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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56页] |
作者:冰痕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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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矫诏(1) 辰旦只觉一股暖流融融,先于丹田汇聚,再于周身游走,冲破一道道阻滞的穴道经脉,行至头顶,喷薄而出。过了近一个时辰,星子缓缓收了功。虽是天寒地冻时节,辰旦亦出了一身大汗。星子拿过挂在榻旁的一条洁白柔软的素缎绣如意暗纹的汗巾,仔细地为辰旦拭干身体,服侍他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底衣,方殷勤问道:“父皇,您吸口气,可还有什么不适么?” 辰旦依言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四肢百骸无不舒畅。他自西征以来,日日操劳,已有年余,近来战事不顺,更是食不甘味,夜不安寝,怕动摇军心,身体纵然不适也只能强打精神支撑。今夜星子这一番调理,竟有此奇效,辰旦惊喜莫名。他虽不谙内功,亦知别后星子的功力已是大进。但一想到星子的师父,那个古怪的青衣老者,辰旦欢喜雀跃的心情不觉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阴霾。 那老者狂悖无礼,不知是何来路,屡次闯入御营皆如入无人之境。朕乃万民之主,就算昨夜情势紧迫,他为救星子而无暇顾及,今日也该与星子同来面圣请罪。辰旦不由沉下了脸色:“你那师父究竟是谁?这么久以来他带你去了哪里?” 星子见辰旦面色不豫,知他不满莫不痴,忙跪下回禀:“儿臣的师父名为莫不痴,本是化外之人,山中隐士,不喜尘世俗礼的束缚,性子有些孤傲不羁,还望父皇看在他有大恩于儿臣的份上,恕他失礼之罪。” “这种怪人,为何偏要收你为徒?”辰旦哼了一声。 “这……”想当初莫不痴正是拿这个问题来考问星子,困扰星子良久,如今怎么与辰旦说得清楚?“师父……认为弟子是可造之材,一心想栽培弟子……”星子含糊其辞地道。 辰旦知道星子的天份甚高,他也看上了朕的儿子?辰旦心中泛起丝丝醋意,不过星子武艺既成,若能报效君父国家,倒也是件好事。辰旦此时燃眉之急乃是突厥大敌,无暇再多计较莫不痴的不敬行径,他既然愿为朕解毒,想来该不是西突厥的帮手。 辰旦亲手将星子扶起,拉到自己身旁坐下,细细地端详了片刻,眼前的星子依旧丰神俊朗,白玉般的面庞如琢如磨,辰旦微笑着问:“丹儿,你气色不错,上回你留言说要寻解药,万国盛典中的那毒解了么?” 迷离的灯火炫出一片柔和的光影,辰旦温和的眼神如春阳下的一泓碧波,舐犊之情流露无遗,几乎令星子沉溺迷醉。父皇极少用这般语气和自己说话,只有娘,永远慈爱温柔的娘,寒夜孤灯,拉着我的手,切切关问,殷殷嘱咐……她要我一回去便去看她,如果她能等到我安然无恙,归去团圆,该会有多高兴啊! 星子勉力地笑笑:“儿臣上次于昏迷之中被师父救走后,他治好了弟子的内外伤势,教导弟子功夫……” |
一二九 矫诏(2) 星子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神仙丸成瘾之事,自然是回避不提。“师父发现弟子中了西域的奇毒,用了许多法子解毒,但因中毒时日既久,已深入肺腑血脉,药石内功均收效不大。师父听说东南海域的几个岛国,常有远洋万里而来的异士神医,便欲带我南下求医。我怕离别日久,父皇挂念,曾赶到新月城下探望父皇。因时间紧急,只来得及留书一封,未能与父皇话别,万望父皇恕罪。” 这番说辞是星子回营之前便想好的,虚虚实实,倒也合情合理。辰旦听了不觉有异,只是微微一叹,似有些许不悦:“那次朕半夜惊醒,发现了你的木板留书,知你来过。朕即刻派出人马寻找你,你却已经跑得不见人影。朕一直为你担忧呢!” 星子俯首,避开辰旦关切的目光,面有愧色:“儿臣至为不孝……父皇亲征,前线军务繁忙,儿臣不愿父皇分心,徒增烦忧。况且当时儿臣随时可能毒发,无法面见父皇,禀明详尽经过……” “唉!罢了,”辰旦想起当初星子毒发,年轻鲜活的身体在朕的怀中渐渐冷却,朕身为天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丝毫无能为力……那充溢胸中的绝望,朕怎能再经历一次?他痊愈归来,甫一露面便再次救了朕的性命,父子得以团聚,从前的种种不快,又何须再与他计较?朕还曾怀疑那古怪老者或星子与那神秘的突厥真神使者有什么瓜葛,还真是想多了。丹儿身中剧毒还千里迢迢赶来向朕报平安,又怎么可能与突厥勾结?“那后来呢?”辰旦又问。 “全赖父皇洪福庇佑,”星子向来最恨这种阿谀之词,今日为了博取辰旦欢心,让他放松警惕,忍着肉麻吐出违心之语。“师父用药物暂时抑制毒发,带了儿臣南下,行至东南海边,恰好遇到一艘远洋大船,船上正有一名良医,以神奇的医术解了儿臣之毒。儿臣料得父皇尚在西域鏖战,便匆匆兼程赶回。进入色目领后,偶然听说父皇的大军现驻扎奎木峡,儿臣心急如焚,禀明师父后,先行一步,星夜赶来。” 星子咬一咬薄唇,父皇,这是我第一次故意骗你吧?我曾想再见你时,当面告知我在西突厥的所作所为,心甘情愿接受你的惩罚。可是,为什么竟会是在此情形下相见……难道你我父子之间,终究摆脱不了利用和欺骗的宿命循环么?星子想起方才辰旦“临终”托付之语,更是一阵阵心头闷痛…… 辰旦不住颔首,深感于星子的拳拳孝心,若昨夜他晚来了一步,朕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听星子又道:“昨日夜间,儿臣翻越奎木峡,见营地中火光冲天,有敌人偷袭。儿臣急忙赶至御营护驾,正遇见刺客行凶!”星子拭了拭额上的虚汗,“儿臣至今念及彼时情形,仍觉后怕,好在父皇自有天佑,安然脱险……” |
一二九 矫诏(3) 星子最后一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倒不是假话。停了下又补上一句:“师父因放心不下儿臣,也随后赶到,恰好救下了儿臣。” 星子的陈述中不无破绽,但此时辰旦对星子信赖尤深,不疑有他,反倒心疼不已:“昨夜你挡在那妖女剑前,受伤了吗?”辰旦昨夜中毒昏迷前的最后一点意识,便是漆黑虚空中逼近的那一点寒光,凭他多年的军旅生涯,知道必是利刃无疑,然后一个黑影窜出,将自己推倒在地,压在身下,后来仿佛有刀剑相交之声,但却记不得发生了什么…… 星子连忙摇头,不能告知他自己有刀剑不入的陨铁宝甲,含糊道:“有劳父皇挂念,儿臣侥幸躲过去了,并未受伤。” 辰旦却执意要察看星子的后背方能放心,星子推脱不过,只得背过身去,卷起衣衫。他怕露出破绽,来御营之前故意未穿贴身的陨铁宝甲。辰旦见他背上肌肤光洁无瑕,更无半点疤痕,方放了心。记忆中,星子肩背皆有无数伤痕层层叠叠,十分狰狞可怖,如今全不见了踪迹,看来那老者当真对他不错……以前他挨了朕许多打,以后……朕不愿罚他训他,但不知此番别后重逢,他对帝业政事的态度可有所改变? 辰旦亲手为星子整理好衣衫,仍是让他坐在身旁。星子却又扑通一声跪下了,微微垂首:“儿臣此来,是要向父皇请罪的。” “请罪?”辰旦略显疑惑。 “儿臣万国盛典遇刺中毒后,一直隐瞒实情,自暴自弃,差点与父皇永诀,实是至为不孝……”时光仿佛回到了毒发濒危那日,寂静黑暗的大帐中,父子二人含泪对望,却无能为力……那后悔心痛切肤之感,一直沉沉地压在星子心头,此时吐出来亦不觉轻松,我还瞒了父皇太多太多,而娘亲、伊兰之事,他也欠了我……但一桩归一桩,若不当面向父皇认罪,星子终究难安。 星子平安归来,临危救驾,辰旦自不会再为当初的欺君之事罚他,仍是和颜悦色地道:“你既已知错,便当引之为戒,不可再犯。朕说过,只要你好起来,父皇就一切既往不咎。好在你大难不死,朕也总算放心了……”说罢,伸手扶星子起来,却长长地叹了口气,两道如剑浓眉拧在一处,似有无限烦忧。 星子忙问:“父皇为何事烦恼?儿臣可否分担一二?” 辰旦的目光闪烁不定,神情有些许复杂:“你听说过西突厥军中有个什么真神使者的人物么?”想来星子万里西来,也该知道些风声了,对那真神使者朕是一筹莫展,大好战局让他一手搅得乱七八糟,更一路被他追到了此处陷入重围……辰旦在星子面前一向保持着为父为君的无上尊严,此时提起战事,颇觉颜面大失。 星子心中咯噔一跳,声音仍是波澜不惊:“儿臣在路上曾偶然听人提起过一两次,儿臣以为,所谓真神使者,不过是些怪力乱神的传说,不足为信。” |
