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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55页] |
作者:冰痕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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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危局(8) “只有先把巨石取下,才能救人。”莫不痴道,言下之意已十分明确,纵使他武功盖世,要想独力取下巨石再救下伊兰也是绝无可能。 星子无望垂下眼眸,一颗心似丢进了沸水中煎熬,虽然早知道伊兰凶多吉少,仍不料父皇竟使出这样的残酷恶毒的手段!父皇的狠辣果非常人能比……半晌,星子艰难地又问:“那……那她可曾被人欺辱……”想起前晚伊兰揭下面纱后,曾言被迫毁容,是因为上代圣女怕她若不幸落入歹人手中,恐被玷污凌辱。可命运弄人,纵使她毁去了花容月貌,仍躲不开这悲惨的厄运么? 莫不痴表情有些古怪,拈一拈胡须,不予置答,话锋一转:“你还真是痴情种子啊!只盯着伊兰,不但不问师父,也不关心那暴……你的父皇了?” “父皇?”星子那日替辰旦挡下一剑,辰旦仍然中毒倒地,人事不知,不是不挂念他的安危,但是……师父主动相询,星子心头涌起难言的情绪,“父皇,他……他没事吧?” “他没死,但也不算好,他有些大内秘药,中的毒虽一时要不了命,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赤火军中那些庸医自然是束手无策。”莫不痴淡淡一笑,似有几分得意,突然又冒出一句,“伊兰是突厥的圣女?” 莫不痴东一句西一句,听得星子心急火燎,勉强耐着性子回答:“是,她正是圣女。” “难怪……”莫不痴顿了顿,“辰旦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她的身份,总算逮住了条大鱼。他已放出话来,三日内西突厥若不投降臣服,并交出解药,便要让赤火军士们当众对伊兰施暴至死。嘿嘿……你看上了这媳妇儿,可翁媳二人,怕是难办啊!不知西突厥一方,会如何应对?” 当众施暴……天哪!星子不敢想象那情景。而西突厥一夜之间圣女被擒,尊者失踪,群龙无首,会不会出事?星子只得再次祈求,副帅哈桑身经百战,屡经危局,应能处变不惊。料想父皇中毒未解,也不至贸然进攻,我还是先处理伊兰这边,不必急着回营。 “那伊兰……她现在的情形呢?”星子一颗心都快跳出了胸膛。 “你那父皇还给她留了口气,三日之期未到,应仍是完璧之身,只是昏迷不醒,神智不清……我看到她脸上和身上都有许多伤痕,恐怕吃了不少苦头,唉!她武功不济,为何要去冒险行刺?”莫不痴蹙眉道。 “这……伊兰的轻功和暗器功夫了得,下毒的手段也十分出色。但她给了我解药,却让她自己危在旦夕……” “哦?此话怎讲?”莫不痴挑一跳长眉,似乎不解。 千头万绪,星子只能长话短说:“我在万国盛典上中的毒是伊兰所制。她曾告诉我,只有下毒之人的血才能制成解药,下毒之人须服下特别药物,解药一旦制成,下毒之人便会死去。” |
一二六 娘亲(1) “竟有此事?”莫不痴不由动容,难以置信。 星子不得不尽量择要讲述了伊兰的身世,以及她与辰旦之间的恩怨和下毒的始末,末了道,“此毒确实是色目王室流传下来的,伊兰称此毒为“血海”,血海深仇,誓不戴天!下毒之人与中毒之人不能同时活在世上。但前日伊兰已骗我服下了血海的解药,她存了必死之心,故即潜入父皇的御营行刺。一击不成,落入虎穴,怕是已催发了毒性。师父,你能为她解毒,救她性命吗?” 莫不痴低低地轻叹一声,神情有些恍惚:“她竟然是阿曼特的遗腹子……” 星子想起拜师之时,莫不痴曾谈到流落西域的时往事,被人追捕逃入大漠命在旦夕时是阿曼特于救了他,那师父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了。果然,莫不痴沉吟一阵,开口道:“原来此毒竟般奇特,难怪我费尽心力,却找不到解药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总会有法子的。只要她能活下来,我必会尽我全力。” 星子闻言黯然,只要她能活下来……可怎么让她活下来?当务之急是救伊兰脱险,才能解毒。耳听莫不痴愤愤又道:“辰旦竟把她一介弱女遗孤逼到了这步田地!多行不义必自毙,若不是他有你这个儿子,哼……” “师父!”星子做贼心虚般地唤了一声,不知为何,得知父皇的暴行后,震惊之余,却不曾愤恨填膺,只有深深的不安。一为伊兰担心,二也为父皇忧虑,父皇的毒该怎么解?如果伊兰有什么意外,师父会不会去找他报仇? “嗯?”莫不痴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脸上的伤痕是以前留下的。”星子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心头却一阵窒息般的闷痛,自己千方百计想要保守的秘密,却不料怕什么来什么,仅仅过了一夜,伊兰疮痍累累的容颜便被公诸于众! “以前的?”莫不痴反问。 星子便将前晚伊兰所述如何继位圣女,如何为保贞毁容的经过说了,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师父,无暇膏能除去她的伤痕吧?” 莫不痴闻言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你倒真是见色起意以貌为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问这个?分不清轻重缓急!再说她那伤痕既然都是利刃刻划,太深太久,整张脸都已变形。无暇膏不是万能灵丹,怕是无能为力。” 莫不痴的答案和伊兰一模一样,星子失望中无言以对。莫不痴瞟了星子一眼,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怒火燃烧:“眼下我倒有个办法救她脱险,只是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我肯不肯答应?莫不痴劈头一句话问得星子摸不着头脑:“若能救人,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是要你赴汤蹈火,事情其实简单得很,”莫不痴望着星子,似笑非笑别有用意,“我打算将你那父皇擒来作人质,逼他放人。他以为抓住了伊兰便可高枕无忧?却忘了我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
