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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戍边(父子,古代架空)[第4页] |
作者:旧雨新知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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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里对父亲有些怨怼,但雁生也不得不承认,参军戍边确实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本身他就是胡人暴行的受害者,如今手握利刃御敌于外,亲身守护一方安宁,使万千百姓免于战争,使自己的悲剧不再在他人身上重演。想到这些,雁生心中便感到豪气万丈,也感到肩上千斤重担。能将一生付予如此事业,纵然因此捐躯沙场,马革裹尸,也是值得的。 只是,人力有限,虽然边军总体战力不弱,但还做不到每次都顺利地将敌人挡在国门外。有时会有几个漏网之鱼突破边界,入境骚扰,有时敌人攻势猛烈,也会出现大的缺口使敌突入,造成几年前怀安村、玉河村被劫掠那样的大祸。 不过那样大的攻势也不常有,雁生在这里呆了一年多,也还没遇见过,只是光那些偶尔突入的散兵就让人够头疼的了,雁生有些不敢想象,被大批突破时会是怎样惨烈的情状。 去年胡人动静较小,今年又活跃起来了,从夏天到秋天,一直折腾没停过。 雁生在一场场战斗中,学习和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应对各种情况也越来越沉稳老练,不再是初上战场的毛躁小子了。 同时,他的武艺,枪法,也在真刀真枪的拼杀中愈趋熟练,进步飞快,尽管他也受了许多创伤,付出了许多血汗。 秋天最后一场战役,刘逸受伤被困,雁生拼命杀败最后几撮胡兵,将他救出,与前来支援的韩文荣合兵回营。连续一个多月的强攻,终于抵挡住了,没让胡人突破防线。接下来的日子,又可以安稳些了。 雁生长长出了口气,还是太平世界好啊…… 庆功宴,大伙喝得酒酣耳热时,韩文荣拍了拍雁生:“陪我走走吧。” 是夜,秋风微凉,月明星稀。城墙高耸伫立,连接山上哨塔。高高的哨岗,是边关最高的地方。 “校尉,我们回去吧……” 雁生不知道韩文荣为什么来这里。 “回去喝酒么?那多没意思。酒足饭饱,出来散散步,消消食,那才惬意,”韩文荣微笑道,“你说是么,徐雁生?” |
“嗯,是……”雁生十分自然地接话,然后才发现不对劲,顿时惊恐万状,“不,我不是……” “终于想起来圆谎了?” “不,不是的,校尉,我不是……” 雁生还想辩解,却被韩文荣一巴掌打得一个踉跄。 “说!为什么用假名?”韩文荣不兜圈子,针锋相对。 雁生背后直冒冷汗,回望四周,瞬间明白了韩文荣带他来此,就是不想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念及此,他放了一半心,硬着头皮承认了:“是,我隐瞒了我的身份。可是您怎么知道……” “回答我!为什么用假名?”韩文荣厉声道。 “是……是我爹……让我这么做……” “你爹叫徐岚,是吧?” “是……” “哼,果然是这个疯子。他自己呢?也会回来么?” “不,他不来……” “那他派你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当……当然是报仇啊。我娘和我弟弟死于胡人劫杀,这个我绝对没有说谎!只不过,我的武艺是我爹亲自教的,不是什么中原的武师……” 韩文荣沉默半晌,道:“这个疯子,会做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校尉……” “你想问我怎么认出你?你都使出他的绝招了,还能认不出?除了他亲儿子,谁还能有这份殊荣?” “什么?!”雁生失声惊呼,几乎以为听错了。 “你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我……我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过,我什么时候使过绝招?” “你救刘逸的时侯。” “啊,原来,是那一招……”雁生恍然大悟。 “怎么,他教了你绝招,都不告诉你?” “不,他教了我的,可能就只有那半招……”雁生黯然,“小时候我学这招,就觉得特别难,老学不会,练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有点进展,他突然不肯教我了,也不许我再练这招。我以为是我太笨,惹他不高兴了,所以暗下功夫,想把它练好。可是,他看到我苦练,却更加生气,把我狠狠打了一顿,还说再让他看到一次就打断我的手。所以……我就只学了个半吊子而已。这么多年,我几乎都快忘记这招了,当时情况紧急,不知怎的又想起来,情急之下勉强一试,可能还不如当年的水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本来是想教你,但是后来,他大概想起来这样会让你暴露身份,所以放弃了。否则以你的天赋,加以时日,就算学不了十成,八成九成还是可以达到的。” “是么……”雁生垂下头,心中百感交集。 “校尉,我的身份,您已经知道了,那以后,我是不是能……” “恢复身份?你疯了吗?你不知道这个身份会给你带来多少麻烦?”韩文荣惊讶。 “什……什么?”雁生茫然。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隐藏你的身份?他的名字,带给你的坏处,远远大于好处!你靠自己的本事一点点打拼,或许还踏实点,但你妄想依靠你爹,那就是做梦!” “为什么?” “他都不告诉你?哼,想来他自己也羞于启齿。” |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入伍成为新兵后四五天。他被提任振武营新校尉。他那时才十七岁,比我们还小。而当时振武营许多人都不服他,都议论说他是靠着钟老将军才做上的校尉。 “而他,第一次当校尉,也急着立威。第二天,他召集全营集会,结果,很多人都借口请假。他当时就气得暴跳如雷,拎起一根马鞭,到营房去抓人,打人,见人就打,不分老幼,乱打一气,闹得营房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事情闹大了,老将军脸上挂不住,命人将他扒了衣服,绑在刑凳上,拿那根马鞭,当众打了他六十重鞭。他刚刚还张扬跋扈,到了将军面前,就老实低顺,没有一丝反抗,一句辩驳。我在之前有听说将军和他的关系,但是眼看他被打得浑身是血,皮开肉绽,差点吓得晕过去。他倒好,咬紧牙关,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把嘴角都咬出血来,硬生生挺过了鞭打。其他人看了这样,也不得不给老将军面子,不再闹了。 “后来,我才慢慢知道关于他的一些事。他过去的事,不知道你了解多少,不过估计你知道得不多。他本是个流浪儿,被老将军捡回来时,也才六岁。