一二九 矫诏(4) 辰旦赞许地看了星子一眼:“朕亦如此认为。昨夜擒住的那名刺客妖女,经朕查明,正是突厥的圣女!” “圣女?”星子惊讶地“哦”了一声。 “你听说过?”辰旦反问。 星子点点头:“儿臣略有所闻。只是……父皇如何知道她便是突厥的圣女呢?” “呵呵,”辰旦微微一笑,似万事皆入掌中,“突厥通文会武的女子极为少见,何况军中,除了随军的圣女,谁还能调动色目叛军掩护,谁还能行此刺杀之事?何况,前些日子,她便曾趁夜入营勘探,悄无声息刺杀了朕的三名部下,行事与昨日如出一辙,并留下了一封书信示威。那信上字迹纤细,显是女子所为!” 哦!父皇竟是将上回我偷袭之事算到了伊兰头上。我让尼娜执笔,也阴差阳错套上了伊兰。这样也好,倒可彻底洗去我的嫌疑……星子心有所思,随口应道:“原来如此,父皇圣明!” 辰旦未曾注意星子的心不在焉,沉吟片刻,又道:“据朕看来,那所谓的突厥尊者,就全是这妖女在装神弄鬼,掩人耳目!妖女一旦束手,突厥、色目两军便没了动静,倘若那真神使者当真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为何不现身来救那妖女?”虽如此说,那夜突厥袭营的三具无头尸身似赫然在目,辰旦激灵灵地打个寒战,不安之感挥之不去……那封示警血书最末,猩红的五角星印记清晰浮现眼前,如火焰刺痛双目,与星子胸前的胎记一模一样,仅仅是无关紧要的巧合么? 星子暗道:怎么没动静?我这不就来救了么?故作欢喜地道:“那圣……妖女竟如此狡诈!父皇一举擒获敌方首脑,正是可喜可贺。只是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那……妖女呢?” 辰旦冷笑一声,恨意如凛厉刀光迸发而出:“朕已命人将妖女剥光了衣服,绑在高台之上示众。那妖女心若蛇蝎,面如鬼魅,容貌竟是奇丑无比,平日里她以面纱遮掩蛊惑众生。朕已放出话去,若三日内突厥不向天朝王师投降,即将此妖女交给营中军士,当众享用,以泄朕心头之恨!”辰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辰旦对伊兰的刻骨仇恨倒不出星子意外,只是辰旦形容伊兰“心若蛇蝎,面如鬼魅”,竟让星子心头刺痛难当,却装出赞同的神情频频点头,道:“父皇正是吉人天相,妖女贸然行刺,却自投罗网。父皇此举一劳永逸,战局即可逆转,实乃可喜可贺啊!”唤作以往,星子无论如何都要劝谏辰旦几句,如今只是顺水推舟,大献谀辞。哀莫大于心死,我对父皇的残暴行径,已是心死了么?星子忽又蹙眉道:“但敌方不知有何应对举措?” 辰旦摇摇头:“暂无行动,怕已是群龙无首,不知所措了!”连续几夜,悲凄哀怨的楚歌声与夜色相伴而来,笼罩天地之间,催魂夺命,无孔不入,今宵四野倒是万籁俱寂,寂静无声,辰旦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
一二九 矫诏(5) “呵呵”,辰旦颇有得意之色:“突厥蛮子不过是些有勇无谋之徒,如今进退失踞,乱了方寸。就算他们不愿投降,朕便灭了那妖女,突厥最重神灵,必令其颜面尽失,军心大乱!丹儿你恰在此时回营,朕更如虎添翼,剿灭顽敌,指日可待!” “成败在此一举,儿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厚望。”星子忙躬身应道,信誓旦旦,不再象从前那般对辰旦的吩咐推三阻四。 辰旦闻言愈发欢喜,丹儿虽然小事悖逆,真到了危急艰难时候,却是迎难而上,毫无惧色,远胜帐下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子午谷解围是他,今日请命亦是他。他从前不愿为三军先锋,多是因那奇毒难解,不久人世之故。如今他历经生死,复又归来,似乎成熟了不少,令朕刮目相看。 辰旦顿时多了七八分底气,正待勉励他几句,星子似想起了什么,忽问:“父皇可有遣使传书,向敌方言明利害,令其投降撤军?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上上之策!” 辰旦脸色一黯:“今日营中忙于为朕解毒,尚未及拟书遣使。” 星子沉吟一下:“父皇先请歇息片刻,儿臣愿代为修书。如今我军被突厥、色目两军夹击围攻,而儿臣听说,突厥圣女同时亦是色目圣女,为色目至尊,不如亦给守关的色目军一份书信,将其一并招降,以解我军后顾之忧。” 辰旦向来视色目义军为叛乱匪徒,本不愿与之谈和,但奎木峡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使突厥投降,但色目叛军仍负隅顽抗的话,亦有不少麻烦。星子所言不无可取,朕以妖女为挟,先行招降叛军,等朕脱困,再慢慢清洗色目叛匪不迟。 “那便依你。”辰旦点头称是。 “是,儿臣遵旨。”星子恭谨地道,扶辰旦斜倚着御榻床头靠枕,放下帷帐,来到御案前,研墨铺纸,落笔有神,一封国书一挥而就。星子拟就文书,捧到辰旦床前:“请父皇过目。” 辰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但觉脑袋昏昏沉沉,眼皮重逾千斤,几乎睁不开眼睛。这些天奔波鏖战,忧心忡忡,未曾好好地睡上一觉,实在太累了!辰旦接过星子递上的文稿,草草地看了一遍。虽是两国之间的文书,星子所拟的口气却甚为强势霸道,恩威并举,全如一国之主对臣民的诏书,命令突厥人即刻投降,不得有误。 如此行文正中辰旦下怀,本已到穷途末路,正待此刻扬眉吐气,额首称赞道:“好!对那些不顺天威不识好歹的西域蛮子,绝对不能客气!”辰旦口述了几处细节改动,便将文稿复还给星子。 星子遵旨做了修改,另用两卷黄绢正式誊抄。待誊抄毕回禀辰旦,时间已过了三更。更渗漏残,辰旦愈发困倦,睡意一波一波袭来,哈欠连天,但求落枕安眠,也懒得再看那国书,从枕下摸出一枚纯金钥匙,交与星子。 |