一二六 娘亲(2) “啊,这……”星子闻言愣住,额上冷汗点点滴落,师父与父皇素有仇怨,以师父的功夫,进出防备森严的御营本如入无人之境,要杀要擒,易如反掌,全是看在我的份上才屡次相让,如今父皇这般对待师父的恩人孤女,也难怪师父动怒了。 “师父……能否容我……容弟子再想想别的法子?”星子无力地恳求道。 “呵呵,”莫不痴一阵冷笑,让星子不寒而栗,“你好生斟酌,事已至此,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莫不痴便让谷哥儿去外面搬了块大石头,当作凳子坐下,从容不迫地等星子决定。 莫不痴不急,星子怎能不急?不得不承认,师父一语中的,抓了父皇当作人质,要迫他放人自是万无一失,父皇的防卫再严密,也挡不住师父的绝世神功。但师父和伊兰都与父皇有深仇大恨,落入他们手中……若父皇有什么意外,我岂不是万死莫赎?何况,就算父皇能全身而退,以帝王之尊被人挟持逼迫,他以后又怎样俯视臣民君临天下?但若不听师父的,伊兰随时有性命之忧,更会遭到惨绝人寰的凌辱,我还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呢? 狭小的帐篷内陷入死寂般的沉默,连空气也似凝固了。谷哥儿看看莫不痴,看看星子,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睛,神气天真无邪:“星子哥哥,你不是说你帮人打架打赢了么?怎么又要师祖帮忙?” “帮人打架?你效力于西突厥军中?”莫不痴眉峰一挑。 “弟子鬼使神差,当了西突厥的军中主帅。”星子扯出一丝苦笑,师父远道而来,看来尚未知我底细。 “哦?你竟然是突厥主帅?就是那个什么尊者么?”莫不痴惊讶出声。 “弟子……”星子一时颊上飞红,连师父都知道尊者了……赧然垂首道,“弟子惭愧……” 长话短说,星子将进入西突厥以来的种种遭遇大略讲了一遍。莫不痴听说他被俘,面色一凛,直言问道:“他们竟穿了你琵琶骨?那你的武功可有损伤?”他昨日为星子上药时,便见锁骨处伤痕犹在,只是诸事纷扰,一直未及询问。 星子知道瞒不过去,不愿师父担忧,扯出一抹调皮的笑容:“我令杜拉王子战败自刎,本是突厥全国上下的公敌,又潜伏入境,在军营中被捕,他们怕我逃跑,用上这等对付大盗重犯的法子,并非意外。不过早已痊愈,伊兰送了我天方殿中的秘药,不但功力丝毫未损,反更进一步,也不算亏了!” 莫不痴料得星子被擒后,关在牢中没少吃苦头,虽然治愈,仍难以释然,铁青着脸不说话。星子又讲到如何在刑台上被伊兰救下,当成了真神使者,又如何与伊兰远赴天门岛,开启天降神谕的情形。听闻那藏了神谕的铁盒只能以星子的生日为密码打开,莫不痴倒也呆了,这孩子一生离奇,显非凡人,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
一二六 娘亲(3) 星子讲完别后经过,莫不痴沉吟半晌,方字斟句酌地道:“你这番传奇际遇,真可谓古今罕有,匪夷所思。不过,不管有没有上天神谕,世间万物都有各自的秩序,都有正道可循,非外力能随意欺侮毁灭。你匡扶正义,虽是为异族作战,也没什么不对。汝临下土,佑吾生民,真正的王者,必有一颗博爱天下的心。只是难为你……又多了一番磨难。” 星子自从接受真神神谕以来,便身处情与义的两难之中,备受煎熬,内心无尽挣扎,苦楚无人能懂。甫一与师父重逢,师父不但不责怪他背叛故国大逆不道,反直言不讳地宣称“没什么不对”,星子感动无以复加,眼泪都差点下来了。“师父……”星子哽咽着唤了一声,千言万语,噎在喉间。师父待自己虽极为严厉,可却是这世界上最理解自己的人啊! 莫不痴眉头轻舒,搂过星子,欣慰地拍拍他肩头:“我一路上都听突厥人色目人传诵尊者的伟绩丰功,还道是何方神圣下凡,不料是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干得不错,吾心实慰。”停了停又问:“我方才的建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星子仍徒劳地想找个借口:“如果……如果父皇宁可玉石俱焚,不愿屈服,或是留下密旨下令杀害伊兰,岂不是更为不妙?” “呵,”莫不痴哑然失笑,“知父莫如子,你说,你那父皇是不是那种不识时务,宁可和一介孤女同归于尽之人?”星子无言以对,父皇既然看重皇位权势胜过一切,他宁可虚以委蛇,甚至暂时认输投降,也不会甘心不明不白地死在师父手上,死在异域他乡。 莫不痴叹口气:“你以弱敌强,反败为胜,实属不易,如今就甘愿因此功亏一篑么?就算你答应你父皇的条件,认输撤兵,他向来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怎会遵守诺言?”星子想起上回突厥赤火两军换俘之事,不得不佩服师父目光如炬,无言以对。 莫不痴耐着性子又道:“挟持辰旦,只是要他放人认输,并不会伤他的性命。你不是挂念你父皇的安危么?若他肯乖乖听话,伊兰安全归来,我便顺水推舟,送他一副解药,留他性命,让他继续当他的皇帝,你还有什么不满呢?”任莫不痴语重心长,谆谆诱导,星子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莫不痴亦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冷了下去,暗含的恨意如冰雪覆盖之下暗流涌动:“有一件事情,我本不想现在就告诉你,但迟早你也会知道,我说给你听,也好供你作一决断。” 星子听莫不痴语气慎重,心头咯噔一跳,生出些不安,勉强赔笑着问:“师父,什么事啊?” “还是先说个好消息吧,”莫不痴面色稍缓,“这次南下,为师倒不曾空跑一趟,十分顺利便找到了解毒之人。” |
一二六 娘亲(4) “啊!真的?”星子惊喜不已,差点跳将起来,话一出口,却又颓然坐下,伊兰已用她的性命为我解毒,可惜师父来晚了一步!伊兰三番五次救了我,我若不能救她脱困,还有何面目为人? 莫不痴讲道:“我刚到南海边上,便遇到一支万里远洋而来的商船队,据说是西方的恒阳国人氏。他们人地生疏,言语不通,诸事不便,我帮了他们一点忙。船上的翻译,听说我在求医,便向我引荐了随船同行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医生听我叙述的情形,似乎很有把握能治好你,他说起医理,十分在行,确实不是妄语。不过,他那里有些特殊的器材,并非只是配药那么简单,必须得你亲去才行。我便昼夜兼程赶回来接你,未想到你已经解了毒,倒是意外之喜。” “弟子让师父费心了。”星子闻言感激涕零,师父为了我,万里奔波,竭心尽力,大恩不言谢。而那远洋来的商船,竟有如此神通广大的医生,师父对“血海”之毒束手无策,他能有把握治好?那恒阳国又是哪里?星子本想一问究竟,但听师父先说好消息,难道还有什么坏消息等着我么?星子正迷惑时,莫不痴却停了下来,迟迟不言,星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除了解毒之事,还有什么?” “唉,你忘了?”莫不痴长长地叹了一声,“临行前,你吩咐我去探望你的养母,救她脱困。我特意绕路去了上京,照你的指示,找到了戈乐山熙红寺旁的那个小院子,却没有见到你养母。” “那……娘亲是搬走了么?”娘亲上哪里去了?星子不敢奢望父皇会大发慈悲放她回家,是转移到别处去了吗? “我没有找到你养母,却在那小院门外发现了这个。”莫不痴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卷白纸,递给星子。 