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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54页]

作者:冰痕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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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伊兰(2)
“啊?为什么?”星子吃惊,“他不是好心帮了你么?”
伊兰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淡:“因为……我不能和凡夫俗子共处,更不能和男人亲热……好在我当时扮成了一个男孩,他没有看到我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然,按照历代圣女立下的规矩,圣女一生都得守贞,将自己奉献给真神和真神派下的使者。如果被别的男子看见容貌,我和他都要被处死。”
“啊!看一眼都不行么?这也太过分了……你不害怕么?”星子更是惊得合不拢嘴,什么古怪的规矩啊!真是太可怕了!不讲道理,不通人情!定下这规矩的,是圣女还是魔鬼啊!难怪伊兰说没有男人见过她的样子……原来,她和杜拉王子是这样结识的,他们后来应该还见过面吧?那紫色的兰花从何而来?或许是他出征前送给伊兰的?星子怕又触犯什么禁忌,不便再仔细打听。
“当时我也不是很懂,但她们告诉我这规矩时,我也不是很害怕。人都是要死的,也没什么好怕。”伊兰望着远处山峦,眼神迷离,“他现在……还不是死了?”
两人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唯有静谧的银色月轮踟蹰于树梢之上。星子再度饮尽杯中美酒,身旁之人吐气如兰,幽香满襟。半晌,星子犹疑着问出那个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那么,你爱上他了?”
伊兰怔住,良久不言。星子暗自懊悔,这样问话也太直白了,她不会生气吧?……忽听伊兰沉静如水的声音:“爱?我从没有想过,我不能爱,不能爱上凡人,我爱的只有真神……”
星子心底有一丝丝的抽痛,伊兰……她这样的回答并不算是否认啊!她毕竟还是爱了,我……我来晚了么?星子但觉嗓子干涩,费力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又问:“那……他死了,你……不恨我么?”
“恨?不,“伊兰缓缓摇头:“每个人的生死都是由真神所决定的,人力无可奈何……上了战场,生死不过一线之间。他是自杀,又不是被你杀死的……”
星子突然打断她道:“伊兰,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伊兰一怔,一时张口结舌:“我……”她本是冰雪聪明,便即明白了星子所指,如果杜拉之死,她不恨星子,那阿曼特之死,她也不该仇恨赤火国皇帝……“我……”伊兰几乎有些慌乱地低头,掩饰着自己的口是心非,“反正……即使他不死,又……又能怎样呢?”
即使杜拉不死,他们两人也永隔咫尺天涯,不可能在一起。死别或是生离,到底哪种更痛苦,谁又能说得清楚?星子忽为伊兰觉得十二分的不甘,圣女看似高不可攀,只能让凡人仰望,却将青春韶华无情埋葬,不能爱也不能恨,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更不能与心爱的人执手相伴,白头偕老。
一二三 伊兰(3)
星子还未想出什么话来安慰她,伊兰又幽幽地开口道:“尊者,对不起,我不该和您说这些的,我从来不曾和旁人说过……本来,我……我应该永远埋在心里,直到死……我违规了,您是真神使者,不会怪我吧?”
伊兰又一次提到死,星子怵然一惊,借着酒意,一把握住了伊兰的纤纤柔夷,热烈的话语冲口而出:“我怎么会怪你?伊兰,你小小年纪,怎么这样想?天地如此广阔,人生如此多彩,想说的话就说,想做的事就做。何必作茧自缚,活得这么辛苦。不当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不好吗?”
“啊?”伊兰十分诧异,“尊者,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星子话已出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醉意染上朦胧笑容,语气却无限温柔,灿若星辰的蓝眸带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迷离如酒,令人沉沦,“伊兰,你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座佛像。正值豆蔻年华,你就宁愿守着冷冰冰的天方殿,无爱无欲,孤零零地过一辈子么?你不是说,人都是要死的,苦短人生,何不痛痛快快为自己活一回?等到色目人复国成功,天下太平了,你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着你,去看尽天下美景,享尽自由自在,纵马驰骋,纵情欢笑,你喜欢么?”
伊兰眼中似有火星扑闪了一下,倏然湮灭无痕:“不……我不能……看尽天下美景,如果有来生……”
星子毫不犹豫地打断她:“伊兰,你才多大,就谈什么来生?不求来世,只要今生,只要你愿意,一切都还来得及。”
伊兰的娇躯难以觉察地震颤了一下,近乎哀求地道:“尊者……”
“不要叫我尊者,”星子欺近身去,语气热烈而迫切,“你不相信我么?”
“不!不,我相信,”伊兰下意识地道,突然发现说错了话,愈发慌乱了,“不,尊者,您不会愿意的?”
“为什么?”星子不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不!不!”伊兰徒劳地摇着头,眼眸中已带了盈盈泪水,益发柔弱无助,全不似素日刚强睿智,“您不会……”
星子紧紧地将她的双手团在掌心中,用力量传递着决心:“伊兰,能取下面纱,让我看看你么?”
尼娜曾告诉星子,色目的女子不能让丈夫之外的男人看见。星子虽一直好奇伊兰的容貌,伊兰也曾说过愿遵从真神使者的一切吩咐,包括献身……但星子怕惹麻烦,从不曾提出非分要求,此时他正式要求伊兰揭开面纱,言下之意便是承诺娶她。
伊兰微微地哆嗦了,星子却不肯放手,伊兰也即放弃,只是转过头去,不与星子目光对视,却躲不开星子低沉而执著的声音:“我想看看你,伊兰,你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象春天里最美的花朵,需要有人精心呵护,你不该一辈子藏在面纱下生活。”
一二三 伊兰(4)
星子说完,深深地望着伊兰,眼中跳动着两簇期待的火苗。半醉半醒中已神飞万里,仿佛身处开满五彩鲜花,一望无际的茵茵草原上,和伊兰并辔同行,纵情高歌,人生得意须尽欢,有那样酣畅淋漓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一生又复何求?
伊兰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旋即垂下头去,声音细若蚊咛:“尊者,我怕……”
“怕什么?”星子不以为意地笑笑,笑容正如那高悬于空的一轮朗月,温润而明亮,“有我在呢!相信我,好吗?”
“奴婢怕容貌丑陋难堪,会吓坏了您。”伊兰愈发犹豫,眸中有迷蒙的悲凉,如塞上秋色寒烟凄离。
“呵呵,”星子似听到了什么让人捧腹的笑话,“怎么可能?”
