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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4页]

作者:冰痕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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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惩罚(2)
“我不累。”箫尺摇摇头,径自盘腿坐下运功,不再理会星子。星子不敢去打扰他,学他坐下来练功,心中却无法平静,翻来覆去只想着昨夜与大哥的对话。他本以为山外的世界精彩无限,但听了箫尺的故事,只觉得人心十分可怕,原来所谓的功名、状元,都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那我还要去考状元么?如果不去,就在这山里过一辈子么?还有,那皇帝那么坏,杀了大哥全家,我要怎样才能帮他报仇呢?星子想了半天,脑袋都想痛了,想不出眉目,又想起大哥最后的话,如果我以后有了很大很大本事,我会不会也去欺负别人呢?比如我讨厌的夫子、生财……
星子的脑袋越来越乱,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倒在席上朦胧睡去,睡梦中却梦见了夫子,手舞着戒尺,怒气冲冲:“星子!你干的好事,该当何罪?”星子拔腿就跑,突然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回头一看,是夫子摔倒了,断腿处鲜血淋漓,十分可怖。星子惊叫一声,满头大汗地醒来,蹭地坐起,正对上箫尺纳闷的目光:“怎么?你做噩梦了?”
“嗯。”星子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却见他手上捧了一本书,星子奇道,“大哥,你也读书?”
箫尺呵呵一笑:“我就不能读书了?不过我读的书,却是你在学堂里读不到的。”
“什么书?能给我瞧瞧么?”星子好奇之心大起。
箫尺将手中的书递给他,星子念那封面的字“里夫……”
箫尺摇头:“是‘野夫偶语’。”
“是什么意思呢?”星子不解。
“这是一位不知名的隐士高人所写的史书,他不愿让人知晓他的名字,因此自称野夫。”箫尺解释道。
星子急急地翻开,一目十行扫了几页,虽然不十分明白,但看来是很有趣的故事,星子喜道:“大哥,你这本书真有意思,能借给我看看么?”
“嗯,”箫尺略有迟疑,道,“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不能让旁人看见了,这些书若被官府发现,是会被处以重罪的。”
星子忙道:“我知道,大哥放心。”又加了一句,“夫子给我的书就没意思的很,看一页就想打瞌睡。”
“什么书?”箫尺不问也知道是些四书五经之类。
“论语,”星子苦着脸道,“据说是那个什么了不起的大圣人孔老夫子教训学生的话,可是我看了几篇,他都是说你要这样做啊,要那样做,可他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就得照着他说的做?难道他说的就一定对么?有什么道理?”
箫尺闻言,冷冷一笑,道:“道理?孔子本就没什么是非之念,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做,对错就不同,这有什么道理?无非就是为自己傍上靠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你若想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不必管他那一套,若是想博取功名利禄,不仅要熟读,还要时时常铭记于心,但那不过是教你怎样当好奴隶罢了。”
十二 惩罚(3)
星子眨巴眨巴眼睛,听得眉飞色舞,大哥这番话实在是大快人心,虽不能完全明白意思,但显然大哥也不认为孔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星子不住点头:“就是,孔子和教我的夫子一样,都是不讲理的,头一天我问他什么是‘人之初,性本善’,他说不上来就打人。”
“哦?”箫尺眉毛一挑,“你背后说你家先生的坏话?你这样的学生,一定让夫子很头疼啊!”见星子惭愧低头,又问:“对了,我怎么没见你去上学?是不是逃学了?”
星子低低地埋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答话,半天方小声道:“夫子摔断了腿,不能起床……”
星子声音小得如蚊子一般,仿佛做了亏心事,箫尺虽觉奇怪,也未多想,只暗道,我这里有治跌打损伤的药,要不要让星子给他。还没开口,忽听星子问:“大哥,你方才说,孔子没有是非之念,那你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呢?”
箫尺以为星子只是随口一问,淡淡答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事情原本是什么样的,照那样去做,便是对的。比如若是人,便不可去偷去抢去骗去害人,因为那些本不是你应该得的。春种秋收,公平买卖,则是对的。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你想想,如果天下只有你一个人,你相对于草木禽兽,无所谓好坏,你相对于自我,亦无所谓好坏。只有人与人之间才有好坏之别,人对他人方有好坏,对吗?”
“嗯。”星子低声应道,蔚蓝色的眼眸蒙上一层迷惑的薄雾,好像懂了,又不全懂,反复思量,比夫子教的“人之初,性本善”更有理有据,大哥才是真正的懂许多道理呢!