星子双手接过白纸卷,暗自纳闷,娘亲大字不识一个,难道还会给我留书捎信不成?缓缓地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那白纸正中是四个大字“阿贞之墓”,墨色犹新,硕大的字迹显然是从墓碑上临拓下来的。 “不!!”星子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一把抓住莫不痴的衣袖,“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娘亲,她……她怎么会……” 莫不痴按住星子的肩头,示意他冷静:“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星子绞着双手,木然坐下,浑身颤抖犹如风中落叶。谷哥儿也被这情形吓住了,拽住星子的胳膊摇晃,星子却浑然不觉,只呆呆地望着莫不痴,一双蓝色的眼珠子都似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莫不痴叹一口气,低声道:“我到达戈乐山时,发现有成队的士兵守卫巡逻,严禁外人进山,连樵夫打柴采药也不许,这便有些奇怪了。我稍向当地人打听了下,封山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的,山里原有的几户人家也尽数迁走。那时正是赤火国的百万大军将出征之前。” |
一二六 娘亲(5) 莫不痴稍稍一顿,又道:“当然,凭那些巡山的士兵还拦不住我,我潜入戈乐山中,转了一阵,到了那处小院子,哪知里外已空无一人,唯有门口新砌了一座坟茔,草草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写的正是这几个字。从立碑的时间来看,是你随辰旦出征西域之后,次年三月间的事。” 星子低头看那白纸,左下角的立碑日期果然是三月间,春暖花开时节,我正在黄石山中戒瘾学艺吧?娘亲是生了什么急病么?可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虽然憔悴,身体却无大恙。娘亲才三十多岁,正当盛年。她独自抚养我长这么大,每日忙碌不休,好象从来都没生过什么病。为何我一走,她就……是因为担心挂念我,而忧思成疾么? 临别之时,娘亲眼中含泪,孤单无依倚门而望的情形仿佛眼前,无尽的期盼凝聚在那一刻……当时我以为我命不久矣,如今我活得好好的,可娘亲……竟然就不在了么?她殷殷叮嘱我,一回上京就去看她,难道她再也等不到了……星子的一颗心似被利刃剜去,人生无常,终究那一眼便是永别了,我都没来得及送她一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何其不孝! 星子悲痛莫名,泫然泣下,泪水一点点地落下去,沾湿了那张薄薄的白纸。咬紧下唇,拼尽全力才未痛哭失声,却听莫不痴问了一句:“上京三月间,还会升火炉么?” 上京虽然偏北,三月也已百花争艳暖意融融,星子不解其意,自己乍遇母丧,师父怎么来说些不相干的?可又不能不答:“三月已是暮春时节,早已不生火炉了。” “那就奇怪了,”莫不痴的声音忽然透出如冰的寒意,“我在房内看到正放着取暖的铜炉,床上的被褥也是冬天的,椅上搁了一件做了一半的女式棉袄。” “做了一半的棉袄?”脑中星火一闪,星子顿时想起,出征前探望娘亲时,她拿出为我新做好的冬衣,她却仍穿了件单薄的夹衣,安慰我她的棉衣就快做好了,就是这件棉衣么?她还说屋内有火炉取暖,不觉得寒冷,那天我也看到,正屋里有一只炭火铜炉……星子悲伤之中陡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惧意,声音亦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师……师父,你是说?” 莫不痴的话语恰如帐外刮过的凛冽北风,刮进星子的心底,将他冻成一具冰雕:“室内的情景倒象是冬日某天,你娘亲莫名便凭空消失了一般。我心觉有异,便又在小院内外仔细搜寻,发觉院外围墙根下的一块青砖上凝结了一团深色的印渍,仔细辨认,却是干涸的血迹!” “血迹?”星子下意识地低呼。 “血迹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那墙根下的青砖被杂草藤蔓覆盖,谁会在那里出没?又会在那里留下血渍?”莫不痴紧蹙眉头,语气森冷。虽是反问,言下之意已然清晰。 |
一二六 娘亲(6) “那……那师父有没有……有没有开棺验尸呢?”星子翕动嘴唇,半晌,好容易吐出这几个字,心头已是狂跳不已。 “没有,”莫不痴摇摇头,“戈乐山中耳目众多,掘坟开棺动静太大,我怕会打草惊蛇,何况我还有要事,不能久作逗留。为免日后再生变故证据湮灭,我拓下了墓碑,以为凭证。待你回到京城,再亲去开棺验尸不迟。”星子听莫不痴这样说,不知为何,反倒微微地松了口气。未眼见为实,一切就仅仅是猜测,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也宁愿相信,这仅仅是个误会,娘亲还活在世上,还在倚门守望,等我归去。唯恨不能插翅飞回上京,一探究竟。 莫不痴继续道:“不过,我倒另发现了一桩怪事,在离那座坟茔不远,一处百余尺高的断崖之上,有成群结队的乌鸦盘旋恬噪不休。我遂下到崖底查看,没膝深的荒草中躺了好几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从尸体摆放的位置和尸身上的痕迹来判断,并非是失足跌落,而是被人以刀剑杀死后,再扔下悬崖的!那一桩名” “从其服色可见,死者应是禁卫羽林军,穿的亦是冬装。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也是死于去年冬季!”莫不痴最后补上一句。 将人杀死后扔下悬崖,那只可能是……杀人灭口?!星子的面上顿时失了血色,比那白纸更白上三分……他不是愚笨之人,只是不敢相信,更不敢面对……而可怕的事实恰如退潮后隐没于深海的黑色暗礁,正渐渐浮出水面…… 禁卫羽林军只听从一人之调遣……星子的心如山崖上跌落的石头,直直地坠入那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如果,如果真的是去年冬天,那也就是自己去探望过娘亲以后不久……星子恍惚中回忆起,父皇好几次有意无意地谈到,他让人好生照顾养母,还送去了北郡进贡的貂皮大衣,我曾为此感激不尽,可那是烟幕还是诱饵?而那墓碑上刻了三月,也是为了转移我的视线么? 星子无力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清楚父皇的为人,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他要我绝对效忠于他,岂允许我心有旁骛?可我怎能相信,我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却杀害了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善良无辜与世无争的娘亲……生恩不及养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当凶手是亲生的父亲时,我又该怎么办? 星子垂首,手中握着那卷写了“阿贞之墓”的白纸,久久不发一言,莫不痴也不催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星子到底已是一国主帅,历经无数险恶关头,初时的震惊震痛之后,慢慢冷静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已是沉静如水:“师父,我的内力几时才能恢复?” “你想……?”莫不痴不明其意,反问道。 星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白纸折好放入贴身的衣袋,抿一抿唇:“弟子得回军中亲见父皇一面,弄清事情的原委。” |