“我不敢欺骗您,那……就请您看看吧!”伊兰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决绝的光芒,似易水悲歌寒风萧萧壮士诀别。话音方落,伊兰微一用力,从星子的掌握中抽出右手,徐徐地揭下浅黄色的面纱。
星子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目不转瞬地盯着她,连心跳都已停止,万事万物此刻已化为虚有。如云彩般轻柔的面纱迤逦滑落的一刹那,星子差点惊呼出声。
原来,那面纱下不是期待已久的绝世美貌,而是一张形如鬼魅,丑陋之极的面庞。除了那双湛蓝如海的明眸,伊兰的整个面部都布满了深紫乌黑的伤疤,那是利刃,一刀刀刻下的伤痕!一道道纵横交错,不见一点完整的肌肤。五官也皆已被累累的伤疤扭曲,嘴唇更是开裂上翻,怵目惊心。便如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被摔成了七零八落的无数碎片又胡乱地粘合在一起……
“这……”饶是星子辗转万里,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也顿时石化当场,半张着口说不出一个字。天下之人本是有丑有妍,参差不齐,但眼前哪里是一张人脸?就算是东施复生,无盐再世,也不能及其万一。如果不蒙上面纱,在大街上行走,路人怕是会当作阎王殿上勾魂夺命的牛头马面,望一眼便落荒而逃。
星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触那些令人惊怵的刀疤,刀疤深深浅浅凹凸不平,质感却真切而鲜明!星子如火烫般缩回了手,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令人作呕的丑陋仍挥之不去,都是真的,不是幻觉!星子咬得牙关咯咯直响,声音喑哑地问:“这……这是谁干的?谁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星子握紧拳头,整个人都似要被熊熊怒火烧着了。
伊兰的声音依旧如戛玉敲冰般清脆动听,只是嘴唇一张一合之间,扯动重重伤痕,愈发显得面目狰狞不堪:“尊者息怒……这是前任圣女的谕命。”星子的震惊似乎丝毫不出伊兰的意料,又恢复了惯常貌似谦卑却毫无情感的语气,没有焦点的眼神透出深不见底的空漠,仿佛沉浸于千年古井之中,不起半分波澜。
一二三 伊兰(5)
伊兰的声音清淡如风,却如一枚枚毒针扎在星子心上:“上一代圣女临终之时,命人将我的容貌毁去。她怕我意志不坚,受到外界诱惑,不能尽忠职守。况且时局变化莫测,万一我落入歹人手中,而又来不及自尽,恐会被玷污,有辱真神……”
“那她有为你想过吗?”星子未待她说完,已恨恨地吼了起来,“你又算是什么?无知无觉的一段木头,或者一块人形的石头?她为什么不去找个石头当什么圣女呢?石头的意志最坚定,没有感情,没有感觉,不会痛,不会恨,更不会被人玷污!”
“奴婢该死……”伊兰默默地重新戴上面纱,不去看星子,静静地望着遥遥黑夜中虚无缥缈的一处,“奴婢让尊者受惊了……”
“不,该死的不是你,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星子只想对着苍天大地大喊大叫,以抒发心头的愤怒,但看着伊兰单薄的身影,仿佛要乘风归去,星子竭力令自己冷静,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试着努力平复惊骇之情,心头却无法抑制地弥漫着更深的痛楚。
星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伊兰的双手,凝望着那洁白如玉的柔夷,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一双纤手已美到了极致,可以想象那面纱后的容颜曾是怎样的姣好无双……而当那锐利的刀锋一下下毫不留情地划破无暇白玉般的面颊时,是怎样的残忍,怎样的痛楚!仅仅想一想,星子已心如刀绞,整个人都微微哆嗦,对她这样的女子而言,那是比死亡比凌迟更可怕的酷刑啊!被毁去的,还有她一颗曾经充满憧憬的少女之心吧!
“这不是你的错,伊兰,”星子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尽量放缓了语气,却止不住声音颤抖,“当时……一定很痛吧?是我该说对不起,我竟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星子眼中发酸,稍稍停顿了一下,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伊兰欲要抽回,却挣不开星子的力量。“伊兰,没关系,”星子忽又兴奋起来,仿佛看见重重乌云中透下的几缕阳光,“我师父是神医妙手,他有一种神药,名为无暇膏,专可祛除外伤疤痕。等他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一定会药到疤除!”
伊兰仿佛轻轻笑了一下,一旦蒙上面纱,她便仍是那凛然不可侵犯的圣女,话语中透出与生俱来的骄傲:“多谢尊者美意。不过……尊者忘了吗?这样的药,天方殿中也有。”
星子登时记起,当初被摩德重刑拷打,废了武功,伊兰救下我后在天方殿养伤,除了被铁链穿过的肩胛骨,其余累累伤痕皆以秘药消除,不留痕迹。
“啊!我怎么没想到?”星子暗怪自己太笨,声音愈发欢喜,“天方殿有药,那是再好不过了……”
伊兰摇了摇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天方殿的药,是祛不了我脸上的伤痕的,其实,刀伤入骨,世上也没有什么药能治好,不劳尊者费心了。”
一二三 伊兰(6)
星子回忆方才所见情形,那些伤痕一道道深刻入骨,整个面目都已扭曲,多年以后,仍然狰狞恐怖,惨不忍睹,确实非鞭伤、杖伤之类能比,皮肉之伤的痕迹,痊愈后本就会逐渐消褪。星子刚生出一点希望的心,又无声地沉了下去。
星子不甘就此放弃:“不会的,伊兰,你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上天不会这样残酷地对待你,你看我,不也是中了毒没有解药,到现在……”星子忽住了口,我是怎么了?越来越乱了方寸。我提起解药,不是要逼伊兰用命来换么?
伊兰微微一愣,神情怔忡,旋即道:“尊者的毒,就快解了。”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不是要你解药,”星子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你还记得我的命令么?”星子曾令伊兰不得擅自制作解药,此时要疾言厉色地呵斥她,想到她这一生凄苦惨痛,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如一片雪花悠悠飘落,“伊兰,别做傻事,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和你,还有你的色目国。师父会给我找来‘血海’的解药,我也会治好你,让你恢复如初。”
“嗯,”伊兰低声呢喃,犹如自语,“其实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也戴着面纱。这是前任圣女的谕命,我不能……”
“伊兰!”星子目光凌厉,蓝色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灼人,胸膛剧烈起伏,“不要再和我提她!你不是说,你一生只听真神和真神使者的命令么?”星子从不愿以真神使者的身份压她,但此时涌起对那个什么前任圣女的无尽厌恨,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了。她死都死了,还要活人为她殉葬么?
果然,伊兰立刻恭敬地改了口:“是!奴婢谨遵尊者之命。”
星子低低地轻叹,我想要的不是这样,放缓了语气,目光变得如温柔月色。“伊兰,我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我么?”
“奴婢……”伊兰乍听到这个问题,飞快地抬起头瞄了星子一眼,如受惊的小鹿迅速地转开视线,不复方才的镇定,竟多了几分惧怕,几分慌乱,象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奴婢……不敢,奴婢愿遵从尊者的任何吩咐……尊者……喜欢奴婢?”
听伊兰反问,星子沉默了。方才她揭开面纱之前,自己曾对她郑重许下诺言,那是真心实意的承诺……可当看见了她的容貌,我还能坦坦荡荡地告诉她,我喜欢她,我要陪她一生一世么?曾经如春梦般美好的想象瞬间被无情地摔成粉碎,只换来一张噩梦般的脸,真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噩梦,明日醒来一切都不曾发生……如果治不好怎么办?我当真愿意在每一个日出的清晨,日落的黄昏,都对着那样的一张脸么?或者,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只能永远戴着面纱?耳鬓厮磨之际,我或她,能抛开这压在心头的阴影么?但我,又怎么能抛弃她?