一二九 矫诏(6) 星子跪着双手接过金灿灿的钥匙,知道必是极为重要之物。果然,辰旦指了指御榻一侧摆着的一口黄花梨木精雕二龙戏珠图案朱红色漆金边的大箱子,那箱子赫然挂着一把金锁,星子即遵命打开,眼光于箱内略微一扫,发觉其中有许多重要物事,不及细看,照辰旦的吩咐从中取出一只精雕飞龙出云图案的红漆金丝楠木小盒子,那盒子纹丝合缝,上了暗锁。 辰旦从星子手中接过小盒子,摆动了几下,不知旋动了什么机关,盒盖弹开。辰旦取出一方明黄丝绢包裹着的东西,揭开丝绢,却是金黄色的玉玺!辰旦睡眼朦胧地望着星子:“朕困了,你来盖印吧!明日朕派人送去。” 星子心中大喜,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却跪下禀道:“父皇,儿臣愿毛遂自荐,为军出使。” 辰旦一怔,旋即眼睛一亮:“丹儿,你肯为朕出使,自是最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是亲生儿子可靠!辰旦另拿出一面白玉雕刻的虎头令牌交给星子,“这是使者令牌,你可凭此出使。此去敌营,虽说你艺高胆大,也须小心从事,切记切记。” 辰旦殷殷嘱咐,星子生怕自己一分神便泄露了秘密,只应了声“是”,不敢再多言。接过令牌和玉玺,回到案前,展开两卷黄绢,一一盖上宝印。返身至榻前跪下,将玉玺捧还给辰旦。辰旦复放回楠木盒中锁好,伸一伸懒腰,笑容倦怠:“今天有你在旁,朕总算可睡个好觉了!” 星子望着他的笑容,恍惚间,眼前这人不再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仅仅是安享天伦之乐的慈祥父亲……有我在旁,如果我真能就这样守护着你,象平民百姓家的父子那般相依为命,其乐融融,该有多好? “父皇……父皇军务繁忙,操劳过甚,还望保重龙体,方为天下之幸!”星子的语气愈发谦卑恭顺,“父皇但请安寝,儿臣……”星子顿了顿,“儿臣就在这里。”扶辰旦躺下,仔细地为他盖好锦被。片刻后,辰旦阖上了双眼,呼吸沉静,已入梦乡。 星子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辰旦安详的睡颜,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在父皇榻前服侍了呢?我在他服下的解药中加了催眠药物,这一觉至少要睡到天亮。不!我会让他睡上几天几夜,待他醒来时,世界已然变样…… “父皇,”星子喃喃地道,“我不冀求你能原谅我,但我……如今已是别无选择。因为我相信,我所求的,是于你最好的安排。” 星子起身,将一卷盖了玉玺宝印的文书移近燃着青炭的紫铜火炉,跳跃的红色火焰如长长的蛇信,毫不留情地卷上黄绢,一股烈焰腾空而起,瞬间便将绢书吞噬,须臾,那墨迹未干的文字唯余下一抹黑色的灰烬。星子又将拟诏的草稿亦掷入火堆。原来方才星子誊抄诏书时,一份是按原样誊抄,另一份却是早已设计好内容的伪造国书。 |
一三O 令牌(1) 星子展开余下的那份黄绢默览了一遍,确信并无破绽,将其揣入怀中。起身穿过内外大帐,径行走到御营门前。见那几名军医和侍者仍候在大帐外面,星子一脸严肃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陛下中毒已深,虽已服下了解药,仍须静养数日方可痊愈。陛下有谕,闲杂人等,非得我的许可不得进帐。尔等且各自回营待命。” 军医等人亲眼见皇帝与星子重逢惊喜万分,又单独留下星子密谈,对星子之言更无怀疑,跪下叩首道:“臣等遵旨。”纷纷低头退下。 子扬仍是侍立帐前,星子又对子扬道:“这两日便辛苦大人了,陛下生死攸关之际,不相干的人万不可打扰了陛下!” 子扬嘴角含笑,微微一躬:“卑职谨遵殿下谕命!” 前夜星子被子扬当众一剑挑破面纱,现出真容,今夜与子扬再见,星子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或许是自己心中有鬼?言多必失,星子亦例行公事地拱手一礼:“多谢大人。” 言罢,星子照先前的约定吹了几声口哨,清脆的哨声破空响起,这是他在黄石山时便和谷哥儿常用的联络方式。少时,生财果然牵了谷哥儿的手过来。星子向生财道了谢,拉着谷哥儿的手对子扬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名叫谷哥儿,颇懂得几分医术,这几天就由他来照顾陛下,还望大人配合。” 子扬口中应道“是,卑职明白”,眼底却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星子携谷哥儿进了御营后帐,谷哥儿紧紧地贴着星子,十分乖巧。星子指了指龙床上沉睡不醒的人影,压低声音对谷哥儿道:“这就是皇帝。我有要事要办,这两日你留在这里,看着皇帝,你怕吗?” 谷哥儿天真无邪地点点头:“怕!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你带我走吧!” “这……”谷哥儿坦言害怕,星子差点没了辄,我将他一个小孩子留下,也实在太过危险,但下药迷昏皇帝之事,岂能让任何外人知晓?而我必须马上去救下伊兰,为她疗伤解毒,还要回突厥营中料理军务,促成两军和议。御营不能无人看守,除了谷哥儿还能找谁呢?星子无奈地扯了扯头发,试图激将谷哥儿:“胆小鬼!现在这皇帝昏睡不醒,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当守着个木头人,又不会有外人进来,怕他干嘛?”复问谷哥儿:“你不是带了许多药物吗?有安眠的吧?” 谷哥儿抿了抿嘴,似十分为难,但想到莫不痴的慎重叮嘱,不敢当真违抗星子之命。半晌才嗯了一声:“好吧!干脆我给他再喂一颗药,让他睡上七天七夜,我也省事。” “七天七夜,啊?那会不会醒不来啊?”星子吃了一惊,安眠之药多少都有些毒性,今日不得已铤而走险,但绝不能危及辰旦的性命。“那可就说不准了,醒不来就醒不来呗!”谷哥儿满不在乎地道。 |
一三O 令牌(2) “万万不可!”星子被谷哥儿没遮没拦的一句话吓得不轻,旋即冷下了脸,语气骤然严厉,“你可以让他睡觉,但无论如何,不能发生任何意外!这不是开玩笑!” 谷哥儿吓得吐了吐舌头:“又不能让他醒,又不能出意外,你找的这差事还真麻烦!那我就用最轻微的药吧,唉!”不住摇头,唉声叹气。 星子仍是放心不下,细问了药性。谷哥儿告知,药名为“薄醉”,每枚药丸药性持续不过六个时辰,方放了心。嘱咐谷哥儿按时给辰旦服下,睡眠之中一定要时时观察,确保他呼吸心跳一切正常。又叮嘱道:“你老老实实守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已经下令,旁人都不敢擅自进来,若有人给皇帝送水送饭,你接过来自己吃了就是,皇帝吃的,可都是山珍海味最好的东西哦!你不想尝尝吗?” 谷哥儿一直苦着脸,听到最后一句话倒动了心,不由咽了咽口水。他跟莫不痴万里远来突厥,路经都是高原荒漠之地,寒冬腊月,也难得有飞禽走兽,天天啃干粮饼子,早就受不了了。若留在这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又没什么事情做,听起来倒也不错。 谷哥儿双手抱胸,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一副给了星子十足面子的派头:“那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 星子总算舒了口气,谷哥儿虽是孩童,但做事一丝不苟,交给他自可放心。但若谷哥儿出什么意外,也绝非所愿。星子想了想,补上一句:“我至多两日后便回来,若我到时没有回来……你可相机行事。”星子盘算,两日内,只要突厥一方不派兵袭击,辰旦在帐内静养,不会有人打扰。万一有什么事,谷哥儿守着昏睡不醒的皇帝,谅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叫做相机行事?”谷哥儿眨眨眼,不解地反问道。 “就是……你看情况,可以继续等我,也可以趁机溜走,不用管我。”星子心底叹口气,将这等重任交付给谷哥儿,也真难为他了。 “好了,我晓得了,该跑的时候就得跑,我又不是傻瓜。”谷哥儿撇一撇嘴。 星子无暇再与他细谈,径去翻检御榻旁那口黄花梨木大箱子,一幅红绸仔细包裹,打开的竟是辰旦当时赐给自己的免死金牌和麒麟玉锁!星子顿时愣住,我不在的日子,父皇将之精心保藏,可见是极为看重的。金牌象征着他对我的期待,玉锁昭示着皇家的血脉,而我,终究是尽数辜负了…… 星子小心翼翼地将麒麟玉锁仍是放回原处,如今我是没脸再戴着它招摇过市了,只是这金牌……恐怕还须借来一用。星子取出免死金牌,系在腰间。却发现伊兰用以行刺的那柄短剑亦在箱中,这是色目王室历代相传的王者之剑,理当物归原主。 星子拿起宝剑,端详片刻。那剑柄以纯金铸成,镶嵌一枚硕大的蓝色宝石,华光流彩,夺人眼目。四周则拱簇着各色五彩宝石,如若漫天繁星闪耀。 |