一二七 归计(1) 吐出父皇这两个字,星子胸口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无论如何,我得亲自向父皇证实,事情或许并非如此,或许只是一场误会。但……倘若是他真的害了娘亲,这声父皇我还能叫出口么? “呵呵,”莫不痴不以为意地笑笑,“要弄清原委还不容易?何必你深入虎穴自投罗网?你若肯听从我的建议,我把他‘请’过来,你有什么问题,慢慢问他不迟。事到如今,你还要姑息他么?” 星子敛眉无语。莫不痴忽来了怒气。厉声斥道:“你一门心思要当孝子,却总要旁人来付出代价!你知不知道,不孝有三,纵亲不义便是第一条!你到底要让他害多少人?不,你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你的救命恩人你抛下不管,你的养母遇害你也无动于衷,什么都抵不过你那一点血脉亲情?” 莫不痴的几句话如平地霹雳炸响,震得星子耳中轰鸣。星子抬眼望着莫不痴,震动不已。师父说的不错,明知道师父的建议是最好的计策,我却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当初换俘失败,我夜闯赤火营后,伊兰就曾直言不讳,擒贼擒王,若我那时接受了她的意见,她前夜又怎会铤而走险?我不但不愿帮她,反时时戒备提防她。说到底,是我为了一己私利害了她!而娘亲祸从天降,全是受我之累,我更加难辞其咎…… 星子抿紧薄唇,沉思良久,屈膝缓缓跪下:“弟子知错,师父教训的是!”帐外透进几缕清寒而苍白的阳光,投射在星子背上,将他的背影平添了几分萧索与坚毅,仿佛孤零零矗立在悬崖之畔的一块磐石。 莫不痴早与星子有言在先,平常无事不须跪拜,但见他此刻跪下了,余怒未消,也不急着令他起来:“你想明白了?” 星子朗星般的蓝眸闪了一下,郑重地点一点头:“是!”旋即又加上一句,“不过,这既然是弟子惹出的事来,理应弟子自去解决,不当将师父牵连进来。弟子但求师父助我一臂之力即可。” 莫不痴看星子的神情,似乎已是胸有成竹,莫非他肯自去劫持辰旦?虽说星子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但这转变也太快了点,难以置信:“你要怎么做?” 星子面现难色:“这……师父能否暂不过问?伊兰舍命救了我,我对她也有诺在先,我绝对不会不管她。娘亲的事,我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再做决断。” “那你就去做吧!”莫不痴嘴角轻轻一撇,不再追问,也不再劝说星子。 “师父……”星子愣了愣,试探着唤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什么事?”莫不痴懒洋洋地道,打个哈欠,站起身来,“你要做什么请自便,为师累了,正好休息一会儿,也免得多管闲事,惹人讨厌。我在此静候你的捷报佳音,等你救回了伊兰,为师便回黄石山闭关去了。” |
一二七 归计(2) “师父,”星子弱弱地唤了一声,如做错了事的小动物小心窥测着莫不痴的脸色,师父是对我失望了吧!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恳求道,“师父……能否把解药给我一份?父皇中毒的解药……” “不是你要自己去解决么?和我有什么相干?我就不奉陪了。”莫不痴语气淡淡,说罢竟然袖风一拂,往帐外走去。 “师父!”“师父!”星子急了,转过头,追着莫不痴的背影连连呼唤,莫不痴却头也不回出帐去了。谷哥儿正想跟上,星子看到她,突然灵机一动:“谷哥儿?” 谷哥儿闻声停下,挨到星子身边:“星子哥哥,有什么事吗?” 星子压低了声音:“昨天我中毒不醒,师父给我服下的解药,你知道怎么弄的吗?” “知道啊!”谷哥儿象是全无城府地点点小脑袋,“师祖告诉了我解药的配方,是我去制的药啊!”扁一扁小嘴,似乎颇为不满,“现在师祖他老人家君子动口不动手,什么事都是指派我去做呢!” “真的?”星子不料谷哥儿已如此能干,如见到了柳暗花明的一线曙光,“那你能告诉我解药是怎么制的吗?”时间紧迫,星子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嗯……不过我得先问问师祖,他同意的话我就告诉你。”谷哥儿眨一眨眼睛,神情天真无邪,却气得星子暗中咬牙,这个小家伙还真是滴水不漏,不好糊弄。 谷哥儿话音未落,帐门却又无风自开,莫不痴去而复返,面沉如冰:“星子,你养母待你如何?因何而死?十六年养育之恩,你不能为她报仇也就算了,还要千方百计,把解药白白送给杀害她的人么?你让你娘亲九泉之下如何瞑目?为师苦口婆心,你都当成了耳边风?你说你知错?你明白了什么?”说到最后,莫不痴语气急促,到底是动怒了。 “师父息怒!”星子俊脸通红,违背师命暗中撺掇谷哥儿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忙忙地辩解道:“弟子……弟子并非此意,弟子只是想……想借送解药之机……弟子昨夜曾拼死护驾,一众大内侍卫皆是有目共睹,若能再献上解药,定可让……皇帝消除戒心,弟子便可见机行事,救出伊兰。”这回星子未称他为父皇,想到自己的打算,苦涩的滋味浮涌心间,我也终于到了算计他的这一天了? “呵呵,呵呵。”莫不痴闻言不予置评,只是冷笑了两声。 星子明白,师父仍不愿相信自己。若遵照师父的主意,将辰旦擒来当作人质,诸事皆一劳永逸,又何须以解药为诱饵去接近他?岂不是多此一举?星子俯首及地:“弟子方才冒犯师父,恳请师父恕罪。但弟子尚有几句肺腑之言,万望师父体察弟子的苦衷。” 莫不痴清矍的脸上遍染了寒霜,仍是不置可否,“你先说来听听。”遂还于那块大石头上坐下,也不唤星子起来。 |