“那么人之好坏,只取决于他对其他人的行为,那你说,一个人应该怎样对待另一个人呢?”箫尺问,温和的目光隐有鼓励之意。
星子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胡乱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很简单,”箫尺不明白星子缘何如此紧张,“你想别人如何待你,你就如何对待别人,若人人都能如此,天下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纷争了。”箫尺缓缓长叹,“可惜,人往往有太多的欲望,但不知如何约束,总想着损人利己,恃强凌弱。一个人损人利己成功了,千千万万的人群起而效之,损害他人也被别人损害,欺负人也被别人欺负,如此循环不已……虽然不能要求常人做到‘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但‘宁可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总之不是好人了。”
“那……”星子打断他,闷闷地问道,“大哥,那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箫尺蹙一蹙眉,益发奇怪,星子不过六岁稚子,谈何良奸?他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问题?回想他的忸怩神情,似明白了什么:“星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十二 惩罚(4)
星子被他一语说中,苦苦护持的心堤忽似坍塌了一块,再也找不到隐瞒的理由,星子突然直挺挺跪下:“大哥,我做了一件事,没有……没有旁人知道,但……但我觉得可能是我做错了。”
“什么事?”箫尺虽然猜中,也没十分放在心上,星子本性纯真善良,又还这么小,无非是偷个果子打个鸟儿之类的顽皮淘气,最多也不过是和人打一架,还能有什么大事?
星子抿紧嘴唇,握住双拳,手心里是湿湿的汗,沉默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是我害得夫子摔断了腿……”似乎怕箫尺不明白,又加上一句,“是我害的他,故意的……”
箫尺不禁微微动容:“哦,你害夫子摔断了腿?”知道星子聪颖过人,远胜过同龄孩子,不会胡说,“是怎么回事?故意的?”
“是我,我想报复他。”星子低声道,断断续续将如何与涂老夫子结下过节,如何去找人帮忙,如何被他冤枉,又如何陷害夫子,让他受伤骨折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其中说到关于猴哥的事,星子停下来几次。其间箫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他,星子说完,复强调道:“不管猴哥的事,都是我求他他才帮我的。”
箫尺始而吃惊,星子小小年纪就有此心计,且又极为隐忍执着,真是人不可貌相,日后长大了会成什么样的人,难以预料……箫尺冷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他是听你的指使,你总不能算到他头上。”
星子见箫尺面色冷峻,如罩了层寒霜,知道他生气了,从没见大哥如此神情,星子着了慌,忐忑不安地道:“大哥,我……我错了。”
“错了?”箫尺仍是冷冷地问,“错在哪里了?”
星子暗中叫苦,涂老夫子也爱这样问他,若是答案不能让夫子满意,免不了大吃苦头,当然,就算能让他满意,挨打也是少不了的。星子试探答道:“我……我不该这样做,他是先生,我应该……应该听他的话,不该恨他,不该……”星子一面道,一面窥测箫尺的脸色,却猜不出大哥是否满意。
“是么?他是先生,你也未必该听他的话,你不是说,他说不过就知道打人么?你就算一时无法,只能听他的话,心里也是不服,对么?”箫尺的语气似和缓了些。
星子点头,忙道:“是啊!要是夫子象大哥这样,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绝不会惹你生气,更不会想害你。”
箫尺不置可否,又道:“他无缘无故打骂你,冤枉你,这是他的不对。他仗着先生的身份压你,强要你敬他为师,你当然可以不满愤恨,你不欠他。”
星子却没想到箫尺竟理解自己的苦衷,这几句话便如月下清风,吹散积压心头多时的委屈,星子咧嘴笑了:“那大哥的意思,是觉得我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了?”
“是错是对,是你自己体会,说实话,你心里究竟怎样认为?骗我也就罢了,骗你自己有什么意思?”箫尺复冷下脸。
十二 惩罚(5)
“我……我不知道,”星子急急地摇头,几乎想哭出来,“我本来很讨厌他恨他,只希望也能让他吃足苦头,越倒霉越好,可他摔断了腿后,我去看他,他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据说要躺好几个月,而且听说骨折了很痛很痛,我觉得他很可怜……而且他还不知道是我……他和我说了好多话,要我好好读书,还送了我一本书……我怕他万一知道了,会很生气很难过……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箫尺听星子这样说,本来的怒气消了不少,至少这孩子有后悔之心,肯说实话,箫尺却问:“如果他是其他的老人,你会这样对他么?”
