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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故逝皆随风(父子、虐)[第6页] |
作者:笑看庭花开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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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瞿当时领兵孤军深入敌阵,被包围后四面环敌寡不敌众,身上更是多处负伤,所幸伤虽不轻却并不致命。此时李斯瞿安静的躺在床榻上,胡小辽在榻前正给火炉里添碳。 胡小辽添好碳火又翻动了一下火炉,听到李斯瞿说要喝水,胡小辽赶紧替李斯瞿倒了杯水。天气太冷,一壶热水不消片刻便已凉透,胡小辽将手中握着的冰凉水杯搁了下来,一副愁眉苦脸样,这么冷的天李将军还受了伤喝冷水不好。 “李将军稍等,我去打点热水来。”说罢也不等答复胡小辽就要出去取些热水,刚掀开帘帐就在帐外碰到了似乎站了一段时间的子懿。胡小辽很是高兴的喊了声:“子懿哥!” 子懿牵了下嘴角回了个浅浅的笑容。 “李将军在里面呢,子懿哥你快进去,我去打点热水就来。”胡小辽说着就已经跑开,边跑边回头说:“我去弄些热水就来,很快的!”子懿看着胡小辽一下子便跑远了,这才掀了帐帘入内。 “李将军。”子懿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却不见一丝情绪。 李斯瞿闻声抬眸看去,子懿看起来脸色并不好,额前碎发恰巧遮了子懿深邃的双眸,苍白的双唇微微抿着,只是站在帐帘旁并不靠近床榻。 李斯瞿现在其实并不是很想见到子懿。在他亲眼看见邵可微射杀的樊在武后,他不想见到子懿,至少目前不想见。 认识子懿以来,他自问,自己待子懿如何?说不上十分好,但他是真的觉得子懿人不错,除去怜悯他是真心当子懿是朋友,想要与子懿做兄弟,荣辱与共。他性格虽大咧却看得透子懿那黑瞳底下的是什么,那是藏在冷漠背后的炙热,是藏在疏离背后的温柔。 一个人孤身周旋在自己的父母间,如何做该怎么取舍,不难吗,不痛苦吗?他把一切都遮掩得这么好,总让人摸不透看不清。在那双眸中的黑色漩涡里,他知道子懿的心其实有多么脆弱,像一张紧绷的弦,稍微施下压,或许就会弦断。 即使明明知道樊叔叔的死与子懿无关,可是自己在乎的,重视的人死了。看到那支箭穿甲透胸没入樊叔叔的胸口,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也被刺入一箭。虽然知道子懿当时是出于本能反应避开的,并不是故意的,可是他还是希望子懿当时能预判到接踵而来的第二支箭矢,这样,或许……李斯瞿无奈苦笑了下,没有或许了。 他不想见到子懿,是因为看到子懿总是会让人愤恨的想复仇却又无可奈何,他终于有些理解,仇人儿子的定义,以前不明白,只是没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此刻他不可能不有所介怀。他算理智的,想想那些不理智的人呢?家破人亡,痛失亲人的那些人怕是恨不得剥了那少年的皮食了那少年的肉吧? 这种感觉真的只有亲身体会才会明白,痛苦总需要一个宣泄口。 子懿也未想要去刺激李斯瞿,只是来看看李斯瞿是否还好而已。两人就这般无言,子懿看得到李斯瞿眼里掩饰的恨意,这种眼神他从小到大看得很多,他明白也理解。所以只是片刻,确认李斯瞿无恙子懿便道:“李将军,好好休养。”说罢快速离去了。 李斯瞿双手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子懿不顾生死安危单骑闯阵救他,他知道。可樊叔叔虽无血缘关系,但到底也是看着他一起长大的,他依旧记得儿时他骑在樊叔叔的脖肩上揪着樊叔叔的胡子,樊叔叔站在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着的街头卖艺外围,将他举起让他看里头的人耍杂耍。樊叔叔是将军,对这种街头卖艺嗤之以鼻却愿意将他托在肩上,陪他看无聊的街头小戏码。 那日帐内,只有他与医官陪在樊叔叔身边,箭的角度刁钻,医官取出利箭后血便拼命的涌了出来。他无助的望着医官,医官却摇了摇头,箭太深,取出时箭头不可避免的划破心脏。 臭小子,不要去恨…… 樊叔叔最后的七个字,他铭记在心,可他真的需要一些时间,缓解…… 胡小辽端着热水刚要进帐便险些被子懿撞到,看子懿似乎要离去,胡小辽一把抓住子懿的衣摆奇怪又有些委屈的问道:“子懿哥,你就走吗?” 子懿仔细的看了眼胡小辽,似乎没有过得太差。子懿微微笑着带着欣慰轻声说道:“小辽,好好照顾李将军。” “子懿哥……”胡小辽望着着子懿落寞苍凉的背影喃喃自语,心底莫名的失落合着一片酸楚。 当子懿回到中军大帐时,安晟正伏在案前处理军务。子懿自寻了个角落跪下,才跪下他便觉得髌骨如有钢刺抵着般疼痛,心里无奈的笑了笑,不过几日未跪而已人便娇气了?身后的伤也因为帐内的温暖,渐回的体温而叫嚣着,像是被钝刀缓缓划过般火辣的疼。 安晟依旧看着战报,头都未曾抬起,而是冷声质问道:“二十杖而已这么久?” “请王爷责罚。”没有解释没有辩驳,一往常态的恭敬,子懿闭目忍着背后涌来的痛楚。 安晟冷哼却未再说什么,继续处理着手头的事项。此刻他为战事已焦头烂额,他没有心情去问子懿方才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逾越的举动。而且战败也是要给下面一个交待的,斩了纪林也罚过了子懿,既然已经罚过了就暂时不追究方才的逾越之举了。 想着,安晟这才抬头望着子懿,子懿跪离得较远又垂首低目,根本看不到子懿的脸和表情,事务繁多,他也无心猜测。跟前火炉打出的层层热浪将安晟锋凌的眉目抚柔,安晟凝视着子懿,一切等灭了燕国再说吧。想着安晟突然凝眸仔细看着手中的一份情报,面上喜色溢于表。 |
「四十四」 老太监浑身颤栗不止,连带着声音都在打抖,一份圣旨宣读得颤颤巍巍结结巴巴。老太监心中甚是恐惧,这里是军营,景苒公主一个不高兴要他死,那就是皇帝都救不回来的,所以自然就慌张得圣旨都读不连贯。 邵可微斜躺在铺着狐裘的榻上,执壶酌酒,看着她面前这个一副可怜相,读着圣旨都弯腰耸肩的的老太监顿觉得无比好笑。这圣旨大致内容不过就是说她景苒公主领兵不力,统战懈怠,德行不足等等一串莫名理由召她回都。 哼,想卸她兵权? 圣旨宣读完后那太监就忐忑的捧着圣旨屈身驻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敢让公主接旨又不敢退出去。 邵可微一手支颔沉思片刻,晃了晃已空的酒壶,才摆了摆手示意老太监退下。木义云劈手夺过老太监手中的那份圣旨,横眉怒目道:“滚!”那太监浑身哆嗦,被木义云吓得逃也似的溜掉了,完全不像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太监。人都是惜命的,即使是将暮之年亦是有蝼蚁尚且偷生的观念,能多活几年也好不是? 木义云手里拿着圣旨,想也没想就丢进了面前火盆中,火盆里填了燃物火舌跃得更高,那份上好的蚕丝织品没一会便被火焰渐渐吞噬殆尽。邵可微笑看了一眼木义云道:“这是做什么呢?” 木义云咬牙问道:“公主要反了这邵思真吗?” 邵可微松了支着下颚的手,转头看了木义云一眼,表情严肃眼里却没有责怪之意:“皇帝的名讳你都说。”木义云不语,但是看得出来面带怒色。深思了许久后邵可微坐起身子,肃重的对木义云说道:“木义云,你一向老实忠烈,我交托之事或许会领你为难……” 木义云向前迈上一步道:“公主,是要逼宫篡位吗?末将定会誓死追随公主!”公主手握重兵,只要公主不想,谁也召不了她回宫,只要公主想,燕国就是公主的。 邵可微再次好笑的看着木义云,眼里的那纵情洒脱的笑意是木义云追随邵可微十七年来从未见过的,特别苏零死了之后。 十七年前,他亲眼看着苏零被皇帝流放于燕国最北端的天雪山,那段山脉万里冰封,终年积雪,四季不化。那里没有草木,没有人迹,也没有活物,天雪山太寒冷无法生存。 而这个流放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祁国的老皇帝殡天了,曾与苏零有怨的祁国太子继位,他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出使燕国。祁国这几年厉兵秣马,虽不说多兵马有多强壮,只是当时燕国皇帝的目的是先夺下夏国,所以祁国提出交好的条件皇帝便应允了。条件也不难,赐死苏零,祁国自会另送质子前来。 皇帝本来还是犹豫的,毕竟要用苏零牵制公主,恰巧当时公主传了消息来,军密图已取到,正准备返国。便是这样,苏零在皇帝眼里的价值只剩用来交好祁国了。兴许皇帝大发慈悲或是对公主多少有些愧疚,下旨并不是说处死,只是说流放,可流放天雪山又与处死有何区别? 他知道苏零在公主心中的地位,可是他也无能为力,他当年不过只是个年轻小将。 他被派去接应公主的当天,他去了天牢,苏零正被差役上镣铐。