一二七 归计(3) “皇帝……他为了皇权王位,不择手段,多有倒施逆行不义之举,荼害苍生,凌虐他族,弟子不是不知道他的残暴无道,弟子也绝不赞同他的行径。皇帝亲率大军西侵突厥,弟子劝谏不成,更甘冒不忠不孝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与之正面交锋,誓将赤火军逐出西域,恢复和平。弟子本是赤火皇子,却成了突厥的真神使者,被他们当作天上的救星下凡,其中的甘苦悲欢,唯有师父能了解体恤弟子,弟子不尽感激。”说到这,星子的声音有些许哽咽,莫不痴想到他其间的挣扎浮沉,微微动容,面上寒霜渐渐化去了几分。 星子蓝眸发红,抬起手来,用衣袖拭了拭眼角:“伊兰的凄惨命运,皆拜皇帝一手所赐,她曾救过我的命,又不惜一死,以她的鲜血制成解药,如今却沦陷敌手,危在旦夕,我绝不能置之不顾。师父、大哥与父皇素有仇怨,现在又加上我的养母,你们都是我在这世上最敬最亲最爱之人,于我恩深似海,弟子一想到皇帝造成的那些惨案冤魂,便五内如焚……我,我当然不会不识好歹,反去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师父要将父皇擒来,本不失为一本万利之良策。只是……只是弟子还有些许私心,但求师父顾怜。” “别绕圈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不是那皇帝,你也不用来什么迂回反复、春秋笔法,徒然浪费口舌。”莫不痴口中虽这样说,心头却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眼前这孩子,真的长大了啊! “可……可是皇帝,毕竟是弟子的生身之父,血脉至亲,他是一国之君,又亲率数十万大军,两军对垒之际倘若被俘,国中军中,难保不出什么意外……”星子的语气有点迟疑,似乎怕莫不痴不肯理解,随即转为急促,“人说天家无情,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而本朝宫斗朝争,几代相继,更是愈演愈烈,人伦亲情,尽数毁弃!更连累多少无辜之人!可弟子不愿相信这是不能更改的宿命,弟子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曾立下誓愿,绝不能重蹈骨肉相残的覆辙。故弟子惟愿倾一己之力,求得他一生平安。弟子……不愿冒此风险,但求师父谅解。” “一生平安,”莫不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突然间脑中似洞开一片明光,这看似最为平常的四个字,凝聚着星子多大的决心,也意味着他将付出多大的牺牲! 莫不痴轻叹一声:“痴儿!要你那父皇一生平安,怕是比你一统四海还难啊……就算我不去挟持他,再次放过他。但善恶有报,天网恢恢,他多行不义,自会有人找他,你一己之力,护得了他一时,如何护他一世?你救下伊兰,她若仍执意报仇,你又当如何?还有你的师兄箫尺,你可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待赤火国班师之际,你师兄定已有所动作……” |
一二七 归计(4) “啊!”听莫不痴突然提起箫尺,星子惊讶地叫出声来,瞪大眼睛,大哥有消息了?迫不及待地抛出一连串问题,“师兄他有消息了吗?师父怎么不早说?他在哪里?还好么?” “我一来便马不停蹄给我找了许多事做,哪得机会告诉你?”莫不痴似乎不满地摇摇头:“此番南下来去匆忙,我也未得空去打听你师兄的确切讯息。但南方数省近期常有暴动,此起彼伏,愈演愈烈,与往日零星流寇不同,这些行动组织严密,计划周详,我确信是你师兄背后的谋划。虽然眼下均暂告失败,一旦哪次成功,便如星星之火,指日成燎原之势。” 自从辰旦处得知桐盟山庄倾覆的噩耗,已是一年有余,箫尺一直音信杳无,星子一直忧心箫尺的安危而深感负疚,虽后遇莫不痴悉心排解,仍是难以释怀,今日得知大哥安然无恙,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但传来的却是他起事的讯号,星子乍一闻得,不知是喜是忧。明知箫尺一息尚存,势必与父皇敌对,星子却又免不了幻想,大哥和父皇不要即刻正面交锋,也让自己有个缓冲之机。 箫尺既已行动,星子深知他绝非凡人,十年磨一剑,不获成功,决不会罢休!我欲求父皇一生平安,又谈何容易?眼见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域战事未了,南国野火更生,我决心化解父皇与大哥之间的争端,该怎样行事?养母之仇,伊兰之恨,又当如何了结?而与皇帝再相见时,我对他仍能无怨无悔,尽人子之责而承欢膝下么? 莫不痴见星子发呆,话锋一转:“你师兄的事暂且不提,他能不能成事也在未定之天。但你可曾想过,他终有一天会得知你帮突厥与他相争之事,他败在你手上,必会视你为头号敌人。就算你一心为他着想,他又怎会懂你的心,领你的情?” “我……弟子……”莫不痴的话如利剑直刺心扉,这恰是星子日夜苦恼之源。如果娘亲无恙,伊兰得救,大哥平安,我可抛开与父皇的一切恩怨,但他又怎样看我大逆不道的孽子?半晌,星子缓慢而坚定地开口,“皇帝……他只是被权力迷住了心,蒙住了眼,只要我努力,有朝一日,他必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即使他始终不能接受,我已尽力,庶几可无憾了!” 莫不痴对视着星子的双眼,那蓝眸中晶亮的光芒竟硬如铁石般无以撼动,知道多说无益,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一头栽进去。“唉!”莫不痴无奈地长叹一声,“那你眼下究竟打算如何办?你若有理,我便依你。若不肯说,那咱们各行其是,就此别过!”莫不痴沉着脸,收回话题。 “弟子……”星子字斟句酌地道,“弟子的打算,第一,要救下伊兰;第二,须保住突厥和色目数十万将士浴血奋战得来不易的胜果,及时了结战事,腾出手来应对国内危机;第三,养母之事也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
一二七 归计(5) 星子深深地吸一口气,肺腑仍隐隐抽痛:“皇帝若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弟子也绝不是盲从愚孝之人,定会为娘亲讨还公道……弟子具体的设想是……”星子遂将自己的计划大致对莫不痴讲了一遍,末了问,“师父以为如何?” “你既已煞费苦心,得了万全之策,何必再装模作样来问我的意见?”莫不痴的语气不冷不热,听不出是赞是贬,“毕竟你们父子情深,你的命既然是他给的,我说再多又有何用?” 星子听莫不痴的言下之意,纵然不满,已不再坚持反对,却在担心自己的安全,忙道:“师父何出此言?师父于弟子有再生之德,未得师父许可,弟子绝不敢轻举妄动。” “那你去吧!”莫不痴恢复了淡然的神情。 星子费了许多唇舌,仍只换来莫不痴的这句话,不由着了慌:“师父,那……那解药能赐给弟子么?”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师父提的好建议我死活不愿听,他必然失望,是故意想让我尝尝这滋味么?星子扯住莫不痴的衣袖,殷殷哀求,“师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可怜可怜徒儿吧!弟子此行并非意气用事,若不能达成目标,便让弟子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是收了个能干的好徒弟么?