一二三 伊兰 (7)
“喜欢”这两个字,如一枚青涩的橄榄含在星子口中,沉甸甸直往下坠,含到齿牙皆酸,终究无法说出口。星子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避开这答案,却心头发虚:“伊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既然我已经看到了你的真容,只要你愿意,我仍然会陪着你,白头到老……”
“尊者……”伊兰欲言又止。
星子等了一会,不见她下文,便又神情真挚地继续道:“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以后是什么样子,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我这是骗她么?星子暗中诘问自己,我骗了她,却骗不了我自己。可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原来真有这样的时候,违心之语才是最善良的举措。今天是第一次,难道我要骗伊兰一辈子么?我竟然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伊兰,”星子愈发认真地道,“我没有骗你,我一直认为,心灵的丑妍远胜容颜外貌的表象,最丑的是虚伪和欺骗,比如明明天生是个丑八怪,却骗要刻意化妆成美女的面目,描眉涂唇,搔首弄姿,欺骗诱惑世人。而你,只是遭遇了不幸,这并不能减损你的美好。”
星子困难地说完这番话,伊兰只是木然地坐着,犹如一尊雕像,不发一言。“伊兰?”星子轻唤,“听见我的话了么?”
伊兰转头看了星子一眼,月下秋水般的蓝眸不见喜怒,似有洞穿世事的清明:“尊者,今晚的事,是奴婢的错。尊者若不怪罪的话,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她……她不信我吗?星子突然觉得十分挫败,我说个谎话也骗不了人?或者我太过虚伪,对她从没有一点点的真心,只是贪恋她的美色,已被她识破?我竟是这样一个卑鄙的人?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星子但觉全身的血液都如潮水般涌到了头上,面颊似烧着了,滚烫如火。
伊兰起身,向星子合十行礼,星子知她是要走了,忙一把将她拽住,顺势一带,拉入怀中:“伊兰,你想逃开我么?”星子借着酒意,口齿不清地道,“你不能走,你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不管我是不是真神使者,唔……照你们突厥人的规矩,揭开了你的面纱,你也是我的人了……”
“不,尊者……不……”伊兰低声说找不,却不敢过分违拗星子。
星子不理伊兰,只紧紧地抱着她,轻轻掀起面纱一角,俯身欲去吻她的脖颈……忽听得不远处的林间一声轻响,却不是风吹枝落的声音。又有人来?星子一怔,什么人?不知有没有看到伊兰的容貌?方才我被伊兰所惊,诧异震痛愤怒交织,竟如此疏忽大意!不知此人是何来路,居心何在?
“谁?”星子沉声喝问道,没听到回答,却有细碎而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星子自不能让他就此逃脱,遂放开伊兰,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看看。”
一二四 险棋 (1)
星子起身施展轻功,循声追去。那人寻了一条奔往后山的小道,闪身进了密林。苍黑色的林木于月光下投射重重暗影,唯见一抹白色的影子穿梭林间,飘忽如风,似一缕白烟捉摸不定。星子赶上几步,那轻灵的身形十分熟悉,竟是尼娜!星子脑中一声轰响,她怎么来了?
这几天战事稍平,赤火国无力大举攻关,星子也不急着迫辰旦投降,只是安排尼娜,每到入夜后便至预定之地弹琴唱歌,撩动营中的赤火俘虏呼应相和,瓦解敌方军心,以求不战而屈人之兵。尼娜夜间弹唱,白日里则在星子的后帐中蒙头大睡,养精蓄锐。星子让人不许打扰,他忙于事务,也难得有机会和尼娜说几句话。此时此刻,尼娜突然出现在这月圆之夜绝顶之巅,竟让星子措手不及。
“尼娜!尼娜!”星子连声唤道,急得嗓音都变了调。尼娜却不比往日乖巧,听若未闻,更不回头,脚下倒越跑越快。“尼娜!”星子提一口真气,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哪知刚一运气,丹田中却传来一股尖锐而熟悉的刺痛。天哪!那该死的“血海”之毒又发作了吗?
星子一慌,脚步便有些踉跄。又跑了几步,毒发的疼痛来势凶猛,穿透脏腑,翻江倒海一般。“啊!”星子夸张地惨叫一声,扶着身旁的一棵古柏树干痛苦地弯下腰去。尼娜显然听到了这声惨叫,终于放缓了脚步停下,背对着星子迟疑了一会,到底担心星子的状况,回过头,慢慢走到星子身边。
待得近了,尼娜发现星子面色惨白,一颗颗豌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额上滚落,顿时着了慌,忙搀住星子,语气焦灼而懊悔:“哥哥,你怎么了?”
“我……我不打紧。”星子强忍着剧烈的痛楚,挣扎着从怀里摸出一只青色的瓷瓶,递给尼娜,“你取出一枚来给我。”
尼娜急急拔开瓶塞,倒出一枚白色的药丸来,星子张嘴一口吞下。这是莫不痴留给星子毒发时暂时止痛的药物,离开黄石山后,倒几乎从未用过。星子服了药,将药瓶复放回怀中。闭上双目,喘息片刻,腹内刀割火烧般的疼痛渐渐缓解,心下亦稍安定,只是丹田中空空荡荡,提不起半分内力。唉!师父曾谆谆告诫过,饮酒很可能催发毒性,今晚却一时忘情,不知不觉竟喝光了整整一壶珍珠泉,以身犯禁,岂不是自找苦吃?
或许是珍珠泉后劲甚大,星子此时又无内力压制,脑中愈发晕眩。半倚着树干,星子拉住尼娜,语气转为严厉,带了三分不悦:“尼娜,半夜三更,你怎么独自跑这里来了?不知道危险么?”尼娜虽会些轻功,比起星子与伊兰来却是远远不如,山高崖陡,夜深林密,加之强敌在侧,若是有什么闪失……她胆子倒还真大!总是改不了这冒失莽撞不计后果的性子,真不让人省心!
一二四 险棋(2)
尼娜本想询问星子中毒之事,哪知星子先反来质问她。“哥哥……”尼娜又急又气,泫然欲泣,语中已带了哭腔,银色月光从树木的罅隙间透过,映着着她依依含泪的双眸,愈发楚楚可怜,仿佛有无限委屈。“我……我的琴弹坏了,今晚也修不好,反正时间不早了,我……便回大帐去。发现你不在,听他们说,你一个人出去好久了。我……我放心不下,出来找你……”尼娜的声音时断时续,透着起伏不定的情绪。
“那……那你既然来找我,为什么竟悄悄地躲着不现身,反倒扭头就跑?我刚才追着你叫,你也不理我?”尼娜字字句句真情流露,星子心中微有所动,却仍是扳着脸斥道。
尼娜垂下头,不安地将双手交握在一起,长而卷曲的睫毛不住颤抖,忸怩着不说话。星子见状,便欲拉着她离开。尼娜却愤愤地挣脱了。“我看到……哥哥和圣女……在一起,我……我不敢打扰。”说到这,尼娜赌气似地背过身去。星子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尼娜喃喃问道:“哥哥,你不喜欢我了么?”
“怎么会?”星子不假思索地道,双手扳住她的肩头,将她转过身来,“我当然喜欢你。”望着她的双眼,星子煞有介事地道,声音里却有难以觉察的慌张虚弱。
我喜欢尼娜么?星子暗中扪心自问,数月来朝夕与共,耳鬓厮磨,患难相随,不能说不喜欢她,可更多的是一种兄妹之情,她就是个可爱而单纯的小妹妹,温柔又淘气,我可以和她随便打闹玩笑,也可以训斥她管教她,她总是全心全意地信任我依赖我,让我忍不住怜惜她关爱她,却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激情。
那我喜欢伊兰么?在今夜之前,我确实存了一份期待,一份渴望,她那样神秘高贵,那样不食人间烟火,我曾梦想着能将她轻拥入怀,共度今生。但……但今夜之后,我……我对她更多的是一种怜悯,一种责任吧?看到她那样的伤,她那样的痛,我难过不忍,对她有不可推卸的义务。这……能算是喜欢吗?