他依旧记得那个如玉温润的皇子看到他神色宁静的朝他点了点头,拜托他寻来纸笔。 也不是很难的事,他替苏零找来笔墨纸砚,苏零将纸铺在地上,却迟迟不下笔。一旁的差役看时间快到了却又因他这个小将在,也不敢太嚣张放肆,只稍微的催促了一番。 苏零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与他说话似乎又在自言自语:“本想写点什么,最后竟是什么也写不出。” 他在边上看着,无言以对,可他却在苏零眼中看到了千言万语。不是写不出,只是道不尽这份感情,难以割舍这份爱。 差役又再次提醒时候不早了,苏零最后还是下了笔,只是写的不过寥寥几字。写完后苏零将信直接递给了他,没有任何隐藏的纸摊开在他面前,上面的墨迹并未干透,清隽的字迹就在他面前静静的躺着,内容他看得很是清楚: 天雪山后是一片遗世的桃源,勿寻。 苏零信给了他,差役便将苏零带走了,他知道这一走便是一条不归路,他拉住差役,交待差役不要苛责苏零,除此之外他已不能做什么。他将信仔细折好,放在了胸前的衣襟里也启程出发去夏国接应公主了。 公主回来后还被蒙在鼓里,没有人告诉她,没有人敢与她讲,包括他在内。公主知道苏零自从两年前的那场残酷的刑罚后身体一落千丈,她交了军图第一件事便是带着从平成王府带来的天山雪莲来找苏零。一路上公主都难掩喜悦激动的心情,还不停的跟他说:“我在王府带来的雪莲,一定能将零哥哥的身体补好的!”那雪莲是她生了子懿后安晟用以给她补身子的。 他不忍心,可是总要有人告诉公主,公主总是要知道。 他想过公主会恸哭,会愤怒,会歇斯底里去找皇帝做傻事。当他把信交给了公主,公主只是呆滞了许久,最后竟像没事的人一般,只是神情恍惚,可公主浑身已是敛不住的寒意。 公主将手中装着那株雪莲的锦盒合上,转手递给了他,没再朝苏零的住处走去,连看都不再去看一眼,直接让他放火烧了苏零曾住过的临凰阁以及锦盒上那张薄薄纸上的最后绝笔。 此生已不能再与离人遇。他望着公主轻笑着说着这句话离去,他以为公主离了两年感情淡了所以才如此看得开,不想却是他错了。公主太重感情,她注定逃不掉避不开。 公主很快就请命与她哥哥邵思真一同领兵南下攻夺夏国,当时邵思真为主帅,公主为副帅,带着三十万大军挥师南下。邵思真急功近利,攻下城池无心抚民也不想分兵镇压反抗的百姓,一路南下便是屠城,手段凶残冷酷。公主只在在暗中调备军马调渡了兵权,对邵思真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也不理会,其实这般何尝不是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这乱世之中? 就要攻下夏国宇都时,燕国三十万大军被残余的夏国七万士卒以及后方百姓的奋起夹击而败溃,公主袖手旁观邵思真败走回国。皇帝要治罪,第一个要降罪的就是邵思真,皇帝那么多儿子,自然不在乎邵思真这个不过资质平平的儿子。邵思真求公主救他,公主领兵围宫将皇帝毒死,后头的事也就不过是政权变动,公主兵权在手很快便武力压制下去,推了邵思真上皇位。 之后,公主便要他陪着每日在高墙城楼上遥望那座离金都并不是非常遥远的天雪山,日日狂饮夜夜宿醉。他听着公主醉后带着无尽思念的唤着苏零的名字,他除了默默陪伴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后来再烈的酒都喝不醉后,公主便开始寻找她的儿子。他知道的,那个孩子是公主所有的情感支撑依托。 所以,公主对公子的一切放纵包容,不仅是公主疼爱公子,也是公主作为娘的愧疚,歉意和弥补。公主喝醉的时候曾说过,她对不起那孩子,即使是她与不爱的人的骨肉她也想要好好疼他,想看他长大看他撒娇看他耍小脾气,想听他奶声奶气喊娘,想看他缠在脚边吵着吃糖。 公主曾说她一生对不起所有在乎她的人,也伤害了所有她在乎的人。她从痛苦之茧中蜕变出来,不再的天真烂漫,只是沉腐在世事边缘无尽处。 他知道公主当时看到公子的时候心里有多不好受,可是公主与小公子一样,看似冷漠淡然的模样不过是习惯性的掩藏疼痛的沉重。 看木义云出神,邵可微唤了声:“木义云?” 木义云此刻清楚邵可微的想法却仍是不想相信。木义云回神单膝跪地,语带不甘道:“公主……” 邵可微轻轻叹息,扶起木义云道:“木义云……你就不必陪我回宫了。” 宁城上的天空笼罩着一片阴霾,可是严冬终将是要过去的,待春日来临时,冰雪消融大地又是一片生机盎然。 |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
「四十五」 被雪覆盖的燕国皇宫,依旧巍峨庄严,大气宏阔,只是如今战事纷乱,人人自危宫内都有种说不出的萧然。 当邵思真看到邵可微出现宫中时,只能说是惊讶,他从来没想过可以这么顺利。听到太监传报景苒公主到时,邵思真竟无意识两手扶正整理脑袋上的冠冕,他有些紧张! 邵可微戎装白锦袍昂立于殿中,比起邵思真她更具帝王威仪。邵可微瞧见邵思真并不行臣礼,脸上带着如冰霜的寒意,可唇边却带着笑,说不出的森然。 没有规矩,大胆这种话邵思真不敢说,只得客套了一番说辞,明明是他下的旨召邵可微回宫,说出来的话却是诸如军营里辛苦了,怎么回宫了。 邵可微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轻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帝召,岂有不回?”话虽如此说,可总让人有身份倒置的错觉。 邵思真嗫嚅说道:“我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太累……” 话未说完亮锃的长剑就搭在了邵思真的脖子上,泛着寒冽银光的剑身映着邵思真惊恐的脸:“妹……妹妹,这是做什么?”邵可微好笑得不行,叫得这么亲她真是受不起。一旁太监宫女见状惊慌大叫,涌进殿内的侍卫立即拔刀谨慎的围着邵可微,面带惧色。 入殿本是不能佩剑的,只是她邵可微想谁人敢拦?邵可微笑了笑,将眼里恨意掩去,嘴边的笑像是被冰冻三尺的寒冰:“放心,我不会弑君的。”说罢将剑随意掷在了地上,发出的铿锵声吓得邵思真身子颤了一下。可即使弃了武器侍卫们也不敢动手拿下景苒公主,只得面面相觑守观不前也不撤。 “邵思真,你当年为了让我助你登上帝位,勾结祁国新帝,害死苏零,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一个已经得到帝位的祁国太子对一个远在燕国造不成威胁的苏零何必多此一举。” 邵思真听到后大惊,不禁暗忖邵可微的想法,心里却紧张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断,豆大的冷汗一颗颗冒了出来。他一直以为邵可微不知道,他资质平庸,太子之位无望,他故意不帮苏零逃出皇城,暗地里勾结祁国设计陷害苏零,他就是想激怒邵可微反了父皇让他有机可乘。 二十年前他领兵与祁国交战,他萎缩不前不敢接战怕兵败父皇对他更是失望。他故意勾引他这个聪明伶俐的妹妹偷偷一同前去,不是为了让她彰显才华而是用来留个后手,若是吃了败仗他可以推到邵可微身上。 可是他这个同胞妹妹何等卓杰,他故意受伤,邵可微替他领兵竟大败祁国,逼得祁国割地求和,还送来了那个质子! 邵可微看邵思真似乎沉在回忆中,不禁微蹙了眉头,如果当时她不那么单纯,她再强大些也不是今日这般了。 不过过去永远只能在过去里,已逝的人不会再回来。 “父皇是凶手,我直接毒死了他。你是罪魁祸首我却让你活着。”顿了一会,邵可微上前玩弄起邵思真面前的冕旒幽幽道:“你知道为什么吗?”邵思真被邵可微凛冽的气势逼退了好几步,他看着邵可微眼中毕露的寒芒,浑身颤栗不止。 “只为了让你活在不安中,龙椅都坐如针毡。” “我让你生不能安居,死不能安身!” “我要你成为亡国之君。”最后的四个字,邵可微笑着加重了语气。讽不讽刺,邵思真你苦心经营,为登帝位不择手段,最后只能为沦为亡国之君。 “你!”邵思真惊惧愤怒已扭曲了脸,可他还是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无由的恐惧如毒蛇缠绕着让人透不过气来。邵思真大口喘气,额上的冷汗簌簌而下,一旁的太监亦是颤抖的扶着邵思真。 邵可微看着邵思真害怕的样子冷笑着,甩手丢下伏虎兵符,转身离去。侍卫们不敢拦,邵思真亦不敢下令阻拦,即使兵符已经在他面前了。 殿外传来邵可微清朗笑声:“我就在央华宫看这王朝落幕。” 宁城三十里外,夏军沿河扎寨安营,中军主帅大帐内,安晟手中的情报内容竟然是邵可微只身回宫,那么宁城里还有哪个将领能与他争锋!安晟从桌案前站起身来:“安子懿。” “属下在。” “传令下去,即可起兵攻打宁城!” 安子懿抬首脸上是不可置信,这刚打完败仗回来,兵锋折损,锐气受挫,怎能即可攻打宁城! 安晟喝叱:“速去传令,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不可迁延!” 可转念一想,王爷绝不会以卵击石,必有良策才行此举。子懿不再迟疑,可身时却是一阵眩晕,眼前黑雾阵阵。感觉很糟糕,但表面看来他只是动作一滞并未有其他异样。 