还来找我做什么?”莫不痴话里有话,冷哼了一声,却已不见怒意。 师父的话语虽含了三分嗔怪,言下之意却是允许了,星子惊喜不已,忙叩首道:“弟子叩谢师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方才弟子一时情急,僭越师父,背地里去向谷哥儿打听,实是不该。” 莫不痴大度地摆摆手:“罢了!别假惺惺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本就是如此。”转向靠在帐角百无聊赖打着盹的谷哥儿:“谷哥儿?”谷哥儿睁开朦胧睡眼,慢吞吞伸个懒腰,茫茫然不明所以。莫不痴吩咐他道:“谷哥儿,你星子哥哥有事须得你相助,你随他走一趟,他是你师父,凡事你要听他的。” “好吧!”谷哥儿揉揉眼睛,望望星子,一副被扰了好梦颇太情愿的表情,“星子哥哥,我们去哪里?是要去见那个什么皇帝吗?”谷哥儿本就聪明机灵,又与星子相处了许久,今天在旁听得有一句没一句,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来龙去脉。 “是的,你须陪我去给皇帝送解药。”星子据实相告。 “那……”谷哥儿小脑袋一偏,问题突如其来,“我见了他,要不要磕头呢?” 啊?星子闻言为了难,这对谷哥儿而言可不是个小问题。除了拜师礼,谷哥儿就再没对星子跪拜过,莫不痴亦深恨这些折辱人的礼仪,加之宠爱谷哥儿,更不曾以主子之威来压他。如今要谷哥儿去为父皇解毒,还要对父皇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就算谷哥儿肯,自己也替他委屈……何况,我也从不喜跪拜,叩拜辰旦只因他是我父皇,对谷哥儿又算什么呢? |
一二七 归计(7) 星子自拜莫不痴为师后,数月之间,武功突飞猛进,更兼几番奇遇,得神兵宝甲相助,如今再分了莫不痴一半功力,放眼世间,几无敌手。师父倾囊所授,能给的全都给了我,从今往后,便该我大展身手,怎能再要他为我操心?星子胸中豪气翻滚,朗声应道:“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定不会辜负恩师的一番苦心。” 莫不痴指指谷哥儿,又道:“我交给了谷哥儿一些有特殊效用的丹药,或许你会用得着。你若有什么要求,或有什么不明白之处,都可以问他。只是这解药须谷哥儿自个去弄,我不帮忙,他弄不好,救不了你那老子,是你授徒无方,不要来找我。” 星子一愣,旋即明白,皇家曾与师父有杀父毁家之仇,师父就算不去找父皇报复,也不愿亲手为仇敌制作解药。星子忽觉十分难过,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诺诺答应。莫不痴不再说话,于帐中盘腿而坐,闭目调息。 星子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出了营帐,发现所在是山坳中的一块平地,四面皆山,十分隐秘。刚才的帐篷一侧,另有一顶较大的青布圆顶帐篷。星子走近,掀开帐门,见谷哥儿正蹲在一堆瓶瓶罐罐中忙碌,星子轻唤一声:“谷哥儿?” 谷哥儿转头嘻嘻一笑:“星子哥哥,我正在为你制解药,有什么事吗?” 星子微微迟疑片刻,吞吞吐吐地问:“谷哥儿……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什么事,尽管说!”谷哥儿眨巴眨巴眼睛,全无机心,一副无所不能得意洋洋的神气。 星子抿抿薄唇,眼中似有浮云变幻,萦绕了千思万绪,踌躇片刻,附耳对谷哥儿低语了几句。“没问题!”谷哥儿拍拍胸脯,象个小大人似的满口应承。星子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番,谷哥儿不耐烦了:“好了!多大的事?真啰嗦!”说完便又埋下头了。 星子默默地站了约半个时辰,莫不痴进来,谷哥儿亦制好了解药。看看天色,日影已偏西,莫不痴让谷哥儿拿了一块大饼给星子:“你先吃饱喝足,养好精神,等到天黑再去闯你爹那道鬼门关。” 星子也正是此意,天黑回营不至惊动太多人,要救伊兰也可少些尴尬,却又想起一事:“弟子离开西突厥营地已有一日一夜,要不弟子现在回去看看?” 莫不痴微一沉吟,道:“不可,你既暂时不愿辰旦得知你的身份,此时便不要再与西突厥接触,以免多生事端。西突厥如今场面占优,而辰旦挟持了伊兰,两相对峙而成僵局,你回营一趟也是于事无补。”莫不痴说得甚有道理,星子点头称是,便留在帐中静待夜幕降临。 天际暮色如一匹深蓝色薄如蝉翼的光滑绸缎悄然飘落。星子脱去昨夜的黑色夜行服,换上一身浅青色的短打便装,脑后包了一块云灰色的头巾,也不佩剑,便如同刚从大山中走出的朴实青涩的少年,浑不似数十万大军的主帅。 |
一二八 御营(1) 莫不痴带了星子和谷哥儿出帐,僻静的山坳之中,远离尘嚣,静谧无声,更不闻刀剑兵戈,一轮初升的明月斜斜挂在远方,苍白中带了几分如烟轻笼的昏黄,月缺处暗影隐约,没入灰蓝色的天幕,已不似前夜绝壁之巅无暇玉盘的皎皎光辉。此情此景,恍惚中似重回太贺群山之中,星子记得,不管练武还是玩耍,每当自己晚归,娘亲总会守在村口的大树下张望。心头似被尖锐的剑锋猛刺了一下,霎时痛得他满眼含泪。 莫不痴陪着星子向南走了几里,遥指远处的重重营帐,道:“前面就是,不用我带路了吧!” 星子转身向莫不痴深深一揖,携了谷哥儿的小手:“师父请留步,弟子暂且别过了。” 莫不痴微微颌首,忽又问:“你救下伊兰后,将送她回西突厥营地么?” 星子面现犹豫之色,“我本该送她回去,”话一出口,即黯然神伤,伊兰本是那般冰清玉洁,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高不可攀,乍经此大难奇辱,如玉蒙尘,从此如何立足于族人之中?但不管怎样,救下她要紧!转念一想:“但她中了毒,须师父救治,要不,我带她先来见师父?” 莫不痴点点头:“也好,她眼下的样子,贸然送她回营恐怕不妥,我会在营外接应你。”说罢挥挥手:“去吧!” 星子遂牵着谷哥儿往赤火军的营地走去,每走一步,脚下便多了一分沉重,今夜就要真正地直面父皇了……离别的几个月间,早已天地翻覆,曾经期盼的重逢,而今竟演变成如此局面……谷哥儿万事好奇,拽着星子不断地问东问西,星子怕他入营后出言不慎引来杀身之祸,更增几分担忧。 待到达赤火军营地之外,天色已全黑,星子不忙进去,仍是先在外窥测动静。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星子蓦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生财!星子喜出望外,忙压低声音对谷哥儿道:“你先把解药给我。” 谷哥儿依言拿出一只黄杨木雕成的小药盒,一本正经地嘱咐道:“师祖要我告诉你,那皇帝中毒有些久了,毒性侵入肺腑,需要同时服下两枚解药,还需用内功为他驱毒,才能除尽毒素。” 皇家为师父的世仇,他竟想得如此周到,亦全是因我,星子百感交集,却不能表露分毫。忙将药盒揣入怀中,吩咐谷哥儿:“你在这里等我片刻,不要乱动。” 星子说罢,身形一晃,蜻蜓点水般闪到生财身后,生财自是全无察觉。星子一掌拍在他肩头,生财惊诧回头,见是星子,眼睛瞪得老大:“兄弟,怎么是你?” 星子看了眼那队巡逻士兵:“哥哥,借一步说话。” 生财便令巡逻士兵继续前进,自己则留下陪着星子。原来那日在安拉城下,生财被编入敢死队冲锋陷阵,生还的十无一二,生财侥幸大难不死,回营后记了一等大功,升为了把总,今夜正是他值班,负责带队全营巡逻。 |