星子忙道:“当然不会,别人不惹我,我不会去害他。”
“可是,只要别人对你不好,你就可以不择手段地报复么?”箫尺正色问。小小的星子跪在他面前,脑袋只到他的乞丐,但箫尺与他说话的口气却无异将他当成了成年男子,“他不过打了你几下,你便让他摔断了腿。这还是其次,他无害你之意,你却有害他之心,你若只是因他打骂你冤枉你而不满,就该堂堂正正与他算账,却为何要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暗算?”
星子嚅嗫道:“当面……当面我不敢,我也打不过他……如果我有大哥这样的本领,就不会偷偷摸摸的了……”
箫尺冷笑道:“你什么功夫都不会时,就已这样了,若你以后本领大了,有谁得罪了你,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星子面色发白,再不敢争辩,只磕头道:“大哥,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箫尺不为所动:“你知错了?你只不过是怕我吧?”  
“不是,我是真的错了,”星子急了,拉住箫尺的衣袖,“大哥,我不是个好人,你……你打我吧!”他本来最怕夫子打他,但此时只希望箫尺狠狠打自己一顿,以表明诚意。
箫尺方叹道:“你还没成人,谈不上是坏人。只是……你想过没有,你以后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星子懵懵懂懂,脱口而出:“我只想做个象大哥这样的人。”
箫尺复叹一声,道:“我也并不是要你做那些圣贤书上标榜的圣人,无念无欲,这种人最是虚假。照学堂里夫子的做法,以恶性教善德,终为伪善,比真恶更糟糕,教出来的不是正人君子,多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你虽没正式拜我为师,我也教你了些东西,但我教你不是为了助你行凶作恶的,明白吗?”
星子忙道:“大哥,我愿意拜你为师,什么都听你的。”
“师徒之分不重要,说实话,我本来很喜欢你这孩子,愿意做你的大哥,一样教你。我不是要你全听我的话,你若真心认为我说的对便听,若觉得我说的不对,便说出你的想法。”箫尺声音低沉,不容抗拒,“人都有生老病死,有所喜,有所恶,趋利而避害,这是人之常情。你可以为自己谋利,但不可故意损害他人,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你能做到么?”
十二 惩罚(6)
“但……”但是有人故意欺负我怎么办?星子暗想。
箫尺明白他的疑惑:“所以我教你功夫,就是让你免于受人欺负,当然,日后你若能让更多的人免于受人欺负,自是更好。倘若别人要害你,你可以反击他,可以惩罚他,但不能存了故意害他之心,别人作恶,不是你也作恶的理由,最低限度的善是不作恶……”箫尺说到这,忽然对这从小坚定不移的信条有了一丝迷惑,倘若人人不作恶自是最好,但不但有人作恶,更有人凭借作恶掌握权势,这时,不作恶的人又怎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箫尺下意识地望向洞外,时近中午,外面的阳光正是灿烂,却驱不散心头的这片阴影,师父,你这样教我,我也这样教星子,我知道你是对的,可这世界为何不是惩恶扬善的世界?
“大哥,我知道了,我一定学好本领,帮助那些被人欺负的人。”星子恳切地道,“大哥,是我错了,我该受罚。”
星子的话拉回了箫尺的思绪,望着面前的男孩,箫尺若有所思:“怎么罚?”
“大哥,你……你打我好了。”星子红了脸,语气却是坚定的。
箫尺淡然一笑:“你害得别人断了腿,打一顿就行了么?”
星子闻言着了慌,难道……难道大哥的意思是去告诉夫子么?这本是应当的,可……可若是夫子知道了,星子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不禁哭出声来:“大哥,不要告诉夫子,求求你了。”
“怕了?敢做不敢当?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鼻子!”箫尺沉声道。
“我……”星子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怕什么,让夫子知道了,固然是少不了一顿好打,但那似乎不是最可怕的,夫子知道了,娘也会知道,他们会怎样想?他们从此就会认为星子是个坏人……眼前闪过母亲欢喜的泪花,夫子期待的眼神……脑中一晕,却挥不去夫子灰白痛楚的面容……星子失声叫道:“大哥!求你了!求你别告诉夫子,别告诉我娘!你怎么罚我都行。”星子咬咬牙,索性豁出去:“我害夫子摔断了腿,你也打断我的腿好了!”
