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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5页]

作者:冰痕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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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京城(2)
于是虎子和生财背了行李再去投店,这回却换了个小二,并未与二人打过照面,欢天喜地地接住二人。星子待他们进了客栈,又候了片刻,才慢慢踱过街去,刚到客栈门口,却又劈面撞上头一位小二,小二仍是伸手将星子挡住,语气颇为不耐:“客官……”
星子指一指店堂中的虎子生财,打断他道:“我和他们是一起的。”
小二顿时尴尬地红了脸,只得退到一旁,放星子进去,却又追问了一句:“客官是从哪里来的?可是中原人士?”
星子顿时明白蹊跷,又是因为自己眼睛的颜色,被当成了西域人士。星子不由心头来气,反问道:“怎么?不是中原人士便不能住了么?哪里来的规矩?难道西域就不是我朝治下的领土?色目人就不是我朝的百姓?”虎子生财亦抱着膀子围将上来,对小二怒目而视。
客栈老板本在楼上安顿别的客人,听见楼下吵闹争执,忙跑下楼来,见到星子,亦是一愣,随即满面堆笑道:“客官,实在是对不住,敝店眼下不便接待西域人士。”
虎子终于忍不住,怒骂道:“你TMD瞎了狗眼,好生睁开眼看看,星子兄弟是上京赶考的举人,你们若不待见,明日我们便去官府评评理!”
“啊?”客栈老板这才又把星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虽装束平常,但精华内敛,气质不俗,店家毕竟见过世面之人,知道来者定非常人,忙深深地一揖倒地,赔笑道:“原来是举人大人,小的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这就去给几位客官安排上房。”
星子蹙紧眉头,纳闷道:“你们刚才是怎么回事?”
老板慌张地朝四下看看,确定没有闲人旁听,方压低声音道:“客官,实不相瞒,是上面有话,近期西域色目有叛军滋事,为防奸细,京城各处客栈酒家都不得留宿西域人士。”
星子闻言颇觉荒唐,摇头哂笑道,“竟有这种做法,堂堂天朝上京,如此因噎废食!奸细毕竟是少数,倘若是正常来往的西域客商或访亲探友的百姓,又该到何处栖身?”
老板努一努嘴,双手一摊,挤出一丝苦笑:“这些事情小店没有办法,小店自然不想得罪客人,但若得罪了上面,小店就别想开门了,也就只能如此。客官担待则个,不必多管闲事。”星子暗道,连我这样的无关之人,都会被株连,又怎能算是闲事?但知道与店老板多说无益,也就不再做声。三人要了一间上房安置,一夜无话。
次日,星子来不及领略京都繁华,即去礼部报道,第三日便匆忙应考,好在他万卷诗书皆藏腹中,临场一挥而就,早早便交了卷。出了考场,虎子生财已候了半日,一见星子,一人抓住他一只手,道:“我们今日已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定好了酒席,先就给你庆祝,不然过几日放榜了,怕是门前要排起长龙,我们要想与星子老爷喝酒怕就难得很了。”
十六 京城(3)
星子呵呵一笑:“又来取笑我了!那有何难?等殿试放榜后,不管别人,我们兄弟先去大醉三天!”省试放榜后,中了贡士的士子才能参加最后的殿试,星子为蟾宫折桂而来,省试高中自未放在话下。
三人相携到了上京最有名的聚德楼。聚德楼是一座三层酒楼,朱门飞檐,颇具气象,正门与皇宫前的午门遥遥相望,其间是一大片开阔地,铺以青色条砖,可容万人,是朝廷举行重大典礼或皇帝与民同乐所在。据说酒楼已有近百年历史,闻名遐迩,也有人说因酒楼生意兴隆,利润丰厚,近年来酒楼已转归朝廷中某位大官所有。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皆是聚德楼的常客,因此店内装饰得富丽堂皇,就连器皿亦是非金即玉。
虎子生财先定了座位,伙计将三人引到楼上大堂入座。楼上大堂靠里是一排雅间,皆以镂空雕花檀香木屏风隔断,外面则是十来张乌木八仙桌,乌黑铮亮,墙上挂着几副名家的山水花鸟字画,此时已坐了数桌,皆是锦衣绣袍,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两相对照,星子三人便显得寒碜土气了。
星子不以为意,拣靠窗一桌坐了,伙计递上菜单,星子略翻了翻,菜品图文并茂,但大都从未见过,递给生财虎子,更是不识,三人面面相觑。星子硬着头皮问:“贵店有什么最拿手的?”
伙计笑一笑:“敝店的‘极品鲍鱼’可是这京城的一绝!”
星子吃过鲤鱼草鱼鲫鱼,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鲍鱼,想来应是不错,便道:“那就来一条鲍鱼吧!”话音刚落,邻桌四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射了过来,伙计憋不住想笑,又觉失礼,忙以手掩口,呛得一阵咳嗽,咳得弯下腰去。星子茫然,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伙计半响方站起,忍笑道:“客官,鲍鱼不是论条的,是论只的,而且三位只要一只也太少了,我看客官三位,不如就来六只鲍鱼吧!也取个六六大顺的彩头。”
“那好吧!”星子悻悻地道,邻座数人的目光落在身上,让星子如坐针毡,不敢再问他,胡乱另点了两个菜,要了一壶杏花村。伙计劝说下,星子又为每人要了一客“山珍鲍汁捞饭”。
少时菜肴上来,星子一看,所谓的极品鲍鱼不过是红不红白不白圆圆的六块,这东西怎么能叫鱼呢?星子纳闷,方明白他们笑什么。夹起一只,一口咬下,不软不硬不知其味,另一品是一碗粉丝似的东西,还有一碗莲子羹似的甜汤,这都是些什么啊?这一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至于鲍汁捞饭,更只有小小一碟,米饭上覆了几片笋菇,淋了些粘稠的汤汁,三人的脸都拉的老长,他们自幼长在山村中,竹笋蘑菇便如白菜萝卜一般平常,早吃得厌了。星子大呼上当,心想,什么京城第一的酒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没有我娘做的东西好吃,看来今日只能饿一顿了。
十六 京城(4)
虎子怕星子扫兴,一一斟满酒杯,高举起杯道:“今天我们先预祝星子兄弟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得!”生财笑道,“虎子你什么时候说话也文绉绉的了?”
虎子打了他一拳:“怎么?瞧不起我没读书?跟着星子兄弟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啊!”
星子打起精神,笑道:“二位的情谊,星子不敢忘,无论星子日后富贵贫贱,咱们都是好兄弟!”复敬了二人一杯。
酒过三巡,星子已微有醉意,倚着窗看那外面,春光正好,杨花如雪,烟柳如云,笼着远远的一角金碧辉煌,星子暗想,那便该是皇宫了吧!能不能溜进去看看?复想到凭箫尺大哥的身手,都不敢以身犯险,自己恐怕更不成。罢了,还是一步步先去考试,再做计较。
星子正想得入神,突听楼下传来呼喝斥骂之声,一看却是一队卫兵押着一排犯人从聚德楼下经过,那些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服破破烂烂,赤着脚,手足都戴着粗重的手铐脚镣,行走艰难,卫兵们手持皮鞭,不住喝骂,鞭子时不时凌空挥下,招呼在那些犯人身上,惨呼声不绝于耳。星子见有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身上已是斑斑血痕,不由腾起一股怒气,暗中握紧了拳,这样小的孩子会犯了什么罪?值得这样打他?