老将军非常喜欢他,也可怜他,将他留在身边,抚养长大,教他念书,习武,待他如同己出。 “他这个人,说得好听点,叫天纵奇才,说难听点,就是一天生怪胎。说他天才,因为他真是天生的习武的好材料,刀枪剑戟无所不能。十二岁,他就能跟着将军一起上战场杀敌。十五岁,他的枪法就赶上了老将军,整个军中都难逢敌手。十七岁做校尉,按军功来说,他是完全有资格的,虽然年纪小,但不至于出现如此众心不服的场面。而之所以会这样,实在是他人缘太差,得罪人太多。 “他天生性格孤僻,倔强,平时寡言少语,不爱交际,又因为被家人遗弃流落街头的经历,使他内心非常敏感自卑,也更加暴躁易怒。别人偶尔跟他开玩笑,他一不开心就会立马翻脸,甚至动手打人,弄得别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后来他长大起来,知道自己比别人厉害,还有老将军这座靠山,胆子就更大了,天不怕地不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碍着他,他就打谁,像个疯子一样,张狂至极。到后来,军营里的人都怕了他,见了他都绕道走,只有老将军还镇得住他。 “老将军对此也是十分头疼,狠狠修理过他几次,才算收敛了点。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太嚣张太狂妄,除了老将军,他不把任何人瞧在眼里,看谁都是一副轻蔑的样子,说话也总是一副自大的口气,也难怪许多人都讨厌他。 “而那件事后,将军虽然重罚他,但仍然顶住压力让他继续做校尉。这是将军的私心,也是公心。将军一直对他有厚望。” |
“所以,唐校尉也是因为这样而讨厌他么?” “唐校尉……那就没那么简单了。唐守业比我晚来一年。他箭术很好,来了不久就小有名气。有一次他们弓弩营内部举行打擂比赛,我们的徐大校尉也去凑热闹,结果,败给了唐守业。 “骄傲如他,怎么忍得了败给一个新兵?当时死活不肯认输,硬要再比一回。可唐守业也是个火爆性子,见他胡搅蛮缠,也梗起脖子,不肯陪他玩,要他认输。两人越吵越凶,最后动起了手。唐守业箭术虽精,但论打架,他哪是那疯……那徐岚的对手?结果,自然是被徐岚摁着打。 “他打不过徐岚,便出口辱骂,拿徐岚最忌讳的出身说事。徐岚一听也气疯了,把唐守业最心爱宝贝的弓踩断了。然后,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其实对徐岚来说,他得罪过的人太多了,也不差唐守业一个,所以并没把唐守业很当一回事。唐守业却不同,他就念上了徐岚,老想报复他,拖他下马。有一次他假约徐岚比武,却伙同别人在半道上动手脚把他放倒,然后吊在树上殴打,直打到他咯血昏厥……” “什么?!这太过分了!”雁生跳了起来,被韩文荣瞪了一眼。 “坐下!如果你还想听的话。” 雁生垂下头,坐下叹气:“他们欺人太甚,难怪我爹会走。” “什么?走?”韩文荣哭笑不得,“你也太不了解你爹了。你爹会是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放弃自己人生的人么?” “小事……” “讨厌他的人比讨好他的人多了去,他要是害怕报复,早就走了。” “……校尉,那您……也讨厌他吗?” “哼哼,问得好。当初我们这帮新兵,一开始也是由沈安平带的,沈安平是军中老人了,那时他就负责教练新兵。可是徐岚总是对他练兵的成果不满意,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他不会练兵,瞎捣鼓。沈安平就恼了,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了。 “他也不挽留,就接手过来,然后,就指定我暂领新兵队伍。再后来,我们正式入编后,他又叫我继续做他副手,把那些苦累繁杂又得罪人不落好的活都叫我去做。我天天累得腰酸腿疼睡不好觉,还老是被他骂这做不好那做不好。至于唯一的好处,就是他隔三差五会给我开小灶,指点我武艺。当然,绝技是不教的,不过就算那些平常的指点,也使我受益颇多。我啊,也是贱,为这点好处,就心甘情愿地替他跑腿干活。 “说实话,他自己确实也有些带兵的才能,做校尉期间,他摸索总结出几种新打法新阵型,对提升战力有不错的效果。阵前杀敌,他也是身先士卒,勇猛果敢,枪法愈趋老辣狠厉,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振武营在他手底下,甚至可以匹敌胡人精锐兵马,创下许多战胜纪录。而他个人的声名,传扬到胡人当中,胡人听见他名字都要忌惮三分。 “那个时候,有他,有钟将军在,边关就如铜墙铁壁,让人安心。 “那个时候,胡人是不敢像现在这么猖狂的。” 韩文荣喃喃道。 |
“所以,他后来为什么走了?” “那就说来话长了。那年,大概是春夏之交,钟老将军生了病,抱恙上战场,不慎被胡人冷箭射中要害,不治身亡。他走得仓促,没有安排好后事,朝廷便指定让陈黎接替他的职位。而你爹,从此没了靠山,原本讨好他的人大半离他而去,甚至落井下石。而那些原本就讨厌他的人,如唐守业等,受了他多年的气,更加挖空心思打压他,想将他赶出军营。一时间,他便陷入风雨飘摇,孤独无依的境地。 “好在,陈黎将军不是糊涂人,他也是看着徐岚一步步走到今天。他非常清楚,徐岚是边军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所以,即使众议纷纷,他也还是坚持留下了徐岚。 “徐岚心高气傲,一向来不在乎别人对他或喜或憎,只是老将军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沉沦了一段时间,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向边境,急切想为老将军报仇。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关于边关的防御制度。我们过去一直是被动防御,当然,也一直有人对此不满,主张主动进攻,驱逐胡人。不过这关系到中枢的总战略,不是我们边将争论一下就能决定的,而且在没有钱粮和兵员的支援下,光靠边军也很难做到。所以这种意见也只能是意见,无法实现。徐岚曾经也是激进的进攻派,要不是老将军压着他,他真敢不顾一切地领着队伍打到对面去。 “现在,老将军死了,他悲愤之下,又起了杀心。秋天,胡人又来。我们打退了他们主力攻势,应该收兵了,可那疯子不但不停下,还一直赶着败兵打。我们怕他有危险,不得不跟着去支援他。叫他别追了,该回去了,他就不听,一口气追出老远,结果,中了胡人陷阱,被反包围。我们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一战,他受了重伤,差点丢了命,弟兄们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才将他救回。但是,这也使我们振武营大伤元气,折了很多精锐兵马,多年心血成了空。于是,本就处于风口浪尖的他,这一下更成了众矢之的。违反军令,害死战友,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驱逐甚至处死他的声音不断高涨。陈将军也很为难,这次实在保不了他,又不舍得处死他,只能选择将他驱逐。 “他自己也满怀愧疚,心灰意冷,甚至想过以死谢罪,但我拦住了他,用了些言语激他,他才勉强打消了自杀的念头。走之前,他又到牺牲的军士坟前,和老将军坟前,磕头,长跪。他戎马半生,一个铁骨铮铮的七尺硬汉,刀剑加身也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却在走出军营的那一刻,泪洒满襟。 “我问他,准备在哪里落脚,回头或许还能再见。他说,用不着,就当他已经死了。然后,他就跨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韩文荣长叹道,雁生早已泪流满面。 “雁生……” “臭老爹,臭老爹……他就是个疯子!疯子!”雁生攥紧拳头,哭骂着。 “雁生。”韩文荣有些心疼,搂住雁生肩膀。雁生放下了一切戒备和隔阂,倒进韩文荣怀中痛哭。 |