子懿守在了大帐外,帐内安晟正与几位将领统筹余兵部署兵力。眩晕感阵阵袭来,子懿右手将腰间佩剑抽出半截,左手手臂抵上剑刃,思虑了一下又松了手归剑回鞘。子懿弯腰用雪擦了把脸,弯腰拉扯背后的伤痛感让他几欲晕厥,他知道用别的痛也无法抵消这眩晕感,他只好硬撑。 硬撑吗?子懿长睫下的黑眸中有一丝暖意漫出,娘亲…… 「难受便躺下,为何硬撑?」 但他现在没有办法休息。 子懿站定了会,思虑了一番还是来到了张变帐内。张变褪去外衣并将里衣半个衣袖扯下,正在给自己的手臂上药。临阵撤退被燕军追击伤兵肯定是不少的,医官太忙他这又是点皮肉小伤,干脆就自己动手了。 张变抖着瓶中的药粉看到子懿来有些奇怪却又觉得有趣:“你脸色不大好。”药粉撒完张变将药放下,拿着白练一头用嘴咬着一手给自己的手臂缠上,一边做着这些动作一边近子懿面前倾身嗅了嗅:“嗯?没有药味?啧,那可是我从凌云王府带来的极品伤药啊,你不用吗。”他自个舍不得用,上的伤药还是从医官那拿来的普通伤药。 “洗掉了。” 张变翻了个白眼:“暴殄天物。”嘴巴这么说,却没有可惜的语气,反倒有些无所谓的感觉。“那么四公子来找我何事?” “问你拿药。” “四公子您开玩笑呢,拿药找医官。”说着转身打算上床榻小憩一番,行军真是累人。张变刚转身背后就压上了重量,子懿一阵眩晕倒靠在了张变背上。张变动作一僵,感觉背后子懿呼吸轻促自个反倒有些尴尬道:“四公子,虽然你长得不错但我没有龙阳之好。” 子懿闭目忍着这阵眩晕感,过了一会才弯嘴笑着回道:“我也没有……”他只是晕得厉害一时失力,可是他却不放任自己昏过去:“张将军,给我丹蓟。” 好吧,是他张变想歪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这药?” “刚才将军替我处理伤处时,从将军身上闻到的。” “你行……只是这药无非就是暂时断了痛觉,难道你这幅德行还想上阵破敌?”他带这药不过是想万一有什么意外受伤了还能用这个跑路,他没兴趣战死沙场。不过这药也不见得多好使,一不注意受伤了都不晓得,搞不好血尽人亡了才后知后觉自己受伤了,更糟的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张变将子懿的手架上自己的肩上,扶着子懿到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子懿不甚清明的样子却还能与他有序的交谈,又佩服了番。 “不劳张将军忧心。” “那是,说到底我们还算是敌人呢。”张变一拍大腿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戏谑道。 “凌云王斗不过平成王。” “四公子说话真难听,不过我们都是各为其主。”张变在他随意丢在榻上的外衣里找出那装着丹蓟的瓷瓶,塞到了子懿手里。“四公子这么笃定?” 子懿取了一颗药服下:“否则何必等到今日,还花心思试探?”张变耸耸肩问道:“你倒是清楚,你是知道了什么?” 子懿抬眸直视张变,额角旁还流淌着冷汗回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感觉。” “你应该举幡开摊算命去。”张变懒得深究,将衣服穿上。 “如果有机会我会试试。”子懿认真答复道。 张变讶异好笑的看着子懿,这人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应承?张变盯着子懿惨白的脸忍不住开口问道:“安子懿,你可以选择一蹶不振,可你却选择默默背负仇恨罪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张变还是按捺下心里的疑问,安子懿是什么样的人?人都是复杂的,说不清,还是自己慢慢去了解吧。 邵思真坐在驷马轩车里,带领三十万大军与宁城守军汇集。四十万燕军的对面不过是夏军的五千骑兵,目之所及再无其他兵马。 四十万燕国大军浩荡宏纵,旗帜整齐翩翻,戈戟重重,气势磅礴。燕军阵前,闫成瞧着对面不过数千铁骑,讥笑道:“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子,这可是战场不是校场,滚回去让安晟来接战!” 寒风吹起子懿的黑色战袍猎猎作响,子懿挺背坐于马上,枪尖指向燕国黑压一片的四十万大军沉静道:“你还未够格。” 这话真让人自尊受创,闫成气得满脸通红他是燕国上将,征战沙场三十年,对面不过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竟敢如此狂妄! 邵思真坐在马车上,一旁的李总德也望着前阵道:“陛下,对面人数可不多啊,领将还如此年轻。”邵思真亦朝阵前看去道:“年少轻狂,五千士卒就想抵挡四十万大军?”李总德立即奉承道:“陛下率大军御驾亲征,估计夏军被吓得不敢迎战居然用五千兵马拖延。” 阵前闫成怒目相望吼道:“小娃子,你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他不信几千铁骑能击溃四十万大军,从古至今从未有此等悬殊战力的胜仗! 五千铁骑确实不能击溃四十万大军,子懿缓笑道:“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北斗七星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你挑一个,我来破。” “你!”闫成只觉得身上所有血液都往脑门上冲去,直教人火冒三丈。不应是他列阵来让对面选一个吗,气势一下就败了下来让闫成怒不可遏又乘不到口舌之利只得干脆下令道:“布阵!”燕军前阵八万人马立即变换了阵型。 “九字连环阵吗?”子懿观阵冷笑有条不紊的下达指令道:“传令,按灵,镖,统,恰,解,心,裂,齐,禅的顺序随我破阵!”令下子懿驱马率众直冲敌阵。 子懿奔至阵前,敌军将勾戟往马蹄处探出,子懿长枪一扫将马蹄下的兵戈一统挑起。随后转身急拉疆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身姿犹如乘风破浪猛踏前方盾牌,盾兵怎受得这般劲,当场被踏死,盾下传来的都是士兵骨头碾裂声。子懿突枪前刺,盾透兵亡,缺口突现但瞬间又被后方盾兵顶上。 抬目看去,阵法中高台上一将领挥旗指挥,使得阵法井然有序。子懿立卸长弓,弯弓张满,箭如风驰,直穿台上将领首级,将领摔下高台,军阵混乱。子懿再次出枪一挑盾底,盾翻兵退,无人指挥破口即现。 破了敌阵后子懿率领着前锋精锐五千铁骑排成锋矢阵长驱直入燕军中军,五千铁骑攻势如风。子懿领头开阵,手中长枪所指无人可挡,气势横扫千军所向披靡。敌军溃不成阵,战旗兵戈纷纷倒落。 随后四周厮杀声破空,硝烟起扬,战火燃天,夏军中军在山岗后骤现承势攻入,声势浩大,漫山盖野,覆地而来。 看到这阵势邵思真慌乱不已,一手扶着冠冕一边慌张大喊:“护驾护驾!” |
「四十六」 燕军溃散瓦解,宁城立马被攻破。安晟率军乘胜追击兵马不停,不过两日战火已烧到了燕国金都城外。 听说城门已破燕国宫中大乱,宫女太监们四处奔走,殿宇苑园一片狼藉。偌大的皇宫一片嘈杂唯独央华宫孤寂宁静。景苒公主在央华宫内,即使再慌乱也没人敢在这放肆。 “公主,快走吧!”一个老宫女慌忙的奔来,顾不得行礼急急道:“夏军已兵临城下了!” 邵可微身着鲜红衣裙,广袖长摆拽地三尺,发丝未绾披落在背。此刻她坐在铜镜前不见一丝情绪,只淡淡道:“你走吧。” 那老宫女朝邵可微的方向瞅了一眼,铜镜里的女子清丽脱俗不见年岁,面上淡抹胭脂,薄唇轻抿口脂,容颜依旧倾国倾城,老宫女叹了声还是转身迅速离去。 邵可微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熟悉而陌生,自从苏零走了以后,她已有许久没有穿过女装了。她执起一旁的琉璃杯饮尽杯中玉酿,抬头扫了一遍这座宫殿,已物是人非残景虚。她拔出三尺长剑点剑旋身跃起,身姿绰然轻盈如羽,衣袂蹁跹手中挽舞剑花,殿内银芒四处倏闪。舞姿矫如龙腾翔,柔如蝶飞舞,一招一式引着尘封的回忆乍然再现,让她心绪纷飞又乱如狂草。 一切依旧只是故人已不在身边。 余光中一个身影站在宫殿门外,邵可微一时走神竟脱口而出:“苏零!”待静心看清眼前人,邵可微脸色变换站在殿中不再动作。 子懿未着胄甲,一袭玄衣窄袖看起来并不显得他凌厉,反倒将他的神华内敛了许多,更衬得他清润温和。子懿微抿着唇,缓步入了殿中来到邵可微面前淡然浅笑屈膝跪下,轻声唤了句:“娘亲……” 邵可微垂眸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孩子,半晌后终是叹息道:“你该恨我的。” “十七年前,本应无你,可安晟实在太谨慎,我没有办法了,只能选择了这个方法。”邵可微垂剑冷笑道:“开始我并未想过会成功,本就是打算利用一个孩子来松懈安晟的警戒盗取那份军密图,可没想到安晟确实因为你,高兴得松懈了。”她依然记得那个雨夜,安晟抱着那个娇嫩柔软的小婴孩,高兴得没了平时的样子。他说这是他嫡出的小儿子,王府将来的世子,他会给这个最小的孩子一世安定荣华。 邵可微愧歉的看了子懿一眼,这十七年来,她未曾尽过一个娘亲的责任,还让她的儿子因为两国恩怨而倍受苛责。