这一幕显然也引起了其他客人的兴趣,纷纷从窗口探出脑袋观望。忽有人说:“这些都是色目奸细,死有余辜!”星子仔细一看,果然这些人大都高鼻深目,头发卷曲,原来这就是西域色目人了,星子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复想起进京头一日投宿的遭遇,更是好奇,凝神聆听邻座谈话,却听另一人说:“蛮子不识好歹,个个都该杀了!”头一人又道:“不但该杀,还该凌迟处死!去年冬天,我去刑场看凌迟,真是痛快!第一刀就把那人的眼睛剜下来了,叫得那个惨啊,可还不得死,足足剐了三天三夜,三千多刀,受足零碎苦头,到最后几乎只剩了一个骨架……”
星子听到这里,只觉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恶心欲呕,忙摸出手巾,哇的一声,已将方才吃下去的极品鲍鱼尽数吐了出来,呛得一阵剧烈咳嗽。生财忙递过茶盏,星子喝了一口冷茶水,侧头去看方才说话那人。那人背对着星子,从背影看约有三十岁上下年纪,一袭品蓝色银滚边直身锦袍,虽是春日天气,手中却不紧不慢摇着一柄白色的绢丝折扇,气度甚是儒雅。那人浑未察觉星子狠狠地瞪着他,仍在高谈阔论,大讲凌迟所见所闻,听众亦津津有味。星子抬头见虎子和生财都诧异地望着自己,摇摇头道:“我们走吧!”便让伙计来结账。
哪知账单拿来,又吓了三人一跳,原来鲍鱼每只竟要十两银子!其他的菜肴每份也是十两、二十两银子不等。一顿饭钱竟已足够村子里一户人家一辈子的生活了!
十六 京城(5)
三人傻了眼,半天没人吭气,伙计终于变了脸色,嘴角一撇,显出十二分的不屑来:“客官,你们可先去打探清楚,本店是什么样的店!各位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好酒好菜用足了,却不想好好生生地出去么?”
人地生疏,星子不想惹事,咬咬牙强忍一口气,摸出一张银票来让伙计去银号兑了。好在箫尺给了星子不少资助,他们一路上也不曾大手大脚,应付这顿饭钱倒还绰绰有余。片刻后小二回来,将找补的碎银还给星子。星子再不想在聚德楼多待一刻,起身蹭蹭便下楼去。
一顿饭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不欢而散,三人憋了一肚子火,待走到百步开外,虎子回头,朝聚德楼啐了一口:“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我们星子兄弟中了状元,拿金子砸死你!”
星子忙打断他道:“就算我中了状元,也绝不会再踏进这聚德楼。”心道,随随便便一顿饭吃几百两银子,就算是有钱人又有几个能吃得起?除非不是用自己的钱,这些达官贵人收刮来民脂民膏如此挥霍,难怪天下的人都挤着去当官,好不劳而获,理直气壮地将别人东西据为己有。又想起方才席间盼着别人被凌迟的那名男子,看上去也应是知书达理之人,说出的话竟那般全无人性!他那样幸灾乐祸,难道忘了那受凌迟之刑也和他一样的是人么?难道他没想过,若有一天他遭遇厄运时,别人也会这样待他?大哥所谓的圣贤之书只教得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便是如此了。星子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繁华无限,为何这京城美如仙境,人心却如此不堪?
星子心头不痛快,闷声不吭只管走路,不和同伴说话。他脚下越来越快,将虎子生财远远地抛在后面,只管穿街过巷,也不知东西南北。经过几条大街,信步转入一条小巷。那小巷青石铺地,曲折幽深,狭窄处仅容两人通过,一旁却是一人来高的镂空花墙,沿墙内尽植烟柳,柔嫩的枝条轻摇慢曳,渲染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意,间有几株嫣红的杏花开得妖娆,日光洒落下来,如粉似霞,满园春色弥漫,醉尽墙外行人。
星子慢下脚步,这恐怕是哪处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忽听得有琴韵传来,琴声淙淙,如流水泻玉,珍珠落盘。星子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琴音,一时呆了。又过了片刻,那琴声渐转为凄楚哀愁,似乎弹琴之人有满腹心事。星子暗道,他住在这样漂亮的花园里,还有什么不满么?绿影重重,却看不清那人在何处。
星子又聆听片刻,被那凄凉的琴声催得几欲落泪,想一想,从怀中摸出一支碧箫来。他初识箫尺,便为其箫声所折服,尔后常缠着大哥教他,星子初衷是要以玉箫为武器,不费吹灰之力便好灭了对手,但十年来箫尺常加指点,于音律上也已颇有造诣。星子抚箫,缓缓吹出一曲“流水”。
十七 玉娇(1)
那墙内的琴声忽停了,不时复又响起,竟是与星子箫声相和。琴箫合鸣,奏曲的两人虽不曾见面,却似心有灵犀,起承转合,天衣无缝。一曲既终,余音袅袅。星子方才的一腔闷气已一扫而空,今日何幸,得此知音!遂面向墙内拱一拱手,朗声道:“在下星子,幸闻兄台仙音,得以共奏一曲,不知可否请教兄台大名?”园内却轻悄悄的无人回应,等了一下,似有人离去的细碎脚步声,夹着偶尔环佩叮当。星子身怀绝技,听力远胜常人,闻声讶异,难道弹琴的原是名女子?她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尽享荣华,又有什么不快活呢?
星子想到方才冒昧称之为兄台,不由面红过耳。好在这条小巷此时只偶尔有一两行人匆匆经过,无人再以。星子徘徊巷口,回味方才那一曲,如清泉浸润心脾,一时不忍离去。远远地看到虎子与生财气喘吁吁地跑了来,生财跑近便是一拳砸在星子胸口:“兄弟,你倒是一声不吭便把我们甩了!在这里发什么呆呢?指望捡到元宝么?”星子摇摇头,只望着那墙内,怅然不语。
忽然巷口一处小角门开了,一位小厮模样的人出来,见星子三人守在外面,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哈腰地笑道:“三位公子,是要找姑娘喝茶么?里面请!”原来这是个茶馆?星子想着那位弹琴女子,身不由己就往里走。虎子生财对视一眼,便跟了进去。
进了后角门,里面果然是一处花园,园内姹紫嫣红,繁花如锦,假山流水,玲珑精致,花木掩映着数处朱色小楼,皆是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星子暗叫声不妙,这茶楼修得如此奢华,不知一盏茶水又要多少银子?再这样下去,怕还未等到殿试,就要坐吃山空,流落街头了,但他又实盼着能见上那位女子一面,踌躇一下,仍是随那人进去了。
穿过两重院落,方到得大厅,一位年近四旬的半老徐娘身穿深红衣裙,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星子倒被她涂得血红的嘴唇吓得连退了三步。徐娘嗲声嗲气地道:“三位公子好俊的人物,可是第一次到小红楼来?快快里面请!”
星子的鸡皮疙瘩已掉了一地,听她口中不住称赞“小红楼”中的姑娘远近闻名,难道……难道这是传说中的烟花之地……转头见生财虎子在一旁挤眉弄眼,笑得神气古怪,星子恼羞成怒:“笑什么笑?没见过么?”