弱弱地说一句,当初马贼那段写得太放飞了,现在想给老爹洗白发现太难洗了,强行洗就太委屈雁生了。 好烦啊 要不我们忘掉那事吧? |
月明星稀,秋风萧瑟。 雁生感觉很久没有哭得这么痛快过了。以前跟父亲在一起,挨了打也不敢大声哭,而像这样靠在别人怀里放声大哭,那是想都没想过的事。 韩文荣叹气,道:“你爹让你改名,也是想让你摆脱他的阴影,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毕竟,这个身份,对你来说,还是坏处多于好处。只是改姓这种事,还真是委屈你。你爹心里一定也是愧疚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雁生抽着鼻子,渐渐冷静下来,坐起身,有些尴尬,“对不起,校尉……” “没事。不过说实话,你跟你爹长得真不太像,要不是看到那一招,我怎么也不会把你跟他想到一块儿。倒是现在知道了以后,再看你,才觉得有一点儿像。” “其实……我长得像我娘……” “你娘?是不是那个怀安村的姑娘?” “对啊,你们不知道吗?” “知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雁生疑惑,“我听我娘说过我爹英雄救美的事,难道不是那样的么?” “英雄救美?哪有那么夸张,”韩文荣哭笑不得,“也就是平常执行任务,顺手救下的。像你娘这样的,我们每年能救上百个。” “哦……”雁生略失望,“然后我爹就喜欢我娘了?可是他为什么又总是不回来?如果不是那事,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一次?”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当初他把人家带回军营,为了娶人家,还跟老将军犟脖子。第二天把她送走,走了两三天,自己独个儿又回来,然后就不再提人家姑娘了。不去看她,也没书信,就像忘了她一样。我们都当他不喜欢她了,谁知道……这小子,手脚还挺麻利。” “……”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可以回去亲口问问他。” “嗯……嗯?回去?” “接下来不会有大仗了,我可以给你批个假条。” “啊?这……不必吧……” “当然不止这事。还有他没教完的绝招。据我所知,他的绝招一共有五招,他只教了你一招,还没教成。你正好回去跟他学完。” 雁生愣了一下,随即跳起来:“不行!那样他就知道我暴露了!他会打死我的!更不可能教我绝招!” “哪至于啊,你骗他没暴露不就行了?” “我骗不过他的,他总能识破的……”雁生一想起父亲的拳头就头皮发麻。 “看你胆子小的,反正这事只有我知道,我不说出去,别人也不知道,你也不算暴露。这总行了吧?” 韩文荣哄孩子似的哄雁生,雁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犹豫:“他如果不愿意教我,我跪下求他也没用的,只会让他更生气。”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本来应该是你继承的东西,除非他真想把绝招带进棺材里。” |
再次穿回常服,跨上马,离开军营,奔驰在山垣荒岭,雁生又兴奋又紧张。又可以见到父亲了吗?感觉好突然好不真实,又有点害怕。父亲会责怪他吗?会教他绝招吗? 马不停蹄走了大半天,终于望见家乡,看到熟悉的山林、溪流、田亩,熟悉的村民,屋舍。雁生心情激荡,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玩了一天后骑着马赶回家吃饭的情景。一切都如在昨日。 竹林,看见竹林了!前方,就是家了! 雁生心砰砰地跳,手心也出了汗。 还是那间屋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子。一切都没有变。 雁生将马拴住,正要敲门,却听到后院有声响。像是劈砍柴木的声音。 走过去一看,是父亲在劈柴。再一次见到这熟悉的身影,雁生心头发热,喉头发紧。 “爹。” 徐岚一愣,转身回望,看见儿子,似是很吃惊,怔怔盯着儿子。 “爹,是我呀,我回来了!” 徐岚回过神,却皱起眉头,道:“你怎么回来了?”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我不可以回来吗?父亲不希望我回来吗?他讨厌我吗,不想看到我吗?念头几转,但是不敢出口,只是沮丧地垂下头。 徐岚放下劈柴,走前来,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暴露了?” “是……啊,不,不是!”雁生吓了一跳,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为什么最近这嘴特别的“诚实”。 “哼!”徐岚顿时沉下脸,“说,怎么暴露的?” “不,我没有暴露!我只是……我只是……”雁生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为什么这种时候嘴巴又不利索了呢!雁生正想着怎么解释,突然肚子一痛,整个人软倒下来,趔趄后退。 “再撒谎!”徐岚狠狠瞪着他。 看来,还是瞒不住呵。雁生呼了口气,双膝跪地:“是,但是这事只有韩校尉知道,而且他答应帮我保密。” “不中用的东西!他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的?” “不!我没说!” “那他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雁生犹豫着不敢说。 徐岚四下一望,捡起一根藤条,二话不说就往儿子身上打。 雁生看见藤条,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疼得忍不住低呼。 “说!”徐岚厉声喝道。 雁生颤声道:“对不起……” “我要你说对不起干什么?你听不懂我的话么?你到底说不说!” “啪!”藤条又抽上身。 “我说。”雁生心知逃不过,便硬着头皮,实话说了。 徐岚看着他,冷笑一声:“所以,你这次回来,是来学我的绝招的?” “……”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从来没有什么绝招。