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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57页] |
作者:冰痕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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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x600 一三二 隐情(5) 他这样一说,轮到伊兰沉吟不语了,良久,方道:“奴婢不敢。” “不敢……”星子轻轻地叹口气,伊兰聪明过人,为何偏偏从不怀疑我呢?也许她早察觉了异样,却依然选择相信……这是怎样的信仰?星子虽早见识过突厥色目人对真神的崇拜,内心深处仍难以理解,又追问一句:“那不管我是什么人,你都认为我是天降的真神使者,是你们的救星?绝不会有所顾虑?” “是。”这次伊兰回答得倒十分痛快。 “那我就告诉你实情吧!”星子抿住嘴唇,稍稍停顿,却清楚而坚定地道,“我是赤火国的皇室后裔,也就是说,是你大仇人的亲生儿子。” “啊!尊者……”如平地炸雷在耳边轰响,饶是伊兰向来冷静自持,也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瞪大一双蓝眸,不可置信地望着星子。那脸上累累的伤痕也似被血色涨红,愈发凸显。 伊兰轻呼一声,很快恢复了平静表情,往事却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翻卷波涛。不是不知道,万国盛典上她策划的第一次刺杀,就是星子火海之中,救下了辰旦,那时两人相隔万里,尚未谋面,便有了第一次交手。后得知此人被赤火皇帝收为了义子,一直是皇帝御前的大红人。前日也正是他,用身体挡住了自己刺向暴君的复仇之剑,以致中毒当场倒下……可他为什么又流落突厥? 伊兰身为圣女,一生所信奉的唯有真神,唯有神谕,星子既然是神谕指定的真神使者,她只当一切皆是天意,哪怕他是赤火国人,曾效力于赤火皇帝,也未多有怀疑。此时听星子亲口说出,他竟然是辰旦亲生之子!伊兰就算再心如止水也难以抑制一石激起的千层浪涛。难怪,天门岛上开启神谕之时,他会说出那番话,他会让我发下那样的誓愿…… 伊兰的震动惊讶溢于言表,哪怕转瞬即逝,也让星子十分开心,毕竟她还有喜怒哀乐,不是真的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哀莫大于心死,只要心还在就好。星子笑得欣慰,简要地讲到自己的身世:“我出生时,他还不是皇帝。襁褓之中,因长相奇异,我被送出了王府,后被养母收养,直到十六岁。”提到养母,星子胸口又是一痛,笑容也不觉隐没无踪,“我进京赶考,因缘际会,被皇帝认出,只是尚不便宣告天下。金牌便是皇帝赐给我的,昨夜便是凭此胁迫看守放人。” “那……那皇帝有没有发现,有没有为难尊者啊?”伊兰忽然开口问道。莫不痴方才的话伊兰终于听懂了,原来所谓的代价竟是如此!如果他真是赤火的皇子,我刺杀他父亲,他不顾一切救了我……伊兰忽想起,自己曾屡次献计,请求尊者刺杀那皇帝,星子眸中充溢的愤怒和伤痛…… 星子闻言怔住,出乎意外,伊兰得知真相后不但未翻脸成仇,也不刨根问底盘问不休,竟然首先牵挂着自己的安危! N |
800x600 一三二 隐情(6) 她竟这样体贴,她……星子胸中有莫名的情愫涌动,如融融春意温暖心头,却沉着脸不假辞色:“赤火国那边,我自有安排,你不用多管。我告诉你实话,是想要你知道,你们这个烂摊子,我说不管就是不管,绝不是哄你。对我而言,什么真神使者不过一时之策,而我终究是赤火国的皇子,救驾议和,都免不了私心。你若不愿承担大任,我也大可撒手离去。” 伊兰默然无语,沉默了良久,星子暗中有些后悔,毕竟是我对不住她,她却一次次救了我。星子柔声问道:“当初刑台上,你救下我,如今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后悔了?” “不,”伊兰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接口道,“奴婢不后悔!”随即补上一句,“这是奴婢今生最为幸运之事,永远不会后悔……” 星子胸口一热,眼中莫名便有些发酸,差点落下泪来。仿佛又回到初见的那一刻,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暮霭,高台上的伊兰衣袂翩翩,临空御风,如九天仙女飘落凡尘,来拯救落难的罪人……其实,她本就是那样美,哪怕狂风骤雨摧花碎玉,她永远都是那不染俗世尘埃的瑶池仙子…… 星子一手扶着伊兰的肩头,凝视着她,定定地望进她的蓝眸,语气无比郑重:“伊兰,我虽与父皇与故国为敌,也不会后悔。我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都始终不会改变。不管你当不当圣女,不管你长的什么样子,你是易容也好,是刀划伤的也好,不管是美是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一如既往。师父方才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既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必有你的苦衷,你可以象从前那样,蒙上面纱,藏起你的真容,我绝不会强求。不过,如果师父说的是真的,我很欣慰,你不曾真正受到那样惨痛的伤害,比什么都重要。” 星子一席话,伊兰似颇为震动,怔怔地看着星子,蓝宝石般眼珠子似乎不会转动了。许久才喃喃地道:“奴婢……有罪,奴婢本该终生服侍尊者,听从尊者的吩咐,可奴婢已……已不配……奴婢乃不洁不祥之人,让真神蒙羞,让尊者受累,不能再苟活于世。” “你!”星子抑制不住怒气,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你怎么就成了不洁不祥之人?你并没有失身,让男人碰了一下就不活了么?这是哪门子的歪门邪道?就算你真的被人伤害……也不是你的错!你聪明非常,何必为难自己,看低自己?” “奴婢……该死。”伊兰不与星子争辩,复垂下头去。 唉!星子唯有苦笑,无言相对。该死?绕来绕去就离不开一个‘死’字么?不知怎地,星子忽回忆起自己当初一心求死,任父皇怎样劝说宽慰都无济于事,非要碰了南墙才知道回头。父皇当时的心情,是不是也和现在的我一样愤懑而无奈呢? |
怎么才能回到旧版的贴吧啊?新版的实在用不惯啊! |