虎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搭在星子肩上,强忍住笑道:“我说兄弟刚才怎么跑得那么快,原来是惦着这里!我们是没见过,这不陪着你来了么?也是,星子兄弟快十七了,该开开荤了。”他二人比星子年长几岁,于男女之事上自是比星子老道。
星子面红耳赤,欲要走时,又被鸨母拉住,进退不得。他到底是少年人心性,得知这里是青楼,暗地里更好奇方才弹琴的女子,若琴声如人,当是高洁清丽之人,怎会到这种地方?星子迟疑一刻,也就顺水推舟地任鸨母安排。
十七 玉娇(2)
大厅两旁曲廊回环,隔成一间间的精致雅室,老鸨将三人引入一间名为“寻芳阁”的包厢。包厢正中是一张红漆雕花的八仙桌,镂金小鼎中燃了不知名什么香,一室氤氲,只熏得人昏昏沉沉,椅子上铺了红底绣百花图的绸面靠垫。包厢靠里却还有一张软塌,榻上芙蓉色的锦被绣着鸳鸯戏水,更渲染着说不出口的暧昧气氛。鸨母笑着安排三人坐下,道:“此时还早,几位公子且请坐下喝茶,我找几个姑娘来唱曲子陪公子。”说罢,老鸨一拍掌:“姑娘们,来客人了!”
忽听娇笑声声传来:“妈妈!来了!”哗啦啦寻芳阁门口便涌进了十几位女子,一阵阵浓郁香气袭人,星子不禁厌恶地蹙起了眉头,恨不能掩鼻而逃。那群女子皆穿得花花绿绿,个个浓妆艳抹,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围着三人娇声嗲气,莺声燕语:“公子,我叫小翠,今年十六”,“公子,我是烟霞,我来陪你好不好?”
星子定一定神,甩开一只拽着自己袖子的纤纤玉手,直觉方才那弹琴的女子不在其中,转头向鸨母:“我想见见刚才在园子里弹琴的那位姊姊。”
“刚才在园子里弹琴的?”鸨母一愣,随即笑道,“那多半是玉娇那丫头了,”吩咐小厮“快去叫她来!”小厮忙领命去了。鸨母却对星子赔笑道:“玉娇这丫头琴弹得好,却是没见过世面,性子也有些古怪,她才来不久,不懂规矩,还望公子多多担待。”
星子不以为意:“我只是想见她一面,和她说几句话儿,行么?”
“那自然是好,自然是好!”鸨母仍是笑烂的一张脸,言中却似有未尽之意,“只是我这女儿当初是自己卖身入青楼,说的是卖艺不卖身,我见她可怜,先收留下她,再慢慢调教,公子……”
“卖艺不卖身”?星子初时未明其意,忽然回过神来,更是窘得手足无措。却听门口一女子清脆之声,宛转如黄鹂出谷:“妈妈唤我来,有什么事么?”
星子抬头,眼前正俏立着一白衣女子,约十七八岁年纪,怀抱一只古琴,微微垂着双眸,肌肤胜雪,娉婷如柳,面上不施半点脂粉,却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清丽脱俗,如夏日荷塘中一枝亭亭玉立的白荷花,她一出现,便将周遭一群姹紫嫣红全比了下去。星子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难道这就是娘以前说过的仙女么?但那眉心微蹙,却又似含着无限哀怨。
那鸨母忙将她推到星子面前,道:“是这位公子要见你,你好生陪公子说说话,弹弹琴。”  
“是。”女子应道,低头对星子深深一福,“小女子名叫玉娇。”说罢抬眼看了星子一眼,那眼波清澈如水,流转之间星子仿佛见到了故乡山里春日里盈盈碧波。
鸨母见星子三人再无他意,便将其余的女子皆带出去,顺便关了门,屋里只剩了玉娇并星子一行。
十七 玉娇(3)
星子紧张得喉间发热,不知该如何开口。生财虎子识趣地退到后面,只偷笑着瞧这两人。星子半晌方道:“姐姐请坐。”玉娇轻轻落座,却不做声。星子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在下名叫星子。刚才从花园外面经过,听闻仙乐入云,不知是姐姐在弹琴,多有唐突,还请姐姐见谅。”
“哦?”玉娇声音里带了一丝惊讶,目光飞快地在星子面上一扫,复又低下头去,“原来是公子,公子精通音律,玉娇献丑了。”
坚冰既破,便不似初时那般尴尬,星子赧然道:“我只是山野粗人,本不懂什么音律,只是一时忘情。”想一想,又道,“在下冒昧一问,方才听姐姐琴语,似有诸多烦恼之事,不知姐姐有什么难事,可否相告?或许我能帮得上忙。”暗想,这仙女一般的玉娇姐姐,只要我能帮到她,无论何事,都在所不辞。
玉娇缓缓摇头,神情凄然:“多谢公子好心,只是……是我自己命苦,没人能帮得了我。”
星子一听,这不是小瞧我么?却压低声音道:“姐姐神仙般的人物,怎会流落此处?可想离开这里?如果姐姐是为此事烦恼,我必当助姐姐一臂之力。”
玉娇闻言,眼神慌乱如受惊的小兔,转过头去张望,见房门紧闭,鸨母并不在旁,方低低地道:“家门甫遭不幸,小女子流落此间,苟且偷生。此间鸨母十分贪财,若要赎身怕是艰难,不敢有求公子。”停一停又问:“公子似乎不是京城人氏?”
星子听她谈吐不凡,当不是寻常人家女子,心下更是叹息,答道:“我是来京城应试的。”却想,若要拿银子来为她赎身,怕是一时难以筹集,这种事情,自然也不好去找大哥要钱,万不得以时,凭自己的身手硬带她走便了。
玉娇愈发低下头:“原来公子是来考状元的,公子乃是贵人,那玉娇更不能误了公子前程。”斟满一盏清茶,举杯道:“小女子以茶代酒,恭祝公子高中。”
“多谢姐姐!”星子忙将茶水一饮而尽,知道初次见面,交浅言深,一时也不能再说更多,何况自己还等着放榜、殿试,就算要救她出火坑,也得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总不能今日便带了她走,笑笑道:“姐姐不相信我,倒也无妨,姐姐暂且忍耐些时日,至多一月两月,我总给姐姐一个交代。”
此时已到了掌灯时分,小红楼中大小灯笼次第点燃,五光十色,灯火煌煌,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拥红倚翠,靡声浪笑不绝于耳。星子叹口气,道:“有劳姐姐再弹一曲。”
“是。”玉娇应道。轻拢慢捻,琴音悠悠而起,星子本置身锦绣繁华之中,闻那琴声,却如深山幽谷,明月清风,周遭的一切俗世纷扰,皆恍然远离。
一曲既了,星子仍痴痴不知所以,直到虎子推了他一把,方如梦初醒。星子从怀里摸出些碎银放在桌上,起身告辞。走出小红楼,生财虎子一路取笑,星子只是一言不发,回了客栈便往床上一躺,却是一宿无眠。
十七 玉娇(4)
第二日星子无事,在床上躺到近午才起床,用过午饭,信步出门去,鬼使神差便又到了小红楼后花园外,今日百花园中却是寂静无声,星子等了良久,直到夜幕降临,欲再进去找玉娇,想起楼中百态,加之囊中羞涩,又不愿在烟花地挥金如土,终于怅然离去。生财虎子知道了,自然又是好一顿嘲笑。星子不管,隔三岔五仍是去那条小巷,只是再也没听见过玉娇弹琴……玉娇姐姐知道我在这里等她么?他心里还有一层顾虑,若不能救她出来,只是跑去听她弹琴,那日许的诺言不就成欺骗了么?星子扳着指头数日子,只等殿试放榜,便好去了结此事。
不久省试放榜,星子果然高中贡士头名。十日后便是殿试大典,尚未考试,星子已成了夺魁的头号热门人选,甚至有好事者已开出了赌注,赌星子成为赤火帝国立国近百年来最为年轻的状元。
殿试当天一早,天色未明,贡士们便早早地守候在朝天殿外,于丹陛下排队等候。殿外置有黄案,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不久,丝竹管弦之声响起,有司仪高声道:“皇上驾到!”诸贡生并百官皆齐齐拜倒,山呼万岁。星子跪下,却不肯磕头,直起身子向殿内张望,想看清楚所谓的九五之尊是何什么样?大哥口中所谓的天下最厉害的人物能有何能耐,让这么多人肯甘心臣服于他脚下?