一三O 令牌(2) “万万不可!”星子被谷哥儿没遮没拦的一句话吓得不轻,旋即冷下了脸,语气骤然严厉,“你可以让他睡觉,但无论如何,不能发生任何意外!这不是开玩笑!” 谷哥儿吓得吐了吐舌头:“又不能让他醒,又不能出意外,你找的这差事还真麻烦!那我就用最轻微的药吧,唉!”不住摇头,唉声叹气。 星子仍是放心不下,细问了药性。谷哥儿告知,药名为“薄醉”,每枚药丸药性持续不过六个时辰,方放了心。嘱咐谷哥儿按时给辰旦服下,睡眠之中一定要时时观察,确保他呼吸心跳一切正常。又叮嘱道:“你老老实实守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已经下令,旁人都不敢擅自进来,若有人给皇帝送水送饭,你接过来自己吃了就是,皇帝吃的,可都是山珍海味最好的东西哦!你不想尝尝吗?” 谷哥儿一直苦着脸,听到最后一句话倒动了心,不由咽了咽口水。他跟莫不痴万里远来突厥,路经都是高原荒漠之地,寒冬腊月,也难得有飞禽走兽,天天啃干粮饼子,早就受不了了。若留在这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又没什么事情做,听起来倒也不错。 谷哥儿双手抱胸,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一副给了星子十足面子的派头:“那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 星子总算舒了口气,谷哥儿虽是孩童,但做事一丝不苟,交给他自可放心。但若谷哥儿出什么意外,也绝非所愿。星子想了想,补上一句:“我至多两日后便回来,若我到时没有回来……你可相机行事。”星子盘算,两日内,只要突厥一方不派兵袭击,辰旦在帐内静养,不会有人打扰。万一有什么事,谷哥儿守着昏睡不醒的皇帝,谅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叫做相机行事?”谷哥儿眨眨眼,不解地反问道。 “就是……你看情况,可以继续等我,也可以趁机溜走,不用管我。”星子心底叹口气,将这等重任交付给谷哥儿,也真难为他了。 “好了,我晓得了,该跑的时候就得跑,我又不是傻瓜。”谷哥儿撇一撇嘴。 星子无暇再与他细谈,径去翻检御榻旁那口黄花梨木大箱子,一幅红绸仔细包裹,打开的竟是辰旦当时赐给自己的免死金牌和麒麟玉锁!星子顿时愣住,我不在的日子,父皇将之精心保藏,可见是极为看重的。金牌象征着他对我的期待,玉锁昭示着皇家的血脉,而我,终究是尽数辜负了…… 星子小心翼翼地将麒麟玉锁仍是放回原处,如今我是没脸再戴着它招摇过市了,只是这金牌……恐怕还须借来一用。星子取出免死金牌,系在腰间。却发现伊兰用以行刺的那柄短剑亦在箱中,这是色目王室历代相传的王者之剑,理当物归原主。 星子拿起宝剑,端详片刻。那剑柄以纯金铸成,镶嵌一枚硕大的蓝色宝石,华光流彩,夺人眼目。四周则拱簇着各色五彩宝石,如若漫天繁星闪耀。 |
一三O 令牌(3) 星子抽出宝剑,锋刃如刺,寒芒如星,轻灵有余沉稳不足,暗想,色目人的为何将这样的剑当作宝贝?虽则也算锐利神器,比之启明剑仍差得远了,只有伊兰等女流之辈使着顺手。星子用惯了启明剑,自不会入眼。 星子将宝剑随身佩了,箱中还有一些重要的文书信物等,星子草草翻看,军情军令,于星子并无太多价值。除此之外,箱底竟藏着自己当初亲手所制的牛皮金鞭!黝黑的鞭身静静地盘成一团,象是一条沉睡中的蟒蛇。父皇留着这个!星子一时面颊滚烫,摩挲着那原木所制,没有任何雕饰的粗糙鞭柄,一时说不清心头的滋味,以后他还会用这鞭子么?如果他肯亲手用这柄鞭子将我打死,恐怕亦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了…… 谷哥儿见星子呆站着一动不动,便也把小脑袋凑过来,好奇地张望箱中物事。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见所未见,谷哥儿不由指指点点,啧啧赞叹。星子吓得连忙合上箱盖,低声喝道:“我不在之时,这箱子里的东西你不得乱动,听到了吗?”虽厉声训斥,却底气不足,我已将父皇的宝箱翻了个底朝天,反叫谷哥儿不得乱动,岂不是贼喊捉贼,上梁不正下梁歪?谷哥儿则不满地瞪了星子一眼,扁着小嘴哼了一声,悻悻地退到一旁。 星子锁上宝箱,清点了一下随身所带的各色物件,确认并无遗漏之后,冲谷哥儿作别,谷哥儿别过头不理他。星子不能再多逗留,拍拍谷哥儿肩膀,转身大步走出御帐之外。此时已是夜阑人静,缺了一角的月亮在如絮如缕的浮云间缓缓地游走穿梭,为重重营帐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星子快步如飞,直奔营地前绑着伊兰的高台而去。 寒冷的空气中如有细如轻尘的雪花飞舞,地上铺满了银白色的清霜,月下明如积雪。口鼻中呼出的白气瞬时成冰,高台上一支支熊熊火把却烧得正旺,冲天光焰将漆黑的夜空映得通红,犹如绚烂朝霞铺染。 台下彻夜守卫的军士们已倦意浮现,站得虽还算整齐,却有人不住地打哈欠。星子径自走到为首的尉官前,取下出使的白虎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指指伊兰,沉下脸道:“圣上有旨,命我为使臣,出使西突厥,将她送回突厥大营!此乃圣上赐我的使者令牌,赋我出使突厥的全权之责,你立即将她放下来!” 那尉官倒是认得星子的,知他是皇帝义子,圣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星子许久不见,突然冒将出来,倒吓了一跳,尚未及行礼,听星子说明来意,见星子一身便装,又无皇帝身边传旨的亲兵,不免有几分狐疑。上下打量星子一阵,也不跪拜,只躬身拱手道:“妖女乃是重犯,圣上曾有严令,命属下看守此妖女,责任重大,不敢疏忽。殿下既说圣上有旨放人,能否将圣旨一观?” |