一三三 真容(1) 父皇……总在不经意间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如生长在心房缝隙中的野草藤蔓,牵延绵连,不知不觉便重重纠缠,若要一刀剪断,却是痛彻心扉……犹记我倒在万国盛典的熊熊火海中,醒来时父皇也如今日我守着伊兰般守在我榻前,布满血丝的双眼,额前明晃晃的白发……我却想尽办法逼他赐死我……星子以手抚心,胸口那星形的胎记仿佛隐隐作痛,这就是轮回么? 星子骤然一惊,那也是我和伊兰之间恩怨纠结的起点,虽然彼此尚未谋面……伊兰今日方得知了我的身份,她明白再也不能找父皇复仇,即使活下来也了无希望,岂不是更坚定其死志?而我又该怎样做才能劝慰她,补偿她呢? 如今我已与父皇彻底敌对,而他也很可能对娘亲下了毒手,眼前诸多烦忧,我为何仍对他念念不忘……星子平复下情绪,声音里却多了三分无力:“伊兰,你别这样说……是我的过错更大,若不是我挡了你的剑,若不是你因我半路杀出,而落入赤火军手中,也不会有这……这场劫难。你是受害之人,不必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要怪的话不妨怪我。当然,你确有错处,这么大的事,你竟机关算尽地瞒着我,只身赴险,差点酿成不幸,但你既脱险归来,再去寻死,又有何益处?” 伊兰再次沉默,唯有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是因看惯了,还是因知道了易容之术,星子对眼前这张丑陋的脸庞已不再恶心厌弃。伊兰迟迟不语,星子暗中担忧,我是不是太严厉了,揭开了她血淋淋的伤疤?可事已至此,既然无法逃避,就唯有与她一起去面对,避而不谈总不是办法。 星子想起一事,又道:“师父说,待此间的战事一了,他会带你回黄石山,一年半载即可清除余毒,彻底痊愈。” 伊兰轻轻地“嗯”了一声。 星子本以为让伊兰和莫不痴同赴黄石山,孤身与陌生男子相处,她定然不愿,听她的语气,不似反对,稍稍安心。她如果愿去黄石山疗毒,总不该再轻生吧?星子看着手中的雷伊剑,认真地道:“你是色目王室唯一的后裔,王位理当由你来继承。色目以前没有女王,但万事总有个第一次。你的胆略才干,远胜男子,能为一国之主,实乃色目万民之福,这雷伊剑还是由你执掌为好。” 伊兰摇摇头道:“奴婢的身心皆已奉献给了真神,无法再入俗世,王位一事,更是绝不敢想。” 星子自然听得出这不过是托词,但没必要再与她纠缠理论,嘿嘿一笑:“那如果我要娶你呢?你答不答应?照你们的说法,我是一千多年来的第一位真神使者,而圣女侍奉使者便如同侍奉真神,你既将身心奉献真神,也即是要奉献给我。”他竟说得如此直白,伊兰诧然看了星子一眼,无语相对。 |
一三三 真容(2) 星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话说开,借此尽情发挥:“你别忘了,你说过,如果我要你,你不会拒绝。那么我如果想娶你,你也只好嫁给我,从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若留在西域,你得在西域,我回赤火,你也得回赤火,你能躲得开俗世中的紫陌红尘么?” 星子的眼眸亮晶晶的,似燃烧着一簇蓝色的火苗,咄咄逼人的语气令伊兰不知如何回答。她从小由前代圣女教养大,祭神治国,无所不知,可历代圣女谁又曾遇到如今这局面,也从不会听说过这问题,伊兰竟有些手足无措。她一生只为了复仇、复国二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何况儿女私情?曾对杜拉王子的那一丝情窦初开的依恋牵挂,也随着子午谷一战杜拉殉国而灰飞烟灭。前日潜入赤火营中行刺,伊兰就没想过能活着回来,无论成败,但求能追随父王,追随杜拉而去,哪料事与愿违…… 伊兰的表现不出星子所料,微微笑了笑。并不逼着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何必管它什么神仙俗世,我瞧你这圣女当着也没什么意思,让好好的小姑娘变成个死气沉沉的活僵尸,平白泯灭人性,你若不愿当,另找个愿意的人来接替不行么?或者从此废了这圣女之位,更是干净。天方殿那些古怪的规矩,我也早就看不顺眼了。你们既然都尊我如真神,你觉得怎样好便直说,我自会安排,料得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若能藉此解脱,未尝不是件幸事。你年方二八,正是豆蔻芳龄,锦绣韶光,何不就此放下,以后天高海阔,任尔高飞。” 圣女之位的继承与存废,乃是突厥与色目两国至为庄重圣洁之事,在星子口中说来竟如同儿戏,本是大逆不道的话从至高无上的尊者口中吐出,伊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慌乱中唤声:“尊者……” 星子嘴角弯成一道优美的弧度,醇厚的声音如习习春雨沁人心脾,自有一种温暖而坚实的力量,让人沉静。“这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你是伊兰,我是星子,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有情有爱有喜有哀,不要冒充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尊者圣女。” 伊兰心乱如麻,他在说什么?难道他真的要我?伊兰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不,可是……可是我怎么能…… 星子蓝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伊兰,柔声问:“你不愿意么?因为我是赤火国人,我是那人的儿子?” 伊兰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星子低低地轻叹一声:“那……你是还念着杜拉王子,不愿意接受我?” “不!”伊兰下意识地即刻否认,身子却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无助地向后退去,似乎想将自己遮蔽起来。 星子分明于她眼中看到了一抹伤痛,仿佛丛林中被猎人捕获的幼兽,星子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她看似坚强决绝的外表下却如此脆弱感伤,无依无靠…… |
一三三 真容(3) 星子欲要将她揽入怀中,抹去她眼中的伤痛无助。伊兰又张皇地后退了几分,几乎要挤到帐角了,星子发觉她在微微颤抖,心中愈发疼痛。此时此刻,真想呵护她一生一世,让她有一个可依靠的肩膀,为她挡尽漫天风雨。 星子怕惊了她,不敢贸然伸手,语气柔和却坚定:“伊兰,你别怕,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的心,至于你愿不愿意,不用急着回答。来日方长,我有耐心。”星子撇一撇嘴,似自嘲地笑了笑,神情却流露出难以言状的的感伤,“何况,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世,以我的身份,我其实没有资格……你不用放在心上。” 一语既出,星子骤然一惊,我确实是没有资格啊!我若娶她为妻,必将带她去见父皇,他们二人如何相见?就算伊兰愿意,父皇又是什么反应?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星子虽从不吃这一套,但从玉娇到尼娜,每次都卯足了劲与辰旦对着干,辰旦愈不喜的愈要拼死坚持,惹出无数事端。这次若换成了伊兰,星子想象不出那情景……管它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伊兰要治好伤还得一年半载呢,届时会是什么局势,谁又知道? “尊者……”伊兰闻言,歉意地唤了一声。 星子敛容正色,目光复落在雷伊剑上,心下忽有了个决断,这柄剑已带给了她太多烦恼,太多伤痛,差点要了她的命。我既已有诺于她,她如今又是有难之时,堂堂男儿,怎能推诿妇孺,不帮她挑此重担? 