此话一出,箫尺倒也是一愣,见星子神情认真,暗想,真是童言无忌,不知道说大话的后果,别说打断他的腿,恐怕轻轻打几下便受不了了。他有心考验星子,也要给他个教训,便冷着脸道:“那好!你在这等着。”说完竟出洞去了。星子孤身一人被留着洞里,仍是规规矩矩地跪着,却不知箫尺去做什么?心中止不住害怕。片刻后,却听大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去,到石台上趴好。”
箫尺进来全无声息,星子一惊回头,却见他手中已多了一根两尺来长手指粗细的藤条,光滑的截面显然是刀剑削成,青色的表皮泛着隐隐光芒,星子心头一寒,知道这便是即将落在身上的“刑具”了,忽想到那日生财被打得鬼哭狼嚎的惨状,不由浑身战栗。
十三 大哥(1)
箫尺又打了几下,忽见星子本不住耸动的双肩软了下去,忙扳过他的小脸,见他双眼紧闭,全无声息,湿漉漉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额前,脸色青白,薄薄的嘴唇已咬出了血来,想是一口气憋得太急,竟晕厥了过去。箫尺知道对孩子来说,所受的已是他的极限,遂放下藤条,小心地抱起星子,将他平放俯卧在黑黝黝的牛皮席上,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倒出少许白色粉末,均匀洒在星子的伤口上,轻轻揉散,片刻后,已止住流血。
箫尺俯身轻轻为他拭汗,星子忽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眼眸似浸在一湾海水中,泫然欲泣,望了箫尺半晌,慢慢有了意识,身后火烧刀割般的疼痛提醒了他,星子想要动一动,却挪动不了分毫,刹时面如死灰,是腿断了么?却想不起到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星子不敢去看,只惊恐地问:“大哥,我……我的腿……”
箫尺知他所惧,故意逗他:“怎么?你自己说的让我打断你的腿好了,这就后悔了么?”
原来真的是断了腿,想到再也不能跑不能跳,身上的疼痛愈发难以忍受,“不后悔……大哥别不要我……”星子含泪说完,再也忍不住,埋头呜呜地哭起来。
箫尺也不管他,索性由他哭去。星子想到他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不能掉眼泪,只是压抑着低低地啜泣,哭了一阵,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箫尺将自己穿的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星子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即醒转,口干舌燥,嗓子火烧火燎的。箫尺知道他挨打后必定口渴,不待他开口,已将水壶递到他唇边,星子仰起头一气喝了半壶。虽然伤处仍痛得厉害,但见大哥陪在自己身边,便安下心来。说来也怪,他被夫子责罚,怨气冲天,今日被打得惨得多,却毫无怨怼,心头反而似卸下了一件沉甸甸的重物,折磨自己多时的不安淡去,对箫尺更多了一份依赖。星子含含糊糊地叫声大哥,又沉沉睡去。
星子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早,原来箫尺怕他难受,趁他睡着时喂他服了一粒安神镇静的药丸。星子醒来,睁眼却被明亮的日光惊了一下,一时未感觉身上疼痛,一个翻身已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仍是好好的,臀上的伤处也不是那般疼痛难忍了。恰见箫尺正从洞外进来,星子想起昨夜自己为“断腿”哭得凄惨,不由大窘,面色通红,便如熟透了的对虾。箫尺唇边挂着捉狭笑意,星子不敢看他,转头趴下,将脑袋藏在臂弯里。箫尺走近,啪地一下狠狠打在星子的臀上,突如其来的剧痛激得星子差点跳起来:“还不起来!嫌没挨够的话今日我们再来过。”将一只三寸高的青瓷小药瓶掷到星子面前:“今天你去看看涂老夫子吧!”
“啊?”星子大惊,可怜巴巴地望向箫尺,还是要去见夫子啊?
十三 大哥(2)
箫尺佯怒道:“你要不去,我就真的打断了你的腿!让你想去也去不了!”指着那小瓷瓶道,“这天香断续膏你拿去给他。”星子这才明白,大哥是要自己去送伤药的,忙爬起来叩谢箫尺。箫尺正色道:“看在你年幼无知,且诚心悔过的份上,这次只给你个警告。我帮你治好夫子的腿,也算是你将功折罪,日后若再有这等事,就没这般便宜了!”
“星子再不敢了!”星子忙规规矩矩地应道。箫尺这才让他起来,昨晚这顿打到底厉害,星子站着双腿仍痛得不住发抖。拾起瓷瓶,星子告辞道,“大哥!那我这就去了。”
“你不饿吗?”箫尺忽问。
他这一问,星子才发觉自己已有一天两夜没有吃东西,肚子里空空如也。箫尺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递给星子。星子打开,竟是两块热腾腾的肉夹馍,星子惊喜万状:“谢谢大哥!”忽想起自己本揣在怀里的鸡蛋煎饼,下意识地一摸,却哪里还在?