我的武艺是钟将军传授,和普通人学的普通招式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代代武人心传身授延续下来的。我使的比别人好些,有些人就说我有绝招,眼馋我,要我告诉他们。哼,我要是真有绝招我还窝在这地方?我出去随便混混都比现在好!绝招?你回去告诉韩文荣,别成天胡思乱想做大梦,好好管管他自己的事吧。” 徐岚嘲讽一番,转身要走。 “爹!” 徐岚不应。 “爹,你是不相信我么?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我绝对不……” “你保证个屁!你连个身份都瞒不住人,你还能保什么证?” 徐岚忽然大怒,一脚踹翻儿子,又举起藤条。 “我叮嘱你的事,你都做不到!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我在骗你!别人随便两句话,就信得死死的!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徐岚越说越怒,手上使力,藤条落处,抽破衣服,抽破皮肤,错落成一道道血痕。 尖利的藤条抽在身上犹如刀割,雁生再能挨也忍不住打滚躲闪。可是有什么用呢?藤条就像长了眼睛,紧紧咬住他,没有一下落空。 “爹……爹……我错了……不要打了……” 雁生绝望求饶,但徐岚并不理会,一边打,一边还骂着: “枉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谁知道竟是这么个白眼狼!走了才两年就胳膊肘外拐!再走两年,你怕是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
如今正是暮秋天气,寒意见浓。然而雁生却在藤条抽打下,满头大汗,痛苦挣扎。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唤起所有的痛苦记忆。 无助、恐惧、逃避、憎恨、绝望……所有负面的情绪,随着一下一下的鞭打,涌进心房,把心变得坚硬,冰冷。 “你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这句话犹如火星子,点燃了火线。 生平第一次,雁生抬手抓住了藤条。 “你!”徐岚震惊不已。他做梦也想不到儿子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 “我姓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么?”雁生悲愤吼道,“难道不是你让我改的姓吗?” “你……”徐岚语塞。 雁生挣扎着坐起身,直视父亲:“我早就不姓徐了!我早就没有姓,没有家了!我早知道,我就不该回来的!” “你……” “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骂我折磨我,因为我害死了娘和弟弟。我不配做你的儿子,你是天才、英雄,我只是个没用的**,又蠢又笨,做什么事都做不好,只会给你丢脸。反正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想打死我,我也无话可说。但在死之前,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你的儿子,还是一件兵器,还是……一个仇人?” 雁生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握住藤条的手轻轻颤抖,紧张地等待着审判。 而徐岚,也万万没想到雁生会说出这番话。 难道是打得太狠了?望着雁生身上累累伤痕,徐岚才发觉下手重了,把他打急了。罢了罢了,再打也就这样了。徐岚十分烦躁,又无可奈何:“行了,起来吧,我不打你了。” “不,我不管你打不打,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要知道!”雁生执着道。 “你有完没完?你是傻了么?” “我没傻,我是认真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恨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害死了……”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雁生的话。 “够了!”徐岚怒喝,“张口闭口恨来仇去的,你懂什么叫恨吗?我打你几下,就是恨你?你脑子进水了吗?哪来这么重的戾气?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净胡想些什么!” 徐岚大声训斥着雁生。他不明白儿子怎么会有这种心思的。虽说平时管教是严厉了些,但是怎么会突然跟“恨”、“仇”这些字眼扯上边的?还扯出那么些陈年往事,生出那么多奇怪的念头。 雁生仍旧颓然坐地,低垂着头,脸颊火辣辣地发痛,嘴角轻轻颤抖,却说不出话。 徐岚叹了口气,扔掉藤条,抓起雁生衣领,将他从地上揪起,拽进屋子里。 屋中的一切陈设,也都没变,每个角落,都是那么熟悉。徐岚拿来药罐,扒下雁生被打烂的破衣服,把雁生按在床上上药。 “我不要上药!不要你给我上药!”雁生还挣扎着。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只能乖乖趴着,任凭那一双大手摆布。 |
我发现我写渣爹上瘾了-_-||, , , , 天黑得很快。 雁生睁开眼,只见黑漆漆一片。 这是什么时辰了?我怎么睡着了?雁生茫然四顾,身上伤口又疼起来。啊,对了,刚才好像跟父亲怄气来着,趴在床上不肯吃饭,被父亲骂了一顿。然后,父亲走了。然后……就趴着睡着了? 想起白天那顿毒打,雁生依然心有余悸。看了眼父亲的床,却发现父亲没在,被子叠得好好的。 奇怪,天亮了吗?还是还没到睡点?雁生糊涂了。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他肚子饿瘪了。床头放着一块面饼,是他刚才宁死不吃的。但此时他也管不了许多了,实在太饿了,先吃了再说。三下两下吃完饼,他还觉得饿,便穿上衣服,向厨房摸去。 厨房门口,隐约可见一点灯光。应该是父亲吧。雁生估计了一下时间,现在正是深更半夜人人熟睡的时候,这疯子老爹不睡觉在厨房干嘛呢?雁生心里嘀咕,走到门口。 徐岚默默倚在桌边,手上握着酒杯,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盯着雁生,黝黑的面庞微微发红,满脸刀疤在烛光下将他衬得犹如一尊凶神。 但雁生并不害怕,反而从父亲眼中读出了疲惫和孤独。这个高傲狂妄的男人,此刻却显得猥琐而可怜。 雁生走过去,坐在父亲对面:“酒。给我。” “想喝酒?” “嗯。” 徐岚轻蔑地看着雁生,把酒壶酒杯递了过去。 雁生倒满一杯,刚喝一口,便被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呛得咳嗽不止。 “出息!”徐岚哂笑。 雁生咬了咬牙,屏住呼吸,硬将剩下的酒一口气饮尽。 “咳咳……”更剧烈的咳嗽带出一把眼泪鼻涕,连嗓子和肺部都咳得生疼,差点喘不上气。 “逞强!”徐岚骂道,“不会喝就别喝!给我!” 雁生红着脸,握紧酒具:“这是我娘的东西,为什么给你?” “你说什么?”徐岚顿时黑下脸。 “这套酒具,本来有四个杯子,听我娘说,是外公生前最喜欢用的酒器,娘也非常珍视它。而你回来后,直接霸占了它,有一次喝醉酒发酒疯,还把其中一个酒杯摔碎了。到现在,它都缺着一个杯子。其实,你不懂喝酒,也不爱惜东西,你永远只想着自己痛快。就像你娶我娘,然后又冷落她,然后,被赶出来无家可归时,又腆着脸回来找她。回来就回来吧,偏还要作威作福,天天酗酒,发疯,打她的儿子,砸她的珍宝,完后还心安理得地接受她侍奉。可怜她一直把你视作救命英雄,几年如一日地等你,逆来顺受地服侍你……” “闭嘴!”徐岚倏的站起,脸色铁青,醋钵大的拳头青筋暴起。 “怎么?恼羞成怒了?又想揍我么?”雁生双颊越来越红,笑嘻嘻的。 徐岚气得发抖,扬起手却打不下去,一拳砸在桌子上:“给/我/滚/出去!” 雁生不动。 “滚!”徐岚声嘶力竭,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雁生这才站起来。 “好,我滚。但你知道么,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很可笑,很可怜。有时候,我真羡慕我娘,和韩校尉他们,他们至少,都见过你最辉煌风光的时刻,见过最英雄最骄傲的你。而我见到的你,不是潦倒落魄的酒鬼,就是现在这样暴跳如雷张牙舞爪的样子,”雁生抬起头,眼中溢满泪水,“那个武艺超群,英姿勃发,甚至张扬跋扈的戍边英雄,到哪里去了?!” |
头好晕,肚子好饿,伤口……还是有点疼…… 雁生从床上爬起,这次天真的亮了,阳光落进每一个角落,落进他迷糊的眼睛。 好难受的感觉,好像喝了酒。酒?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昨晚的情景。 一阵哆嗦,雁生只觉通体冰凉。 昨晚侥幸逃脱,没挨揍,可今天,还逃得掉么……看看身上还没愈合的伤痕,他忽然又镇定下来。怕什么,最多再让他打一顿,男子汉敢做敢当。再说,昨晚那些话,他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雁生给自己壮了胆,再向厨房走去。父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伴着阵阵鼾声。 唉,这疯子老爹,过日子还是这么随便任性,还以为自己还年轻呢。没辄,雁生只好把他背到床上去,盖好被子,再回去找吃的。 厨房里只有冷饭冷水冷菜,雁生只好先拿一个馒头垫肚子,然后烧水煮饭。米缸里的米也剩得不多了,得去储藏室拿新米。 米袋堆在所有东西最上头,雁生扛下一袋米,正要走时,忽然看见一样东西,立在堆放杂物贴墙的地方。 是那柄麻布包裹的枪!雁生心中一动。 他隐约记得,父亲曾说过,会把这把枪给他的,至于什么时候说的,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还很小。可是,后来父亲好像又忘记了这事,不再提起,连着他也几乎忘记了。 雁生咽了咽口水,想拿出来解开看看,却不敢抬手。当初被暴揍的记忆让他一直心存忌惮。不过,父亲现在睡得正熟,他悄悄看一眼就放回去,不会被发现的。 这么想着,雁生鼓起勇气,一把抓住布囊,抽将出来。解开绳结,精钢所铸的枪杆便露了出来。漆黑锃亮,似乎还带有一些暗红的色泽。雁生轻轻触摸着。那是残留的血迹。在经年累月的征战中沾过无数的血,多次清洗后,依然残留下一些洗不褪的暗红色血渍,附着在枪杆上,风干,淡去。仿佛还有一股,很淡了的血腥味。 这,就是父亲的前半生吧…… 雁生握紧枪杆,心潮澎湃,将枪头的层层包裹也解了下来。光可鉴人的枪刃上,带着几个仔细辨认才能看见的小缺口。饱经风霜,依然刚硬锋锐,发着肃杀冷冽的光芒。 好锋利,好坚锐的刃,好精致的枪。它不应该被雪藏在这里! 雁生忍不住想试试枪,但储藏室太小,耍不开,还是到外面去试吧。 雁生正要出去,蓦然发现门口立着一人。正是父亲! “啊!”雁生犹如见了鬼,吓得魂飞魄散,踉跄后退。铁枪“咣当”落地。 父亲什么时候醒的?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一点也没发现?雁生心中叫苦不迭。 徐岚双目如刀,直逼雁生:“玩得开心么?” “不,不,我……”雁生背靠墙壁,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 “我发现你离开这一阵子,本事没长,胆量长了不少。是不是翅膀硬了,不把老头子放在眼里了?”徐岚声音不高,但充满威压。 雁生攥紧衣角,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咬牙跪倒:“对不起,我……我错了……你打我吧。” |
“哼。”徐岚冷笑一声,慢慢走近前来。 雁生垂下头,身子又微微颤抖。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跟前。 雁生屏住呼吸,闭上眼睛,等待着拳头,或是巴掌,或是别的东西,打落下来。 可是没有。只听到一些奇怪的响动。雁生忍不住又睁开眼,看见地上的枪被捡起来了。 然后,父亲又拿起一块干抹布,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那么专注,仿佛忘了儿子还跪在一边。 雁生自然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看着父亲一下一下慢慢地仔细地擦拭着尘土。 有那么多的灰尘么?雁生不禁急躁起来,知道父亲故意在磨他。如果单纯是罚跪,他咬咬牙也能坚持下来,可是这样诡异的沉默,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情形,却让他十分焦虑难受。 好不容易,擦拭完了,徐岚又捡起麻布和绳子,重新包裹。锋锐的光芒再次消失。 雁生心中失落,方才的激动热血也慢慢消退,冷却,只感觉到,酸痛的膝盖,渐渐发麻。 这时,父亲包好枪,准备再放回去。 “爹!”雁生终于按捺不住,叫道。 “嗯?” “爹,你也不希望它一直被雪藏的,对吧?” 雁生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但还是心虚。 “哦?你的意思,是把它给你?” “我记得……您以前说过……会……给我……” “哼,给你?你配么?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它?” “资格……”雁生隐约记得当时父亲是说了有条件,但是记不清了。 “我确实说过,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把它交给你,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我还要做些什么,才有资格?”雁生急切道。 “真的这么想要?” “……” 徐岚看着儿子,一字一句道:“可以,如果你能胜过我。” 