可是,尼娜早已对我一往情深,我不是不知。我还曾答应了云达,要照顾尼娜一生一世,但我今夜又向伊兰许诺,要与她白头偕老。在她们二人之间,我该如何平衡取舍?怎样才能让她们都快乐幸福?
星子虽知,无论突厥或赤火,达官贵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可一想到和其中一人柔情绻缱之时,另一人却只得独守空房顾影自怜,心里也颇觉不是滋味。我平生不是最恨那些巧言令色,虚情假意之人么?而我眼下的所作所言,比起那些拈花惹草的登徒子,几乎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也许只能委屈尼娜了,星子自我安慰,云达将她托付我之时,也该想到了这点吧?
一二四 险棋(3)
星子脑中忽又闪过玉娇的倩影,粉红灿烂的桃花缤纷飞舞,一袭白衣,如一抹秋霜清冷孤绝,融不入妖娆春色。好久了,都快忘记了她的容颜,原来遗忘一个人也并不是太难……玉娇姐姐绝然离我而去,怕是已看透了我,不是她能托付终身的良人吧!星子自嘲地弯一弯嘴角,心底泛起一丝丝苦涩的味道。其实,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尼娜?
“喜欢我……那你……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那些话?”尼娜抽了抽气,眨眨眼睛,两颗又大又圆的泪珠在浓密而卷曲的睫毛下聚集,“她……长的那个样子……”
尼娜话一出口,星子乍然变色,心已漏跳了一拍。“尼娜!”星子厉声喝道,极为粗暴地打断她。尼娜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看到了!星子背心的冷汗密密渗出。该怎么办?当务之急是要尼娜保密。星子愈发疾言厉色,命令的口吻不容抗拒:“尼娜,立即起誓!以你们至高无上的真神之名义起誓,你绝不会将今晚所见到的情形向任何人泄露!”
“哥哥!”尼娜用力地眨眨眼,两颗珍珠般的眼泪泛着水银样的光泽,缓缓地旋了半圈,终于从眸中滚下,无声无息坠落尘埃。尼娜努力地张大眼睛,透过朦胧泪雾,望着星子,呆呆地一动不动。
“尼娜,听话!”星子勉强耐下性子,稍稍放缓了语气,却顾不得好好安抚尼娜。如果让世人知道了伊兰的真实模样,她怎么活得下去?别说超凡脱俗的圣女,就是当一名乡间农妇,伴随她的也是嘲笑侮辱和异样的目光。“刚才我说的什么?听到了么?我不想再重复一遍!立即照办!”
“哥哥!”尼娜哀求般地唤了一声,星子脸色愈发严峻,蓝眸中射出冷厉之光。尼娜见星子不为所动,奋力挣开他的手,转身欲去。
星子不去拦她,只沉沉地开口:“尼娜!”无情的声音回荡密林之中,绝然似神祗宣判,“你现在要走,我没法追你。但你如果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头,永远不要再叫我哥哥!”
星子最后一句话似闪电霹雳炸响,顿时惊得尼娜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正对上星子不见血色的惨淡面容。尼娜怔怔地站了一会,眼中尽是无奈的悲哀。良久,还是一步一步走回星子身边,轻轻拽一拽他的衣袖,仰望着星子,象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哥哥,你不要生气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你别……别不要我……”
星子不说话。尼娜咬咬牙,果然依言屈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祷告,向真神发誓,承诺绝不会将今晚之事告诉旁人,否则永堕地狱。
星子总算偷偷地松了口气,挽了尼娜的小手拉她起来,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泪痕:“说什么傻话呢?你只要乖乖的,别惹是生非,哥哥怎么会不要你?”
一二四 险棋(4)
尼娜垂下螓首,轻轻的声音犹如冬日初雪,凉凉地一片片滑落:“哥哥,我知错了,我不该……她是至高无上的圣女,我是……是个卑贱的奴婢,就象是一粒小小的尘埃,我再也不敢和她相比……哥哥是我的主人,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该自不量力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尼娜的语气谦卑恭顺,满是自怨自艾,自怜自伤。星子早已与她亲密无间,乍听她以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由有些懊悔:“尼娜,这不是我的意思,我……”话一出口,又觉不管怎样解释都苍白无力,越描越黑而于事无补,我到底伤了她了……心下更隐隐生忧,尼娜和伊兰素来不睦。伊兰轻视她出身低微,不懂规矩,尼娜亦觉伊兰不近人情。上次我将尼娜要到身边,就是怕二人龌龉,如今又生嫌隙,以后该如何共处?
星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装作不胜酒力,半靠在尼娜身上:“我……我有些醉了,夜深了,你陪我回去吧!”
尼娜扶着星子,走了两步,想起他方才那声惨叫,心有余悸,忧心忡忡地问:“哥哥,你刚才怎么了?是肚子痛吗?”天方殿中时,尼娜常为星子疗伤上药,遍体鳞伤,狰狞可怖,让人目不忍视,星子却极少呻吟,象这般惨叫更是闻所未闻。
星子前几次毒发,尼娜均不在场,星子自然不会主动告知她中毒“血海”,解药难求等事。此时听她追问,星子也不愿再编些谎话来蒙她,便装作满不在乎地道:“以前不小心中了毒,偶尔会发作一下。”
话方出口,星子心中一寒,这种怪毒能不能解,尚在未定之天,照最坏的情况,我只有几个月的活头了,我对尼娜和伊兰的承诺又如何实现?岂不是信口雌黄地骗她们,还妄想什么齐人之福?伊兰虽然能制解药,可她的命运已如此悲惨,我怎能再牺牲她的生命以换取苟活?但她说过,倘若我死了,她也必会殉葬,照她的性子,绝不会是玩笑,又该如何是好?而尼娜再无亲人,将我当作她在世上唯一的依靠,一旦失去我,尼娜……星子几乎不敢想下去。
“啊!”尼娜听说星子中毒,吓得不轻,睁圆了一双妙目,急得差点又哭出声来,连珠般地问道:“哥哥,你中了毒?是什么时候的事?是谁干的?是什么毒啊?我怎么不知道?刚才服的是解药吗?”