在云岩关看到子懿浑身是伤的时候,只有她知道她有多心痛。当年她要带走她的孩子便是已经预见了,如果将孩子留在夏国难逃一死,就算逃过一死也定不好过。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她当时不够坚持,她赶着要回燕国。李立忠来拦截她的时候,她没有竭尽全力,她不想纠缠,她害怕拖延太久会被擒回夏国!取舍是很难,只是当时子懿不是她心中的第一位,是她牺牲了子懿…… 十七年后,她没想到她的儿子竟如此优秀,心底里是无尽的酸痛欣慰。邵可微任泪水流了满面也未在意。 “你是该恨我的,是我为了一己私欲带你来到这世上,让你承受不该承受的。”邵可微闭目仰起脸,不再让泪流。 子懿羽睫微动,额前碎发上沾着的细雪因殿内的温度而融化,打湿的发梢一缕缕服帖的黏在额前,不显狼狈,模样看起来反倒显得恬淡乖巧还带着一点点委屈。子懿轻声恳求道:“让懿儿陪娘走吧。” 看子懿这般,邵可微挤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道:“这些你都知道吗?”难道过去的事他全知晓,全能释然? 子懿规矩而又恭敬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邵可微的脸上焕发着慈爱的柔光,她注视着这个儿子,原来不是他知道了,只是他无所谓,无所谓所以不在乎。邵可微弯身伸出手轻缓的抚上子懿精致的脸,指腹摩挲着子懿有些湿冷的脸颊,眼里有着愧疚,疼惜。 子懿微微偏过头去让脸更贴近邵可微的手,带着讨好的意味还轻轻蹭了蹭,他想,他只放纵这一会。 温情不过一瞬,邵可微忽然仰头大笑,刚刚还抚着子懿脸的手狠狠地扇了子懿一巴掌,手中的剑指着子懿道:“滚!” 子懿被扇得偏过了脸,嘴角的血线顺着好看的下颚蜿蜒而下,滴落在央华宫墨乌的大理石地板上,再也寻不得。子懿眼神清澄以卑谦的姿态跪在地上仰望着邵可微,语气带着难得一见的撒娇道:“娘亲……” 邵可微只是冷冷的看着子懿,眼里覆着寒冷的抗拒,手里的长剑指着子懿的胸口道:“你不配!滚!” 子懿垂眸了然轻笑,缓缓的站了起来却没有离开。 在自己过去那段漫长而又惨痛的童年里,明明是活着的,却比死还不如。死不难,难的不过是他必须艰难的活着。他靠的是什么坚持活下来的,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了,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他坚持的理由总会因为环境的改变,心境的变化而变换着。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心底所向往的,他想赎了罪,然后自己放自己自由。 他用燕国平复夏国的仇恨,用血泪还与王爷,他亦愿意用自己去消除娘亲的的伤恨,他无牵无挂,无羁亦无绊,就以他为终结吧。 子懿胸口抵上了指着他的剑刃,他抬手握住剑身将剑往自己的胸膛里缓缓送入,温凉的血立即漫了出来,沾湿了玄色的衣襟,胸前那一抹冰凉蔓延整个胸腔他并不觉得疼痛。可是他却奇怪心脏有些难受,是剑过心了还是丹蓟药效过了? 他突然忆起,儿时他曾可笑的幻想过他出生在一个与世无争的村庄里,在温暖的阳光下,在一片绿油油的农田里,有爹,有娘,陌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他。他有一个用竹篱笆围起的小木屋,那是他的家,所有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曾是他一生的祈望。 那些可笑的梦撑着他疼痛沉重的身躯,走过一年,一年又一年…… 直到最后,他置身黑暗中,厌倦了无意义的渴盼,厌倦了那些可笑的梦。他挣扎过,沉沦过,却被困在了原地,困兽犹斗。 ……或许,他最希望的是,世上从来没有他这个人。 邵可微慌忙撤了手中的剑,心中又惊又怒又痛。她将染血的剑弃于地上,抬手压上胸口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呕出了口乌血,眼前的景物突然在她身边疾速旋转,顿时天昏地暗。她模糊的意识里,只听到子懿紧张的唤着她,声声凄苦。 金都皇宫外包围着全是夏国的军队,大军整齐有度庄重威严,虽奋战了两日但每个人脸上却不见疲色均是喜悦之色,因为深仇得报,因为从此世上再无燕国。安晟下令不可扰民,大军便驻扎在城外,安晟独领一万精锐入城围宫。 燕帝邵思真坠下城楼身亡后,皇宫内人声杂沓,宫殿倾颓废墟,四处皆是断垣残壁。方才下属回报寻遍了皇宫却不见景苒公主。安晟立在宫门处,身后是一干部下,听到回报安晟脸色阴沉心里莫名烦闷焦躁不安。 他想亲口问一问邵可微,当年为何要如此待他,用他最深挚的感情去欺骗他。她为何可以走得如此决绝,不留任何余地,将他置之死地弃之不顾。他痛苦了十七年,这些年来他夜夜难寐,几欲崩溃。 退一步,她可以不爱他,可以弃他于死地,可为何要如此残害夏国的无辜百姓!南下的每一座城池,斑驳的城墙都是被当年成河的鲜血所染成的,血腥味在城中久久不散!那一望无际的无名荒塚,不仅是战死的士兵更是当年那些自发的义兵和无辜的百姓的! 安晟的声音因痛苦的回忆而有些嘶哑:“叫安子懿过来。”连日阴霾,今日大胜难得初晴,可他望着天边那抹暗云隐觉不祥。 安晟身后的将士有些细声嘈杂,最后是张变满眼笑意上前回复道:“禀王爷,四公子在我们破城后便不见了。” 安晟眉心一跳,心里是怪异的焦灼语气却冷冷道:“你说什么?” “末将刚刚还目送了四公子一程。” 安晟莫名大怒,狠力扇了张变一掌,力道之大直接将张变掼摔进雪地里,嘴角开裂血顺着下颚滑落。张变撑着手坐了起来只觉得头晕耳鸣,他甩了下脑袋抬手抹去嘴边的血迹,吐了口血沫,舌尖舔了舔裂开的嘴角暗叹真疼,随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碴,行了个礼准备转身离去。 安晟猛的醒悟大步走至张变面前,一把揪着张变咬着牙根一字一字说道:“说,安子懿去了哪里。” 张变勾起嘴角,眼里笑意沉沉。 安晟看着张变,瞳孔里却映着那个他曾倾尽了一切,竭尽了全力保住的孩子。 |
我不是故意卡文,我是自己给自己卡住了,今天尽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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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之后的兵马调度,张变负责守着燕国皇宫的兴欣门,恰巧的是他刚到兴欣门就碰到了正要离去的子懿。 张变从上到下仔细的扫视了一遍子懿,最后视线落在了子懿手上,他兴味盎然的看着子懿怀抱中包裹着雪白狐裘的景苒公主,脑子飞快的转着。 他正将要把事情串联,衡量着利弊,思忖着结果和一切可能性的时候,子懿仿佛看穿了他一般的笑了。笑容纯粹没有杂质,竟让他脑子有些迟滞,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子懿笑而不语,只是那样平静的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如黑夜苍穹上点缀着闪烁的繁星,熠熠生辉。 张变长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坐骑牵到子懿面前:“快走吧。” 被安晟揪着的张变把刚才的事过了下脑,想了下还是给安晟指了个方向。而安晟此刻焦炙也无心计较,立即翻身上了马策马奔走,安晟的部下们也随着一同前去,他们自然是要追随领帅的且燕国刚亡必定还有没清除的余碍,保护王爷也是他们要做的。 张变望着离去的队伍,听着渐远的马蹄踏雪声,觉得自己真是够龌蹉的,前一脚还赠马让人快走,后一脚却给安晟指了路。这简直像是墙头草,还是到处倒的墙头草。不过又有什么关系,他知道他并不希望子懿走,因为这人实在太有意思。 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十七年前的天牢里。 安繁将怔愣毫无反应的安晟狠狠推撞到了牢房的墙边,猛烈的撞击使得安晟整条背脊都是震麻的疼痛,可他依旧颓然的麻木着。安繁恨不得将他打醒,可他看到这个跟他关系最好的弟弟,已浑身是伤又如此难过,他实在下不去手也无处下手,天牢的刑罚向来不简单。 “天牢很好待吗,贬庶也无所谓吗,亡国也不在乎吗?”安繁眉头紧锁,愤怒的低吼道。 对于安繁的质问安晟只是满目空洞没有任何回应,他就如脱线的木偶,任由自己满背的伤口在粗砺的牢墙上缓缓摩擦着滑落下去。安繁一把揪住安晟的衣襟将他提起斥道:“好,你无所谓,你的三个儿子呢!” 安晟垂下眼,嘴边勾起一抹无畏的笑,勉力站起身子将安繁揪着他衣襟的手缓缓拿开:“我已经让冷究将他们带走了。” “你!安晟,你明不明白,父皇不会放过你的!