雁生愣住了,当时好像没说这个条件啊? “怎么,有疑问?”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胜得过你……”雁生沮丧道。上一次打赢父亲,还是因为父亲生病未愈,侥幸获胜。毕竟,以父亲的天才,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看来,父亲还是不打算给他了。也罢,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得不到,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只是…… 雁生又想起以前问父亲要东西时,也总是被一口拒绝,或者提苛刻的条件刁难,然而到最后,又总是会心软,会把东西给他,就像那次锻铸铁枪。而这次……会例外吗? 雁生带着一丝侥幸,望向父亲。 徐岚冷冷道:“不用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一次,我告诉你,甭想!你要是做不到,我绝不会给你!再敢擅动,我就打断你的手!” |
今天就是年三十了,感谢小伙伴们几个月来的支持和鼓励,楼主携徐岚徐雁生父子给大家拜年,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胜意,出入平安。 @就叫云舒@鬼厉的李喵喵..@何处落英缤纷 |
“练武场”上,两个身影互相交叠缠斗。 “啊!”雁生仰面摔在地上,直摔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但手里还紧紧攥着木枪,正要再爬起,忽然面前风起,脖颈前被一根木棍抵住,无法动弹。 “爹……”雁生不禁冷汗直冒。 “这两年就练成这模样?你天天都在干些什么?没有我在旁看着,就不会练了?你看看你这模样,别说超过我,你能超过当年的你自己么?”徐岚收回木棍。 雁生狼狈爬起,心里有些委屈,但没有出言反驳。 “反正你现在大了,我想管也管不了你,你必须学会自己对自己负责,这样才能对别人负责。”徐岚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我知道。”雁生适时地接了一句。 徐岚点了点头:“韩文荣真的替你保守秘密?” “是啊。” “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打过你吗?” “没有……只有沈副尉打过……” “沈安平?”徐岚皱眉,“他执掌刑罚这么多年,一向循规蹈矩,不会乱打,你脸上这条鞭痕是怎么回事?” 徐岚平时虽然也会用鞭子打雁生,但从不往脸上打。因此脸上被孙绍言抽的那条疤,格外明显。 雁生支吾着,道出了实情。 “孬/种!”徐岚一听便火冒三丈,“回到家跟我犟起来凶得要命,在别人面前就怂成这样?” “我不是……” “滚!老子没你这种儿子!”徐岚踹了雁生一脚,转身便走。 “爹!”雁生吃痛,一瘸一拐地跟着回去。 韩文荣批的假期是五天。五天,一晃眼就快过去。雁生收拾着包裹,心里十分不舍。虽然回家的时光没有想象中的快乐,但这里毕竟是从小生长的地方,血肉相连,难以割舍。 唉,如果他也和别人一样,在家种种地,或做些小生意小手工,每天都和父亲在一起,过普通***子,该多好。可是,他别无选择。 而一直强硬的父亲,也软了态度,给儿子准备了新衣新鞋——说是临时买的,其实一看就知道是早就备好的,终于逮到机会交付。雁生看着父亲嘴硬的模样,心里好笑,也不戳穿。 临行那天早上,雁生早早起床,喂马,徐岚做饭。吃完早饭,徐岚忽然想起什么,倒来一杯酒,要雁生吃。雁生不耐烦:“哪有大早上喝酒的?而且你知道我喝不了……” “啰嗦!叫你喝你就喝!” “……” 面对父亲的霸道,雁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接过酒杯,一脸就义的模样,举杯饮尽。 “这是!……”这不是平时父亲喝的酒,那种味道,倒像是小时候喝过的那种甜甜的酒…… “怎么样?”徐岚问道。 雁生愣了一下,有些感动:“爹,这……是你酿的么……” “我才不会酿这种酒,跟别人买的,你喜欢吃,带一点走吧。” 雁生接过小酒坛,喉头哽咽:“谢谢爹……” 徐岚像是没听到,继续道:“去把东西放好,再到院子里来一下。” “不需要了,这些东西够了。” “什么不需要?我有话训你,你以为是什么!”徐岚呵斥。 雁生一听便泄了气。装好酒,忐忑不安地跟着父亲到院子里。 徐岚走到墙角,抓起那根木枪,再走到院中央,练了起来。 雁生看着,似曾相识。那不就是,小时候在月光下偷看的那套很厉害的枪法么!只是那时候光太暗,看不清,这是第一次,在阳光下清楚看见,不由得呆住了。 如此狠辣的招式,伴着凌厉刚猛的风声,让人看得心跳加快,喘不过气。雁生努力想记住每一个细节,可惜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父亲动作极快,根本来不及记,只是傻傻地看着。 练毕。徐岚轻轻喘息,颈上沁出细汗。雁生还呆呆的,没反应过来。 “到底是老了,年轻时的小把戏,玩不动了。” 徐岚叹道,放下木枪:“我只说一遍,信不信全由你。我的绝招,最初是为了提战绩,想出来几招厉害的招式,但是十分不成熟,杀敌虽多,对自身的损伤也很大。后来,钟将军帮我改进过一次,才逐渐完善成型。但是这些招仍然只有我能驾驭,别人学不了。你也一样,我当初教你,你总学不会。所以,我又一次把它改进,改到你能学的程度,再教你。不过这时候的招式,和我原来用的招式,模样已经相差很多,所以韩文荣只认出了那半招,认不出改进后的招式。至于具体是哪几招,我现在告诉了你,你自己应该能揣摩出来。我刚才练的,是我当初使用的招式模样。你学不来,也不要学。” 徐岚微微低下头。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按照你自己的感觉,找适合你的方法。但不管怎样,不要学我。我不是什么英雄,从来都不是,我也不喜欢做英雄。我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徐岚又看向雁生,“那天晚上,你说的都没错。我一生狂妄自负,以为自己功夫了得,就可以为所欲为。可是,到头来,却栽了大跟头,落得这样的境地,连你们,我也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
“不,我那是喝醉了乱说的,我不是……” 雁生想辩解,但徐岚没有让他说下去:“我没能给你最好的东西,也无法荫护你。不过好在,你比我争气。虽然你天分没有我高,但你性格比我好,也比我懂得做人。你会走得比我更长更远。到那时,你就忘了我吧。” “爹,你乱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忘了我,对你更好。” “不!我不!”雁生急了,噗通跪下,磕了三个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按您说的做,但我不会忘记您。如果还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你!” 徐岚摇头叹息,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只道:“韩文荣是个可靠人,你跟着他,我放心。好了,走吧,时间不早了。” 雁生站起身:“嗯,我走了……您自己保重……” “走吧!”徐岚转过身。宽阔矫健的背影,此时却显得渺小而孤独。 雁生心中酸涩,忍住眼泪,上马回望。 “爹,我走了!” |