一三O 令牌(4) 星子方才虽拟了一份矫诏,却并非释放伊兰的谕命,而诏书的内容,此时万万不能泄露,更不能拿给这无关紧要的尉官一览。星子遂哼了一声,似恼怒他怠慢无礼,复从腰间解下那块刻了自己名字的免死金牌,厉声道:“事出突然,陛下未及颁下圣旨。圣上亲赐的金牌,如朕亲临,你敢胆抗旨么?” 那尉官蹙一蹙眉头,犹豫不决,星子哪能和他多做理论?唰地一声,顺势拔出他的腰间佩刀,一道白光闪过,一颗头颅已骨碌碌滚落尘埃。那尉官的无头尸身犹自直立片刻,方扑地向前摔倒。一众军士虽久经沙场,看惯了生死,亦顿时怔在当地,呆若木鸡。 星子此举,一则为立威而快刀斩乱麻,二则深恨他们羞辱伊兰,欺负一介弱女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藉此稍泄心中怒火。那颗头颅滚开丈许,星子脚尖一动,将之轻轻踢起,飞到半空,待落下时,以左手接住,揪着他的头发高高举起,团团示之以众:“军情如火,抗旨之罪杀无赦!谁还要来做下一个?”死者双目圆睁,惊恐已极,狰狞的面容尽显临死前的恐惧。高台之下一众士兵顿时鸦雀无声。星子冲半空中的伊兰一抬下巴:“放她下来!还要我再说一次吗?” 另一名副官如梦初醒,忙诺诺应声,吩咐军士们遵旨行事。要想放伊兰下来,便须得先移开她头顶的大石。高台上很快搭起了一座三角形的木架子,再铺上长条木板,便形成了一道斜坡。另有两名军士赤足顺着架子爬上去,将两根结实的粗大木棍以绳索捆牢缠绕,绑在巨石上,再缓缓地顺斜坡滚下。此时已是夜阑人静,营地早已宵禁,除了间有巡逻士兵,更无人敢出帐随意走动。因此营前这一番变故,并未惊动旁人围观。 星子目不转睛,虎视眈眈监视着他们行动,一俟巨石离开伊兰的头顶,便再也等不得,脚尖一点,如一只飞鹄腾身跃起,剑锋挥动处,已割断了绑住伊兰的绳索!伊兰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直往下坠,被星子一个九天揽月,牢牢地接在怀中。 星子翩然落地,怀中的伊兰却冰冷如僵尸,没有一点温度。但见她双目紧闭,人事不知,嘴唇发黑,显是中毒之兆。星子试探着轻唤:“伊兰?”伊兰全无半点反应。赤火国军士环侍在侧,伊兰仍是不着寸缕,星子不便即刻施救,忙脱下自己的外袍将伊兰连头带脚地裹住,横抱着她大踏步地朝营地外走去。守卫们慑于他的威严,如一根根木桩杵在原地,默然目送星子离开,无人胆敢阻拦。 出了赤火军的营地,星子悬着的一颗心方暂时归位,夜风扑面而来,背心已被淋漓冷汗湿透!此番火中取栗,算是行险成功!无论如何,眼下救出伊兰才是最要紧之事,至于善后,星子倒不以为意。 |
一三一 国玺(1) 星子绝非鲁莽之人,当众诛杀看守的军官,看似孤注一掷,实是有惊无险。星子深知,行伍之中等级森严,下级军士多是欺软怕硬、捧高踩低之人,每日皆有伤亡,一个小小的尉官,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我既有令牌在手,众目睽睽之下理直气壮以抗旨之罪名将其诛杀,更不会有人再想以身试法,层层上报至父皇御营。就算报到了御营,也会被子扬拦下,父皇昏睡之中不可能得知。星子计划待伊兰解毒脱险之后,再处置两军之间的和议,等到和谈已成,大局已定,即使假传圣旨之事被揭穿也无关紧要。 星子独自抱着伊兰,沿着漆黑山路走了一段,不见有人跟随。遂照事先与莫不痴的约定,不回西突厥一方营地,转头先去与师父约好的会面地点。星子疾步而行,果见莫不痴正等在分别时的山垭口,负手而立。 星子急忙迎上去:“师父!” 莫不痴微微点头:“人救回来了?” “是,一切皆按弟子事先的计划行事,幸不辱命。”诸事顺利,星子却毫无得色,忧心忡忡地直入主题,“伊兰的情形不太好,师父看看要紧不要紧?” 莫不痴揭开星子蒙住伊兰脑袋的衣服看了一眼,探探她鼻间,尚存若有若无的一丝气息。莫不痴从怀里摸出一枚药丸,先喂伊兰服下,面色凝重:“先回住处再说。”又问了一句,“谷哥儿呢?” “弟子留他在御营守着皇帝,等弟子回去。”星子低声答道,不免忐忑不安,师父视小谷哥儿犹如亲生,我将他独自留在危险之地,师父怕会担忧吧! 果然莫不痴沉吟一下,但终究没说什么,淡淡地道:“哦,知道了。” 莫不痴本于山间的临时宿营地搭了两顶青色帐篷,一顶较大的供他与谷哥儿同住,另一顶较小的昨日让星子休养,如今便给了伊兰。赶回帐中,星子将伊兰放在牛皮褥子上,套在她身上的外袍已滑开了一半,虽勉强遮挡了她伤痕密布的少女胴体,那丑陋狰狞的面容却无可掩盖。星子虽不似初见她容颜时的震惊无名,仍然克制不住本能的恶心难受。转念一想,我亏欠伊兰良多,今日救了她回来,若她能大难不死,安然脱险,我已承诺与她共度此生,以后得和她长相厮守,怎能因为她这张脸便嫌弃厌恶? 星子迫使自己正视伊兰,莫不痴见他呆呆地望着伊兰出神,不悦地喝一声:“发什么呆?” 星子惊醒:“师父,她怎么样了?” 莫不痴不急着回答,问已问不了,望闻切了一番,方若有所思地开口:“她这毒……和你所中的奇毒果然有相生相克之效,平常药物难解,发作时极为凶猛。她能活到此刻,已是奇迹,她身边或有精通医术之人,为她服下了抑制毒发之药。不过,若再拖上一日半日,亦将有性命之忧。” |
一三一 国玺(2) 师父真是神医!星子惊佩不已,忙道:“师父料事如神,弟子尚未及禀告,伊兰属下的天方殿女医官,医术亦是出神入化,弟子被铁链穿了琵琶骨,伤势便是她妙手回春治好的。” 星子复又想起,前夜与伊兰绝壁对饮,她回帐之后,即派了天方殿的医官亲来为我送血海的解药,她那时已存了必死之心,或许为了行刺成功,服了临时抑制毒发之药。星子无奈叹息,伊兰破釜沉舟,不惜一死,却仍信守承诺,念念不忘要解我的毒,只给她自己留了口气去刺杀父皇,我是该感激她呢,还是该责怪她呢? “那就对了,”莫不痴出口长气,“幸亏如此,才有转机。她与你不同,你中毒之后,延宕日久,更加上神仙丸之‘功’,使得毒性散入四肢百骸,差点便不可收拾。”师父一语,星子惭愧低头。回顾当初嗑药成瘾,自暴自弃,惹下无数麻烦后患,真是追悔莫及!莫不痴白了星子一眼:“伊兰所中之毒虽然凶猛,所幸时日未久,即使没有解药,也可以深厚内力将毒素逼出。不过,”莫不痴略停一停,“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可为,还需你来协助。” 星子一愣,随即想到师父已将一半功力传给了我,如今与我不相仲伯,再也不是那令人高山仰止天下无敌的神仙人物了,忙沉声应道:“是!弟子该怎么做?” 莫不痴择要向星子传授了运功驱毒之法,随即让星子将伊兰扶起半坐,以掌心抵住她丹田,缓缓将内力注入,莫不痴则用右掌抵住她后心,两股雄浑的内力一前一后,顺着伊兰的血脉运行,将毒素逼到她的指尖。约两个时辰后,伊兰的一双手掌都已变得乌黑似炭,星子也已是大汗淋漓。莫不痴命收了功,吩咐星子用小刀分别划破伊兰的左右手的中指尖,将黑血挤出,待到流出的血转为红色方停。莫不痴复为她服下一枚补血疗伤的药丸。 黑血流尽,笼罩伊兰面上的黑气也消散无踪,星子大喜过望:“师父,她的毒已经解了么?” 莫不痴呵呵一笑:“你想得倒美,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只不过最危险的时候算是过去了,她暂时无性命之虞。这几日我先配制药丸让她服下,若要余毒尽祛,待此间事了,至少得跟我回黄石山好好调养半年一载。”拿出一只青花瓷瓶扔给星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上药这点小事你总会吧?”说罢,转身出去了。 星子知道师父是要避嫌,不愿与伊兰多有身体接触,见他心情甚好的样子,伊兰中的毒应无大碍了,星子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解开披在伊兰身上的外袍,学着谷哥儿从前给自己所做那样,仔细为她清洗伤口,敷上伤药。伊兰遍体鳞伤,其中不乏伤在胸前臀腿等少女敏感之处的,星子虽是上药,触及之时仍不免脸红尴尬,颇不自在。 |