燕国就要打到宇都城里来了,你知道他们南下不停屠城吗,你知道宇都的整条京河都是鲜红的吗,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你是皇子,外面的那些人也都是你的子民你的百姓,他们正遭受着惨绝的迫害,你却无动于衷,如今父皇下旨你也不肯去领兵……”说着安繁这个夏国的太子,流下了两行热泪,他愧疚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保管军图……” 安晟这才稍稍动容的看着安繁,讽刺的说道:“得知外面生灵涂炭百姓水深火热,我请命退敌,父皇不允……任我苦苦哀求也不松口,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死后,兵临城下才了要我领兵,只为了救皇族吗!”他知道他丢了军图父皇不信任他,可是关键时刻难道不更该救民吗?他知道他不该置气,可是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不如不要反抗让燕国直接攻占了反而能减少伤亡。 听安晟的话似乎是不会出去迎战,但安繁同时也明白或许只有安晟能力挽狂澜了……安繁心烦意乱又手足无措早已失了太子的仪态,他的语气里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夏国灭亡?” 安晟闭上双眼淡静的说道:“是我的错,与任何人无关,我安晟愿意以命赎罪……” |
“你……”安繁忧心如焚可接下来无论他再说什么,安晟都不给他任何回应。安繁开始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以往的太子姿态理了理华服。来之前他便有一个不敢确定有效却又是最后可以一试的办法。成,将来或许还有夏国,不成,亡国了他也是夏国的太子。 “父皇下旨让李立忠阻截邵可微,邵可微和军图没有追回来,只追回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安繁隐约感觉到安晟因这句话而乱了的呼吸,心知有希望了。 “那婴儿,安子懿……我从父皇手上暂时救下了这孩子一命,现在安置在我宫中。可是再这么下去,难保父皇不会下杀手,难保燕军破城时这孩子不会被兵戈所伤。”安繁从被动的境地变为了主动,吐出最后的一句话竟忍不住带了些恶毒。他看向安晟,眼中多了几分掌握,谁都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那个孩子的境地该有多危险,即使他作为太子,也不可能一直保得住这孩子的命。 既然邵可微放手了这个孩子,便绝不可能用他来威胁邵可微,一个没有价值的敌人的孩子,多少人想要他死? 牢里的阴风缓缓轻绕在两人身边,最后渐渐的消散在黑暗的牢房尽处。 收回记忆,安晟与他的部下驰马朝子懿离去的方向奔去。他想起前几日子懿突然探他的手臂……握着缰绳的左手忽然火烧火燎的灼疼起来,头也疼痛欲裂,这些陈年旧疾旋绕在他体内此刻让他疼痛异常,苦不堪言。 燃烧起的熊熊大火映在安晟的瞳孔里,焰苗直往高处的架子上窜,高架上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正在竭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大哭着,稚嫩的哭声不大可是每一声都在狠狠敲击着他的心脏。燃烧着的木柴高架旁围着的不是王亲就是高官,他们满脸嘲弄和不停的嘘声乱着他的心神。他环顾了四周,这里是祭祀的高台,高台下的广场密密麻麻都普通百姓,人人都在高呼:“烧死他!” 对了,因为他的优秀父皇从小就十分疼爱他,他领兵击退燕军后,父皇便昭告全国表明他已将功抵过且他是受景苒公主的陷害,罪不在他。尔今将用敌人之子祭奠死去的人们,以平民愤。 安晟觉得呼吸很是困难,燃烧的火焰带来的热浪打得他神智不清,听着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弱几乎就没有哭声了,安晟的心就如同被撕裂了般的难受。他的行为优先于意识,他已顾不得自己浑身的伤痛挣脱了他的下属。 那场火刑,他将夏国的旗杆用剑砍断搭在高台上,借着杆子飞身上了被火焰包围的高架上。祭祀高台上的人群顿时乱成一片,可是没有人敢拦着他。安晟看着已经没有哭声的婴儿紧张得一把抱起。或许是他太紧张了,那根立在高架上的木桩被焚烧得失去了支撑力朝孩子砸来他都未能及时发现。等他发觉时只能用左臂挡下来,燃烧的木桩砸断了他左臂并顺着无力的手臂滚落了高架。这一记撞击使得满身伤痛的他无法再平衡自己的身体,他紧护着怀中的婴儿跌落了火刑的高架下。 他的下属们迅速围了上来,每个人口中都在问:“王爷,王爷你怎么样了!”他无力回答浑身都痛,痛楚几乎淹没了他的意识,可是他的右手依旧紧紧搂着那襁褓中的孩子,喃喃低语道:“我的儿子……” 之后他带着一身的伤痛跪在了父皇所在的启阳殿前,三天三夜,用自己的命在逼着他的父皇,直到最后他的父皇妥协饶了安子懿一命。因为他的父皇疼爱他,因为他的父皇怕燕国卷土再来夏国需要他,所以他不能死。 火刑这件事从未有人隐瞒也无法隐瞒,亲眼所见的人太多。只是他的父皇下令高台上的所有人不可泄露真相,而对底下的百姓则宣称说是燕国余党救下的这罪子,余党已经处死。至于这个罪子,死太简单了,不如让他以血赎罪,这才勉强平息了这件事。 连日阴沉的冬日竟是难得放晴,明媚又冰冷的阳光打在雪地上折射出美柔的光芒。 远处满覆着如琼玉的冰雪峰峦上,几座突兀屹立的高峰直插入云穹,天雪山山脉像是横卧在天尽处的一条银雕玉塑的苍龙,又像是一座天然的万里银墙,雄伟而壮观。 不远的一处山峰上,有一个人影,那人在满覆白雪的山上走得很慢,几乎步步为营。不仅因为山势非常陡峭,且顶峰的雪质又比较松软容易坍塌雪崩……也是因为那人实在没有体力了。 子懿背着邵可微一步一步的行走在嶙峋的雪山上。 邵可微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片皑皑白雪,她只迷茫了一下,张了张嘴犹豫了会,最后只是问道:“你要背我去哪里?” 子懿笑了笑,气息有些粗重声音有些疲惫:“懿儿听闻这雪山之后是一片桃源。”他带娘亲去寻,那是娘的期盼。至于王爷……子懿呼出口气雾随后立即化为冰霜结在睫毛上,没了他王爷也不必累心了。 他以前替王爷守夜,没时间休息的时候闭目靠在檐柱下小憩,有的时候伤重,意识明明清醒着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他总会感觉到王爷的气息离得很近,他知道王爷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他很奇怪,他明明看不到却能感觉到王爷的痛苦悲伤,像是满经风霜的一颗心脏被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淋淋的让人疼痛难受。 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害怕他会看到那双一直闪着怒火的的眼瞳,他害怕他一睁开眼睛便是猛力的一巴掌他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象。他就这么静静闭着双目,即使那哀伤令他想流泪他也不必担心,因为他并不会流泪,他的双目早已干涸。 “放我下来吧。”这雪山绵延万里,且不说能不能翻过去,就算翻过去了不过也是座座雪山。 子懿摸索着寻了个还算平坦能坐下的地方,轻轻的将邵可微放了下来,替邵可微拢好狐裘后才跪坐在邵可微身边。 邵可微看着子懿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又看了看身上这件狐裘,她也只让那个假儿子披过,而她的懿儿却未享受过半分温暖。望着安静的子懿,邵可微叹息道:“让你走是想你能活下去,何必呢……” “我知道……”他知道他这样去找娘亲,回去定是被判罪,叛国?通敌?所以娘亲才会转态让他离开,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他大概不会回去,也回不去了。 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