星子握紧剑柄,声音转为严肃:“你疗伤治病还须时日,而你既然信任我,这雷伊剑……”星子稍顿一顿,“我可以暂时代你保管,待你康复痊愈后再行定夺。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果不出所料,星子承诺愿保留雷伊剑,伊兰登时来了精神,原本黯淡的眸中惊喜之色如霞光闪动,言语亦有了生气:“尊者有令,奴婢贱躯,万死不辞。” 星子无奈地蹙一蹙眉头,将伊兰柔弱的小手放入掌心,轻抚着手腕处深紫色的淤痕,忍耐地道:“不,伊兰,我不要你死。你不许,不许再说什么万死不辞的话。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痛苦挫折,都不能自杀,不能再动轻生的念头。你能答应么?” “奴婢……”伊兰双唇微微翕合,却说不出下文。 星子对视着她,目光热烈而痛楚,如一道明亮的火焰灼伤了伊兰,伊兰欲要避开,却被星子紧紧地握住双手:“伊兰,我不是以尊者的身份命令你,而是我最为诚挚的请求。因为,如果你受伤,我会难过,如果你死了,我……”星子抿住薄唇,用力地摇摇头,“我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不会!” “尊者!”伊兰惊呼出声,眼底似有光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答应我,你会好好地活下去。”星子重复道。 |
一三三 真容(3) 星子欲要将她揽入怀中,抹去她眼中的伤痛无助。伊兰又张皇地后退了几分,几乎要挤到帐角了,星子发觉她在微微颤抖,心中愈发疼痛。此时此刻,真想呵护她一生一世,让她有一个可依靠的肩膀,为她挡尽漫天风雨。 星子怕惊了她,不敢贸然伸手,语气柔和却坚定:“伊兰,你别怕,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的心,至于你愿不愿意,不用急着回答。来日方长,我有耐心。”星子撇一撇嘴,似自嘲地笑了笑,神情却流露出难以言状的的感伤,“何况,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世,以我的身份,我其实没有资格……你不用放在心上。” 一语既出,星子骤然一惊,我确实是没有资格啊!我若娶她为妻,必将带她去见父皇,他们二人如何相见?就算伊兰愿意,父皇又是什么反应?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星子虽从不吃这一套,但从玉娇到尼娜,每次都卯足了劲与辰旦对着干,辰旦愈不喜的愈要拼死坚持,惹出无数事端。这次若换成了伊兰,星子想象不出那情景……管它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伊兰要治好伤还得一年半载呢,届时会是什么局势,谁又知道? “尊者……”伊兰闻言,歉意地唤了一声。 星子敛容正色,目光复落在雷伊剑上,心下忽有了个决断,这柄剑已带给了她太多烦恼,太多伤痛,差点要了她的命。我既已有诺于她,她如今又是有难之时,堂堂男儿,怎能推诿妇孺,不帮她挑此重担? 星子握紧剑柄,声音转为严肃:“你疗伤治病还须时日,而你既然信任我,这雷伊剑……”星子稍顿一顿,“我可以暂时代你保管,待你康复痊愈后再行定夺。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果不出所料,星子承诺愿保留雷伊剑,伊兰登时来了精神,原本黯淡的眸中惊喜之色如霞光闪动,言语亦有了生气:“尊者有令,奴婢贱躯,万死不辞。” 星子无奈地蹙一蹙眉头,将伊兰柔弱的小手放入掌心,轻抚着手腕处深紫色的淤痕,忍耐地道:“不,伊兰,我不要你死。你不许,不许再说什么万死不辞的话。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痛苦挫折,都不能自杀,不能再动轻生的念头。你能答应么?” “奴婢……”伊兰双唇微微翕合,却说不出下文。 星子对视着她,目光热烈而痛楚,如一道明亮的火焰灼伤了伊兰,伊兰欲要避开,却被星子紧紧地握住双手:“伊兰,我不是以尊者的身份命令你,而是我最为诚挚的请求。因为,如果你受伤,我会难过,如果你死了,我……”星子抿住薄唇,用力地摇摇头,“我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不会!” “尊者!”伊兰惊呼出声,眼底似有光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答应我,你会好好地活下去。”星子重复道。 |
一三三 真容(4) “奴婢……奴婢谨遵尊者之命。”伊兰被逼不过,慌慌张张说完一句,旋即垂下视线。 伊兰虽答允了,星子仍不觉轻松,仍攒着眉心:“伊兰,不是我不信你,旁的事都没关系,但这次你须以真神的名义起誓。”星子真是怕了她了,只怕眼一花,她又闹出什么花样来。不过,以她对真神的信仰,若对神起誓,应不至变卦。 伊兰低着头,应了声“是”,挣扎着便要起来。星子小心扶着她起身,伊兰赤足站在地上,宽大的外袍直到脚背,甚不合体,衬着她丑陋面容,更是怪异。要是平时,星子定会忍不住取笑她一番,此时唯有难过。伊兰缓缓跪下,她带伤在身,一举一动颇为吃力,目光却十分虔诚。伊兰微微闭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星子一旁候着,伊兰直直跪着,身子摇摇欲坠。星子狠下心不去打断。少时,伊兰誓毕,星子将她抱回床上。见她额上已渗出了细汗,拿过柔软的汗巾来为她拭去。心里仍有些放心不下,也不知一番努力成效几何,伊兰是不是真的断了求死的念头?忽听伊兰喃喃地道出一句:“谢谢你。” 自从那日刑台初见,伊兰发现星子的血色胎记,认定他便是寻觅许久的真神使者后,除了前几日两人于山巅赏月饮酒,星子借酒醉之机,让伊兰唤他的名字外,伊兰总是坚持称呼星子为“尊者”,几乎从不曾直呼“你”。星子愣了愣,方回过神来:“谢我?” “我……我不会自杀了。”伊兰加重语气重复道,嗓音却有些哽咽,“谢谢你。从来没有人……没有人象你这样重视我……” 有晶莹如珠的液体从伊兰的蓝眸中滚落,伊兰手忙脚乱欲要拭泪,却被星子温柔地揽入怀中。这一刻,没有谁比他更懂伊兰,她是圣女,高高立于九天云端之上,不可企及,芸芸众生都敬仰她,崇拜她,可他们顶礼膜拜的只是如神祗般的圣女,便如膜拜香火缭绕的庙宇中那一尊尊泥塑木雕的偶像,没有人会将她当作人对待,当成一个正常而普通的女人,关心她的爱和恨,欢乐和悲伤。她并不是无情无欲,只是一颗心已尘封得太久太久…… 伊兰没有抗拒,将脑袋埋在星子胸前,一动也不动,更没有一点声音,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良久,伊兰轻轻推开星子,从容地理了理额边散乱的鬓发,神情恢复了古井般的平静:“尊者,奴婢想要一碗水。”星子以为她口渴,忙起身从牛皮水囊中倒了一碗清水给她。伊兰接过,却不喝,放在榻前。拿起莫不痴适才留下的小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枚黑色一枚白色的药丸来,于掌心中摩挲良久。 星子不解其意,记起莫不痴方才送药时说伊兰知道此药的用途,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药?师父是要你服下吧?” |