一三一 国玺(3) 星子忽想起当初与伊兰千里同行,奔赴天门岛的途中,我外伤未愈,每日光着身子让伊兰为我换药,自己曾笑言什么都被她看光了,却不曾见她的真容,太过吃亏,哪知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面对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反轮到了我来照顾她…… 星子一时百感交集,不是滋味。她所中之毒就算能解,此番遭遇的这般奇耻大辱,又该怎样去面对?好在,师父已答应了将她接回黄石山养伤,她也可趁机离开那劳什子圣女之位,不再受那些稀奇古怪的约束,身伤心伤,精心调养,终会痊愈。 伊兰满身伤口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星子几乎难以措手,低声叹气,不敢去细想她被俘后的遭遇……星子拣要紧的先行处理。刚稍为就绪,突然听见伊兰嘤咛了一声,她要醒了?星子一慌,不知为何,此时他却希望伊兰能多昏睡一会是一会,虽然终究是于事无补…… “伊兰?”星子硬着头皮唤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从这场噩梦中清醒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呃……”伊兰果然低低地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双眼,眼神却一片茫然,半晌,费力地眨眨眼睛,视线渐渐聚焦于星子面上,喃喃唤道:“尊者?” “伊兰,你醒了?”星子虽尴尬不敢与伊兰对视,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激动欢喜。 伊兰却不说话,慢慢地转动蓝眸,就着昏黄的烛光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她自己身上。星子刚为她上了药,尚未及穿衣,只是盖了一床深蓝色的毛毯。星子救她时为她遮体的外衣已染了血迹,便从莫不痴的行李中另找出一件青色的长袍来替伊兰披上。伊兰任他摆布,不发一言。 换了衣服,星子于榻前席地而坐,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之中,狭小帐篷内的气氛压抑而古怪。少时,啪的一声轻响,原是帐内唯一一支残烛燃到了尽头,爆出一朵艳丽明亮的灯花,旋即四周归于一片黑暗。 星子连忙起身,另换了一支蜡烛置于榻前。清寒的夜风从帐篷缝隙透进,吹得幽暗烛光摇摆不定。靠帐门处放了一只装水的皮囊,星子倒了一碗水,那水本是以山间积雪所化,寒夜中已是冰冷彻骨,星子暗运内力,将水温热。复回到伊兰身旁,扶她半坐,将水碗递到伊兰唇边,柔声道:“先喝点水吧!” 伊兰想是口渴,也不拒绝,就着星子的手一饮而尽。星子抿了抿唇,方结结巴巴试着解释:“伊兰,这里……是我师父的暂居之地,你已……已经安全了!我师父已以深厚内力为你驱毒,就算没有解药,亦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不必担心。”星子故意不提救她的经过,只报血海之毒可解的喜讯,惟愿藉此激发她活下去的勇气。 伊兰深深地垂下了头,一动不动,仿佛听若未闻。良久,伊兰低语道:“奴婢贱躯,实不足惜。劳动尊者涉险救持,更是罪莫大焉。” |
一三一 国玺(4) “你,怎么……哎!”星子一愣,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要是能让她遗忘这一段经历,该有多好! “尊者,奴婢有一柄剑,不知……”伊兰突然转了话题,丑陋的面容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语气却平稳冷静到了极致,仿佛过去两日那些可怕的遭遇是发生在旁人身上。 伊兰常年蒙着面纱,如今掩饰全无,她仍是风平浪静,丝毫不见劫后余生的惶恐惊惧,或是奇耻大辱留下的痛悔羞惭。她真能这么快就面对现实,随遇而安么?星子不敢相信,伊兰越是这样,星子就越发不安。 “是这个么?”星子忙解下佩在腰间的那柄短剑,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将此剑一并带回,不然现在她问起,须得返回父皇御营去拿,可就十分麻烦了。 “正是,”伊兰扯了扯嘴角,似乎轻轻笑了笑,目光却是凝重,双手接过短剑,捧在胸前:“此剑名为雷伊剑,是色目国王的象征,历代相传。” 星子点头:“我知道,此剑十分重要,故特地为你寻回。” 伊兰抬起眼眸,蓝眸中有点点晶莹的光芒闪动,“尊者寻回此剑,奴婢感激万分,不过,奴婢尚有一事恳求,万望尊者应允。” “什么事?”星子问,已猜到十之八九,心下微微一沉,兜兜转转,真是躲不掉了么? 伊兰未直接回答,双手握住剑柄,倾尽全力将嵌在正中的五彩宝石往下一按,宝石便陷了进去小半,伊兰将宝石向右旋开,那黄金剑柄竟是中空的。伊兰从中取出一件以金色绸缎包裹的物事,仔细地将那绸缎解开,其中是一枚黄玉雕刻的精巧印章,不过鸽子蛋大小。伊兰的语气郑重而平淡:“这便是色目的国宝玉玺。” “哦?”星子惊奇于短剑中的精密机关,而一夜之间竟亲见赤火、色目两国玉玺,亦是传奇。不过,赤火国的玉玺富丽大气,色目的玉玺却如此小巧玲珑? 伊兰娓娓道来,声音如檐下金铃随风轻响,悦耳动听,讲述这玉玺的故事:“此玉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印于纸绢之上,皆自有金光闪烁,小则小矣,却不是他人仿冒得来。雷伊剑乃色目国王的御剑,但此宝剑中的秘密,唯有历代的国王方知。当年,奴婢的父王自知难以幸免,而王后已有了身孕,便事先将此剑交与王后,安排逃亡,待日后转交与遗腹子。我出生后随圣女来到西突厥,也就带上了此剑。色目灭亡后,阿木达曾四处寻找雷伊剑和玉玺,幸无所得。” 星子听伊兰言下之意,当初色目国虽曾一分为二,阿曼特、阿木达两兄弟各统一方,但宝剑玉玺皆归了阿曼特,显然色目国的先王仍是以长兄阿曼特为正朔。难怪那阿木达心存不忿,兄弟阋墙,以致引狼入室。星子到底是少年心性,伊兰夸口这小小的玉玺是天下独一无二,不由好奇心起,想开口借玉玺一观,又觉冒昧不妥。 |
一三一 国玺(5) 伊兰停了停,道:“天方殿中的卓娅,专司与色目联络,以后尊者有什么事找她便是。” 星子一怔,她怎么突然又提到了个不相干的人?忽然醒悟,伊兰展示这玉玺,显然她这些年便是凭此号令色目义军,虽无国王之名,却掌国王之实。她要我与什么卓娅联络,明摆着是托付于我,竟是传位之意么……正犹豫是否仍是断然拒绝,忽又想到,幸好父皇似乎并不知晓雷伊剑的来历,也未发现剑藏玉玺,否则玉玺曾落入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星子但觉后怕,忍不住道:“你以雷伊剑行刺赤火国王,失手后宝剑落入敌营,若被他得到了玉玺,岂非又另生事端?”语气中已带了几分责备之意。 伊兰闻言低下了头,并不辩解,半晌方喃喃地道:“奴婢擅自行险,酿成大错,几乎无可挽回,罪在不赦。” 伊兰说得如此严重,星子不由后悔。她向来沉稳,怎会不知其中利害?执意要以此剑刺杀父皇,怕是因为这是她父亲转交的遗物,欲告慰阿曼特的在天之灵。唉!伊兰看似冷漠的面纱下,也还有着这样的任性肆意,总比她当个冷冰冰的木头人好。此番她遭遇大难,自己还责怪她,若她有什么想不开,又怎么办?星子无奈叹息一声:“还好没事了,你不用太自责。” 伊兰声音愈发细不可闻:“奴婢……奴婢太过大意,没想到……”后面的话却没说下去。 没想到?是没想到最后关头,我竟然突然现身,拦在她的复仇一剑么?星子仔细思量,若不是自己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异样,她的计划真可谓是万无一失;而我若不是辰旦之子,又怎会以身挡剑?说到底,是我害了她!星子愈发愧疚,亦不再做声。 伊兰已将玉玺复照原样包好,放回剑柄之中,合上机关,天衣无缝,熠熠生辉的宝石,夺人眼目,看不出半点异样。伊兰双手平举着雷伊剑,试图要下跪,已被星子按住。伊兰咬咬嘴唇:“尊者乃圣人临世,奴婢唯求尊者收下此剑。” 伊兰的言下之意,明明白白要星子承担色目王位。前日山巅之上月下对饮,伊兰便有此请求,当时星子毫不犹豫便回绝了。今日伊兰旧话重提,星子却不能如前日那般坚决。如今想来,前夜她便是行刺之前的临终托付,此时显然更是她最大的遗愿了……伊兰心思深沉,非同常人,她落入敌手,遭遇这般侮辱折磨,醒来后不哭不闹,不怨不艾,浑若无事人一般,是否反倒表明她死志已决,难以回转?如今想劝都不知该如何入手,我若再度拒绝,是不是更让她心灰意冷,或是急怒攻心,加重了伤势……但如果我答应,先不说这大违我本意,她心愿已了,岂不是更无牵挂,一死了之?或者我该想个缓兵之计,拖上一段时间,等把她安顿好了再说? |