邵可微垂眸就能看到子懿苍白而俊秀的脸颊和那粘着白霜的长睫覆盖在下眼睑上,落寞而清寂。邵可微轻轻翻过子懿的手腕,子懿并不抵抗掩饰任由邵可微动作着,他腕上刀口的血已经被寒冷冻结没有再流血。 在邵可微晕过去时,她感到嘴里流进一股温凉的腥甜,原来是雪莲的血吗?让她撑到了现在只是为了带她来这里吗?自从她知道苏零被流放至天雪山,她嘴上不承认苏零已经死了,但潜意识里她明白苏零已经死了,她不敢派人找,她害怕听到结果,她宁愿相信雪山之后真的有一片遗世桃源。 邵可微眼眶有些酸胀,泫然欲泣却又忍住了,温声问道:“懿儿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没有任何迟疑,子懿笑答。 说出这让她宽心的话邵可微笑得如哭一般。内心的愧疚反而无法遏制的膨胀着,她才是子懿苦难的罪魁祸首,是她要生下子懿的,就因为她归心似箭……她只要肯忍个七年八年甚至十年,总能等到安晟松懈的时机,而不是用一个载满安晟所有期盼的孩子来放松他的警惕。 “安晟对你好吗?” “好。” “好?”邵可微挑眉问道。那一身数不尽的伤痕,刺目的满身苍夷,好? 子懿似乎感觉到邵可微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勾唇轻笑:“好,再差王爷也从未想要懿儿的命,否则懿儿也没法活着见到娘亲。” 最差的时候恐怕是那次二王子死的时候吧?即使王爷最爱的儿子死了,他被吊在睿思院冬日里的枯树上,王爷用蚀渊把他打得奄奄一息,他也还是活了下来。只是当时他确实险些熬不下去撑不住了,只要是再挥下一鞭就足以让他永远死去。 当一切信念都被蚀渊抽的支离破碎,入骨的剧烈疼痛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连挣扎都已无力,他只是不停的念着娘亲吧,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寄托。 他还是活了下来,不论是因为他还未流足赎罪的鲜血还是别的原因。虽然之后的每年祭日他还是受蚀渊洗礼,只是鞭数减半不会致命后王爷再未亲自动手。 想到这子懿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蚀渊的每一鞭都足以让他颤栗。不是他害怕,而因为每一鞭都如蚀血骨如履冰临渊,那深切的疼痛刻入他的骨髓令他身体本能的颤抖,仅此而已。 丹蓟药效该过了。子懿意识开始有些昏沉,他闭着眼抬头望向邵可微,神色宁静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娘亲,懿儿有些累,可以睡一会吗?” 眼睛被雪灼伤了吧,傻孩子。邵可微一下一下缓缓抚着子懿的背,就像一个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入睡一般,她轻柔的说道:“睡一会吧。” 既已穷途,断无回路。子懿安安静静的匐在邵可微的腿上,不再言语。 邵可微望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嘴里轻哼着含混无词带了些许悲伤的曲子,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在寒风的呜咽和哀鸣中合成吟唱。 子懿的意识越来越缥缈,所有感知都随着时间流逝而远离。 幕天席地的坟茔。 |
卷二:潜龙出渊,名扬天下。 第48章 第 48 章 「四十八」 夏国将燕国吞并,大陆上五国变四国,夏国成了疆土最大的国家。 夏国宇都繁华依旧,在这个接近春节的立春日,王师之军凯旋而归,燕国的灭亡让夏国子民仇恨得解。宇都里的百姓欢呼雀跃,自发组成迎接的队伍在城外翘首以待,等着那个夏国英明神武,百战百胜的平成王领军归城。 安晟领着大军在宇都城外三十里处驻扎,只带着数十下属奔赴入城。 入了城,百姓们夹道欢迎很是热情,人人都高呼着平成王千岁,马鞍上安晟只得抬手以示回应,致使场面有些热烈,京城禁兵不得不站成人墙将激动的百姓们隔开。入宫的玄武门前,文武百官站成两道恭敬的侯着,昭明帝安繁竟也出宫相迎,此刻正站在了百官列成的道中仪仗的前面,笑容满面的望着徐徐行来的队伍。 安晟与众属跃身下马,阔步至安繁面前,行了君臣礼。安繁身旁是柳下智和太子安泽祤,安泽祤倒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柳下智则作揖回礼。 安繁一把抄起跪着的安晟大笑道:“平成王果然了得啊,不费吹灰之力就覆了燕国!” 安晟微垂首微笑道:“全仗皇上鸿福。” 安繁心情甚好:“平成王大胜归来,减赋三年,全国同庆!” 宫廷筵席向来繁盛,人人都朝安晟敬酒,酒过数巡还未停,大家都在道贺平成王立下大功,竟然在两个月里破了燕国,没多久安晟已有些微醺。其他人也不见好到哪里去,许多大臣也是满脸通红醉意甚高,武将们喝酒豪迈,大多都是已经酩酊大醉,所有人都十分开心,皇帝安繁自然也是准了今日纵情畅饮,一醉方休。 几年前与梁国交战一打就打了整个夏日,并且还是僵持不下最后两国双方都是无功而返。如今不足两月就灭了燕国,如此小的损失取得全胜谁人不高兴? 安晟望向高位上的皇帝,安繁似乎与他一般只是微醺。安繁啜了口酒也牵起嘴角回望了眼安晟。身后的侍女正想替安晟将酒斟满安晟就已经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酒,随后举起酒杯对着安繁又尽饮了一杯香郁浓醇的美酒。 笙歌舞乐,靡靡之音从殿门流泻,安泽祤脸色不大好的立在殿外侧的廊下,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座。跟在身后的小李子急急地为自家主子披上大氅,嘴里还叨念着冷到可不好,心里也不停的唠叨主子身子不好还站在外头生病可咋办。安泽祤轻咳了两声不言不语就站在廊下直望着宫外被热闹非凡的街道映亮的夜空。 夜风寒冷,凉如冰水,吹得小李子不禁颤抖。小李子这才轻声开口劝道:“主子,回宫吧,夜寒……”安泽祤斜睨了眼小李子,倒是没再继续站在廊下。 宫内宫外皆被热闹的气氛所围绕着,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已到一家团聚的元日。 |
立春后没几日就便是除夕,平成王府里张灯结彩,下人们多少都是卖身于王府,也托得王爷仁慈,下人们几乎都是拖家带口的住在王府下人的大院里。下人的孩子们嬉戏打闹更显节日氛围,孩子毕竟天真无邪小吵小闹也不碍事,毕竟这个下人的大院离主子住的地方颇远。 安晟在书房里处理些公务,王妃梅若兰给安晟端来参汤。梅若兰是梅尚书之女本是与应太史之女应水同为侧妃,只是十七年的变故后晋封为王妃。梅若兰年近四十依旧风韵犹存,也很注重外表,衣着奢丽发饰华美。 “王爷,歇会吧。”梅若兰将参汤的盅碗放在了桌案的一旁,嘴边挂着不自主的笑道:“今日除夕,羣儿要回来了呢。” 安晟搁下毫笔抬手轻揉了额角,几日来阴沉着的脸难得微微放晴:“羣儿去尉城也有一年了吧?” “可不是,念死臣妾了。”说着梅若兰便掏出绢帕拭了下眼角,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十分惦记自己的孩子了,一年不见只有书信这思子之心可想而知。 “如今羣儿都二十有二了,今个儿回来王爷就不要让他走了,给他选个好姑娘把婚事办了,臣妾可想抱孙子了。” 安晟一扬眉,抱孙子?“随他吧。” 梅若兰嗔怪道:“王爷,你对羣儿真是不上心,对这些公务倒是更上心些。” 安晟疲惫的叹了口气:“燕国刚定,收归的军队编制,小地方乱动都需要处理。” “这些我可不懂,我只想我孩子好。”说着梅若兰再度端起参汤说道:“王爷先喝了这参汤吧,回来几日也未曾见你合过眼。” 安子羣是在晚膳准备开始的时候才风尘仆仆的回来的,一身浅灰的儒服,鬓角满是风尘却神采飞扬的从马车钻出来,除了王府的大主子几乎所有人都站在王府外等候着。 安子羣一眼就瞧见一身绸紫锦衣的安子徵,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忍不住都咧嘴笑了,上前互拥了一把安子羣按着安子徵的肩膀笑道:“哎哟,你小子十八岁一下子就长得与我一般高了,我记得一年前你明明矮我一个头的!” “哥,你别胡扯好吗,最多半个头!”安子徵也笑乐了,自从二哥死后,只剩他们兄弟二人安子徵都倍外珍惜。小的时候他们三人每逢元日,两个哥哥都会带着他偷偷溜出府外玩,要么一□□烟花。记得有一年不知是烟花出了什么错,点燃后居然没升空而是在地上炸开了,是二哥和大哥一把护住了他,幸好那些飞射的火花威力并不大三人都没什么事。 他是父王最小的孩子,两个哥哥都宠着他疼爱着他。 “哥,快走,父王可要等急了!”安子徵一把拉着安子羣,连拖带拽的拉到了用膳的正厅连洗漱一番的时间都不给安子羣。王爷坐在主位上,王妃和侧妃坐在两旁,身后立着一排的仆人。每个人都是笑意满满,混着将大厅照得明亮如昼的烛光说不出的温馨暖暖,安子羣连日赶路本是疲惫不堪却被此景暖得心都要化了,离府一年他也是思家情切。 安子羣与安子徵两人规矩的行过礼后落了座。林中这才吩咐上菜,婢女们端着佳肴鱼贯入厅,将菜摆好替主子上了碗筷后众人才全部退下。王爷对下人亲和大方,下人也是有父母子女的,所以每逢佳节团聚的饭时安晟都不会要他们伺候,年年如此。 梅若兰替安子羣夹了些菜便问起了这一年来在梁国过得可好。安子羣笑着回道:“娘亲不必担忧,羣儿懂得照顾自己。” “是是是,羣儿不小了,不需要娘了。” 安子羣朝梅若兰和安晟谄媚的笑道:“是是是,羣儿知道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嘛,羣儿也很敬爱娘亲和父王的。” 安晟沉了下眉头又松开,冷哼道:“哼,慈母多败儿。” 另一旁的侧妃应水忍不住也笑道:“王爷就会煞气氛。”安子徵夹了只大鸡腿自个啃起来道:“大哥你不爱我吗?”安子羣直接赏了安子徵后脑勺一巴掌。 安子羣随后正色道:“真的无须担心羣儿,梁国与我们盟好,尉城并不苦也无战争,且我只出某划策也不上战场。”说完安子羣往门外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 梅若兰疼惜道:“要是上战场我就不会让你去了。” 安晟道:“男儿自当要建一番功业。” 用过晚膳,安子徵和安子羣与安晟一同来到祠堂给安子鑫上把香。祠堂冷清与外头的氛围格格不入,特别显得哀寂。祠堂的香火贡品其实从未断过,可是过年总是该来看看的。 安子徵捏着香,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对着那灵位牌说道:“二哥,过年了,不知道你那热闹不。”安子羣真想忍住不笑:“二弟,有自己的娘亲陪着肯定已经被疼坏了,自个要自制点啊,别被宠坏了,父王的藤条可是依旧厉害的。”两兄弟说话都是平常的样子,就仿佛对面那不是一块灵牌而是活生生的安子鑫。 安晟黑着脸,将香上了,鑫儿在他心中是个优秀的孩子。 |