星子此时无暇和她细说缘由:“这……说来话长,以后我再和你解释。”
星子上次就曾斥令尼娜,不得问不该问的事,尼娜纵然有无数疑惑担忧,却不敢惹星子生气,只得闷闷地住了口。星子失了内力,毒发后浑身发软,慢慢走回绝壁之巅,伊兰早已不见了踪影,唯有夜风猎猎,于山间呼啸而过,似无尽的悲歌呜咽。星子所戴的银丝面具仍被抛在一旁。星子无奈摇摇头,上前拾起面具,照原样戴好。
一二四 险棋(5)
尼娜轻功不济,上山时不是从正面攀援而上,而是绕道后山小路登顶。如今星子内力未复,无法施展轻功,也只得携了尼娜从后山返回。说来也怪,本是月圆之夜,万里长空澄澈如镜,月华皎洁无垠,深蓝色的天穹上一丝云彩也无。下山途中,却突然刮起了大风,不知何处飘来大团大团的乌云,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明月清辉,透亮如水的夜色亦悄然黯淡。
二人花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回到大帐,却发现天方殿的医官正候在中军帐外。医官手捧白玉托盘,托盘上是一只纯银带盖镂刻同色暗花的小碗。见了星子,医官微微屈膝行礼:“尊者,奴婢奉圣女之命来为尊者送药。”
我毒发之事伊兰竟已知道了?那……那我和尼娜说的那些话她也听到了?星子顿觉尴尬得无容身之地,埋着头进了大帐。医官随后跟入,催促道:“请尊者服药。”星子揭开银碗的盖子,碗中仅有一枚鸽蛋大小的殷红色药丸,隐隐透出血腥之气。
星子蹙了蹙剑眉,莫名地有些不喜这刺激的气味。伊兰曾说过,天方殿医官备有特制的药物,可暂缓血海毒发时的痛楚,就是这个么?不知是何物所制,与师父所赠的药大相径庭。星子合上碗盖,推辞道:“多谢圣女关怀。不过,我方才已服下了自备的药丸,现已无碍了,何必浪费了这等良药?不如你先拿回去,以备日后之用。”
医官闻言,急得双膝跪地,目现悲戚,哀哀恳求道:“圣女千叮万嘱,要奴婢亲眼看着尊者服药,方能回去复命,请尊者体恤奴婢一回吧!”
伊兰虽对星子谦卑恭谨,但御下甚严,令出如山,星子已多有体会。而当初自己被国王摩德的地牢之中受尽酷刑,穿了琵琶骨,差点成了个废人,全赖眼前这医官精心治疗,妙手回春,恢复功力。星子一直对她存了一份感激之情,未曾相报。往日见她总是药到病除,气定神闲,哪像今天这般害怕?星子不好再拒绝,反正多服一枚止痛药也无所谓。便请那医官起身,取了那红色药丸,放入口中,就着尼娜递过来的温水,一口吞下。
尼娜见天方殿医官神情郑重,心中愈发忧虑不安,虽有星子嘱咐,仍忍不住问道:“那尊者服下了这药,是不是就没事了呢?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吧?”
医官恭敬回道:“尊者服下此药后,便不会有事了。”星子以为她不过随口安慰尼娜,也未深想。医官行了一礼,便即告退。
此时已过了三更。尼娜服侍星子入后帐安置,又去兑了一碗醒酒汤来喂星子喝下。星子打了个哈欠,醉意消残,倦意浮涌。躺在榻上,感觉腹中暖洋洋的,丹田深处凝滞已久的气血似冰河开冻渐渐融化,内力一点一滴地恢复,汇成涓涓细流游走脏腑之间,终如百川归海,聚汇丹田……
一二四 险棋(6)
师父的药服下之后内力会暂时受抑,天方殿的药却非如此,果真不同寻常……星子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再不想睁开,帐外俘虏们的歌声早已停了,万籁俱寂,可以好好地睡会了……只是伊兰,我让她等着,她一声不吭就跑了,定然是生气了吧!她还派人特来送药,对我亦算是仁至义尽了。唉,她不比天真的尼娜,终究是难以相信我了,在她眼里,我怕是成了个油嘴滑舌用情不专的花心鬼……我该如何对她解释呢?
想到伊兰,无可避免地想到面纱后那张奇丑无比的容颜,星子仍压不下震惊、厌恶和怜悯交织混杂的强烈情绪,我真的能接受么?唉!就算我能接受,难道我忘了我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的毒还没解,而这场大战之后,我终究要去面对父皇,不知会发生什么……今夜,我真的是喝醉了啊,才会如此轻率孟浪,不计后果……明日我怎样面对她?何况,要是她……有一天,要是她得知了我是辰旦的亲生儿子,又不知会怎样?
都怪我,好端端地喝什么酒?战事尚未结局,又惹出这么多麻烦来,骑虎难下……我身为大军统帅,口口声声严禁军中饮酒,自己却知法犯法,差点贪杯误事,实在是大不应该!上回副帅哈桑醉酒,我便曾下令责罚,今日轮到我,又该如何呢?我是不是也当去军法处领责?星子隐隐泛起悔意,却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
可那酒真是世间佳酿……唇齿之间犹留下了珍珠泉的芬芳甘醇,回味无穷……不!有什么不对了!突似一道闪电划破脑中的混沌,伊兰向来滴酒不沾,为何要特意携酒,专程追随至绝壁之巅,来陪我对饮?
刹那间,伊兰今夜匪夷所思的言行,一幕幕闪回星子眼前,她一开口便请我当色目的国王;她讲起和杜拉王子的尘封往事,那是她心中最深的秘密,却不愿永远埋藏;她揭下面纱,让我看见了她的真容;她一次次提到了死,却平静如水,不见半点喜怒……她说,“尊者的毒,就快解了”;她派人给我送来了药,殷红的药丸,隐约的血腥之气……
星子一时睡意全无,猛地翻身坐起来。尼娜听见动静,忙上前问道:“哥哥,有什么吩咐吗?”
“不好!我必须得出去一趟!”见尼娜愣在一旁,星子吩咐道,“你赶紧去圣女帐中,便说我有要事商议,不管她在做什么,请她立即过来!”
尼娜虽不知是何事,但星子语气从未有过的焦急慌乱,似有什么大事不妙,忙乖巧地应了声“是”,身形一晃已飞奔出去。
星子手忙脚乱地找出黑色的夜行服来穿上,想了想,摘下银丝面具,面上只蒙一层黑纱,露出一双蓝眸;又取下启明宝剑锁入箱中,换了一柄寻常长剑。方装束停当,尼娜已小跑着回来复命了。
一二四 险棋(7)
尼娜去了圣女帐外,守候的天方殿数名侍女便拦住了她。尼娜说明来意,哪知侍女却道,圣女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尼娜再三强调尊者急召圣女,有要事商议,侍女们仍是无动于衷,寸步不让,只称尊者若有事召唤,最好暂等明日商议。尼娜不能硬闯,只好悻悻回来。
果然不出所料!事不宜迟,尼娜话音未落,星子已如一支离弦之箭,嗖的一下,闪身冲出了帐外。好在他此时内力已恢复了三、四成,可勉强运用轻功,星子遂辨明方位,如翩然惊鸿,飞速掠过一座座静谧如碉堡的营帐,直往赤火军营地奔去,心中默默祷告:真神在上,保佑伊兰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他虽口口声声地说不信神佛,可此时恨不能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真神即刻从天而降,以解燃眉之急。
星子已心如明镜,方才天方殿医官送来的不是暂时抑制毒发的药物,而是“血海”之毒真正的解药!因此才会有那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伊兰的鲜血制成的!医官才会说服了此药,再不会有事。她向来深居简出,行军打仗之际竟然能制成解药,我却全然不知!
好在,她应当在医官回禀我已服下解药之后,始正式行动,也许还来得及挽回!星子心头发苦,伊兰,你真是个傻姑娘,我只道你会想方设法利用我去报仇,却没料到你竟会独自铤而走险!无论如何,我今夜也得拦下了你,可你制成解药,岂不是搭上了你的命,我又该怎样救你?