800x600 一三二 隐情(1) 星子踌躇难决,正沉吟不语间,忽听得身后有人朗声笑道:“伊兰,你既然有事相求,须得诚心以待,为何又要来欺骗我的这个老实徒儿?”却是莫不痴大步进帐来了。 星子忙起身,垂手侍立,唤一声:“师父!”又对伊兰道,“这位是我的师父,精擅医术,你中的毒,正是他用内力将之化解了。” 伊兰裹着星子不合体的外袍半坐着,面上无遮无挡,眼中波澜不惊,见莫不痴进来,双手合十,敛眉低头,算是见礼,却并不言语。莫不痴转向星子,语含不悦:“她听不懂我说的话么?” “呃,”星子当然知道伊兰是能听得懂中原话的,但师父一来便说伊兰欺骗了我,星子摸不着头脑。“伊兰向来深居简出,沉默少语,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师父谅解。”星子勉强找些理由为伊兰圆场,“不知师父有何指教?” “呵呵,”莫不痴笑得莫高深测,长长的胡须颤个不停,“你何必为她开脱?你这傻瓜,被人骗得团团转还茫然无知!” 星子闻言睁大一双蓝眸,迷惘地望着莫不痴,师父从来不会信口开河,伊兰本是腹藏机谋之人,前夜我就差点着了她的道,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骗了我呢?而师父笑嘻嘻的,似乎不应是什么伤天害理的阴谋诡计。星子不敢在师父面前自诩聪明,猜不透师父之意。“弟子鲁钝,还望师父明示。” 莫不痴转向伊兰:“伊兰姑娘,当年你父亲曾于我有恩,我一直铭感于心,当初他蒙难未及相救,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救你不过是投桃报李,你无须感谢。”伊兰手抚着雷伊剑,仍是沉默不语。 莫不痴也不再问她听懂了没有,敛了笑容,话锋一转:“但星子为了救你,付出了天大的代价,你却为何都不肯以真面目相对?” “真面目?”星子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望向伊兰那张丑陋之极的面容,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失声问道,“师父,你是说?” “嘿嘿,”莫不痴晃了晃脑袋,一副万事不出所料的样子,“这倒是我所见过最为精妙的易容之术,足可以假乱真,差点连我也被骗过了。只是,你骗别人也就罢了,为何要骗一片赤忱为你出生入死之人?” 伊兰微微低着头,恍若不闻。从侧面只看得见她满脸凹凸不平的大小疤痕,读不出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她这张脸竟是易容之术?星子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再去碰一碰,最终仍不敢擅动。她揭下面纱的那一刻,我曾亲手触摸过那一道道深深的伤痕,真实的触感似仍停留于指尖……这竟然都是假的?我的眼睛,我的手都骗了我?但师父当然不会骗我,星子心下突然欢喜起来,伊兰,她是不是欺骗了我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天终究没有那么残忍,没有真正将那些惨绝人寰的伤害加诸她身上,这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吧! Normal 0 7.8 磅 0 2 false false false EN-US ZH-CN X-NONE MicrosoftInternetExplorer4 /* Style Definitions */ table.MsoNormalTable{mso-style-name:普通表格;mso-tstyle-rowband-size:0;mso-tstyle-colband-size:0;mso-style-noshow:yes;mso-style-priority:99;mso-style-parent:"";mso-padding-alt:0cm 5.4pt 0cm 5.4pt;mso-para-margin:0cm;mso-para-margin-bottom:.0001pt;mso-pagination:widow-orphan;font-size:10.0pt;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serif";} |
800x600 一三二 隐情(2) 星子难以琢磨伊兰此刻的心情,波澜不惊之下似有暗潮涌动。她此番遭遇大难,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如果师父再逼迫她过急,可就更难以转圜了,遂忙向莫不痴求肯道:“师父,伊兰眼下伤重,还是让她先好好养伤,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好吗?” 莫不痴听星子声音焦急,捋了捋胡子,遮不住眼中的嘲弄之意:“痴儿,你怎么老干这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买卖?对你那暴君父皇如此,对你这未过门的媳妇儿也是如此?小心赔到血本无归,哭都哭不出来哦!”他说到“暴君父皇”这几个字,特地加重了语气。伊兰迅速地抬起头来瞄了星子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复低下头去。星子看在眼里,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暗叫一声苦也,师父,你这是要故意揭穿我吗? 莫不痴看看星子,又看看伊兰,似乎很满意二人的反应,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模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小两口的事,我就不掺和了。”却又别有深意地瞄了伊兰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来:“这里面装的药,你当知道它的用途。”说罢,莫不痴将药瓶放在床前,转身晃晃悠悠地出门去了。帐内仍只剩下星子和伊兰二人。 伊兰仍是一动不动,垂眸盯着手中的雷伊剑,似乎莫不痴说的话全然与她无关。空气如凝固了一般,星子僵在当地,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师父是否会躲在帐外偷听,照师父从前因怀疑我身份,曾经尾随赤火大军,千里跟踪盯梢的斑斑劣迹,听人墙根绝非不可能,虽说自己和伊兰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但二人此时这般尴尬,一举一动还被监视总叫人心存芥蒂,更会令伊兰不悦,要想劝她可就更难了。 