一二八 御营(2) 星子与生财走到僻静处,轻轻吹一声口哨呼叫谷哥儿,谷哥儿很快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星子指着谷哥儿对生财交代道:“我回来是要去见陛下,这是我新收的一个小徒弟,名叫谷哥儿,我怕他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礼仪,不便带他立即觐见陛下。有劳哥哥暂帮我看着他一下,等会听我吹口哨,你便把他送过来好吗?” “一点小事,不足挂齿,包在我身上。”生财呵呵一笑,满口应承,还是从前那憨憨的样子。再见星子,他显然兴奋不已,颇多感触,“兄弟,你可回来了!这打起仗来可真是九死一生,钱不好赚。唉,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啊!” 那日阵前与生财交手的情形在星子眼前一闪而过,生财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作何感想?星子勉强微笑着回应:“你在巡营,赶紧去吧!别误了正事!等空了我们哥俩再好好叙叙。”牵着谷哥儿的小手递给生财,对谷哥儿道:“他是生财哥哥,是我的好哥哥,你先随他去吧!等会再来找我。”谷哥儿扁一扁小嘴,似乎很不情愿,但想到莫不痴的吩咐,回头看了星子一眼,随生财去了。 星子目送二人隐没于渐渐浓黑的夜色之中,正打算去找父皇的御营,忽看见靠近突厥营地的空地上,有一处灯火通明。星子心跳加速,那便是伊兰的示众之地么?我是不是该先去看看她的情形?但她那样子……星子深深地呼吸几下,她既以身经历,我为何不敢去面对? 星子今夜未穿夜行服,不敢在营地中穿行,躲开巡营的士兵,从外面远远地绕过去。待得近了,果见以粗大圆木搭就的一座方圆丈许的高台,沿着高台的四边点了三层火把,熊熊火光映得夜空如同白昼。台下里三层外三层皆是全副武装的精兵,围得水泄不通。 星子从高台后方只能隐约望见有个纤细的人影被绑在架子上,却看不清是不是伊兰。星子伏低身体,悄悄地靠近了些,借着杂草丛的掩护移动到高台正前方,抬头一望,顿时怔住了。 星子虽早已从莫不痴口中得知伊兰的状况,但此刻亲眼目睹,仍是震撼无比。台上竖了个六七丈高的木架子,顶端呈大字型,伊兰被剥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四肢大大地分开,牢牢绑在上面,少女最隐秘之处一览无遗。星子只看了一眼,便脸红过耳,忙转开视线。竟是这般……难怪师父说无论赤火、突厥,任何人皆是抬眼可见。 火光照着伊兰伤痕密布的面庞,愈显狰狞恐怖。胴体上触目亦皆是一道道新鲜血痕,映着火光,殷红刺目,早不见那凝脂白玉般的肌肤。好在星子看出身体上多是鞭伤和勒痕,日后若好好调养,应可痊愈。而更令人惊心的是伊兰的头顶两尺处悬了一块大石,有两张八仙桌大小,与勒在伊兰颈部的绳索相连。若不先将那大石取下,绳索一旦断裂,巨石立刻砸下! |
一二八 御营(3) 星子思量片刻,亦找不到破解之策。伊兰双目紧闭,似乎对这般遭遇全无意识,不知是死是活。星子忧心如焚,父皇将伊兰绑在高台之上,这几日定然不会放她下来,供给她饮水食物,她又中了毒,怎能撑得过去?事态紧迫,我得立即依原定计划去见父皇。星子转身正欲离去,台下两名军士的对话却不经意间传入耳内。 一人低声嬉笑道:“主上说了,如果到后日,突厥还不肯投降,就把她放下来供兄弟们享用呢!” “享用?”另一人不满地哼了一声,“亏你说得出来,是不是最近没碰女人就饥不择食了?就她那鬼样子,我看着就想吐,睡着了都做噩梦,不如找几只野狗来上她,咱们在一旁看看好戏,才是过瘾……” 后面的话语渐渐模糊,只化作一阵淫邪的浪笑。星子气极,面颊滚烫,似被人狠狠地掌掴。星子将牙关咬得咯咯直响,恨不能冲过去给那两人一人一剑!攥紧拳头,好容易压下满腔怒火,星子再回头望了伊兰一眼,忽想起自己也曾被绑在刑台之上,无望无助,利刃当胸,犹如砧板鱼肉等着被开膛破肚,最后关头是伊兰救了我。而今天,该轮到我了! 星子悄然离开此处,大摇大摆地进了营帐。行不多远,便遇见另一队巡逻士兵,看到星子,为首的即厉声喝问道:“你是谁人,胆敢擅闯大营?” 星子冷冷地哼了一声:“瞎了你的狗眼,连我都不认得了么?”他从未如此跋扈无理,但今日心头怒火滔天,加上若不端起架子吓住这些下级军士,吵闹起来,自己尚未见到父皇,已弄得全营皆知。 巡逻的士兵上前一看,有曾在祖荫的先锋营呆过的,认出了星子,慌忙跪下叩首:“小人拜见殿下!殿下回营,实乃全军之喜啊!”其余士兵,虽未近距离见过星子,也是听过他大名功勋的,纷纷跪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殿下恕罪!” “起来吧!你们既在巡营,就不必行礼了!谁是头目,带我去见圣上!”星子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是!”为首的军士忙应了,连滚带爬地起来,走在前面为星子带路。 小头目似乎也不知辰旦今夜下榻哪座御帐,只将星子带往最近的一处。离御营尚有十余丈,便有值守的大内侍卫拦路盘查。小头目上前,躬身禀了几句。那侍卫一听,亦是吃惊,忙过来见过星子,他却是以前常与子扬在上京忠孝府中轮班盯梢监视星子之人,唤作阿宝。“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阿宝满面堆笑,讨好地道,“昨夜您中了毒,陛下正担忧不已呢!” 星子舒了一口气,看来父皇只知道我为他挡剑而中了毒,却不知我正是突厥的尊者,他的头号劲敌!也不知子扬有没有看出些端倪?听见父皇为自己担忧,星子满腔的怒火消散了几分,父皇对旁人固然狠毒残忍,对我,却总归有一份血脉亲情。 |