月隐星残,旷野朔风越刮越猛,已近黎明的天色竟如浓墨一般漆黑一团。烈烈寒风如刀锋扑面而来,割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星子回想方才于绝顶之巅,皓月当空,与伊兰对饮美酒,促膝倾谈,竟恍若黄粱一梦,唯留下无尽懊恼。
我早就该想到的,那是伊兰亲手所制的毒,岂有不知毒性之理?她故意带来美酒,温柔相陪,屡屡劝酒,便是要催发毒性,好骗我顺理成章地服下那解药,那解药中还加了催眠之物,是要让我沉睡不醒以便行事么?……她破釜沉舟之举是为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星子心如电转,额上已是冷汗淋漓,难怪她不再反对两军和议,原来早存了必死之心,;难怪她一见面便请求我承继色目王位,那分明是在安排后事了;难怪她愿意违背圣女的规训,揭开面纱,人之将死,便不在乎以真面目示人了;难怪她平素不苟言笑象根木头,今宵却一反常态温存相伴……复国在望,可她还有仇恨未了。如果和谈达成,父皇率大军撤回赤火,那她要报父仇可就难于登天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伊兰,你对这世界除了仇恨,已没有留恋了么?伊兰,你果真是世所罕有的奇女子,我还是小瞧你了!就算你不再拥有倾国之貌,我也绝不能让你枉送了性命!
一二五 危局(1)
为什么她就会枉送性命呢?星子突然一凛,我就敢断定她复仇不成么?不错,伊兰是曾说过,她只有轻功和暗器功夫出色,但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她与人动手,武功如何,到底不知。即使论单打独斗,她不是父皇那些大内侍卫的对手,但……伊兰向来思虑慎密,运筹深宫之中,尚能决胜千里之外,复国复仇,是她一生的大计,更是深思熟虑,谋划多时,必然不会了无胜算地轻率送死。
一念及此,星子愈发心烦意乱,加快了脚步。伊兰此举可谓是一举数得,既可报父仇,又可救了我,所牺牲者不过是一己之躯。她活在这世上,如行尸走肉般了无生趣,无朋友,无亲人,暗恋的杜拉已逝,如今她正可追随杜拉而去,换了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只是,她若知道她要杀的,正是她不惜牺牲生命相救之人的亲生父亲,又会作何感想?
赤火军营地与突厥营地相距不远,当中隔了一条十余丈宽的小河,天寒地冻,潺潺流水涌动于冰层之下。为了遏制士兵夜半投敌,辰旦令人每日将水面上的冰层敲掉,要想过河而不为人发现就得溯流上行几里,有一处浅滩可涉水而过。星子如今内力有损,更不敢径直涉险过河,也只能悄悄地摸到上游。
幸而此时月黑风高,星子踏着浅滩湍流中嶙峋怪石,猫着腰在阴影中左右跳跃腾挪,刚过河心,突听对岸一声断喝:“谁?”星子大吃一惊,被发现了么?脚下一滑,差点栽下水去,忙伏低身体,却见河岸上人影隐约,传来一人带着哭腔的哀告:“大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接着是打骂呵斥之声。原来是沿岸巡逻的赤火军士兵捉住了打算渡河的逃兵。
星子松了口气,巡逻士兵押着逃兵回营,星子遂趁此机会上了岸,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混进了大军营地。辰旦自那日刺客事件后,每日扎营便布下疑阵,或是设二、三座大小相若陈设相仿的明黄色御营,皆让大内侍卫轮番值班,严加护卫;或是只设一座御营于显然之处,但晚间却另择营帐歇息。这一片营地之中,却有三座一模一样的明黄御帐,每座营帐相隔百丈,呈品字形排列。夜色之中,竟分外引人注目。
星子从未想过要去直接刺杀父皇,当然也不会在意他的这些疑兵之计。此刻倒不免暗中庆幸,伊兰恐怕也须花些时间来探明父皇究竟在何处,我若好运,便可抢在她前面。星子先到了品字形最顶端的御帐,暗中窥测片刻,几名大内侍卫手握剑柄,木然肃立,不见任何动静。
星子便即转向左下角的御帐,尚未到达,突见东北角上一股火光冲天而起,接着是一阵擂鼓呐喊之声。有人袭营!我并没有下夜袭赤火军的命令,从那方位来看,应是守关的色目义军杀下来了,那定然是奉了伊兰之命!
一二五 危局(2)
星子不得不再一次佩服伊兰的慎密心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中土的兵法韬略,她倒是样样精通,丝毫不输智囊名将。夜半敌军偷袭,赤火军中必有应急之举,伊兰躲在暗处,观察三座御帐的动静,便可知辰旦躲在哪里了!
果然营地中一片嘈杂喧哗,鼓声大作,士兵们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连滚带爬起来集合,人来人往,脚步凌乱。星子缩成一团,藏身在僻静处,屏息等几拨军士过去,稍有空隙,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左边的御帐附近,借着夜色的掩护观察周遭情形。
大帐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子扬!星子一怔,忆起子扬当初的种种照拂关怀,曾经患难与共的至交,今日却要拔刀相向?心头阵阵酸楚。子扬却不知星子在侧,赤火军营中已闹翻了天,他仍浑若无事般地抱胸而立,甚至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看来父皇不在这里?不然子扬怎地这副惫懒样子?星子正欲悄然离去,忽暗叫一声不对,子扬这厮向来外松内紧,欲擒故纵,越是在意之事,往往越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父皇若不在此处,他身为大内侍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理应及时赶去护卫。就算未得命令,也是严阵以待,他眼下分明是有恃无恐,那父皇必正是在此营帐中了!
星子远远地绕着御帐行了大半圈,发觉大内侍卫中的高手大都在此,片刻后,又增加了几人,人数之众已胜过他处,更加证实星子的猜想。那便在此守株待兔好了。星子躲在黑暗中,大气都不敢喘。一干大内侍卫皆不曾察觉异样。星子默默地祈祷伊兰不要寻到此处,只要等到天亮,她必得回去,这般铤而走险之策,可一而不可再,她便不会有机会了……但星子亦知这希望十分渺茫,伊兰孤注一掷,押上了她身家性命作此豪赌,定然势在必得。
星子时刻煎熬,只盼那浓重如墨的夜色快快消散。不见伊兰现身,星子遂默默运功,内力又恢复了几分。不久后,有一名将领进了御帐,帐中隐约透出些许灯光,星子料是向父皇禀报战况,益发紧张,手心已沁透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伊兰在哪里,她若看到,也定会猜出这是父皇的下榻之处!
守关的义军不知冲下来多少人,远远地听见刀枪相交,喊杀声不绝于耳,熊熊火光映红了东边的天空,战斗甚是激烈。星子料想,此时突厥军中应已知道了袭营之事,部将必在四处寻我以谋求对策,若发现我和圣女都失踪了,不知会怎样?但求哈桑千万冷静,不得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再生事端。
约有一盏茶功夫,面圣的将领退出了御帐,帐中灯光亦随之熄灭。刀剑之声也渐渐低下去,战事已近平息,天际仍不见一线曙光。突然,一道如鬼魅幽魂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身形之快如光似电,匪夷所思。
一二五 危局(3)
伊兰!星子差点惊呼出声,她的轻功真是了得!眨眼之间,伊兰已贴近御帐的一角。一名值守的侍卫不及反应,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星子猜她定是用了什么独特的暗器。伊兰身形一晃,悄然消失不见。
星子今夜探营护驾,便做好了行藏暴露的打算,故临行前,留下了不曾离身的银丝面具和启明宝剑,此时形势紧迫,星子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一个箭步从隐身之处窜了出来,直奔方才伊兰袭营之处。
厚实的帐篷已被利刃划开了一道数尺长的裂缝,星子跟着跳了进去。空荡荡的御营中黑漆漆如阴森墓地,不见一星灯火,不闻人声,也不知辰旦在何处。“伊……”星子刚一张口,未及出声,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有毒!星子忙掩住口鼻,屏了呼吸,不敢再做声。饶是他见机得快,也已吸了一口毒气进去,喉咙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胸口亦是恶心欲吐。伊兰果当真是用毒高手,制人于无形!
