生,出了事也不知道能仰仗谁,越想越害怕。
谢治齐哆哆嗦嗦开口,“有没有可能……那些人不、不认得零件,就以为是废铁、、或者别的什么,卖了,丢了?”
“叶叔,随枪各有多少发子弹?”
“五十发。”叶世棠凝重地叹口气,“做买卖的人最是见多识广,这样的乱世,能指望外面行走江湖的不认识枪?”
“这也不能怪我们啊,”程如蓓懊恼,“上面怎么选了这么个满船私货的趟儿运枪!”
“枪本身就是私货。”
“而且,给我们提供枪的人并不是党内同志,只是……只是‘生意伙伴’。我和他接头就是去付款的,他做黑市生意,枪卖谁都是卖,道义或许有一点,忠诚绝对谈不上。”
叶世棠环视了这群孩子一圈,“我们必须做好他非但不保守秘密,还为了脱罪,把我供出来的心理准备。”
“事情这么紧急,能不能赶紧联系上线,请求支援?”
“不行。”明楼断然开口,“现在叶叔基本暴露,不能再贸然接触组织上其他同志。余下的事情,只能交给我们。”
“必须将五把枪,一个不落地追回来。”
明楼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然而大冷天的,他后背也已被汗浸透。
给我爱的娄家艺配图——
“……姑娘睁大眼睛点了点头。她剪着学生模样的齐耳短发,娇小玲珑,眉弯弯地一挑,距眼睛很远,十分活泼灵动。”



《建党伟业》中的秦岚
你们不爱写情节的薄荷,薄荷受到了欺负。。。
呃……死掉了

车在十六铺码头停稳,叶世棠到船务厅托相熟的人打听,消息自然不容乐观。他那朋友也只是个底层小官吏,一听叶世棠辗转打听缉私的事,慌忙上来捂他的嘴:
“货被扣了就活该认倒霉,你还想活动活动、等解封?老兄,不要命了哇!”
“付了不小一笔订金,就这样折了不甘心。”叶世棠长吐一口气,脸上皱纹又深了几分,“况且下面买主还等着呢,信誉也要砸了。”
“这忙可帮不了你,奉劝一句,离得越远越好,可别惹一身骚。”
明楼几个年轻人躲在车里,摇下窗往外张望。水衬得天色深暗了,江风渐起,刮动船帆簌簌作响。可惜张望也是漫无目的,各项交接都有条不紊运转着,流畅而平静。他们心里空荡荡的,并没看出哪艘船格外引人关注,也就无从得知到底事态进展到如何严峻的地步。
叶世棠加快脚步回到车前。众人看他神色也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俱默默低着头。明楼将车子停在离码头远些的路口,仍在严密监视那边的动静。
情势已经刻不容缓,叶叔语速极快地分配任务,“我现在自身比较危险,不能带你们任何一个人,只能各靠自己。小谢你单独行动,家艺跟着咱们少爷。小程,你回胶东路守着,等消息。”
那处摆着麻将的阁楼正是程如蓓叔嫂的住处,当下大家都无异议,叶世棠叮嘱道:“从第一道贩子开始查起,务必问清那批砂糖转手给了何人,顺着找,经费足够都在我这里,不怕花钱,找着人马上带到银行写支票。如果枪已经泄露消息,一口咬定黑市买卖就行。”
“是!”
四扇车门一齐敞开,几人如猛虎投林一般,转瞬消失在人群中。
小组解散,就剩两人站在原地彷徨。组织上扔了个娇滴滴的姑娘给他带着,明楼又紧张又头疼。冷风吹醒了他,明楼一拉家艺衣袖,“走,时间不等人。”
……
靠近江面就有寒风,随着波涛扑上岸来。路面铺着煤屑碎石子,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得精实,半点扬不起灰。忙碌的码头可以很好地将各怀鬼胎的人藏匿起来,明楼装成投机倒把的商人,凭着精准老辣的眼光,在人群穿梭着寻找目标。他在抢时间,但尽量不让搭讪显得太突兀。
“您知道三点多时候船上散了糖不,让哪家不长眼的买去啦!”
“咳,我这不是约会喝茶,误了点事么,这真是商机不等人呐。”
“原本货源都约好了的,这帮兔崽子。丢了货家里老头子要打断我的腿,没办法了,必须追着买回来,出高价也认!”
……
既然接头人已被带走羁押了起来,再去设法见他已经毫无意义。码头附近打听消息固然危险,可也最便捷。明楼出门时候就是赴约的行头,不需要额外乔装打扮。坐贾行商,明家擅长跟大买卖打交道,碰上这些三教九流讨生计的,只好硬着头皮上。
日暮西沉,来往的船只渐渐少了,穿行也没那么新鲜明快,像笨拙的甲虫一样慢下来。明楼口干舌燥问了半天,终于逮着一个知情又愿做中间人的,许诺了一笔不菲的报酬,同意加两成价将货买过来。
那人领着他们七拐八绕钻进一片棚户区。这里住的都是船工苦力外地人,最终找着了那个贩子,若稍迟一步,他就启程到枫泾镇散货去了。
娄家艺稳着急促的心跳接过麻袋,手用力捏,果然在流砂似的糖中寻到了捏不碎的硬块。两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他们这一组老天眷顾,竟幸运地追回了一把,放松地喘口气,前途似乎敞亮了许多。
“天要黑了,你坐黄包车先将货送回阁楼去。”
“好。”
娄家艺即使不哭的时候,看人也有泪眼婆娑的意味。她发现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要小心。”
明楼目送这姑娘上车离去,转身再往码头走。一切线索的发源都在这里,后面可不会像刚才那样顺利了。他知道能追回第一把枪完全是靠行动及时和那么一点运气,而码头这地界颇多袍哥,帮会林立,一旦货被打开,再想找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又奔波了近一个时辰,天擦黑,远方灯塔已亮了起来。
大多数人都收工回家,连遇到大拨旅客都少,再要找游击贩子好比拿着破网捕大海里的鱼。又一个表示不知详情的抛开他走远,明楼徒劳地追过去几步,再回头,竟发现一群缉私警手持警棍向他围过来。
夜幕寥落,水鸟振翅的声音夹杂在浪涛之间清晰可闻。
“就是你四处跟人打听私货去向?做的是正经生意吗,别废话,巡捕房请吧。”
明楼举起手臂以示不反抗。心里暗叫糟糕,他太冲动了。
他才发觉此时已经入夜了,不由得心跳加剧:夜不归宿还被带去蹲牢房,一晚不回去,姐姐那里怎么交待!

你们不爱薄荷,薄荷只好把明楼拎出来玩玩~小皮鞭辣椒水准备好:说,你急着追那一批私货是要干嘛!

明楼被抓进巡捕房了哎,你们这些往日的亲妈居然无动于衷!
情节,情节啊,没有意识到事态紧急吗

真让薄荷刑讯他一波吗

都在火上浇油,哼
大姐也救不了他
哼!!!
我要看别日何易去了。。明楼先关着。。。上次看完故人长绝喝酒了是吧。。。。放心这次手边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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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6 23: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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