一三三 真容(5) 伊兰摇摇头,并不作答,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一声,将那枚黑色的药丸放入水碗中,药丸于水中化开,一丝一缕,如帐外扯不断的绵绵夜色,将一碗清水染成浓墨一般。星子更是不解,伊兰却又另外要了一碗水,放入白色的药丸。 等了片刻,伊兰轻轻地道:“能给奴婢一卷白布么?” 星子见她神神秘秘,不知搞什么鬼,反问道:“你要白布做什么?” 伊兰轻声答道:“尊者稍候一会就知道了。” 星子虽纳闷,料想白布无害,便从莫不痴放在角落里的包裹里找出一些白布给她。伊兰称谢,却又道:“尊者能否出帐回避少时?” “你……”星子委实不敢再将她独自留在帐中,“为什么?” 伊兰眨了眨眼睛:“尊者放心,奴婢虽然欺骗过尊者,但并非不识好歹言而无信之人。就算奴婢不为自己,也当为色目国活下去。尊者等半个时辰后再进来,好么?” 星子不知伊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到底男女有别,不便多做坚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伊兰的眸中满是歉意。星子一言不发退出帐外,不敢走远,只站在帐篷门口,凝神听伊兰的动静。悉悉索索似在忙碌着什么,后来便没了声息。 “伊兰?”星子不安地唤道。 “还请尊者稍候。”伊兰语气平稳,星子总算稍稍放心。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了,凛冽的晨风如刀锋拂过面颊,乳白如烟的雾气缭绕山谷之中,一线淡蓝色的晨光照着山巅积雪,反射着朦胧的光。莫不痴的帐中仍不见动静。星子握着雷伊剑,说不清此时的心绪,我真的一步步如伊兰所愿,当了色目的国王么?这到底是福是祸呢?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果然听伊兰出声:“尊者请进。”星子复回到帐中,伊兰仍坐着,却用白布蒙着头。那两只碗中的水已一滴不剩,地上一团肮脏的白布,隐约可见血污。星子以为伊兰受伤,失声大叫:“伊兰!”正要揭去她的头巾,伊兰却徐徐地撩开了白布,星子顿时愣在当地。 原来伊兰已卸去易容伪装,露出本来面目,恰似雾散天青,一轮明月排云而出,皎洁之光将漫天阴霾一扫而尽。伊兰洁白无瑕的面庞犹如羊脂玉精雕而成,细嫩肌肤如同抛光打磨过的象牙,有丝缎般的细微光泽。纵是蓬头乱发,衣冠不整,仍如仙子临凡般清丽高贵,不染半点俗世尘埃。双唇染出浅浅的一抹微红,惟衬得那一双澄蓝明眸深不见底,清澈如水,晶莹如珠。 星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伊兰,姣姣容颜竟有几分似曾相识,似梦中曾经见过,她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两人静静地凝视,世间万物似都已消失,目光中交换了千言万语,伊兰那湛蓝的眼眸渐渐化为一泓秋波,柔情似水荡漾心扉。星子情不自禁,捧起她的面颊,在她的唇边落下轻轻一吻,虽未尝甘甜,也已如饮醇酒,令人迷醉。伊兰顿时双颊绯红,含羞带嗔,竟是从未有过的娇憨可爱。 |
一三三 真容(6) 伊兰虽杀伐决断,才高志坚,可于男女之情上却是未经人事,茫然无知。懵懵懂懂中被星子一吻,羞得忙转过头去,不敢再与星子对视。星子回过神来,深觉自己举止唐突,眼下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忙放开伊兰,正襟危坐:“对不起。”星子歉然道,方才我还说有耐心等她,不会强求……我毕竟是她的仇人之子,她能不能真正接纳还未可知。我若轻薄了她,岂不是乘人之危,挟恩图报?不知何故,尼娜俏皮的面容忽在眼前一闪而过……星子如做了亏心事般,登时亦红了脸。 忽听莫不痴在帐外呼唤,星子忙应声出去。走到帐门前,又放心不下,回头看了一眼,伊兰端坐在榻上,唇边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恬淡微笑,衬着她因长期不见日光而苍白近似透明的面色,便如透过迷蒙晨雾照在皑皑白雪上的几缕明媚阳光,美得令人炫目。 伊兰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星子从未见她笑过,原来她的笑容竟这般美丽,星子不由看得呆了,差点迈不动脚步。直到莫不痴又在门外唤了他一声,星子才忙忙地跑出去。 此时晨雾渐开,半明不晦的微光染得淡蓝色的天空犹如一块温玉。莫不痴笑嘻嘻地看着星子,星子不知师父是否知道刚才那幕,表情尴尬。莫不痴递给星子几个药瓶,揶揄地眨一眨眼睛:“以后由你来服侍你的媳妇儿,我就不进去了。” 星子知道莫不痴是因伊兰现了真容,怕她难堪而故意避开,心中感激师父心细如发,体贴入微,接了药,谢过师父。留下雷伊剑之事总该向师父禀告,征询他的意见。星子拉了莫不痴到一边,将伊兰执意要将色目王位相托之事说了,末了问:“师父,弟子已暂时答应先拿着那雷伊剑,将她稳住再说,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此事关系重大,您认为弟子该如何做是好呢?” 莫不痴轻抚长须,哈哈一笑:“你不已是万民敬仰至高无上的尊者了么?怎么这点事情还来问我这个老头子?” 莫不痴虽与星子玩笑惯了,星子此时却不敢造次,垂手道:“师父莫要取笑弟子了!弟子前段日子,因师父不在身边,不得不自作决定,到现在弄得乱七八糟,三国之态,已成骑虎之势,好容易盼得师父驾临,还望师父指点弟子一条明路。” 莫不痴仍笑嘻嘻的,似不以为意:“鸟儿大了都是要离开窝的。你师兄也好,你也好,都已能独当一面。你们自作决定,自担后果,不是很好么?何须为师来指手划脚?” 星子听莫不痴提起师兄,眼下西域战局未了,箫尺又已在南方起事,如今进展如何尚不得而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星子更觉头痛欲裂,哭丧了脸,哀求莫不痴道:“师父,事关重大,徒儿年轻识浅,师父帮徒儿出个主意吧?” |
一三三 真容(7) 莫不痴上上下下打量了星子一阵,始终一副玩笑口吻:“主意么?依为师愚见,眼下你有三条路可选,天堂地狱不过一念之间,就看你怎么想的了。第一条,顺水推舟当上色目国王,待伊兰伤愈后娶她当王后。你若要当西突厥国王,估计那国王也会拱手相让,从此你统一东西突厥,江山美人同入怀,有了本钱与你那父皇分庭抗礼,对峙到底。你那昏聩残暴的父皇终究不会是你的对手,成为一世霸主,开创不世之业,正在其时;第二条,不当王不称霸,带着你那两个小美人隐居山林也好,浪迹江湖也好,享尽齐人之福,逍遥自在,把从前的诸般恩怨都放下……” 星子听不下去了,唤了声“师父!”,语气里已颇有些不满。 “好吧,”莫不痴忽敛了笑容,冷冷地哼了一声,口气不善,“你觉得为师在信口开河,说得没边没谱是吧?头两条你都不选,那看来你是决心走第三条路了。等到和谈既成,赤火国撤军,你便乖乖地辞了这尊者之位,回到你那暴君父皇身边去,负荆请罪,认错投降,任杀任打,任他奴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继续过那暗无天日的地狱生活。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主意已定,又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举来问我?” 