箫尺若无其事地道:“别找了,我已经吃了,难为你一片心意。”又道,“刚才我去了趟白石村,还和买这肉夹馍的老板聊了几句,嗯,那座小石拱桥确实有点陡。”
原来大哥是去勘察自己的“作案现场”,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大哥,你不相信我?”
箫尺温言道:“不是不相信你,这件事我自然知道你没撒谎,今日我也只是一时兴起,顺便去看看。但凡事不能仅凭一面之辞,尤其不能只听和自己亲近的人的一面之辞,这样很容易被别人糊弄,明白么?
“明白。”箫尺说着话,星子却狼吞虎咽地扫荡着那两只肉饼,口中含满了食物,胡乱点头。
星子吃饱了,箫尺又详细告知断续膏的用法,这才往白石村去。行动间牵扯伤口,疼痛难耐,星子强忍着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从这里到白石村比从星子家里过去又远了一倍不止,加之尽是崎岖难行的山路,星子到晚间方回来复命。夫子的情形比上回并无太大好转,一则本无良医神药,二则年纪大了,原本恢复得就慢。星子没向夫子提起大哥,只说是特意托人从山外带回来的特效伤药。夫子感念星子孝敬,遂不再计较往日他的种种无礼,益发喜欢他了。
箫尺听罢冷然一笑,道:“前些天你还不相信,这不就有了一例么?害了人家,人家反倒来谢你。你这下便可以以夫子的恩人自居了。”星子想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听大哥讲起时,以为这种事情太过荒唐,哪知就立即就现在自己身上?无语相对,暗自惭愧不已。箫尺为他换了伤药,送他回家去歇息。
第二日清早,星子不顾伤痛,仍是早早来到摩天岭上。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星子的力气已长了不少,回家时帮母亲挑水砍柴已不成问题,阿贞自是十分欢喜。
十三 大哥(3)
闲暇时,箫尺也会给星子讲些故事。大凡小孩子,没有不喜欢听故事的,星子也曾缠着阿贞讲,阿贞翻来覆去不过讲些大灰狼七仙女之类的,久而久之,星子早听得腻了。箫尺却讲些天南海北古往今来的种种逸闻趣事,星子常听得时而惊叹,时而大笑,也勾起星子许多好奇,而不管他有什么问题,箫尺总是耐心解答,也询问他的想法,有时对某一事意见不合两人还煞有介事地争辩一番。
满山火红的杜鹃花将调谢时,一天傍晚,星子练完了功,箫尺忽道:“星子,明日我便要走了!”
“啊?”星子顿时呆住,“大哥,你……你要走了?”
“嗯,”箫尺见他难过,心下也有些不忍,“星子,你好好练功,大哥下回再来看你。”
“可是……”星子愁眉苦脸道,“大哥什么时候才来呢?下个月就来好不好?”
箫尺轻轻摇头:“下个月可不行。大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许……”箫尺望向天际,最后一缕橙色的霞光已隐没于群山之中,几颗暗淡的星辰缀在丝绸般的深蓝天幕上,箫尺神思忽有些恍惚,别了,这世外桃源,生命中注定的轨迹仍将继续……低声道:“或许要等到明年了……”
“明年?不要!”星子急得叫起来,抓住箫尺的胳膊一阵摇晃,“大哥!你带上我,我和你一起去!”
“你?”箫尺看了他一眼,“你跟我去?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么?”
“我不管!”星子跺脚嚷道,“不管大哥做什么,到哪儿去,我都要跟着大哥!”
“好啊!”箫尺淡淡一笑,“你若打得过我,便可以和我一起走!”
“大哥,你!”星子气苦,无言以对。
箫尺怜惜地摸摸他脑袋:“大哥要做的事情,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做的。大哥教你本领,是要你活得更好,不是要你去送死的!”语气忽转严肃,“你若打不过我,就算我带上你,也要么是你连累了我,要么是我连累了你!”
星子知他说的是实情,心里虽仍是万分不舍,却做声不得,半晌方喃喃问道:“大哥,那得要多久,我才能打得过你啊?”在小星子看来,箫尺便是那不可逾越的高山,要超过大哥,真是想也不敢想。但此时忽又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好早日战胜大哥,便可陪着他去闯荡天涯。
箫尺认真地沉思一刻,方道:“你天赋过人,如果刻苦练习,也许再过十年,就能胜得过我了!”