星子所处里朝天殿殿门甚远,远远只见一队宦官手持仪仗,拥簇着一人进了大殿,那人头戴十二章九旒冕,身穿明黄色长袍,应该就是皇帝了,却看不清面目。皇帝进殿升座,众人仍拜伏于地。少时,大学士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试题,授予等候在殿外礼部官员,礼部官员复将试题放到殿外的黄案上,文武官员并考生复参赞礼拜。
礼拜毕,礼部官员方分发试卷,题纸用宣纸裱成,极为考究,每页长四十公分,宽十二公分。星子看那题目,却是一道如何靖边的策问,想是近年来诸边尤其是西域多有事端,故有此一问。星子从未去过边关,对此亦无心得,若照经典掌故,也无非是恩威并重,仁义教化之类,星子却想起箫尺所授的那些野史笔记,另辟蹊径成文,洋洋洒洒,下笔万言,一挥而就。
从考场出来,日影已偏西,今日生财虎子未在场外相候,却被一帮同乡贡士拉着要去喝酒。酒过三旬,气氛渐渐熟络,有人提议去章台路玩耍。那帮贡士皆是十年寒窗苦读,今日殿试既毕,从贡士到进士已是板上钉钉,只是名次而已,天大的事终于了了,便要玩个痛快。星子自然也无异议,于是一行五六人出了酒楼,直奔章台路来。
一进章台路路口,两旁皆是舞榭歌台,此时华灯初上,楼台四角的飞檐下都高高悬挂着大红灯笼,五色的彩灯锦带映成一片流光溢彩,如银河繁星落入尘世。星子只觉得十分眼熟,随即恍然,这不正是小红楼正门外的那条街么?
十七 玉娇(5)
那日出来时天色已晚,星子没看得分明。果然遥望数十丈之外的小红楼朱色大门,星子的心跳骤然加快,身不由己径往前去。“哈哈!”同行的北风拍了星子一下,“原来星子兄弟是这里的熟客了,真是人不貌相,快带我们去瞧瞧你的相好!”此人虽是士子,却大眼虬须,膀阔腰圆,行事豪迈,同乡之间素称其为“土匪”。
同伴皆轰然叫好,星子虽是面红过耳,也不辩解,只顾埋头往前走,众人便尾随他后面,到了红楼。老鸨闻声早迎了出来,见这些人的样子,便知是今日应试的士子,忙笑着招呼:“几位爷今日辛苦了!快里面请!”
北风清清嗓子,道:“我们是陪这位兄弟来见他的相好的,你快叫他的相好出来吧!”
老鸨定睛一看,认出星子:“哟!这不是那天的那位听琴的公子么?怎么好多天不来,玉娇可想念公子得紧了!”
星子一听玉娇的名字,忍不住问道:“玉娇姐姐呢?她还好么?”
“她好得很呢!只是……”鸨母忽换上歉然的表情,“只是,今日她已有客人了,公子先请坐一会,等她弹完了曲子,便让她来陪公子,实在抱歉……”不由分说将一众人又带入了一间包房,那包房陈设与那日的寻芳阁相仿,却要大上一倍,唤为“群芳阁”。
众人落座,鸨母仍是唤了姑娘们出来以供挑选,北风等皆点了自己中意的女子,偎在身旁喝酒唱曲,星子却看也不看,只道:“诸位兄台雅兴,小弟在这里坐坐便好。”
北风大笑道:“没看出兄弟还是个痴情种子呢!居然身在花丛,坐怀不乱!只是莫要多情反被无情恼啊!”那几位姑娘闻言,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忽然,一阵琴声叮叮咚咚响起,却是从隔壁传来,众人皆是一愣,那琴音如夏日荷叶上滚动的粒粒露珠,又如一轮皎洁满月排云而出,清辉洒满天地……星子自语:“玉娇!”
“哦!这便是兄弟的相好了?”北风今日偏盯着星子取笑。星子侧耳听琴,全不理他,过了半晌,北风自觉无趣,便转头和身旁女子调笑去了。
隔壁玉娇一曲既了,星子却听见一男子说话:“小娘们,老弹曲子也没什么意思,来陪爷喝酒!” 声音粗鲁嘶哑,便如一只公鸭子嘎嘎直叫,星子恨恨咬牙,这种人也要玉娇姐姐相陪,岂不是玷辱了佳人?这包房之间本不传音,北风等人皆听不见,唯有星子内力深厚,隔壁一举一动,入耳正是分明。星子凝神细听,听见玉娇低声推辞道:“大爷恕罪!小女子不会喝酒?”
“哈哈!不会喝酒?”那男子浪笑道,“不会喝酒,可会亲嘴?来,和爷亲个嘴,就当下酒了!”接着一阵乱响,似是在拉扯,夹着哐当一声,应是酒杯打翻了。
“放肆!给你脸不要脸!不就是个清倌么?爷见得多了。你当爷买不起你?你看看,这是什么?你若从了爷,这些都归你了,呵呵,如何?今晚就好好陪爷吧!”那人骄横语气中满是轻蔑。
十七 玉娇(6)
星子握紧拳头,蹭地站起来,便要往外走。北风见他脸色不对,忙拉住他问:“兄弟怎么了?”
“隔壁有人要欺负玉娇!”星子愤愤地道。“哈哈!哈哈!”星子此言一出,群芳阁里笑倒一片,北风更是笑得捧着肚子,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你们笑什么?幸灾乐祸?什么人啊!”星子全然摸不着头脑,蓝眸中尽是怒气。
“哈哈!哈哈!兄弟,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啊?欺负?”北风就势一捏身旁女子的脸蛋,那女子娇笑着滚进了北风怀里,北风一只手愈发不规矩地朝她怀里伸去,“你让这位姑娘说说,她们哪个不是来等着我们欺负她啊?兄弟你这吃的是哪壶醋啊?还真把伶人当娘子了?”
星子红了眼睛:“可是玉娇不同,她是卖艺不卖身的!”
“哈哈!”一帮人愈发笑得直不起腰,“卖艺不卖身?”北风问身旁的女子,“嫣儿,你们这里还有卖艺不卖身的啊?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可惜啊可惜!”
那唤做嫣儿的女子身量娇小,料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只是脸上脂粉甚浓,全不见少女清纯颜色。嫣儿闻言只用手巾掩了口,吃吃地笑。北风又问:“嫣儿,你什么时候开始接客的?”
嫣儿嘻嘻一笑,花枝乱颤,嗲声道:“奴家不曾接客,爷是奴家第一个客人,爷可要好好地怜惜奴家啊!”她一双纤手攀住北风的脖子,整个人柔若无骨,腻在北风身上。星子看不下去,转开视线。
北风在她娇艳的粉唇上亲了一口,又在她颊上吃了一嘴艳红的胭脂:“原来嫣儿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怕不怕我欺负你?小红楼都是贞节女子,怎么没见立个贞节牌坊呢?如果我是这京城的官员,一定要报与礼部嘉奖。”
星子知道他们嘲笑自己,却无暇分辨,就算小红楼是青楼所在、烟花之地又如何?玉娇姐姐那样的人物,与这些女子怎能相比?耳听得隔壁似起了争执之声,那男子怪笑道:“你不肯?你当爷没钱么?你一个婊子还嫌弃爷?你信不信,爷叫人拉一车钱来,拿钱砸死你!”