星子忍不住起身去探看动静,掀开帐门,一股凛冽寒风扑面而来,冷月残星映着黑漆漆的山崖石壁,哪有莫不痴清矍的影子?耳听得旁边的小帐篷中,已隐隐传来轻微鼾声,星子不由暗叫一声惭愧,师父这几日劳神劳力,辛苦非常,我还以小人之心度之,实在不该。 忽闻身后响动,似刀剑出鞘之声,星子秫然回首,却见伊兰已拔出了雷伊剑,正要当胸刺下!星子大惊失色,一时无趁手之物,摸到腰间的免死金牌,一把扯下,便朝伊兰掷去!砰的一声,金牌端端地砸在雷伊剑长刺一般的剑锋之上,准头一偏,剑尖在伊兰的肩头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伊兰拿捏不住,宝剑当的坠地! 说时迟那时快,星子一个箭步已窜到伊兰身旁,拾起地上的利剑,抢过剑鞘,还剑入内,却将雷伊剑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被伊兰夺去似的。“伊兰,你……你这是做什么?”星子抑制不住惊怒交集,声音都变了调,虽不是没想过伊兰会寻短见,但仍未料到一转身的工夫她就要当面自戕。 |
800x600 一三二 隐情(3) 伊兰仍是那副冷静甚至冷漠的样子,眼皮都不抬一下:“奴婢屡次欺骗尊者,罪不容赦,唯有以死谢罪。” “哼!”她这就算是承认易容了么?然后一死了之?星子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不知该说什么,鼻中冷哼了一声。这个伊兰死猪不怕开水烫,气起人来,还真如她手中的暗器,杀人于无形! 星子本打算好等她醒来,要温柔相待,百般劝慰,慢慢解开她的心结。但她摆出这副不进油盐的样子,“罪不容赦”,言下之意倒成了我逼迫过急不给她活路了?我和师父费那么大力气救了你,你不感谢,反倒责怪我了?星子愤愤咬牙,我不惜欺君矫诏……慢着,是父皇害了她,和我也脱不了关系,终究是我欠了她的,又怎能要求她感恩戴德…… 星子深深吸气,尽量平复情绪,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你既然自认有罪,如何处罚,便当听我的命令,怎容你私自行动?”伊兰低首不言,星子瞪着她,重重地问:“你知错了么?” 伊兰将头埋得更低,半晌,低低地吐出几个字:“奴婢知错了。” 星子迫视着伊兰,良久,叹息一声:“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和你藏着掖着了,你是因为骗了我而惭愧自杀,还是被俘受辱而无颜于世?”星子说着激动起来,握住伊兰的右手,那手腕上青紫勒痕深深凹陷。星子轻抚着那伤痕,语气愈发诚挚:“我知道,眼下的情形对你十分困难,但伊兰,你是我所见的最勇敢最智慧的女子,坚韧顽强,更百倍于常人。古往今来,凡是成就大事者,无一不历经艰险磨难。如今眼看你复国大业将要大功告成,你竟甘心因个人一时荣辱得失,而令之功亏一篑么?” 伊兰轻声反驳道:“复国大业全赖尊者之力,奴婢并无寸功,反倒节外生枝,破坏了尊者的计划。” “你也知道你是节外生枝,破坏计划?那你岂不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星子好容易按下去的火气又被她倏地点燃了,“到现在,你还要自杀,你还嫌你惹的事不够多么?”星子忍不住恶狠狠地道,“我把话给你挑明了,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你们突厥人,色目人,你真要寻死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但既然你想一死了之,什么打仗也好,复国也好,关我什么事?我统统都不再管,我回我的赤火国去,随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哪知伊兰似乎轻轻地笑出了声:“尊者是真神使者,身负神谕圣命,既已收下了雷伊剑,定然不会反悔。” 星子一愣,这才察觉自己仍一手紧紧攥着那象征色目王者之位,至尊无上的雷伊剑,一时进退不得,还她不是,不还也不是,一句话冲口而出:“你打算用雷伊剑自杀,然后指望我从你的尸体上拔下这剑去当国王?你放心,我定会让雷伊剑与你陪葬!” |
800x600 一三二 隐情(4) 星子声音严厉,伊兰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似在窥测星子的神情,开口时却隐隐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尊者如今已收下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星子蹙眉,伊兰为了让我收下这剑,可谓处心积虑,刚才自杀的那幕那幕会不会又是她的计策呢?从真神使者到色目国王,她还真是吃定我了?她是打算以死相挟么?她曾希望她死后我帮她报仇,如今又希望她死后我来当什么国王。但如果我真的答应了,她会不会不再寻死? 星子颇觉烦躁,索性将心一横,刀山火海都闯过,不就是一柄剑么?又有什么不敢拿的?再说,就算当个色目国王又有什么好怕的?一国王位多少人梦寐以求,送上门来给我,我又何必推出去?色目人不怕将江山社稷托付给我这个异族人,我惧什么?大不了到时一走了之,还能奈我何? 星子尚未答复伊兰,忽瞥见伊兰左手正握着那块免死金牌,遂放开伊兰,摊开手心,沉声令道:“金牌还我。” “金牌?”伊兰下意识地重复一句,这次瞥了一眼手中的东西,眼中露出惊异,又仔细端详片刻,终于变了脸色,面上的一道道伤疤似乎也抽搐起来,声音更是微微颤抖,“尊者,这……这金牌……是……是从哪里来的?” 只要对赤火国稍有了解之人即能看出这金牌非同凡响,而星子只身进入突厥时麒麟玉锁、金牌等物都不曾随身带着,留在了辰旦帐内。被俘后,所有的随身物事皆被云达搜去,后摩德归还至天方殿,伊兰也在场,从未见过这面金牌。今日乍见,星子料得她免不了猜疑。既有师父暗示在先,又有金牌现身于后,自己的身世恐瞒不了她多久了。伊兰若能平安无事地活下去,自己当信守承诺,终此一生不离不弃,既有诺在先,若再刻意隐瞒对她甚为不公,早点让她知道真相也好。她若知道了我的身世,还会再赖着我当国王么? 星子心下已有了主意,仍冷冷地重复那四个字:“金牌还我。”伊兰不敢违抗,乖乖地将金牌递到星子手上。星子接过,摩挲着上面雕刻的自己的大名“曦丹”,仿佛听见了血脉深处的跳动:“若没有这面金牌,我也不可能顺利救你脱险。” 伊兰的眼神更是疑惑不解:“这金牌是尊者从……”她本想问“是尊者从暴君那里偷来的么?”但又觉“偷”字大为不敬,迟疑一下,咽回了后半句话。 星子笑了笑:“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是……皇帝从前亲赐给我的。我这次去了赤火御营,将之取回,以此命令看守放人。”星子简略地讲述了前后经过,“父皇”的称呼,犹豫着没说出口,真不知道,以后他还许不许我唤他一声“父皇”啊!星子嘴角噙笑,玩味地道:“我屡次三番舍身救那赤火国皇帝,你就没觉得奇怪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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