站在安晟身后的安子羣又往门外扫了一眼,终于没忍住小声问道:“那个人呢?”那个总是会随着父王的寂落身影呢。安子徵会意低声回道:“哥,征燕的时候就没回来……听说终在天雪山了。” 安子羣不可置信声音略高道:“死了?”安子徵点点头:“那些将军都这么说的。” 安子羣终是叹了口气,以前他很少欺负那个人,可是他也从未制止两个弟弟欺负那人。“死了也好。”语气听起来倒像松了口气般。安子徵不明的望着安子羣,安子羣摇了摇头。 可安晟心里却是一抽,终是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 |
第49章 第 49 章 「四十九」 安晟自己一个人走在应水住的玉缈居路上,他回了宇都后就没再去过睿思院。处理公务都是在南边王妃抚云院里的书房里处理的,与其他将军官吏商议事务则在浮别阁。 今日这路显得无比漫长。 疾驰的马蹄声在他耳边响起,安晟与他的部下奔在愈加深沉的夜里。待他们赶到山脚已是深夜,夜幕下的天雪山脉散发着清淡如水般的静谧幽光,安晟翻身下马抬首望去,高耸的天雪山巍峨恢宏,冷艳壮丽。 可群山茫茫怎么找? 这里的夜晚,冷得仿佛心脏都要冻僵了难以跳动,吸入肺里的空气就像一把把利刃插'进了肺里,这里酷冷恶寒无比。 众人将想要上山的安晟拦了下来,纷纷劝阻道:“这天雪山是燕国用来流放罪人的,上去的人几乎都是九死一生!” 林飞附和道:“王爷,我们没有准备贸然上山只会冻死!”另一旁的庞松也直言道:“王爷,天色太暗了,夜晚更是寒冷难耐,需从长计议啊!”大家都已经冷得鼻子脸庞通红,身覆白霜。 安晟只是望着那耸入苍穹的天雪山久久未语。 他没有执拗着要上山,因为他清楚山脚下都已如此寒冷,山上更是不言而喻。他的部下追随他多年,他若固执上山寻人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跟着他,行军的经验告诉这种雪山随时都会有意外。都已打了胜仗,若出了事如何跟他部下的亲属交待?安晟看着林飞,刚过而立之年,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他又看了看庞松,与他一般年龄,家里可谓三代同堂。安晟扫过众人的脸,幸好,许是这份寒冷冻得他的心都麻木了,没了刚才焦灼的心情也没未见其他异样。 当时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了,怎么会到了今日才觉得心有些疼? |
大年初一,安晟与文武百官早早上朝给皇帝拜年,在永和宫门外端侯时无意瞧见了李斯瞿。李斯瞿面色看起来不太差,一身伤这么短时间里就恢复得七七八八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想到这安晟忍不住又蹙了下眉头。 李斯瞿似乎正与他交好的几位小将军谈天,直到安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几个人恭敬的拱手作揖道了句安,安晟点头道:“李将军伤势如何了?” 李斯瞿分外生疏的回道:“末将得以好好休养,现已无碍。” 安晟倒不见怪:“嗯,李老将军身子如何?” “家父一切如旧,身体硬朗,我做儿子的也只求他身体安康……”李斯瞿似乎想问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住了嘴。恰好此时金钟鸣起,百官列队入殿朝上,李斯瞿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若他还在,您会疼惜他吗?”安晟背对着李斯瞿的身子顿了顿,最终也未再说些什么径直入殿中。 下了早朝安晟直接赶回了府中,两个儿子还等着给他拜年。马车行驶在道上,安晟闭目养神的靠在马车的厢壁上,李斯瞿问的话萦绕在他脑里挥之不去。 “冷究。”车厢里的一声唤,驾车的冷究勒了马缰回道:“属下在。”安晟从车窗望去,大年初一满大街的小娃子在街道旁三五成群的玩耍,身上的衣服能看得出是新衣裳,安晟觉得自己真是好笑,过年孩子们自然是穿新衣裳的。 “你上街买些东西然后转向去福宅。” 冷究应是,将马车停在了不碍路的老树旁,拴好马绳后道:“请王爷稍等。”安晟习惯性的揉了揉额角靠在车厢继续闭目,嘴里咕哝着随意嗯了下。 冷究做事一向利索,不一会就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马车上,将东西整齐垒好放在盒子里摆在一边后便又驾着马车朝福宅前行。 车外真的是人声鼎沸,这个新年对夏国子民而言意义非凡,不仅深仇得报领土扩大还减赋三年。安晟被感染着心情略好,忍不住就揶揄道:“冷究,本王都不知道你给小孩子买东西这么拿手,难道是一样买了十六份?” 冷究赶着车声音不大,可是在这吵杂的街道上隔着车舆的门还是清楚的传进了安晟的耳里:“回王爷,每一份礼物都是不一样的,四公子临走前说是可能回不来了,所以曾委托属下替他为孩子们买新年礼物。” 安晟突然觉得车外的声音非常刺耳,便不再说话,冷究依旧面无表情的驾着马车。 |
福宅很快便到了,庭院里的孩子们追来逐去,六岁的小虎子不小心一头撞到了安晟身上,被撞的人稳若泰山,撞人的小娃子自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差些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去了。小虎子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抬起头看到安晟后惊讶大呼:“王爷!”孩子们见过安晟的次数不多,但是不怒自威的王爷却是让大些的孩子印象深刻。 不大的庭院瞬间安静了下来,孩子们有些怯懦的聚在了一起,主屋的福伯厨房里的李婶赶紧也来到了安晟面前,福伯躬身李婶福了个身朝安晟行了个礼。 孩子们黑亮的眼珠子几乎都是同一个眼神:充满戒心的怯畏。安晟朝冷究瞟了一眼,意思是在问:本王有这么恐怖吗?冷究面无表情看似没有回应却又微微点了头。安晟赶紧眼神示意冷究发礼物以缓解孩子们紧张的心情。冷究依旧冷着脸拎着一手的东西上前一步欲分发礼物,可孩子们看冷究迈一步他们就跟着不自主的退后一步。安晟哭笑不得,敢情这些孩子是在害怕冷究:“罢了,东西给我你先出去吧。”真是所托非人啊! 安晟的脸突然就阴沉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满脸笑意。他接过冷究手中的礼物将盒子打开,里头有偶人有拨浪鼓有陀螺,真的是十六件不重样。孩子们看冷究走掉了,王爷笑容可掬的挥手让他们上来拿礼物,孩子们胆子瞬间就大了,立马蜂拥而上将王爷包围了起来,白嫩的小手在安晟面前的礼物盒子里翻来摆去,但是大家都是自个拿自个期望的那份。 福伯虽老但声音还是亮如洪钟喝道:“一个一个来,别挤着王爷!”安晟道:“无碍。”礼物一下子就拿光了,孩子们开心得手舞足蹈又有些放开的在院子里嬉戏。 福伯接过安晟手中的空盒子,安晟不住问道:“这些孩子怎么这么怕冷究?”难道是因为那副冷脸吗?福伯将盒子转给李婶,李婶接过后又回厨房了,厨房里的菜还在烧着呢。 “大部分时候都是冷统领带着四公子来又催四公子走的,孩子们自然是害怕。”四公子不是次次都能自己来福宅的,有的时候他就是昏迷着被冷究带来的。 一旁的小娃子听到福伯和安晟的话挥舞着手中的偶人说道:“以后等我练了功夫我要把那个冻人打得满地找牙,叫他欺负懿哥哥!”其他小娃子也立即附和,大一点的拿着手中小巧的木剑将庭院的枯矮丛当作敌人,劈得是枯枝乱折咔擦作响。 冻人?是指冷究吗?安晟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外号很合适冷究。 半晌后安晟问道:“他住在哪里?”安晟来福宅的次数不多,即使来了也是安子懿不在的时候。 |