玉娇哀求声里已带了哭音:“爷!玉娇不能……求你了!放过玉娇吧!”
星子气得肺都要炸了,又要往外冲,屋里人多,一时绕不开。北风拉住他,忍住了笑:“兄弟,我看你还真是个雏儿,实心眼儿,听哥哥劝你几句,不然你可要吃大亏了!”
星子站住,勉强问道:“兄台有何指教?”
北风一把拉星子坐下,神情认真:“贤弟,你我这样的人,这些秦楼楚馆,偶尔流连,涉足花丛,本也是风雅之事,没什么不好。但你若当了真,可万万使不得了!”指一指屋内的莺莺燕燕,“她们靠什么为生?靠的就是卖笑卖身,所谓卖艺不卖身云云,谁不会说,只是抬高身价罢了,哥哥比你痴长几岁,可从来没见青楼里真有出水芙蓉。你是头一回,自然会被人骗了,以为那人与旁人不同,可见得多了便知道,天下的婊子还不都是一样!”言罢大笑,一屋人也都跟着笑了,笑过劲来又都七嘴八舌地来劝星子。
十七 玉娇(7)
星子听他们说东说西,听得头昏脑胀,心下烦躁,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分辨。北风朝嫣儿努努嘴:“嫣儿,给我这星子兄弟敬杯酒,让他放宽心,既来之则安之,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莫要吃些莫名其妙的干醋。”
嫣儿忙端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将琉璃酒盏举到星子唇边,媚眼横飞,勾魂夺魄:“公子请干了这杯,就当可怜奴家了,不然这位爷可饶不了奴家……”
星子见那酒盏已靠在唇边,杯中酒液红得如玛瑙一般醉人,正不知是不是该张口,忽听得隔壁传出一声凄厉惨叫,星子再坐不住,将嫣儿一推,他这下用力甚猛,北风忙伸手去拦,却与嫣儿抱在一起滚在了地上,星子趁此机会,将身一闪,已到了门口,打开门冲出去,隔壁的房门仍是紧闭,星子再顾不得,一脚将门踹开!眼前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一袭白衣的玉娇正立在软榻边,脸色雪白,衣服的前襟已被扯开,露出一线素色抹胸,一截断了的腰带横在榻上,她手中却紧握着一柄三寸长的小刀,寒意森然,刀刃上正滴着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玉娇的白衣上,分外触目!
星子眼光一扫,见地上躺着一褚衣男子,只连声呻吟呼救,却动弹不得,想来方才那声惨呼便是他发出的,原来是玉娇刺伤了他!星子不及多想,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抢下玉娇手中的小刀,转身拎起那人,踢开窗户,砰地将他摔了出去!随即扔给玉娇一条汗巾,急急道:“姐姐,你快把手上的血擦了,不管任何人问起,你只说是我伤的人!”
玉娇却打断他:“公子,是我,我不能……”
“姐姐快别说了!听我的!没事!”星子紧紧握了下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四目相投,却见玉娇一双妙目中唯有凛然的决绝!星子顾不得多解释,忙帮她擦了手上血迹,拢好衣服,这才在榻上坐下,用那汗巾悠哉游哉地擦拭那柄沾血的小刀。
此时鸨母听到动静,已带了一大帮人急急赶到,冲在最前面的却是两名家丁模样的人,进来一看,气急败坏地问:“我家少爷呢?”
星子朝窗外略抬了抬下巴,众人皆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惨呼,星子淡淡地道:“被我扔出去了!”
“你!”一名家丁作势欲上前。星子两根指头夹着那柄小刀,轻轻一转,旋出一片凌厉刀光,星子微笑不语,众人却都吓得退了三步。那两名家丁知道此人不好惹,忙一溜烟跑出去先去救他家少爷了。
鸨母一跺脚:“你!”转身出去照应伤者,只剩一伙红楼的护院围着星子。星子暗道,你们这些人也想拦住我?回头向玉娇:“姐姐,跟我走!”
玉娇只是摇头,急得带了哭音:“不,公子,你快走吧!我不能连累了你!你还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是这京城的府尹之子。”
十八 府衙(1)
“府尹之子又如何?便可一手遮天么?”星子冷笑道,欲去牵玉娇,却又迟疑,自己带她出去倒是没有问题,但出去以后又上哪儿去?京城此刻应该已经宵禁了,出不了城,就算出了城也无落足之地。不如等一等,静观其变,看会如何发展,总之若有任何后果,自己一力承担便了,只要落到自己一人头上,要脱身便也容易。
北风等人此时也挤了进来,见眼前景象,大惊失色:“星子兄弟,你这是?”
“没什么,伤了个把人而已,谁要敢打玉娇姐姐的主意,却是瞎了眼睛了!”星子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北风狠狠地瞪了玉娇一眼,顿足叹气,痛心疾首地道:“兄弟,你这是什么事啊!好好的前程就被一个青楼娼妓给毁了!行凶伤人,是要吃官司的,你这辛苦得来的功名!唉!”
星子仍是若无其事,撇一撇嘴:“是他无理在先,咎由自取,怎能算到我头上?”
正说话间,外面喧哗之声大起,接着又冲进来一帮人,这回却是一队衙役,手持棍棒镣铐,凶神恶煞地大声喝问:“凶手在哪里?”
玉娇欲要开口,星子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可妄言,将手中小刀一抛,白光一闪,正落到为首的那人面前。星子弹弹衣襟,淡然一笑,道:“人就在这里,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两名衙役冲上来便要给星子带上手铐脚镣,北风忙道:“住手!星子兄弟可是今科解元,你们客气点!”旁边数名同乡也随声作证。
那两名衙役一听,倒是一愣:“今科解元?”按律法规定,有功名在身者不上械具,不能动刑,若是触犯了刑律,也得先革去功名方得审判。  
“这还能有假?你们不去打听打听?”北风强调。
领头的见状上前,道声:“得罪!”既然是今科解元,今日又刚参加了殿试,这事情可就棘手了,只有暂且将他押回,查明身份再说,好在人尚未跑掉。一拱手:“解元老爷,请随我等到府衙一趟。”
星子这才施然起身,一旁的玉娇脸色苍白,目中含泪,拉住星子的衣袖,哽咽不能语:“公子,你……”
星子回头展眉一笑:“姐姐,你多保重,他们不会把我怎样,过几日我再来……”压低声音,“来接姐姐出去……”从容走到包房门前,脚尖一动,正踢中那柄小刀,刀尖朝上,唰地直飞起来,众人皆是一惊,齐齐往后便退。星子不住摇头,笑道:“你们退什么退?既是来抓犯人的,见了一把小刀就吓成这样,若真是江洋大盗,你们还不得尿裤子了?”