星子无言以对,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果没有得到养母阿贞的噩耗,师父说的这最后一条路可谓是一针见血,不是没打算过回国认罪,但娘亲那座沉重的墓碑,已横亘在自己的心上,重愈千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星子沉默了许久,方开口道:“养母之死,弟子须查一个水落石出,再做决断……”停了一会,只觉心头仍似被掏空了一块,空空荡荡。星子声音里已无往日自信,几乎是徒劳地解释道,“何况,大哥如今既已起事,内乱已成……师父不是也曾说过,父皇和大哥之间的仇怨,唯有弟子能够设法化解,弟子……弟子亦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远走高飞,须回国斡旋……” “嗯,”莫不痴点点头,偏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望着星子,“不错,有担当,有志气!但你想什么法子来化解?他们二人都拥兵万千,你的力量在哪里?” “我……”我的力量?星子张口结舌,他能想到的,无非在双方之间调停,那必须得到父皇和大哥的信任,就凭我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谈何容易?莫不痴一言惊醒梦中人,星子睁大眼睛,“师父,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借色目之力?” 莫不痴眯了眯眼睛,淡淡地道:“乃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正如你手中的启明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就算你想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来普度众生,也得有观音菩萨那无边法力才行。”莫不痴面现不屑,“一无所有之时,你是能求战呢还是求和?凭你一句话,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么?” |
一三三 真容(8) 莫不痴斜睨着星子,鼻中哼了一声:“你知是行非,首鼠两端,又有何益?你在西突厥做下了这番轰轰烈烈的事情,将你父皇逼到退无可退,再与他议和,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仅凭你一张嘴劝谏游说,任你口灿莲花,也无济于事么?你现在装什么糊涂?化解你父皇和师兄的深仇大恨,能比这容易么?赴汤蹈火一场,却将成果拱手让出,是怕得罪你那暴君老爹,还是想给自己立个不图名利的牌坊?” 星子登如醍醐灌顶,心悦诚服地点头不已:“多谢师父提点,弟子明白了!”停了下又踌躇着开口,“师父的意思,是要弟子答应伊兰的要求么?但弟子不久一定是要回国的,如何能掌管色目呢?” 莫不痴晒然一笑:“伊兰这些年不在色目境内,她又是如何掌管色目的呢?何况,她要你为色目之王,是想要你事必躬亲,日日临朝问政么?借你之名,统而不治,好一步妙棋!她果真是阿曼特之女,竟有此智慧见识!我该说的都已说了,你好好想想,别辜负她的苦心,别错过大好良机。” 统而不治,是要我当个挂名的国王么?或者是做个傀儡?星子似懂非懂:“师父,那我该怎样……” 莫不痴有些不耐烦了:“你还要我手把手地教么?让老头子我歇几天不成么?” 星子汗颜:“弟子鲁钝,让师父操碎了心,弟子知错。” 莫不痴袍袖一拂,撇下星子,径行回帐,星子目送莫不痴离开,思忖着他方才的话,复想起前几日伊兰之语,色目国纵然复国,若无令人信服之人登基为王,恐有内乱分裂之祸!她要借我的威望来稳定大局,统一色目,我也正可借色目之力为我所用,以为外援。倘若只是要我担个名,不统管他们的国内事务,倒也是正中下怀。 星子想通了其中关键,便回帐去问伊兰。伊兰正半闭着眼靠在榻上养神,听见动静,睁开一双妙目,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眸中微有探寻之意,却不言语。星子至她榻前站定,沉默了片刻,决定开门见山道出心中疑惑:“我虽暂时留下了雷伊剑,但我不日将要归国,如何能担复国重建之重任?” 伊兰莞尔微笑,如阳光下的迎春花绽开花蕾,娇艳而不可方物:“尊者勿忧。只要尊者昭告色目,为雷伊剑之主,无论尊者在何国何方,全国上下皆会谨遵谕命。尊者日后联络之事,奴婢已有安排。” “就算有人联络报信,色目国中诸事变化,我远在万里之外,信使往返颇费时日。若有什么变故,我亦是鞭长莫及啊!”星子闻言仍不能释然。 伊兰轻轻摇一摇头:“尊者放心。国中日常琐碎事务,自然不敢劳动尊者。这些年来,奴婢也设想了一些建国纲目,官吏建制,如何兴利除弊,重建先王基业,已大致有了规划。尊者只须任命一些得力之人,让其分工配合即可。” |
一三四 新生(1) 星子这才相信,伊兰对一切已有主张,她身居斗室,胸怀天下,诸事都远谋深虑,只身谋刺父皇之前,便应已安排妥当。她舍命给我解毒,也是要我在她身后答应即位为王吧!不过,果如师父所料,仅让我当个挂名国王,倒省了许多麻烦,我就算是顺水推舟帮她这个忙好了。 星子遂道:“要任命什么人我都不认得,还是你说了算吧!”言下之意是首肯了伊兰的做法。 伊兰微笑颔首:“色目的人事,奴婢记载了些,回营后即交给尊者。”提到“回营”二字,伊兰的面色顿时转为黯淡,如乌云遮住了皎皎明月,随即垂首,沉默不语。 星子亦觉尴尬,她若回营如何面对敬仰她的将士?顿了顿,先岔开话题:“你既已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也不会食言。你养病疗毒期间,我会帮你保管雷伊剑,暂摄色目王位,尽我所能。等你痊愈,色目王位的人选,再由你来定夺。” 伊兰听星子正式承诺,敛眉正色道:“奴婢叩谢尊者。”便要挣扎着起来给星子行礼。 星子忙扶住伊兰,暧昧地笑一笑:“别乱动,你我之间,何必来这些虚礼?” 伊兰亦含羞莞尔,轻吁一口气,一副大功告成的释然神情。星子忽想起,自己曾经忌惮色目复国后,她若执掌权柄,色目与赤火两国仇怨已深,日后西北边境不得安宁。没想到,伊兰竟千方百计欲将王位相托。可见色目全然只求复国,毫无侵凌之心,自己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杞人忧天了!日后,不管我是否为色目之王,都应力促两国和平相处,世代友邻,方不负她这一片苦心。 星子小心地扶伊兰躺下,见伊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自己,星子心底的琴弦被不经意地撩动,弹奏着天籁般的音乐,乐声正酣时,却又被烦乱的情绪打断。忽想起莫不痴刚才所谓的三条道路,而伊兰和自己的身世恩仇纠葛,世事难料,该会如何结局?星子忽深深地叹了一声。 “尊者,怎么了?”一贯冷静无波的伊兰听星子哀叹,竟有几分张皇失措。 星子不愿影响她的情绪,故意愁眉苦脸地道:“你不久就要随师父去黄石山治病,而我将要回国,不能陪着你,心里好难过……” “尊者……”伊兰谈起治国用兵,滔滔不绝,此时却如一只没嘴的葫芦,似乎想要安慰星子,却不知该说什么。 星子打起精神,揶揄一笑:“咱们相聚时候无多,只有我们两人时,你就别叫我尊者,更不要自称奴婢。你还是叫我星子,我叫你伊兰,好么?” “奴婢……奴婢不敢冒犯尊者。”伊兰迟疑道。上回二人于山巅赏月饮酒,伊兰揭下面纱之前,星子也曾提过类似的要求,伊兰虽曾照办,但此次被星子从敌营救回后,又自动地恢复了一贯卑微的称呼。 |