福宅并不大,站在庭院中转个圈就能尽收眼底,虽然是这样福伯还是领着安晟来到了主屋一旁的耳房里。耳房不大一目了然,里面的布置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柜。床上的被子并不厚实,至少对于严冬来说显得十分单薄。福伯难得自话道:“四公子总说能简则简,担心过得太好王爷会收回让他来福宅的恩赐。” 恩赐?来福宅便是恩赐吗?安晟的心揪得有些难受,无意瞥了眼床头瞧见了一件折叠整齐的浅青棉服,布料并不是十分好但能看得出是崭新的。富伯瞧着安晟的脸色掂量着说道:“这衣衫是老奴内人给四公子缝制的。”正巧李婶端来了热茶,看到安晟拿起这青衫紧张道:“王爷,那是老身缝的,老身瞧四公子冬日里衣着总是单薄……王爷莫怪,这布料是给孩子们过年做新衣剩下的布料,没花钱……”福伯瞧着安晟的脸色不大好赶紧拉住李婶制止榻继续说下去。 安晟没有责怪,沉默着将衣衫放回原处,这里实在是简约得都该说是简陋了。两步就能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安晟看到桌子上的几张纸,上面是字迹清隽的小楷,安晟拿起来看了看,纸上写的不过是一些常见的兵法。福伯以前一直服侍安晟,虽然不知道今日为何王爷有兴趣看四公子的住处,但看这样子并不会发火就让李婶把茶又端了出去。 床尾立着的矮柜让安晟好奇忍不住打开瞧瞧,柜子一边整齐放着几套服饰,另一边放着些小东西,安晟蹲了下来拿起一只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的竹蜻蜓。福伯探头瞧见笑了笑说道:“这是四公子给自己做的,其他的是孩子们自己的小玩意,他们弄坏了就放四公子这,只不过四公子一直没能有空替孩子们修整便,所以就一直放这了。” “他还会修这些玩物?” “能整好的四公子就会替孩子们整,不能的四公子就会买新的回来。” 安晟疑惑问道:“他有钱?” “他有侍卫的月钱。”冷究不知何时出现在房外提醒道:“王爷时候不早了。” 安晟站了起来,他差点忘了他两个儿子还等着他回府。安晟长舒了口气:“是啊,该走了。” 临走时福伯李婶站在福宅外恭送安晟,安晟问道:“福伯,要不要我拨些人手来福宅?”福伯摇了摇头,面上是老人特有的慈爱神情:“王爷,四公子何时可以回来?” 安晟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但他面色不改的说道:“他在戍守北境……或许没有这么快可以回来。” 上了马车安晟才发现他的手里一直攥着那支竹蜻蜓,他掀开厢帘便听见李婶小声的跟福伯嘟囔着:“四公子不回来也好……北方再苦应该也不会有这里苦吧?”福伯叮嘱道:“别乱说话。” 马车徐驶景色不断的后退,安晟放下帘子,看着那支竹蜻蜓躺在他的掌中出了神。 “王爷,只能骗得了一时。”车门外冷究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安晟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下一下的撞击着。 |
第50章 第 50 章 「五十」 年过完后很快就到了元宵。 晚膳过后,安晟带着两妻妾两儿子不显身份的随着百姓游街赏灯。宇都的街道上处处悬灯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更有高大的灯楼灯树放置在空旷的地上,连绵不绝的繁光与昊天连成了一片。街道上人很多人流拥挤,今年的灯节在夏国算是空前绝后了,不少地方达官贵族也来帝都赏灯观景猜谜。 安晟身后的安子徵更是叽喳不停,他将一直吵闹的安子徵赶去游街,安子徵就等着安晟赶呢,立马二话不说拉着安子羣跑了。安晟自己和两妻妾逛了一圈后则去了戏楼里看戏。 一行人回到王府夜已深,梅若兰询问道:“今日王爷要在哪处安歇?”安晟摆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安子徵调皮的问道:“父王还去哪里玩?” 安晟眉梢一扬道:“你是想罚抄兵法吗?”言下之意是,你就知道玩?安子徵立即住了嘴,讪讪的望着安子羣,安子羣只是偷笑什么也不说。 梅若兰和应水知道安晟从燕国回来后就很奇怪,平时言行与以往没什么差别可是总感觉又不一样,她们自然也就很识趣的带着自个的儿子道了安退下去了。 安晟将随从全都屏退漫无目的的踱步到锦香园里,南方雪化得早,梅花自然也是早早凋零,锦香园如今只有暗香浮绕,这倒让安晟想起了他的二儿子安子鑫。羣儿喜文不喜武,徵儿喜武不喜文,这两个儿子有娘疼爱总是娇纵些。鑫儿倒是苦些,从小就没了娘所以也是特别的奋发,不论是学文学武都异常刻苦努力,三个儿子里鑫儿最是优秀也最讨安晟喜欢,他也总是偏爱些。 只是英年早逝,让他痛心难过了许久。 穿出了锦香园,往右边的甬道短行数十步便到了另一个林园,拱月圆门上的园匾残破不能识其字,景墙斑驳残旧,整座林园与灯火通明的王府格格不入,安晟本想离去却鬼使神差的迈步入了林园。 被遗弃的园林杳无人迹,沉默阴郁一片萧瑟肃然,四下漆黑满是寂寥。安晟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凛冬刚过已无积雪但也因此没有什么植被,就连野草都没有,整个园内显得更残败颓废。 林园内还能依稀看出曾经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曾经的那面碧绿鱼池的湖早已干涸,露出的湖床被化雪润湿后看起来更像一块黑糊沼泽。临湖的沿廊白玉石栏已腐缺,曾用于避暑的藤蔓早已消亡,只余秃秃的廊顶。 这里实在太令人压抑,安晟欲逃离这里,偏偏藏于袖中的竹蜻蜓忽然掉落在地。安晟定定的望着跌落在地的竹蜻蜓,许久后才弯身拾起。他缓缓直起身子,目光落处是十七年前那个年轻的王爷搂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坐在软塌上的地方,年轻的王爷对着女子的腹中胎儿许下了一世荣华,举世无双。 安晟呼吸沉重,眼神闪躲。他正转身要走,面前不远处的一间破烂不堪的轩阁出现在了眼前。那年骤雨过后的夏夜清凉而舒畅,就在这间曾经复华而今已落败的阁居里,那孩子的第一声啼哭终是响在了那年那个并不寂静的夜里。 安晟心跳得很快,飞也似的逃离了这座曾经静好而又美丽的园林。 |
凝微园。 安晟蹒跚急行,看起来更像是战场上的逃兵,慌不择路。不知行至了何处安晟停了下来,这才感觉到右手的手掌扎得生疼,缓缓摊开手掌是一手细碎锐利的竹片。安晟呆呆看着那支被他无意识里握碎的竹蜻蜓,眼神空洞着的再次攥紧手中的碎竹,任由竹片扎进手心里染出朵朵殷红浑不自知。 从地牢里出来的牟直有些讶异又有些好笑的看着略显狼狈的安晟,示意的干咳了几声微微躬身作揖行了个礼。安晟这才回过了神,他竟不知不觉来到王府最西边的密林丛中的地牢前。 “王爷这么晚了还来探牢?” 安晟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负手而立,可说出来的话却流泻着难以把持的微颤:“这么晚你怎么在这里……”话未说完牟直就打断了安晟的话:“王爷你忘了我是牢头了吗?自然是来巡察狱卒牢房的。”安晟像是吞咽鱼刺般嗯了一声,又道:“安子懿他……” 牟直倒像早料到了安晟有朝一日会来询问安子懿一般说道:“挺乖的。”安晟挑眉瞪眼,乖?可接下来牟直的话却充满寒意的刺进了安晟的身体里:“上次发着高烧来受刑险些撑不住也未见他说什么。” 安晟奇怪道:“什么高烧?” 牟直不以为然,两手交胸随意道:“入冬后王妃总是罚了他跪在满是浮冰的鱼池里,高烧不退,随后王爷又以他懈怠守夜而罚了他五十鞭吧?” 安晟怔愣,这事离得不远,他还有印象。他晚上总是难寐,起夜就看见那个少年头靠着廊柱坐在廊沿上闭目好似睡着了。往时不是没见过他倚靠着廊柱小憩,可是少有见他如此明目张胆的睡着了,他已站在面前了那少年居然还没有反应,真是睡得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他本就因难以入眠而烦躁,看到少年如此无名怒气一下就上来了,从不问缘由的直接罚了他五十鞭。 看安晟变换的脸色牟直笑道:“还是我好心弄了药给他,否则也不知道会怎样。不晓得王爷还想知道那些?其实也不需要知道太细,他每次来大抵都是那个样子。”即便大部分接触只是一个来受刑一个执刑,但那孩子总是被双重责罚他是知道的。牟直指着地牢一旁非常近的一口井说道:“每次行完刑他就在这冲洗一身的血污,四季如是。”这井本是方便提水泼醒地牢那些被关着的从各国俘虏来的将士,不想倒还方便了安子懿。安子懿只要能站起来还有气力,就一定会来到井边打水冲洗一番,仿佛这样就能将满身令人厌恶的泥沼冲走一般,一桶接一桶的淋下直到伤口泛白。 |
安晟觉得头又疼了起来可渐渐又被胸腔升起的疼痛所淹没,他不敢再去听,勉强稳住了身子稳住了离开的步伐。牟直冷眼看着冲跌入昏黑林间小路上的安晟,扯了下嘴角踢了踢脚下的碎石。 安晟抚着疼痛的胸口,他的责罚从来不会过问是否受得住更不会问他受过什么委屈!安子懿在他跟前永远是低眉敛目,他也少有注意安子懿面上的情绪,或许也根本没什么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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