那刀垂直飞了丈余方落下,星子轻轻接住,递给捕头,微笑道:“这可是重要物证,别弄丢了。”众衙役听他取笑,皆怒目而视,星子全当不见,他一心要为玉娇脱罪,一番做作,只是要把一切注意都集中于己身。
十八 府衙(2)
走到小红楼门外,正遇见鸨母送走了大贵返回,星子一个闪身,忽欺到鸨母面前,一把勒住她的咽喉。星子手法疾如闪电,一干捕役皆如木鸡般呆立不动,鸨母尚未回过神,突然喉间剧痛,几要窒息,星子沉声道:“你好好照看玉娇姐姐,待我回来时,她若少了根寒毛,我便拆了你这座小红楼。”星子二入小红楼,行止皆腼腆如处子,鸨母从未见他如此凶相,吓得魂不附体。星子说罢,狠狠将她往地上一掼,方随捕役们去了。
衙役押了星子回去交差,北风等同乡贡士也陪同去作证,待到了府尹衙门,已打过了初更。府尹命连夜升堂。原来今日玉娇刺伤的客人正是府尹祥大人的长子大贵,大贵一向倚仗乃父之势,游手好闲,横行无忌,其父少有管束。大贵常入青楼狎妓,府尹虽有所耳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胡闹。而大贵挥金如土,京城有名的楼馆皆是常客,相好无数,前些日子去红楼,偶见玉娇,见她美貌出尘,便留了心,听说此女卖艺不卖身,更激起了兴趣,非要弄到手不可。几次邀约,要么未见其面,要么难近其身,大贵虽欲念日炽,但往往有朋友在场,不好施展。今日却是专门前往,只带了两名随身家丁,早早就到了小红楼,玉娇推拒不了,只得相陪。大贵几番相逼,定要遂愿,玉娇宁死不从,大贵正欲用强,哪知反被玉娇刺成重伤。
祥大人方在小妾苏儿房中用过了晚膳,半眯着眼躺在软榻上,享受着苏儿的全身按摩,惬意地哼着小调,突然管家来报,大少爷受伤了!祥大人尚起身,便听见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冲出房门去一看,正见几名家丁七手八脚地抬了个人进来,却是长子大贵。祥大人见他银灰色的袍子前襟都被鲜血染红了,也不由大惊失色,一面急令请大夫,一面询问缘由。此时大贵人已处于昏迷之中,没法说话。唯有跟着他去的两名家丁回禀所见,他们当时等在外面,待冲进包厢时,星子已捷足先登,当然以为星子是凶手。
祥大人一听是有人持刀行凶,刺伤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也不及管前因后果,即刻发签令人火速去拿。大夫匆匆赶到,忙止血上药,查看伤势,连称好险,原来大贵肩上、腹上、胸前皆有中刀,好在刺得不深,若再深上一两寸,伤了心肺,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虽总算止住了血,大贵仍是昏迷不醒,大夫说是失血过多,须得将养多日,方能复原。
这边报来已捉住了凶手,祥大人怒火攻心,谁敢伤我府尹之子,吃了豹子胆,不想活了!气势汹汹地上堂来,却见堂下立着一人,身着青色长袍,蓝眸朱颜,五官精致如粉雕玉琢,人物俊秀,却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祥大人暗想:这便是凶手?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见了本官,怎不跪下?”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齐作威武之声,声震大堂。
十九 府衙(3)
星子只是抄着双手,笑嘻嘻地望着祥大人,他艺高人胆大,这些阵势,不过如秋风过耳罢了。听府尹问他,星子懒洋洋地道:“我叫星子。”他已知道受伤那人是眼前之人的儿子,心头冷笑不止,果然是仗势欺人!身为京城大吏,却以国家之权行谋私之事,将公堂变为私设,为他儿子的胡作非为保驾护行。
府尹见星子桀骜不驯,怒气冲冲地将惊堂木一拍:“大胆狂徒,竟敢无礼藐视公堂,给我掌嘴二十!”
这时捕头忙快步上前,附耳对祥大人道:“大人,听说此人是今科解元!”
“哦?谁说的?”祥大人眉头一皱,忽然想起前几日是曾听同僚说起,今科解元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名字也有几分奇怪,叫做什么“星子”的,对,是了,还说今科状元也多半是此人了。
等在堂外的北风等人亦高呼道:“大人!星子确是解元,我等皆可为他作证!”
祥大人恨了一声,却咽不下心中闷气,他本以为所谓凶徒不过是一介草民,打算一上来就好好教训他一顿,不死也要脱层皮,要他知道招惹了谁!哪知凶手却是新科贡士,要革去功名,还得层层上报,以至皇帝御批,一时半会儿却是拿他无法。祥大人狠狠地盯着星子,目中尽是阴险戾气,好罢!咱们走着瞧,还不信收拾不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星子弯弯嘴角,似带了三分嘲笑与他对视。祥大人怒道:“你既有功名在身,常读圣贤之书,当识礼仪之道,为何要做出这等行凶之事?”
星子翻个白眼,忽问:“大人府上有几位千金?”
祥大人不解他怎会突然问此:“与你何干?”
星子冷笑一声,道:“今日大人的儿子欲欺侮一弱质女子,不巧撞到了在下手里受了伤,大人便说是我行凶,若今日受辱的是大人的千金,大人此时怕是会赞我为英雄了!难道大人所谓的礼仪之道就是恃强凌弱,逼良为娼么?大人的圣贤之书,原来不作训子之用,只是教训我等草民?”此言一出,堂下旁听的北风几个亦忍不住笑出声来。
祥大人饶是久历风雨,也不禁涨红了脸,自家儿子青楼狎妓争风斗殴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又被星子当堂嘲讽,怕明日便会传得满城风雨。祥大人恼羞成怒:“来人!将闲杂人等给我轰出去!”
衙役们得令,拿起棍棒,冲到堂外,不由分说驱走了北风等人。堂上堂下只剩了祥大人与星子二人眈眈对视。两人四目一转不转地瞪了良久,祥大人深吸一口气:“给我押下去!待我明日上奏,再见分晓,星子!本官看你且猖狂几时!”
十九 府衙(4)
星子暗中盘算,要不要冲过去先扁了这个不上道的祥大人再说?这自然没什么困难,一众衙役在星子眼中与稻草人也没多大区别。想一想,星子复忍下一口气,他是朝廷命官,纵容儿子胡作非为是他不对,若自己贸贸然扁了他,倒是逞了一时之快,却真成了行凶犯法了。如今情况不明,事情闹大了未必有利,不如暂且忍耐一时,至少眼下并无性命之忧,酷刑之虞。
星子便任由衙役将自己押入牢房。初来的人犯在入狱之前,必得验身更衣,狱头令星子脱下外衣,只剩中衣亵裤。他既有功名在身,加之举手投足从容不迫,更自有一种夺人气势,狱卒们倒敢不随意动手动脚,只在他外衣裤中翻来覆去查找,好容易找出二两碎银,狱头叫声晦气,原以为进京的贡士,多少有些油水,哪知才这一点儿?随手揣在怀中。星子怒道:“你凭什么拿我的钱?”
“拿你的钱?”狱头嘿嘿一笑,“这可不是拿你的钱,凡人犯在牢中待审,食宿费用都得自己出的,你这二两银子,也只够住个十天半月,待钱用完了,还得补交,不然谁给你吃白饭?”
星子反问:“那要是没用完呢?”
“没用完?”进了这里还有钱能没用完?狱头几乎被他逗笑了,这人真是书读多了,脑子里生了锈么?“没用完再说,难道爷还稀罕你这点银子?”说完便拿出一套黑色囚衣命星子换上,令人将他押到最顶头的一间单人牢房中。
那牢房只有两丈见方,一扇铁门,门上有一尺大小的方孔可开可关,以送食水。室内无桌无床,只靠墙角铺了薄薄一层稻草。星子习武时,常与箫尺同栖身于山洞之中,并不觉简陋。进来后即就地盘膝而坐,默默地运功一个周天,却想起玉娇来。
星子从破门而入见到持刀而立的玉娇那一刻起,一切行动几乎都是凭借本能,本能地知道玉娇面临着极大的危险,无论如何自己也得一力承担,至于得罪了谁,有多大的祸事,星子全然不暇顾及,但此时想到玉娇,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抹决绝如铁的眼神……原来那娇怯怯似弱不禁风的玉娇姐姐竟如此刚烈!那柄小刀想必她已经藏在身上很久了,就是准备到了危急关头不惜以性命相搏?但若今日自己不是恰巧与朋友去了章台路红楼,不是恰巧就在她隔壁,她……今晚堂上被审的就该是她了……祥大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星子不敢再想下去,不敢去想那些脚镣手铐会锁住她的手足,不敢去想那碗口粗细的水火棍会重重地落在她的柔弱的身躯上,更不敢去想那些传说中的种种酷刑……为什么?为什么神仙似的玉娇姐姐,却会面临这些?她做错了什么?星子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牢房的铁门上!这一下力道甚大,震得手腕一阵发麻。
十九 禁宫(1)
回想北风和那个什么嫣儿的话,星子心中颇不是滋味,自己是没看错玉娇姐姐的,其实,初次听她一曲,能弹出那高洁出尘的曲子之人,又怎会是俗粉庸脂?青楼之中,亦有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子,天下声色犬马醉生梦死之人何不汗颜?但究竟又是何故,使她沦入风尘之中,时时面临奇辱?