星子无暇将毒素逼出,忽听见后帐传来沙哑的咳嗽声,正是辰旦!听那声音,显然是被毒气所熏。接着是倒地之声,大约是随身服侍的亲兵被毒倒了。星子心跳几乎停止,忙循声奔去。飞身撩开后帐帘幕,尚未看清伊兰和辰旦所在,忽见黑暗中划过一星银色的微光,如夏夜草丛中的萤火虫飘忽闪烁。
不好!星子来不及拔剑,本能地倾尽全力向前一扑,挡在了那微茫的光点之前!指尖触到了一个魁梧的身体,星子忙奋力将他朝地上一推,旋即牢牢地将之压在身下!背心传来嗤的一声轻响,是夜行服被划破了。不过星子贴身有陨铁宝甲护体,那剑尖一挺,却刺不进去!星子暗暗松口气,父皇,只要我在,一定护得你平安!
背后的伊兰轻轻地“咦”了一声,似是惊讶不解。星子回首一看,蒙面的伊兰手中持了一柄利剑,挺剑正欲再度刺下。星子顾不得多想,忙拔剑格挡。两剑相交,当的一声脆响,激起几星明亮的火花,如耀眼流星划破沉寂夜空!
“伊兰!”星子挺身跃起,低声用突厥话喝道,“快走!”星子以前从未见过伊兰用剑,借着方才刀刃相交的火星瞥见那柄剑形状奇特而与众不同,仅有两尺来长,小指粗细,无锋无刃,形如一根长刺。星子猛然想起,曾听人说过,此剑名为雷伊剑,乃是色目国的传国之宝,王者的象征!
伊兰乍听见星子的声音,利剑停在半空,冷若寒冰的双眸盛满了惊讶:“你……尊者?”
星子苦笑着摇头,不及和她多言:“快走!来不及了!”说话之间,又吸入了几口毒气,脑中一阵阵晕眩,内力亦渐渐涣散。
此时守在帐外的侍卫们听见动静,已悉数冲了进来,帐门大开,冷风扑面而来,顿时消散了毒气。侍卫们手持火把,御营之内刹那亮如白昼。
一二五 危局(4)
子扬冲在最前面,似闻到了什么异样,屏息蹙眉,刺客下毒?好在这一帮侍卫冲进来,毒气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散,些许残留,武艺高强的子扬和其他侍卫们已是无妨。
星子回头望了一眼,不出所料,方才倒下的正是辰旦!但他双目紧闭,脸色发青,昏迷不醒,显然中毒不轻。星子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半空中。今夜事发突然,从不曾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父皇重逢,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争斗,我是什么身份面对他?是臣,是子或是敌?
凝望着父皇久违的面容,星子一时神思恍惚,拿不定主意,该带了伊兰逃走还是该留下来抢救父皇?一愣神的功夫,大内侍卫已将星子和伊兰两人团团围在正中。
星子处乱不惊,沉声喝令伊兰:“毒气的解药给我!”若得了伊兰的解药,既可解父皇之毒,又可以此为筹码作为交换,命大内侍卫放走伊兰,正是一举两得。但话一出口,星子突然醒悟,伊兰此番既存了破釜沉舟同归于尽之决心,又怎会将解药带在身上?
伊兰的一双妙目对视星子,清冷的目光种有无言的拒绝,亦有几分求祈之意。随即倒转剑柄,欲将那雷伊短剑塞入星子手中:“尊者快走!”星子知她是要自己先走,怎能听从?星子一时失措,子扬明晃晃的剑光已逼到他眼前,星子欲举剑相迎,手臂却软绵绵地使不上一分力气。喀嚓一声,星子手中的长剑已被子扬削为两截!
星子虽未带启明剑,但若以内力相御,子扬绝不可能在一招内削断他的兵刃!星子虽经过许多风浪,此时也有些发慌,这毒药凶险,转眼化去了内力,该如何是好?
子扬嘴角微扬,似含了一丝笑意。剑锋一撩,以轻轻挑下星子的蒙面黑纱!“殿下?”子扬故作惊讶地大叫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似乎都要掉下来,张口结舌,神情极为夸张,其余大内侍卫闻声,齐齐愣住。
星子心头苦笑,子扬对我了如指掌,以他的精明,怕是第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只能希望他尚不知我是西突厥的尊者了……也罢,看来今夜是无望逃掉了,该来的总要来,欠了的总要还。但若被子扬擒下,以私交相求,不知他能不能私下放走伊兰,所有的罪过由我一身承担就是。只是伊兰一心求死,她用血为我制了解药,就算放了她亦是命在旦夕……心念未已,大帐内突然闪进了一道熟悉的深青色瘦削影,竟是莫不痴!星子简直难以置信,师父当真是神仙啊!总是危急时刻从天而降!“师父!”星子惊喜地大叫了一声,突然一股热血逆冲脑门,两眼一黑,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
“水……”星子迷迷糊糊地呢喃道,忽觉唇边有温润的液体,本能地张开嘴喝了几口。神智渐渐清醒,睁开眼睛,一个小人儿正捧着水碗蹲在面前,定睛一看,竟是谷哥儿!
一二五 危局(5)
谷哥儿?怎么是他?星子骤然吃了一惊,这是哪里?是回天谷么?发生了什么事?星子复闭上眼,试图回想昏迷前的事,脑中仍是一阵阵晕眩混乱,唯有几幅模糊零碎的片段,刺鼻的气体,微茫的银光……图像终于渐渐清晰,是了,伊兰瞒着我,单枪匹马闯入赤火御营,要刺杀父皇,我赶去拦在她身前,挡住了父皇,却中了她施放的毒气,不支倒地,是师父救了我?
星子猛地睁眼,环顾四周,不是以厚厚的条石砌成的四面石屋,寒冷凛冽的空气也不似那温暖如春的回天谷。自己正俯卧在一顶小小的灰色帐篷中,黑色的夜行服已被剥去,盖了一床深青色的毯子,身下也不是硬邦邦的石床,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浅浅的金色阳光透进帐篷,一片明亮,大约已近正午,过了多久了?父皇呢?伊兰呢?谷哥儿又是从哪来的?师父为什么不见?
星子心急如焚,一把拽住谷哥儿的胳膊,连珠炮似地问道:“谷哥儿,这是在哪里?师父呢?你怎么来了?”一开口,嗓子仍有微微的刺痛,想是那毒素尚未尽除。谷哥儿狡黠地眨眨眼,笑嘻嘻地扮个鬼脸,还未及答话,莫不痴已掀开帐门进来。“师父,您老人家总算回来了!弟子参见师父!”真是师父!星子忙欲撑起身来,向莫不痴见礼。
“你内力未复,先躺着吧,”莫不痴袍袖轻拂,示意不必多礼,面上却露出几分欣慰的喜色,反问星子:“你的毒解了?”