不算番外的番外——过年(上) 本来打算春节时写,应个景,然而拖到现在。老话说没出十五都是年,现在应该也不算晚吧。 剧情是接着上一回顺下来,主要为雁生的回忆,还有一些事情的交代。为了方便叙述,这篇是以雁生为第一视角。 。 。 再次回军营,已有一段时间。眨眼间,又到新年了。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军营里过年,但那种离家的孤独感还是无法适应。我大概真的挺没出息的。 刘逸喊我去吃酒,我也没去。我酒量小,总也学不会喝酒。此时营房里只有我一人,烤着火,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从家带来的那小坛子酒。 这么多年了,父亲说谎编借口的水平还是那么蹩脚,几乎就是随口敷衍。不过,他居然亲自动手为我酿这酒,还是让我很意外,尽管味道其实和我小时候吃的不太一样。 我一直叫它甜酒,因为它吃起来甜甜的,醇醇的,非常好吃。 很小的时候,每年母亲都会酿一小缸甜酒,到过年时,拿出来,用筷子蘸一点,点在我的小舌头上。那味道,实在甜到了心里,吃了还想吃。母亲就给我倒一小杯。我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端着杯子,一路走,一路舔,有时太入迷,不小心被门槛绊倒,酒全洒地上,我便伤心大哭,好像失去了亿万珍宝一样。 那时,我家的年虽然没有别人家那么热闹,但是小时候的我也不懂攀比和嫉妒,只觉得过年有新衣服穿,还有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东西,就非常开心满足了。 后来,父亲回来后,家里就变了模样。连着家里的酒,也都换了味。他不喜欢那些软糯甜腻的酒,只有刺激烈性的酒,才能麻/痹他的神经。而母亲,每天忙着给他收拾烂摊子,也没有心思去管酒不酒的。 到了过年,我还像以往一样去掀酒盖,结果被一股热辣刺鼻的味道扎得满嘴生疼,难受极了。我跑去找母亲哭诉,父亲在一旁听到我吃了他的酒,跳起来抓住我就打。我痛得大哭大叫,拼命挣扎,他就更狠劲打我,还用脚踢我。 母亲没有劝架,只板着脸,对父亲说,这是你的种,你把他打死了,断了根,也是你们徐家的事,与我无关。 父亲听了这话,瞪了母亲一眼,不再打我,转而又去喝酒。然后,继续恶循环。 那一年,是看不到希望的一年。 好在,后来情况有了好转,母亲又生了弟弟。这个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不过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父亲,依然和这种平淡的生活格格不入,只是迫于无奈的投降。 但我并不关心那么多,只看到父母不再吵架,父亲不再是酒鬼模样,家里气氛变得和睦,就很开心。当然最开心的,是母亲又开始酿甜酒。 过年,我终于又可以吃到甜酒。 捧着小小的杯子,我咪一口,闻一闻,走到弟弟摇篮边,弟弟刚睡醒,正抱着奶嘴啃。我一时兴起,想喂一点给弟弟吃,结果倒多了,把他呛到了。他咳得难受,呜呜直哭。 母亲闻声赶来,把我臭骂一顿,抱起弟弟拍后背。我吐了吐舌头,溜了出去。 |
过年(下) 那一场飞来横祸之后,家里便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人。也更加冷清。父亲不懂过年的许多讲究和规矩,在他眼里,什么过年过节,都不过是一坛子酒的事。当然,他只喝他的酒,至于我,喂饱就行,哪还管别的。而我,自然也不敢向他提什么要求。 自那以后,我也再没吃过甜酒。 大概是十四岁那年,夏天,我跟着父亲去集市,看到有人卖酒,里头有几坛跟母亲酿的类似的那种甜酒。我看得口水直流,挪不动步。父亲见了,十分鄙视地嘲笑我。在他眼里,只有老弱妇孺才吃这种酒。 我那时正在叛逆的年纪,十分讨厌父亲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他越瞧不起我,我越要做,他不给我买,我就自己酿。 我悄悄打听了配方做法,秋收的时候,偷偷藏起一些粮米,找了个小酒缸。至于其他料,我只能偷拿家里的钱去采买。 缸子藏在很隐蔽的地方,父亲没发现。少掉的东西,他也不知道。他平时不盘账,只有到岁末才盘一回。盘出来发现钱少了,我那点事才终于瞒不住了。 他气得要命,砸烂了酒缸,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打得我好几天下不了床。执迷不悟的我,最伤心的,依然是酒没了。几个月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酿酒。 忽然一股冷风吹进来,我猛一哆嗦,条件反射地坐起,只见门口有人进来,是韩校尉。 我赶紧爬起来。 “你一个人在这呢?听说你肚子不舒服,怎么了?” “我没事,校尉。” “没事?那刘逸怎么说你肚子疼?” “……我不想去吃酒,撒了个谎……” “为什么不想去?你不想跟他们一起?” “不是,我……我就是不喜欢喝酒。” “是吗?那这是什么?”他拿起我搁床头上的小酒坛。 “这是我从家带来的……” “哦?你爹酿的?”他打开闻了闻,“怎么是这个味儿?他什么时候喜欢这种酒了?” “不是,这个是……我喜欢的……”我突然觉得脸红,为自己这点幼稚的嗜好。 校尉愣了一下,感慨道:“他对你真好。” 真好……吗?我苦笑了一下,没搭腔。 校尉将酒还我:“你啊,跟你爹一样,太看重武技,不重视人际——这也怪你爹,把你管得太严,约束太紧。但你如果真想走大前途,除了练武,还有很多事情要学做,哪怕不喜欢。毕竟,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是……我知道。” 我突然觉得长大好累。小时候老想着快点长大。现在大了,孤身在外打拼,看起来自由了,可是肩上的担子却只重不轻,烦心事只多不少。 校尉按着我的肩,坐下来:“那几个招式,你都揣摩出来了?” “嗯,差不多吧,只是不敢确定。” “那么那几招呢?有练么?” “没有,我都忘光了,而且我爹也说了,叫我不要学。” “你……嗨!你可真是……叫我说你什么好,”他气笑了,“难怪你爹要揍你,你还真是不开窍。他如果真的不想让你学,直接不给你看不就好了?干嘛还费工夫练给你看?吃饱了撑的?” 我被这么一说,也才感觉到奇怪。 “那他这是……要我学?可是,我真的没记住。” 校尉叹气:“不是我说,你爹的想法做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稀奇古怪。照我看,他这心里也是矛盾得很,又想传给你又不想让你学会,莫非是在等什么时机?”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学箭术的事情:“……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管好你自己就好了。那些事让***心去。他的想法,谁猜得到?咱们也只能按照他的安排走。” |