星子盘算,那个祥大人定然会运作革去自己的功名,星子对此倒不介怀,进京考试一趟,倘若此路不通,大不了和大哥一样,只身亡命天涯而已。这间小小的牢房自然囚不住星子,只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复去对付玉娇,虽不知大贵伤势如何,料得他也没脸面当面指证是被一青楼女子刺伤,但会不会暗中加害却就难说的紧了。星子心乱如麻,一时想干脆逃出去,带了玉娇走,一时又想继续揽罪上身,引开祥大人等人的视线,以免罪及玉娇。
大内御书房怀德堂,当今天子辰旦正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于御案前批阅奏章。辰旦翻开一则,却是礼部转呈的京城府尹的奏折,说的是今科贡士,头名解元“星子”在京城闹市中持刀斗殴,重伤一人,今已缉捕在案,人证物证俱在,此人对所犯罪行亦供认不讳,府尹上奏请革去其功名,按律治罪。礼部批复已经准了,只待圣上最后御批。
“星子?”这个尘封于记忆深处的名字忽勾起了辰旦一丝特别的情绪。他即位已有十五年,即位后追封先王妃央姬为皇后,而正宫之主位一直空着,只让华姝以皇贵妃之身份统摄六宫。但其实辰旦此举只是不欲后宫外戚有机可乘,干涉朝政,并不意味着他感念亡妻不近女色,相反,多年来辰旦一直广采民间美女,并仕宦之子,充实后宫。三宫六院佳丽虽不至三千,有名分的嫔妃已不下百数。只是说来奇怪,这些年来,辰旦诸事顺利,唯子嗣上十分艰难,至今除了几位公主,尚无皇子降世。辰旦年近四旬,皇嗣事关国运,已成了辰旦的一块心病。只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亦不见效。
辰旦偶尔午夜梦回,却会梦到那草原上的震撼人心的日食景象,或是梦到那个胸前有殷红如血的星形胎记的婴儿,当然,他也从不曾忘记那个婴儿的小名——“星子”,只是十六年来,他从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辰旦向来不敬鬼神,有时却不免一闪念,难道是因为当初害死了那个孩子,因此遭了报应,上天便让自己断子绝孙?虽然他很清楚这不过是无稽之谈,天若有情天亦老,天行若真有道,谁能当上皇帝?所谓报应云云,都不过是愚夫愚妇牵强附会的一些巧合,用以自欺欺人的把戏。辰旦从不知后悔为何物,而年深日久,这块心病却不曾消退,他曾杀人无数,但虎毒不食子,那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
十九 禁宫(2)
此时“星子”二字乍入眼中,辰旦忽觉得分外刺目。再看那案情也是蹊跷,照理说既然已是贡士解元,高中进士本是板上钉钉之事,更有可能博取头榜三甲,一片锦绣前程,怎么会在殿试完当晚如失心疯一般持刀行凶,自毁一生?这不但开国以来不曾有过,千年史书上更罕见其例。再说,贡士进士大都是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会闹市斗殴?是与谁斗殴?若是寻常人士,谁又敢欺到这些天子门生头上?辰旦越想越是蹊跷,便传谕令礼部尚书文定来见。
辰旦传出谕令时,已要到了宫中入禁之时,但皇帝催得急,破例开了角门让文定进来。文定亦猜到皇帝是为了星子之事,这事也算是件大事了,他倒不担心,总之刺人之事众所周知,革去功名理所当然。只是文定的夫人与祥大人的夫人是表姐妹,两家关系素来交好,大贵亦算是他的表侄儿,出了事自然要帮着,因此他只盼这件事处理得越快越好。
文定进了怀德堂,行过参拜大礼,辰旦令平身,果然开口问道:“朕见了礼部奏折,新科解元星子持刀行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哪里人氏?多大年纪?”
“回陛下,此人是文川县人氏,今年十六岁。”文定故意一个字也不多说,千万不要让皇帝起了爱才之心。
十六岁?如此年轻倒出乎辰旦预料,随即一震,星子若活到现在,也刚好十六岁了……当年自己本欲杀死他,但管家安排了乳母连夜送走了他,后来多方寻觅未得其下落,也就当他死了,但他完全还可能尚在人世,难道……辰旦的呼吸骤然急促:“此人你可见过?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回陛下,”文定恭敬答道,“此人相貌与常人不同,长了一双蓝瞳,似有色目血统。”文定是省试与殿试的主考官,解元星子他自然见过,皇帝向来不喜西域人,在朝堂之上常斥为蛮子,称星子有西域血统,自然是有利无弊。
哪知他话音刚落,忽听哗啦一声,一抬头,原是皇帝竟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茶水弄污了明黄色的云纹九龙袍,随侍的太监宫女忙忙上来收拾。文定不知何事,吓得慌忙跪倒。辰旦起身,心知自己此刻的脸色绝不好看,掩饰般地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道:“朕看此事必有蹊跷,你去将这个星子的殿试试卷呈上朕看看。”
文定暗叫声不好,颇为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又横生枝节,迅速回想一下自己刚才的对答,应该并无问题啊!但圣上有令,文定亦只能应道:“是!臣明日便呈上他的考卷供圣上过目。”
“不,”辰旦却打断他,“你现在就去拿!”
“啊?”这下文定倒真的吃惊了。
十九 禁宫(3)
赤火国以武力立国,向来尚武不尚文,虽然科举殿试千年以传,仍是庶民百姓入仕的常途,但辰旦对此并不十分关心,历年殿试,试卷皆由礼部拟好,皇帝圈选则可,而阅卷亦是礼部排出名次后,呈圣上御览,辰旦会于放榜之前先召新科进士前十名觐见,非为考校学识文章,只为证实其效力圣上朝廷的忠心。至于是不是才识最高者名列前茅,辰旦从不在意,更没有亲自审查答卷之先例。革去功名的奏请,只要所奏属实,皆是照准。今日却缘何大动干戈,不但要亲自阅卷,还如此急迫,文定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辰旦催得甚急,文定只得领旨告退,即刻出宫,直奔礼部,取出试卷,回宫时却是大内总管英公公等在宫门,接过试卷,说是陛下有旨,不必进去复命了。文定讪讪退下,一头雾水。
且说目送文定退出怀德堂,辰旦即唤来英公公道:“你派人去传旨,召星子来见。”
“这……”英公公听外面的打更声,略有迟疑,见圣上面沉如水,目光迫人,知道皇帝向来金口玉言,说一不二,只能应声“是”,便照圣上吩咐传旨下去。
府衙的牢房里每日只供应两餐,不过是稀粥加馒头,生财和虎子听说星子闯了祸被关起来了,带了些吃的来探望,却都被拦在外面。虽知道探监必需要行贿,但二人本来一路上都是星子付账,没带多少盘缠,此时除了每日到衙门打听消息外,尚无法可想。而大贵被刺重伤的消息已传遍全城,此人乃有名的京城恶少,民众受其欺压,愤恨已久,听说有人出头惩凶,无不欢欣鼓舞,每日都有人群聚于衙门之外,喧哗QINGYUAN,要求放星子出来。
星子自然不知道外面情形,只是每日饥肠辘辘,颇为难挨。他又不屑于去求恳狱卒,无事便闭目养神,保持精力。这日喝完了晚上那碗稀粥,星子照例盘腿坐下练功,运行了一个周天,收了功,便躺在稻草上睡不着,想到玉娇、母亲和箫尺,便有些心烦意乱。
忽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朝自己的囚室走来,星子以为又是祥大人要夜审哪位囚犯,不耐地皱皱眉头,翻身朝里,哐当一声,牢门竟然开了。星子尚未回头,便听见一尖细的声音问:“这就是星子?”