“是……”星子知道师父问的是当初万国盛典上所中的西域怪毒,料想昏迷不醒时,师父定已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暗运一口气,内息果然不畅。不及与莫不痴详述,星子急切地反问道,“弟子这是在哪里?伊兰呢?”
星子本还想问父皇的情形,话到嘴边又咽下,以师父的性子,不亲自出手取父皇的性命已是因我留情,恐不会关心他的安危。明知故问,岂不是惹师父不悦?
“伊兰?”莫不痴眉头一蹙,“伊兰是谁?”忽似恍然大悟,“是昨夜辰旦帐中的那个蒙面刺客么?若不是你穿了宝甲,她刺了你一剑,直入后心,你的小命可就玩完了!你倒还惦记着她?她是你什么人?我当时忙着救你,还要为你疗伤解毒,哪顾得管她?”
星子踌躇不安,和伊兰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时哪说得清?只能拣最容易找到的理由:“她……她对弟子有大恩,弟子不能抛下她不管!”
“大恩?”莫不痴明白了,“是她给了你解药?”
“正是。”星子胡乱应了一声,无暇多说,心中大叫不好!师父未救伊兰,她破釜沉舟,一击不成,身陷赤火大军重围,岂不是羊入狼群?要么被杀,要么被擒,有凶无吉……事不宜迟,星子翻身坐起,欲要冲出帐去,不料双脚发软,浑身无力,未及起身,已复跌回褥子上。
一二五 危局(6)
“师父,”星子忧心如焚,顾不得会被嘲笑,眼巴巴地望着莫不痴,哀肯道,“师父能不能帮弟子去探听下伊兰的消息,弟子感激不尽……”
看到星子火烧眉毛般的着急模样,莫不痴料得伊兰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人,并非只是报恩那样简单,嘿嘿一笑,打趣道:“依为师看来,是你喜欢上她了吧?她给了你解药,你就以身相许?哈哈,为师的徒儿,还真是风流年少,处处留情。上回天堂堡抢来的那个小美女呢?就被你抛到了脑后,又换了一个?人说重色轻友,我的弟子更胜一筹,却是重色轻师了。见了面师父一句不问,只问媳妇儿。”
谷哥儿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师祖啊,什么是重色轻友?”
莫不痴说得兴起,倒忘了谷哥儿是个七八岁的小孩,面显尴尬:“咳,这个,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多问……”谷哥儿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暗中腹诽不提。
莫不痴的几句话戳到星子痛处,星子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怕莫不痴不愿援手,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我和……她……她如今情况危急,命在旦夕。恳请师父大发慈悲,其中的详细经过,容弟子稍后禀告,万望师父恕罪!”
莫不痴见把星子逗得差不多了,这才笑嘻嘻地道:“既然是她给了你解药,救了你性命,你为她献身也是情有可原。徒儿有令,为师敢不从命?这便去看看我那徒儿媳妇怎样了!”话音未落,已如一片青云飘然出帐。
师父既肯出手,星子略略松了口气。看这情形,师父暂驻此处,应离军营不远。只要伊兰还活着,师父出马,定然手到擒来,但是如果她已经……星子不敢多想,转头询问一旁的谷哥儿:“谷哥儿,你怎么也来了?”
谷哥儿许久不见星子,兴致倒是甚好,如一只小鸟般唧唧喳喳:“星子哥哥,前些天师祖回到谷中,见你未归,便要到突厥来找你,我一个人在谷里,闷也闷死了,正好跟着他出来。哥哥,你这段日子在做些什么?怎么又受伤了呢?”
每次与谷哥儿重逢,星子都是要死不活狼狈不堪,师道尊严荡然无存,听他追问,星子甚是惭愧,面色微红,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才能明白,只得含含糊糊地道:“呃……最近……在帮人打架……”
“帮人打架?啊!帮谁?”谷哥儿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顿时来了十二分的兴趣。
“帮……突厥人,我不忍心看他们被别人欺负,太惨了……”星子斟酌着措辞,吞吞吐吐地道。
“哥哥打坏蛋啊!好啊!打赢了吗?”谷哥儿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打架好玩吗?”
“嗯……算是快赢了吧!打架能有什么好玩的?”星子苦笑,望着今日的谷哥儿,仿佛穿越时空,看见了十年前的我,世界那样简单纯粹,黑白分明,只有好人和坏蛋,学好了本事,就能除恶扬善,打遍天下……
一二五 危局(7)
星子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反问谷哥儿,“师父和我不在,你一个人在黄石山都做了些什么?我临走时的吩咐还记得吗?”
谷哥儿调皮地吐吐舌头,扁一扁小嘴:“弟子记得,师父……在上,不要吓唬徒儿,”故意拖长声音叫了声“师父”,语气有几分不满,几分得意,“这么久了,你们抛下我不管,好意思么?我一个人守在回天谷里,把师祖和你交代的任务都做完了。师祖还夸奖了我,说这次带我来,或许我能帮得上忙呢!你说过,我做不好要罚,但做好了有没有奖励啊?”
奖励?星子倒没想过这个问题,见谷哥儿眼中期盼,心下颇为歉然:“等过了这一阵,一定好好奖励你!”过了这一阵是要多久呢?星子也回答不出,唉!许下一大堆诺言无法兑现,我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星子许久以来,都戴着面具绷着脸扮演着天神使者的角色,谨言慎行,不苟言笑,一举一动都十万分地不自在,谷哥儿天真烂漫,全无城府,几句话便让星子展颜。复想,师父原本约定一年后在黄石山重聚,这才几个月他就回来了,应是他也找到了解毒之法。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若他赶在伊兰之前解了我的毒,便可少却许多麻烦了。伊兰也是因为要为我解毒,终不免一死,才会决心破釜沉舟,作此最后一搏吧!师父既能解血海之毒,但愿他能也救下伊兰的性命。
谷哥儿从未出过远门,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西行沿途种种所见所闻,也有许多问题接连不断抛给星子。星子担忧伊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他。过了约有一个时辰,莫不痴回来了,却不见伊兰。
星子的心倏然往下一沉,撑着站起肃立:“师父,她……情况怎样?”
莫不痴阴沉着脸,神情不豫:“她还活着,只是……当真有些麻烦……”
“有些麻烦?”星子吃惊不小,连神通广大的师父都认为有麻烦?胆战心惊地追问:“出什么事了?”
莫不痴面色严峻,清冷的目光中透出从未见过的凛冽恨意,如启明剑的出鞘之光,不复早先与星子重逢时的嘻哈玩笑:“赤火军捉住了她,连夜在营帐外垒起了个丈许高的土台,上面立了个数丈高的大字形木架子,把伊兰除尽了衣衫,一丝不挂地绑在木架之上,不但赤火军,就连不远处的突厥人,全军上下皆是抬头可见,一览无遗。”
“什么?她……”星子顿时惊呆了,睁大了一双蓝眸,似要从莫不痴脸上发现什么端倪,“不会吧……师父不要捉弄弟子……”。
莫不痴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会拿这种事情来逗你?麻烦在于,捆住她的绳索连了机关,系着她头顶的一块千钧巨石,倘若强行割断或解开绳索,巨石即刻砸下,我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那怎么办?”星子脱口而出,脑中已是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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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10:2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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