“啊?还要十年啊!”星子一听便泄了气,自己还不到七岁,再过十年,都要十七岁了,比从生下来到现在还要长呢!
“十年磨一剑,要练成绝世武功,十年已是最短的了。”箫尺见星子的蓝眼眸中尽是热情期待,忽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十年,自己能把眼前的孩子培育成才么?“不是大哥不愿意带你,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懂,等你长大了,等到有一天,你能够真正把握得失利弊,不会仅仅因为一时一事一人而改变时,再来作出决定好么?”
十四 规矩(1)
“好吧!”星子郁郁地松开手,“我听大哥的……”
箫尺指着身边的一只箱子道:“这些就留给你看了。”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子的书。
星子知道箫尺讲的许多故事就是这些书上来的,这才转忧为喜:“谢谢大哥!”暗想,大哥要是能教我念书该有多好,那我也不用受夫子的气了。
箫尺又道:“你过几日就该上学了吧!我教了你这么多,你想想怎样去收服夫子和那帮同窗,让他们都听你的。”星子闻言,嘿嘿一笑,心中免不了得意,这下谁要敢再欺负我,哼哼!可有他好看的了!箫尺却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怕他们了,甚至他们还会怕你,但他们若不是真心服你,就还会找机会害你,你不能相信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你,这可不是件好事。记得么,我给你讲的故事,哪怕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如果只能让别人怕他,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要怎样才能让他们真心服我呢?”星子好奇地问。
“这就得你自己去想了,”箫尺郑重其事地道,“你若能想出好法子来,别说小小的学堂,就是治国平天下又有何难?”
星子听他言语豪迈,治国平天下又有何难?胸中亦腾起一股豪气:“好!大哥你等着,看我的吧!”
次日清晨,星子拉着箫尺的手,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山下十余里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慢吞吞地回到村里。涂老夫子用了星子送的药后,果见奇效,箫尺走后的第二日便托人捎话,叫星子去上学。
这下星子着了慌,上次夫子给的那本论语还没看呢!明天夫子要考校起来,如何交差?星子捧出书临时抱佛脚。箫尺讲故事时顺带教他写字,论语上的字星子已大半认得,读起来没什么大障碍。星子挑灯夜战,一日一夜通读了三遍,已能从头到尾背下,其中语义也大体理会。只是星子一停下来便每每纠结,孔夫子说的很多话,乍一听仿佛那么回事,但仔细一推敲,却又似是而非。  
星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囫囵吞枣地将论语背下。第二日去上学,伤病初愈的老夫子仍是清瘦,精神却似不及从前,头发也日益萧疏苍苍,见了星子不再如从前疾言厉色,和颜悦色地微笑着,星子马马虎虎地问了声好,就赶紧藏到最后面去。接着夫子开始一个个考校功课。这些孩子除了星子,其他的基本三天两头就去夫子处报道,背书听课,要是换了别人,象星子这般躲在家里从不去受训的,今日怎么着也逃不了一顿打,但如今夫子对星子早已是另眼相看,等教训完旁的孩子,才叫过星子问:“先生给你的书,你读了么?”
星子恭恭敬敬地回答:“读了。”
“你读了哪些?念一段来听听?”夫子却想,就算星子再聪明,好多字他都不认得,不来问我,又怎么读书?
十四 规矩(2)
星子依言合上书,从头背了一段,夫子微微颔首,面露欣慰的喜色,故意考校他,偏拣那论语书中生僻之处问了几句,星子皆对答如流。又问语中意义,也能答出十之八九。夫子惊奇,就算他聪明绝顶,要熟背详解也非一日之功,看来这段时间颇下了些功夫,只是纳闷星子怎么认得生字,难道是别处另拜了明师?想到这,夫子脸上便有些下不来,心头也颇不是滋味,但又不便直接相询,吹毛求疵地训斥了星子几句。星子不和他计较,垂手恭听。夫子见他老实,遂就放过了他。
从此星子时来运转,每天不管夫子有何要求,大都半日便完成当天课业,午后早早就放学回家,他借口要回家帮母亲干活,夫子知他孤儿寡母,亦听其自便。星子放学后,除了帮阿贞做事,便是练功,读书,当然是读箫尺留下来的那些书。那些书多是野史笔记,星子读得兴致盎然,全不似圣贤之书枯燥乏味。星子叹气:“要是让我读这些书,不吃不喝读一百年我都愿意。” 星子几日便读完一本,遇到书中讲的不明白或是他不赞同的地方,星子便想象如果箫尺在旁,会如何与自己讨论辨析。阿贞见他时而口中念念有词,只以为他在念书,不以为怪。
过了几天,学堂新来了个孩子,和星子差不多年纪,名叫小宝。上学头一天,夫子照例是要立个下马威,逮着小宝的一点小错处,便是戒尺侍候。小宝想来也是没挨过打,虽然不敢象星子那样拔腿就跑,却不肯乖乖就范,与夫子隔着讲台对峙,死活不肯过去。僵持不下时,夫子忽将脸一沉,吩咐坐在前排的星子:“你给我捉住他!”