一二八 御营(4) 星子稍稍平复情绪,不动声色地道:“我没事,有劳大人带我去见圣上!”本想问一句辰旦的情形,又觉多此一举。阿宝忙应下,并不带星子进帐,却领头朝另一处御营走去。星子一看,竟是昨夜伊兰行刺的那座御营。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地,父皇倒深谙此道。但他可知道,最大的危险竟是来自于他最亲近的人? 明黄色镶了火红金边的御营,猎猎旌旗招展,夜幕下分外醒目,周围值守的侍卫倒比昨日更多。仍是子扬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看来如今他是父皇倚重之人了。子扬远远见阿宝带了星子过来,并不显得如何吃惊,只按部就班单膝跪地行礼:“卑职见过殿下。”神情便象是从前日日相见时一般。 星子许久不见子扬,甚是想念,又欲找他打听昨夜自己被师父救走之后的事,但人多眼杂,除了问候之语,不便多说一字。 子扬礼毕起身,道:“卑职进去通报,请殿下稍候片刻。”须臾,子扬去而复返:“请殿下随卑职来!”上前打起帐门,躬身请星子入内。 星子站在御营帐前,犹如站在万丈悬崖边上,脚下是直通往阿鼻地狱的不测深渊……咚咚的心跳之声清晰可闻,星子双腿发软,竟然一寸步子也挪不开。子扬复催促道:“殿下请进吧!圣上正等着呢!”星子定定神,迈步进了御营,暗中再提醒一遍自己此行目的,不可因小失大,乱了方寸。 御营的格局和星子所熟知的依旧一样,分为外帐内帐,明黄色绣万字龙纹的锦缎帷幕自顶而下,迤逦垂地,从中分隔。外帐设有鎏金御案,蟠龙宝座,此时空无一人。内帐透出柔和的橘色灯光,隐隐有人影晃动。子扬行至内帐外,隔着帷幕高声禀报:“星子殿下到了!” 里面传来辰旦微弱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星子望了子扬一眼,期望从他脸上得到些许暗示,子扬却是面无表情。星子深深吸气,绷紧了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肉,如拉开的弓弦一般。缓缓伸手撩开帷幕,简单不过的动作竟从未有过的困难。 后帐正中鎏金紫铜炉炭火熊熊,热气将烛台的灯光蒸腾出一片昏黄如雾,沉香木所制的御榻镂花镶金,即使行军鏖兵之时,华丽富贵亦差可比之上京宫中。隔着银红色闪金垂锦重帐,依稀可见皇帝平躺在御榻之上。数名亲兵侍者在旁服侍,另有两三位军医模样的人环立榻前,皆面有忧色。榻旁金丝楠木的镂花小几上,缠枝玛瑙碗所剩的半碗的药汁乌黑沉沉,大约已凉了,凝于碗中,似一块上好的墨玉。 见星子进来,亲兵忙打起锦帐。星子不敢正视辰旦,疾行至御榻前,屈膝跪下,俯身叩首。他曾经花费许久时间,才习惯了面圣时的叩拜礼节,而久违重逢,再行此大礼,竟是十二分的不自在。 |
一二八 御营(5) 星子抿住薄唇,既要面对,就算是上台演一出戏吧!“儿臣……儿臣拜见……父……父皇,恭祝……父皇圣体……金安!”从前星子晨昏定省之时,这句话说得烂熟,今日喉间却如卡了一枚尖锐的鱼刺,吞吐不得,断续之间听来犹如哽咽。父不为父,子不为子,我又如何将这幕父慈子孝的剧演下去? “丹儿,是你吗?”辰旦猛然激动起来,嗓音却是嘶哑,挣扎着欲要坐起,侍者忙扶住他。辰旦半靠床头,惊喜的语气中又夹着一些担忧:“丹儿,你回来了?你昨夜救驾中毒,怎么样了?” 父皇自己尚未解毒,一见面不问别的,先问自己的安危,星子胸口一热,抬头去望辰旦。虽然相距不过数尺,辰旦的面容却隐在灯光暗影中,看不分明,星子凝视片刻,那模糊的面庞渐渐变成了娘亲阿贞慈爱的笑容……娘!星子咬住嘴唇,抑制着脱口而出的呼唤。 “丹儿?”辰旦见星子神情恍惚,又轻唤了一声,似不相信眼前所见,伸出双手,一把将星子揽入怀中,星子不能抗拒。辰旦的面容近在眼前,星子见他容颜憔悴,面色发青,隐隐有一层黑气笼罩,正是中毒的症状,向来清明犀利的眼光亦变得浑浊。辰旦凝视星子半晌,眼角忽滚出一滴浊泪。 星子惊讶:“父皇?” “丹儿,你……你总算回来了!”辰旦胡乱拭去泪水,语气悲戚而痛楚,“朕怕……怕是……怕是不久人世了……” 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吃力,显然中气不足。 “父皇!”星子倒真是吃惊了,在星子眼中,辰旦从来都是那刚强自负,永不言败的霸主,对娘亲对伊兰那般心狠手辣,却未料到也有这般无依无助的时候,“父皇何出此言?” “唉!”辰旦叹息中透着无限苍凉,挥挥手,让环侍的亲兵并军医尽数退下。帐中只剩了父子二人,星子虽偎在辰旦怀中,却无端地感觉脊背发冷,似有一阵阵刺骨寒风掠过。辰旦的声音低沉,神情郑重:“朕昨日中了那刺客之毒,而眼下战局危殆,难有转机,朕若不治……” 辰旦隐隐有托付之意,星子忽转过一个念头,父皇中毒已深,我若袖手旁观,他怕也就是旦夕之间,他若将国事托我,我岂不正可顺势而为……旋即被星子否定,不,这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父皇若阵前驾崩,局势怕是更不可收拾,我怎能节外生枝冒此奇险?何况,我真的能眼睁睁看他死去吗?就算那毒不是我下的,我又怎脱得了弑父之罪…… “父皇!”星子急急地打断辰旦后面的话,“父皇勿忧!儿臣已带来了解药!儿臣今日正是来为父皇解毒。” “解毒?你怎会有解药?”辰旦奇怪地蹙起眉头,忽想到,丹儿昨夜也中了毒,今日却生龙活虎,丝毫不见病态。他既已解毒,当然也能为朕解毒。 |
一二八 御营(6) 星子咧开嘴,似有三分得意地笑了笑,落在辰旦眼里,便如三岁的孩童般天真可爱,无邪的笑容似风刀霜剑中的一缕灿烂阳光,照亮了这晦暗不明的空间。辰旦一时竟转不开视线,几近绝望的心情忽又明朗起来。 “儿臣的师父是神医妙手,昨夜儿臣也曾中毒昏倒,师父将我救走后,配制解药解了儿臣之毒,儿臣即带了解药来进呈父皇。”星子微笑着,从怀中摸出那只黄杨木的小药盒,打开盒盖,其中便是两枚浅褐色的药丸。“父皇请立即服下解药,儿臣再为父皇运功驱毒,方可确保无虞。” 辰旦眉头舒展,神情从悲戚而为喜悦。从上京到突厥,关山万里,屡次三番,最危急时刻竟都是丹儿从天而降,挺身救驾!辰旦这些天被楚歌逃兵折磨得无片刻安宁,星子的突然现身便如滔天洪水之中,漂来了一段救命的浮木。“丹儿,幸亏有你!”辰旦如释重负地感叹。 幸亏有我?星子心头却是一颤,父皇对我竟毫不怀疑么?将药盒奉到辰旦面前:“请父皇服药!”辰旦全然不疑有他,拾起一枚药丸,就着星子递上的茶盏,和了温水吞下。星子换了盏茶,辰旦又服了一枚。须臾之后,笼罩他面门的黑气即消散了许多。 星子望着辰旦,怔忡了半晌。父皇向来疑心甚重,凡是饮水食物,来源不明的绝不沾唇,就算是御膳房送上的御膳,也必用银针一一试验,或是让身边内侍尝试,方才动箸,今日竟毫无机心一气服下两枚药丸。我让谷哥儿在制解药时加入了些许催眠之药,倘若不是催眠药,而是致命的毒药,他也这样眼睛不眨地吞下么?……父皇一生从不信人,对待天下臣民,或是利用之,或是防范之,或是奴役之,危急关头,却能全心全意地信任我,这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本能么?星子竟道不明此时的情绪是喜是悲? 辰旦缓了一口气,唏嘘叹道:“丹儿,这么久……不见你,你去了哪里?昨夜亏你现身救驾,你怎么知道会有刺客呢?” 星子敛了笑容,表情凝重,眸中笼上一层薄薄的郁蓝雾色,语气却深为自责:“儿臣阔别父皇多时,今日终得重逢,实乃儿臣之幸!别后情形,容儿臣稍后禀报。儿臣未曾及时赶回,侍奉父皇,护卫父皇,致使父皇遇刺中毒,皆是儿臣之过。”说罢,俯首及地,诚惶诚恐。 “快起来!你回来了就好……”辰旦话方出口,忽回想上次星子毒发倒在自己怀中,几成生离死别,世事沧海,恍然如梦,竟是无语凝咽。 重任在身,星子不能久叙别情:“请允儿臣先为父皇运功驱毒。”辰旦颔首。星子起身,先为辰旦宽衣,赤裸上身,尔后让他于御榻上盘膝而坐,自己亦盘坐下首相对,以掌心抵住辰旦下腹,度了一股真气进入他丹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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