一三四 新生(2) 伊兰因受在敌营了奇耻大辱,心结难解,未免有自暴自弃的念头。但她方才忘情之时,也曾抛下了尊卑之别,直呼“你”“我”,此时再要坚持,却少了几分底气,多了几分犹豫。 “唉!”星子又是深深一叹,脸色暗淡似失望已极,“算了,我不勉强你,我知道你是不会喜欢我的……” 星子欲擒故纵之计果然引得伊兰上钩。“尊者,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到星子神情颓然,伊兰忙忙地辩解道。 星子闻言展眉,她到底还是改了口,不再自称奴婢了。忽想,伊兰将去黄石山住上一年半载的,有师父教导她,称呼这种小事,还须我杞人忧天急于求成?至于身世恩仇,她眼下伤重,不可能再对父皇下手,我也不必多提,等她身上的伤病好了,心中的伤大概也被师父调理得差不多了。星子一时转忧为喜,不禁得意,有这样的师父,能者多劳,还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造化啊! 星子遵莫不痴的嘱咐,给伊兰喂了一粒止痛安神的药丸让她继续休息。既已打开她的心结,时间宝贵,养足精神才能对付后面的风雨如磬。安顿了伊兰,星子便出帐生火准备早餐。莫不痴想得周到,送了星子与谷哥儿回赤火营中救伊兰之后,他即去备下了锅碗盆瓢并油盐蛋米等物。 星子搬来几块条石,垒了个石灶,拾来雪中枯枝,生火熬粥。不久,青烟缕缕升起,星子回忆从前冬天常常帮娘亲拾柴生火,情形似曾相识,一时神思恍惚。 还记得最后一次探望娘亲时,我从父皇赐下的珠宝中选了两件简简单单的首饰送她,一支赤金簪子和一根珍珠项链,她却舍不得戴,说要留着给我的媳妇儿,我还撒娇说不要媳妇儿,只愿陪着娘……如今媳妇儿有了点着落,娘亲却不能将首饰亲手转交她了……眼泪一滴滴从星子眼眶中滚落,落入火堆中,发出嗤嗤数声轻响。 星子给伊兰单熬了一小锅鸡蛋小米粥,他和莫不痴只是啃干粮饼子。星子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进帐,伊兰正安静地躺在榻上,白玉般的面颊隐隐光华流转,长长的睫毛似两排小扇子般遮住了一泓清潭。星子静静地凝望着伊兰的睡颜,半晌,方唤了声“伊兰,起来吃饭了!” 伊兰忽见星子捧着热粥蹲在面前,瞬间石化:“尊者?你……” 星子舀了一勺热粥,吹了吹,试试温度,送到伊兰的樱唇边,伊兰呆呆地不知所措。星子笑笑道:“当初我躺在天方殿中不能动弹时,你不也让人天天喂我吃饭吗?如今我找不到旁人,只有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了,你不会是嫌弃我手艺不好吧?” 伊兰只得被动地张口,甜甜的,软软的小米粥带着淡淡的清香,咽下去,象是冬日里的暖炉捂热了曾以为早已冰冻的心。这粥竟是他亲手做的? |
一三四 新生(3) “嫌弃?尊者,您……您不嫌弃我么?”伊兰惶恐,语无伦次地道。 星子莞尔一笑,似习习春风拂面而来,吹散天边阴霾:“嫌弃你?为什么嫌弃你?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你?或者来惩罚我?只要一个人的心灵纯洁,又有谁能玷污她分毫?你这样一个有才有貌有情有义,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女子,我若嫌弃你,岂不是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伊兰本算见多识广能说善道的,现在他面前竟成了个没嘴的葫芦,只是怔怔地望着星子,忽发现星子眼角依稀尚有泪痕未干,惊问:“尊者,您怎么……” “哦,”星子伸手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睛,“方才生火做饭时,被烟熏的。” 虽明知是个借口,伊兰亦不敢再多问,想起星子深沉的叹息,他温和的笑容下藏着什么样的悲苦呢?就算是他遭受惨绝人寰的酷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曾悲叹一声,掉过一滴眼泪啊!他是天神一般的人,为何也会悲伤?伊兰突想起,他是那人的儿子,亲生儿子,而他却与那人为敌,帮与他素不相识的人打仗,伊兰似明白了什么。或许正如他说的,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便躲不开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欢乐痛苦。 一些破碎的片段闪回眼前,难怪他要我起誓,不许色目与赤火为敌,难怪我苦劝他刺杀暴君,他却勃然大怒……星子亲口说出身世之谜时,伊兰一心求死,只是惊讶,不曾多加思虑,反正死后万事皆空。可现在我已答应他好好活下去,以后该怎样面对他?我的生命还有意义吗?将来……将来又如何一天天过下去?震动渐渐化为凄凉,复转为疼痛,充塞伊兰胸中,心口一抽一抽的象是被一把钝刀绵绵不断地切割。 星子温和地微笑着,一勺一勺地喂伊兰吃饭,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而然恰到好处……米粥带来的温暖渐渐地弥漫全身,伊兰肺腑的痛楚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地消散,仿佛一个从未愈合的缺口正一点一点被熨平。 伊兰一点点喝完了星子熬的粥,她刚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不少,热粥下肚,也有了几分力气,终于能慢慢清理思绪。过去两日噩梦般的经历一幕幕重在眼前回放,一切一切,都象是最荒诞不经的梦。伊兰不愿仔细回想噩梦中所受的屈辱折磨,但那真的是梦吗?为什么身体伤痛难当如此真切? 星子放下粥碗,欲要扶伊兰躺下,伊兰却挣扎着要起来:“我须向真神祈祷。”突厥人敬奉神明,每日祈祷数次,伊兰身为圣女,践行仪式更是一丝不苟。这两日未能如常祈祷,已是伊兰一生中所绝无仅有。 星子搀扶她起身,伊兰艰难地站起,即面向西方跪下,双手合十,默默诵经。这是她自晓人事以来再熟悉不过的功课,但今日口中喃喃地念着烂熟于心的经文,心情却再也不能平静。 "Times New Roman","serif";} |