星子正替小宝捏了把汗,闻言一愣,怎么生财有福的角色摊到了自己头上,他自然不知道,夫子要谁协助掌刑,便是最看重谁。星子深恨生财有福当时助纣为虐,此刻只盘算着怎样才能帮小宝脱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很快便有了主意,上前去捉住小宝的手腕。小宝想要挣脱,星子微一用力,小宝便撼不动分毫,惊惧地望着星子,星子冲他转转眼珠,使个脸色,示意他不要害怕。
牵着小宝的手到夫子面前,星子开口却道:“先生,今天能不能不要责罚小宝?”
夫子脸色不善:“有错不罚,怎能防微杜渐,引以为鉴?”
星子尽量谦卑地道:“先生固然说得不错,有错自然该罚,但孔子也说过,‘不教而杀谓之虐’,小宝今日是头一天上学,并不清楚要守些什么规矩,您今日就算打了他,他也不明白为何挨打,就不可能真心悔过。不如您让学生给他讲讲规矩,日后他若再犯了,便按规矩办,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这样行么?”
夫子听星子抬出孔子的话来,似乎有些道理,照他的说法,也不削自己的面子尊严,便一抹胡须,点点头道:“也罢,你便代我教教他规矩。”
十四 规矩(3)
星子蓝眸一转,却道:“我说给他听他未必记得住,不如用纸笔一条条写下来,这样谁要再犯了,一目了然,谁也不能抵赖了。”夫子觉得他想得周到,于是在讲台上铺好纸笔,让星子去写。
星子得令,将他所知的夫子的规矩一条条写下来,比如背不出书该怎么罚,写不好字该怎么罚,等等,此外还加上如果提前完成当天课业便可回家等“奖励”,总共有二十来条。刷刷写完后,便递给夫子过目。夫子看了一遍,大致不错,只是提前回家等条目有些别扭,但事实也是如此,尤其星子几乎每天下午早早就走了,也不好说什么。星子似明白他的想法,道:“先生,有奖有罚,才是仁者之道啊!”夫子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星子遂将规矩逐条读给小宝听,末了问:“听明白了么?若听明白了,以后便得小心不要违反。”
小宝明白今日是星子救了他,忙不迭地道:“小宝知道了,再不敢了。”又转向夫子道:“我知错了,先生饶了我吧!”
夫子训斥了小宝几句,小宝只是不住点头,见他态度诚恳,便没责打他,却让星子将写好的规矩挂在学堂墙上,让全体学生一体遵循。
然而过了几日,夫子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那天夫子午饭后回来时,发现书页上染了一团墨迹,追问是谁干的,阿明承认是他不小心弄翻了墨水。这种事夫子照例是要严惩的,阿明也主动走过去领罚。星子却站起来反对,说规矩上并没有这条,而且阿明是无心之过,既然已经认错了,就不该再罚。夫子气恼,骂星子诡辩偏袒,星子反指责夫子朝令夕改。虽然最后夫子仍打了阿明几下,却是理不直气不壮,草草收兵。
此后,凡是夫子想要在规矩明文之外动刑,星子必定据理力争,有几回还直接从夫子手中抢下戒尺,加之他读书渐多,口齿益发伶俐,大道理说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夫子常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动口动手都讨不了便宜,夫子颜面大失,但是自己令他誊写规矩并公之于众,又抓不住星子的把柄,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若是规矩明文之内的惩罚,星子从不多说一句。有两次夫子好容易逮住星子的错处,狠狠地教训了他,星子不但认打认罚,不哭不闹,末了还规规矩矩地谢他教训。
如此几番后,夫子发现守着规矩界限乃是最有利,也就习惯了按规矩办事。孩子们再不怕遭遇夫子“无名之火”“无妄之灾”,挨打的时候自然少了许多,就是犯规也日益减少。一帮孩子对星子感恩戴德,更对他的智谋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星子年纪虽小,却很快取代了生财有福,俨然首领,同窗唯他马首是瞻。生财有福等虽心存妒忌,但星子今非昔比,几次试探没讨到什么好去,也只能暗自不满而已。