王栋,边城副将,步兵营校尉,六十八岁,是整个军营里年纪最大的人。虽然年高,但身体仍然硬朗强健,不愿退役,仍旧留在军营任职。 王栋生于军旅之家,其父祖亦是军人。王栋从小与其他一众军人子弟一同在军营念书、训练,长大从军,接替父职。他们比普通人家子弟从军有天生的优势和高起点,在提拔、升官方面,通常也有优先被选择权。 王栋一直享受着这份红利,顺风顺水,直到徐岚的出现,打破了平静。 如果说徐岚是个异数,不能简单归为普通人,但他之后韩文荣、唐守业等也都纷纷崭露头角,力争上游,冲破了原有秩序,使军营有了新的活力。 但这是王栋不乐见的。 好在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大多数外来新兵还是没有能力与他们竞争的。 这才是正常的。让一帮半路出家的新人凌驾于从小就受专业训练的他们头上,那才不正常。更别说徐岚唐守业等人极狂妄自大,目无法纪,一度搅坏军中风气。 这些狂徒,压根就不该提拔做将校。 王栋厌恶他们,也专心培养着自己的接班人。可惜他两个儿子都不争气,到孙子辈才又出一个好苗子。 小孙子资质上佳,习武多年,擅使刀斧。眼看开春又将举行三年一次的全军新军武试,王栋便带着孙子也去参加,满以为能赢得首名,结果败给了一个叫余雁生的家伙,屈居第二。 王栋知道余雁生,知道他是韩文荣营下新秀,但这小子一直很低调,不常见到,也很少听说他的事迹,因此印象不深,谁晓得竟然这么厉害。 武试结束,将军大帐,陈黎抓着那余雁生的手,称赞不已,看得王栋直翻白眼,酸溜溜插了一句:“侥幸罢了。”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愣了。韩文荣顿时心中不悦,唐守业笑道:“王将军又妒忌小辈啦?” “我妒忌他?笑话!他不就会使些花枪么?有什么用呢?能打仗吗?有战功么?” 大家又是一愣。 陈黎咳了两声:“王老,你这话就不公道了,雁生来了才两年,参战不多,经验还缺,但战功也是有的,都有记录,也有犒赏,有一回还是你负责分拨给他们的,你不记得了?” 王栋老脸一红,看见雁生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瞬间恼羞成怒,呵斥道:“看什么看!谁教你这样盯人看的!懂不懂规矩?!” 雁生呆了一呆,赶紧转过脸去。 “看看,这些小子什么都不懂,空学一身花里胡哨的本事,倒把军营搅得一团糟!” “王将军,”韩文荣也忍不住了,“这孩子我管的,一向懂事规矩,从不作乱,不知道您从哪听来的‘把军营搅得一团糟’?” 王栋又噎了一下,气急败坏又无话反驳,狠狠瞪了雁生一眼,扭头走了出去。 “都回去吧。”陈黎也没了兴致。 “那个,陈将军,我提过那事……”唐守业提醒道。 “哦,对了,雁生,我和唐校尉、韩校尉都商量过了,计划把你调转弓弩营……” “什么?”雁生惊奇地望向韩文荣,韩文荣只点点头。 雁生不敢相信韩文荣居然同意了,而且就这么把他推了出去。他急切想问个究竟,可是现在这场合,根本没法问! “你有什么问题么?”陈黎疑惑。 “我……我不想去!” |
“什么?不想去?”陈黎诧异。 “雁生,不许任性!”韩文荣喝道。 “我没有任性!我从来就不想去!”雁生有些失态地朝韩文荣吼叫。 他以为韩文荣能懂他的意思,但得到的却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大呼小叫什么!这里是军营,不是你家!”韩文荣厉声呵斥。 雁生猛的清醒了一下。是啊,这里是军营,他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而已。他们,都是他的领导、上级,领导们讨论安排他的去处,他只需要服从就可以,哪有插嘴甚至抗命的资格?韩文荣平时待他好,已是分外的照顾了,他怎能再得寸进尺? 雁生默默垂下头,不再争辩,心中却颇觉酸楚。 “好端端的,你打他作什么?不能好好商量么?还是你之前没知会过他?”唐守业很不高兴,责怪韩文荣。 韩文荣没有回嘴,只对陈黎道:“将军,您安排就是,不必理会他。” 陈黎却有些头疼,叹了口气:“算了,也别这么逼他。我看,你还是先带他回去,好好再和他说说,让他考虑考虑。这事也不急在一时。” 从将军帐走回营房,也没多远,溜达几步就到了。但今天这段路,却特别的长。雁生垂头走在韩文荣后面,两人一前一后,都不说话,又各揣心思。 诡异的沉默。 “你还跟着我干嘛?回去!”韩文荣忽然回头呵斥。 雁生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走过了自己的营房,愣了一下,但没有立即应声回去。 “怎么着?我现在指挥不动你了?”韩文荣恼火道。 雁生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校尉,我……我答应你,我愿意去!” 韩文荣愕然,看着雁生,那样子十分严肃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或赌气敷衍。这倒让他倍感意外,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对您大喊大叫,我不该……任性。我遵从您的决定,但……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您改变想法了?” 韩文荣依旧惊疑地看着雁生,不可置信。本以为会有一场硬仗,结果……没想到,这孩子,乖得让人心疼。 韩文荣一下子软了心肠,有些后悔刚才对雁生粗暴的态度,叹息道:“你问我为什么改变想法,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明白?难得唐校尉那么赏识你,他的箭术,是当年你爹都想学而不得的。你爹固然天才,但箭术造诣却不及唐守业。你如果也白白浪费掉这个机会,以后就不会再有了。至于一些私人旧怨,我只能说,这里跟你爹有过节的人多了去,远不止唐守业一个,你要不要一笔笔都算算清楚?” 雁生低头沉吟,又道:“那我走了以后,您这里……” “我这里?我这里好好的,能有什么事?臭小鬼,拿个冠军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少了你我们就不行了么?”韩文荣佯嗔。 雁生默然,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韩文荣拍着他肩:“行了,说说你吧,你又为什么这么快改变想法了?因为我打了你么?” 雁生摇了摇头:“不,您打我是应该的。” “傻小子……那你到底是为何……” “我相信您。”雁生一字一句道,无比信赖的眼神。 韩文荣心头一热,又苦笑着摸了摸雁生微肿的脸颊:“你这么信任我,我倒是有些担待不起了。” |
悲催啊,一个月没发文,我已经凉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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