一三四 新生(5) 尼娜娇憨可爱的神情挥之不去,她会嫁给谁呢?谁有那般好福气娶到她呢?曾对尼娜说过多少甜言蜜语,如今蜜糖都渍成了酸酸涩涩的青梅……念及从此再不能与尼娜亲昵玩笑,朝夕共处,相识相伴的一段段往事清晰如初,涌上星子心头,说不清心头的千般滋味,就象是贴身穿着的小棉袄要拱手送人,割舍不下。尼娜对我固然是一往情深,我于尼娜,亦非是无情无欲,但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鱼和熊掌不能得兼,既承诺了伊兰,也只好忍痛割爱了。,痛头绪己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他既然很刀砍来,竟是生财!星子怔住 伊兰祈祷完毕,深深俯首,向真神请罪。末了,又转向星子,叩首道:“奴婢对尊者有过不敬的念头,诚心向尊者请罪。”伊兰连说了两遍,星子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恍若未闻。 伊兰匍匐于地,帐内一片沉寂。良久,星子方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啊?”怕被伊兰瞧出了什么端倪,慌慌张张地将伊兰横抱起,放回榻上,方开口问:“伊兰,刚才你说什么?” 伊兰躺在星子怀里,再说请罪的话便觉滑稽,面上红晕愈盛,硬着头皮道:“奴婢方才向尊者请罪。” “请罪?哎,你怎么了?又来唱的哪出啊?”星子似满不在乎地随口笑问。 伊兰沉默着思忖该怎样开口。星子也无心多去揣摩她的想法,笑嘻嘻岔开话题:“你要请罪啊,请罪便要有点诚意,哪有空口请罪的?先亲我一下!”星子偶尔和尼娜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今日顺势来逗逗伊兰。 伊兰对男女之情全如一张白纸,星子语气暧昧,口中说的话从前是半个字也未听到过,伊兰顿时羞得颊染红霞,窘迫难堪,不知如何是好,只恨不能地上裂开条缝钻进去。伊兰娇羞的模样落入星子眼中,更是勾魂摄魄,嘿嘿一笑:“今日你还伤着,暂且算了,不过你记着帐,你可欠了亲我一下,以后是要还的,还要另算利息哦!”伊兰别过头去不做声。星子扶她躺下,温柔地为她阖上双眼,轻声道:“你再睡一会吧!” 伊兰折腾了这一阵也累了,外伤在星子的照顾下,似乎不再那么疼痛难忍了。伊兰虽闭着眼,感受着他的气息,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待伊兰醒来时,已近傍晚。星子又喂她喝了一碗鸡蛋粥,服了内服的药,换了外敷的伤药。料理完毕,星子在伊兰榻前坐下,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伊兰,明天我们得回突厥营中了。” 伊兰表情顿时变得僵硬,愣了半晌,点一点头,却没有说话。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去啊……我所中的毒已排出大半,服药后暂无性命之忧,内伤也大体痊愈,剩下的只是些皮肉伤痕,虽然疼痛,但回营不是太大的问题。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如今奎木峡前大军对垒,正是两国决战的最后关头,尊者已离开营地两三日了,没有理由再拖延不归,而我,也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
一三四 新生(6) 不知怎地,此番与星子相处了短短一日,伊兰回想天方殿中一成不变的生活,便如枯井古墓中的行尸走肉。曾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度过,如今却再难忍受。但就算我想重回天方殿,怕也只是我的奢望吧!被敌人剥光了衣服毫无遮蔽,于大庭广众之下示众,我又怎么可能再回到那天堂般圣洁庄严的殿堂,再去当那高贵纯洁的圣女?唯有通往地狱的大门为我而开,我不能以死谢罪,也得用我的一生去清洗这罪孽……尊者对我说了那么多,为我做了那么多,这是我今生最难忘的一天,他对我的好,就让我永远藏在心底吧! 伊兰无声地垂下螓首,帐内一角黯淡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纤细单薄的侧影,失了血色的苍白面容透明得象一张薄如蝉翼的剪纸般,了无生气,弱不禁风的身形不堪盈手一握,仿佛承载着万钧重荷,摇摇欲坠。星子的心不觉抽痛起来,她不是那万人之上的高傲圣女,只是一个受了伤需要我保护,孤苦无助的柔弱女孩。 星子揽住她肩头,柔声安慰道:“伊兰,你不用担心,一切由我来安排,你照我说的去做便好。我以我的生命起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分一毫。我现在得出去一趟,你再休息一会。”说完起身,换上黑色的夜行服,蒙了黑纱面巾,趁夜出去了。 伊兰不便询问他去了哪里,往日泰山崩于眼前,她亦不形于色,此时见星子飘然离开,却是坐卧不安,神思不宁,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星子担忧。伊兰半闭着眼靠在榻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漫长得犹如过了一生一世。帐外已是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忽听得帐外轻响,却是星子裹着一股寒风冲了进来,手上多了一只黑色的大包裹,面上的黑纱不见了,换成了往日营中所戴的银色面具,一双蓝眸恰如夜空中的星辰闪闪发光。 星子取下面具,冲伊兰眨眨眼睛,一副小孩子抢到了喜欢的糖果般得意洋洋的表情。“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星子将包裹放在榻前,一层层打开,却全是伊兰素日常用的衣物饰品。里外裙衫,头巾面纱,甚至内衣鞋袜,无所不有。 “尊者?”这大大出乎伊兰的意料。她赤身裸体被星子从高台上救下,无一丝片缕蔽体,这两日一直凑合披着星子的外袍,不免狼狈尴尬,十分不自在。星子提出要回营,伊兰无衣服可穿,又羞于启齿求助,噩梦般的经历更不愿一字提及。哪知星子竟会专程回营为她取衣。 “这些是我方才回你的营帐中拿来的,你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星子解释道。伊兰略略翻检了一番,他当真是心细如发,体贴入微……想着自己的身体被他看了个尽,连贴身的小衣也是他准备,伊兰愈发双颊红透,不敢做声。星子见她不说话,娇羞尽显,心下愈生怜惜。 |
一三四 新生(7) 星子深知她的顾虑,一副成竹在胸的语气,“你放心,除了你的两名贴身侍女,没有旁人知道。明天天亮之后,我们便一同回突厥营中去。你仍是象从前那样打扮,蒙上面纱,尽你所能保持一切如常。我则会告诉全军上下,昨日被抓住绑在高台之上示众的那人不是你,而只是赤火国人为了扰乱军心找来的一个冒牌替身。你早已安然脱险,从不曾落入敌手。” “尊者……”伊兰的语气有几分惶恐犹疑,“可是,信奉真神的人不能说谎……” “又不是让你说谎欺骗真神,怕什么?”星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给伊兰打气,“真神在天上,俯瞰世间,谁也骗不了他。至于旁人么?这事全是我安排的,和你无关。我反复说了,我又不信奉你们的真神,就算我说谎,要下地狱,也是我一个人下地狱,你怕什么呢?” 伊兰虽觉星子本是真神使者,却口口声声强调自个不信奉真神,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又无言反驳。星子不满地反问她:“那你说,你还有什么好办法?你如果据实以告,你的死活先不论,突厥、色目诚然军心混乱,而赤火国更会以此为把柄,让你们所信奉的真神从此贻笑于天下,这便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是奴婢一时鲁莽,以至后患无穷。”伊兰合十道,声音里尽是深深的悔意。 “别说这些有用没用的了,现在不是要你认错悔罪的时候。”星子打断她,语气有一种令人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就听我一次,你如果接受不了,就当前天你已经死了,被绑在那根柱子上面时就死了,一切屈辱痛苦也都随你死去了。今日是你还魂归来,重获新生,无论前世发生了什么,都和现在的你无关。” “还魂归来,重获新生。”伊兰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似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漆黑夜空,伊兰本是黯淡的眼神倏然变得清明如水,“我知道了,尊者的再生之德,奴婢永世不忘。” 星子暗中赞叹一声,伊兰当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遭此大难,亦能明白事理,拿得起放得下,境界与那些只知道陷在个人情绪中要死要活的俗妇怨妇不可同日而语。会心地笑一笑:“客套话多说无益,你只要肯照我说的去做,我便再无他求。时间还早,我也去睡一会,天亮时我叫你。”星子说罢,轻轻地抱一抱伊兰,便离开到旁边的莫不痴帐中,与师父抵足而眠。他这几日奔波忙碌,诸事繁杂,未曾休息片刻,此时疲累已极,一头倒地便沉沉睡去,待醒来时,帐中已熹光微露。 星子忙鲤鱼打挺跳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入伊兰帐中,惊讶地发现,伊兰竟已收拾停当,淡黄色的长裙摇曳垂地,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在外,娉娉婷婷俏立当地,裙袂飘飘,恍然犹如初见之时。 |
一三四 新生(8) 星子松了口气,伊兰这样子,不说旁人,就是自己也不能相信她真的曾落入敌手,遭遇大难羞辱。星子笑嘻嘻走近:“你身上有伤,怎么不等我来帮你穿衣服啊?”他这话明是关心,却说得十分暧昧。伊兰对星子的调笑调情,一律都是闭口不答,这回也不例外,只微微侧头避开,却想到自被救下后,一直是星子为自己料理一切,穿的也是他的衣服,心跳顿时快了数倍。 星子又喂伊兰服了药,莫不痴的药甚为有效,伊兰的外伤虽尚未痊愈,已能独自行走,行动虽略迟缓,却无重伤之态。来不及用早餐,星子先回帐更衣,换上往日常穿的一套玄色长袍,束紧腰带,带了银色面具,便领了伊兰向莫不痴告别。 伊兰随星子进帐,跪地拜见莫不痴,叩谢救命之恩。莫不痴见她前倨后恭,料星子已劝得她回心转意。虽听不明白突厥话,他二人情意款款,如胶似漆,瞎子也能看得出。莫不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伊兰起来,不必多礼。星子遂和莫不痴商议好,待星子回营后,莫不痴即潜入赤火军中暗中看顾谷哥儿,等战事尘埃落定,再设法接走伊兰,回黄石山疗伤。伊兰伫立一旁静静地听着,也不多语。 二人告辞出来,星子便戴上那银丝面罩,二人同行赶回突厥军中。此时正是旭日东升,火红的晨曦一点点撕开乳白色的薄雾,一轮朝阳喷薄而出,千万道道道金光将远处变幻的云霞,近处起伏的山峦皆染得五彩斑斓。江山如画,旖旎多情,伊兰与星子并肩而行,但觉映入眼中的万事万物,沐浴在晨辉之下,皆是生机勃勃,与往日周遭的一片阴沉灰暗迥然不同,就连扑面而来清冷凛冽的晨风也似带了一丝丝暖意。 曲曲折折的山路蜿蜒延伸,望不见尽头,仿佛真如一段全新的生命铺陈于前,通往未知之处。伊兰偷偷侧眼瞄了星子一眼,却发现星子正凝视着自己,面具后的眼眸带着温柔笑意,似蔚蓝的海波荡漾。伊兰羞涩转头,星子却就势握住了伊兰的柔夷,那宽厚而温暖的掌心传来坚实的力量。伊兰任他握着,深深吸一口气,直面前方,不管这漫长的道路,通向天堂或是地狱,不管会有多少崎岖坎坷,雨骤风狂,有他在身边,便是世上最安全最安心的所在。 这条路星子往返走了好几次,已是轻车熟路。快要到达时,星子带她绕一个弯,避开赤火军的营地。望见突厥大营前,一面面黑底金边的丛林狮子大旗迎风招展,星子放开伊兰的手,轻声道:“我们堂堂正正地从正面进去,我走前面,你跟着我就行。你不用说话,什么都不用管。” 这两天尊者和圣女突然齐齐失踪,不知去向,突厥军中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好在副帅哈桑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乍遇变故,临危受命仍能冷静自持。 |
一三五别绪(1) 是夜守关的色目义军下山袭营,火光冲天,杀声震地,哈桑怕营中生变,不敢贸然发兵支援。令突厥全军就地休整,闭门不出。后义军传来消息,是圣女令他们夜袭赤火营地,哈桑隐隐猜到圣女的计划,更是焦灼不安。 一夜不眠,天色未明,突闻圣女被擒,敌军将之剥衣示众,悬于高台之上。哈桑大为震惊,果然未出营门,便抬头可见。但突厥军中无人见过圣女的真容,对那绑在台上的女子难辨真伪,全军上下议论纷纭,莫衷一是。听说赤火国要以圣女为挟,逼迫突厥投降撤军。但尚未得到正式文书,只过了一天,那示众的女子便莫名地消失无迹,而赤火军中也未另有动静,尊者仍不见踪影。哈桑猜不透其中的缘由,只得以不变应万变,严肃军纪,不许散布扰乱军心的谣言,否则军法从事。暗暗祈祷,尊者快快现身。 哈桑一早正在营中巡视,忽听人报尊者携圣女归来,哈桑惊喜非常,忙一路飞奔,跑到大营正门,果见尊者一袭黑衣,负手而立,银色面具下一双沉静蓝眸,伟岸身躯,不改素日威严。而立于其身后的圣女,亦仍是衣袂如云,翩然如仙。 两人突然现身,便如从天上飘落凡间,哈桑忙率领众人叩首行礼:“末将拜见尊者、圣女。”语调虽然欢喜无限,吐出“圣女”二字时却微有迟疑。 星子不是瞎子,看出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仍是充满恭敬崇拜,望向伊兰时却满是疑虑,颇不自然。星子淡淡一笑,温和地对哈桑道:“将军辛苦了,快快请起!这两日变故突起,幸赖营中有将军主持大局。”又吩咐道:“速传令营中将尉于大帐中集合,我有要事相告。” 尊者和圣女安然归来的讯息即刻传遍了突厥全军,很快,大帐中便聚集了全部重要军官,黑压压的一片。虽慑于尊者之威无人敢私自议论,但相互示意间,已交汇了许多探究之意,不解之惑。 星子气态昂然地高坐正中,伊兰陪坐于旁,微微低头,似在避免与众人目光相接。星子清了清嗓子,悠悠然开口道:“赤火国已答应我方的议和条件,决定休兵罢战,不日即将从西突厥全数撤军,恢复色目国,并以五年为期,赔偿因战乱为突厥、色目两国造成的损失,两国各五百万两。” 这便是星子矫诏的内容,休兵撤军,重建色目,趁父皇昏睡之中,都不难做到,至于赔偿损失,就战乱之祸而言,区区五百万两并不为多,以五年为期,不至于让赤火国民众负担过重。父皇一旦得知真相,当然不会轻易答应,但来日方长,星子决心另行设法履约。 星子一句话犹如巨石入海,掀起轩然大波,又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帐下诸将愕然相对。自尊者莅临以来,赤火国虽屡遭败绩,仍负隅顽抗,甚至以圣女相挟,要我军投降。怎么陡然风云激变,竟然全盘同意了突厥的条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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