接着是祥大人的声音:“正是。”
星子一惊,噌地坐起来,囚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来人面目,却有两名狱卒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星子,那尖细的声音又道:“圣上有旨,传星子进宫见驾!”
圣上?进宫?星子一阵迷糊,没反应过来,半响看清那人是宦官打扮,方回过神,敢情要进宫去见皇帝了?他自从六岁那年听箫尺大哥讲皇帝的故事后,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去会会这号称天下最厉害的人物,甚至幻想某日手持三尺青锋架在那皇帝头上,让他知道做了坏事的下场。而后来决心博取功名入仕,自然也有暂且屈身事君以求变的准备,但半夜三更突然直接从大牢里拎出来去面君的事星子却是做梦也未曾想过。
十九 禁宫(4)
不等星子发愣,狱卒已押着他往外面走去,到了府衙门口,门外却候着一队身着朱衣的大内禁卫骑马相候,并一辆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星子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空气,这几日闷在那潮湿阴暗的斗室中,人都似生了霉一般,微凉的夜风袭来,顿觉爽快。刚欲伸下腰,活动活动筋骨,双手却被人擒住了,星子本能欲运功相抗,忽想起自己眼下的身份是人犯,暂且忍下。禁卫将星子双手反背到身后,拿出一根粗麻绳从颈间穿过,绕过双臂,结结实实地反绑了,塞入马车中。星子听见外面那声音尖细的宦官与祥大人作别,车轮辘辘,竟是全速朝前奔去。
星子在马车中被颠得东倒西歪,暗想,应是革去功名的事闹到了皇帝那里,他要御审此案了,难道这个皇帝还是个明察秋毫的主?星子微微冷笑,也罢,自己这功名肯定玩完,当不了朝廷命官,见他也就不易,还得费尽心思进入皇宫,既然今日机会送上门来,正好闯闯大内的龙潭虎穴,会会此人。
辰旦换过龙袍,星子的试卷也已送到,辰旦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益发笃定这就是十六年前的那个婴儿,虽然辰旦不擅文章,这星子文中却似自有一股锐气,如一把藏于囊中的利剑,藏得住剑影,却遮不住锋芒,直透入人心,这种锐气,极似二十年前的自己。
马车从皇宫角门进去,因有圣上特谕,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怀德堂前才停下来,星子听见正打三更,车门打开,两名禁卫将星子拉下来,面前正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大殿,夜色中益显得金碧辉煌庄严肃穆,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宫么?星子见那栏杆都是汉白玉砌成,不由吐了下舌头,皇帝自己不挣一文钱,花钱倒是大方。禁卫将星子押到丹墀下跪候。星子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任其摆布,只暗中观察皇宫的方位布置。
“启禀圣上,星子已带到。”奉命去提星子的永公公疾步进殿,叩首道。
辰旦闻言攥紧了拳头,几乎是屏着气道:“带他进来!”不由自主地朝殿外望去,眼珠子都似不会转动了,十六年来,即是是皇位争夺最激烈时的杀伐决断,也不曾如此刻这般紧张。
很快,殿门口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面目却被灯光的阴影遮住了。那人向里走近了两步,映入眼中的果然是那蔚蓝色的双眸,在跳动的烛火下闪烁光芒。辰旦如被施了魔法般,只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星子踱着方步,不紧不慢走进殿中,他在府衙牢中关了两日,虽然只着一身黑色的囚衣,衣上蒙上了一层尘土,颇为破败潦倒,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种从容气度,即使反绑着双手被人押着,那押解他的两人跟在他身后,倒象是他的随从一般。辰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会错,这是他的儿子,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便是他血统最好的明证。原来,自己没有绝后,所谓报应总归是无稽之谈……
二十 杖责(1)
禁卫押着星子到离辰旦五步远处站定,退到一边。一旁的大内总管英公公喝令星子:“还不快叩见圣上?”
星子一条腿一条腿屈膝,缓缓跪下,口中念道:“草民星子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里全无旁人初次面圣的惶恐惊惧,反似例行公事般透出几分懒洋洋的无奈。
叩首毕,星子按捺不住好奇心,仰头与辰旦对视。终于见到了——皇帝?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可以随随便便杀人灭人满门?十二章冕旒垂下十二串五色宝石,轻轻摇曳,一片光华流转,遮住了辰旦的面庞,御案上傅山香炉里袅袅青烟无声无息散开,虽只有五步之远,高坐龙椅上的皇帝却像是云山雾罩,看不分明。星子说不清心头的感觉,却回忆起小时候母亲带自己去庙里上香许愿,那一尊尊的泥塑的菩萨佛祖,也似这般,于香烟缭绕中端坐不动,善男信女却虔诚地顶礼膜拜。
星子其实并不相信,那些泥塑的菩萨佛祖真能帮助芸芸众生实现那些千奇百怪的愿望,但事到危急时候,也会存有这样的幻想,希望法力无边的人突然现身,救苦救难。星子有点想笑,这个皇帝不也就象庙里的菩萨,他有什么本事,能让天下万民供其驱使?所谓天威,所谓神授,也仅仅是种幻觉吧?譬如现在,倘若自己一跃而起,将他从宝座上揪下来,扯下他的冠冕龙袍,谁又还看得出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星子认真地盘算了下,要不要趁机发难,但旋即放弃,一则没有绝对的把握,二则自己尚未到荆轲那地步,还不想将小命就此玩完,再说,就算能一击即中,帮大哥报了仇,又该如何善后,自己一死之后,倘若再上来个新君,再杀个血流成河,岂不是更有违大哥的心愿了么?
对视皇帝本是不敬的举动,辰旦自即位以来,跪在他脚下的人曾有千千万万,却从来没有谁如此若无其事,但辰旦只抿着唇半晌不语,殿中静默无声,如万丈的深潭波澜不兴。有那么一瞬间,辰旦差点想要亲口告诉他实情,但随即清醒,十六年后星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究竟是何来路?这件事情透着怪异,是吉是凶,尚不分明。那殷红的星形胎记在眼前一晃而过……何况,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当年自己一心想除去他,他难道不怀恨在心?
一时间,辰旦脑中转过了千百念头,他一生于刀光剑影明争暗斗中跋涉,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片刻的失神后,辰旦迅速恢复了冷静自持。眼前跪着的此人不是皇子,只是一个等待自己审判的犯人,虽然……虽然自己本不必亲自过问这件案子,辰旦开口,声音自然而然透着帝王的无上威严:“星子,你既为新科贡士,功名来之不易,为何闹市行凶,殴伤他人?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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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10: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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