十四 规矩(4)
箫尺一去杳无音信,春去秋来,天气渐渐地冷了。入冬后,待到新年将至,学堂也就放假了,这对星子而言自是求之不得。箫尺临走留的那一箱子书他已经看完了,有几本特别喜欢的更是翻来覆去地读得滚瓜烂熟。
腊月里一天,星子陪阿贞去赶集。采办了大包小包的年货,刚要回家时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见前面围了一堆人,人堆里传出阵阵叫骂声哭喊声,星子听那哭声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是谁,将手中东西往阿贞面前一放,凭借个头矮小灵活,寻个空隙钻了进去。
圈子正中停着一辆牛车,一名穿着棉袄的少年跪在牛车前,一位中年男子正扬起鞭子狠狠地抽打他,少年被打得惨叫连连,围观的人只是看热闹,带着满足的笑意,却没人去劝劝。星子定睛一看,挨打的却是生财!自从上回箫尺教训了生财后,两人虽是日日见面,但几乎不再说话,这半年来倒也没起大的冲突。星子见他哭得可怜,冲上前去捉住那中年男子的手,道:“你怎么打人啊!”
那人见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敢来阻拦,怒不可遏:“他是我儿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是哪里的野种,敢来多管闲事?”
生财忽见星子,也是吃了一惊,又羞又窘:“星子?是你?”
星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的棉袄竟已被鞭子抽破,露出一团团破烂的棉花,衣服下隐隐可见一条条的血痕,灰白色的棉花沾了血迹,点点红色如冬日里盛开的红梅,雪花不断地落下来,落了生财一身一头,寒风中的身影不再如往日嚣张跋扈,显出几分可怜。星子皱皱眉头,难怪生财不讲理欺负人,原来他爹就是不讲理欺负人,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忍着气对生财父亲道:“大伯!小子无礼了。我叫星子,和生财哥是同窗,他犯了什么错,让您大动肝火?”
生财父亲鞭梢一指生财,道:“你问问这个小畜生自己,他干了什么好事?败家子!”说着又是一鞭抽过去,星子眼疾手快扯住鞭梢,生财父亲用力一拉,竟然纹丝不动,倒吃了一惊,涨红脸喝道:“放手!”
星子不为所动:“大伯!等他说清楚了再打也不迟嘛!”转头问生财:“生财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生财没想到自己和星子一贯不睦,他不但未落井下石,还拔刀相助,听他唤了声“生财哥”,眼泪已禁不住扑扑地掉下来。原来,生财父子两人今日赶集,不慎钱袋被人偷走,本来钱袋不在生财身上,不关他事,他父亲发现钱袋被偷时生财正在挤在街头看皮影戏,他老爹最是爱财,虽然家境殷实,但丢了钱直比剜了肉还痛,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便迁怒到生财头上,怪他没紧跟着自己,竟然让小偷得逞,气急之下当街抽出鞭子毒打。生财也知道,父亲旁的事情上纵容,但涉及到钱财却极是算计,每次若在钱财上吃了亏都闹得全家不宁,因此虽是一肚子委屈也不敢反抗。
十四 规矩(5)
星子听生财断断续续说了个大概,不由对他老爹更加不满,按捺着怒气,劝道:“大伯,谁也不想钱被人偷了,这真是运气不好。但大过年的,蚀财免灾,也是好事,再说这也不能怪生财哥啊!”
“什么?不怪他怪谁?你哪里的小兔崽子,滚一边去!若不是他这个孽子,四处闲晃,老子会丢了钱吗?”生财的老爹益发暴跳,鞭子被星子拽住,怎么扯也扯不动,不由气得满脸通红。
星子好气又好笑,他当了近半年的孩子头,举手抬足间已颇见大将风度,不紧不慢地道:“大伯,凡事要讲理,您说这事该怪生财哥,但倘若今天不是生财哥和您一起,而是我和您陪一起赶集,您丢了钱袋会打我么?”
生财老爹听得莫名其妙:“我打你做什么?谁认得你?”
“不是认得不认得,如果真是我和您一起,是因为我看杂耍才害得您丢了钱,不管你认不认识我,你都可以找我麻烦,对不对?您不找我,是您心里也知道丢钱和我无关,其实也和生财哥没什么大关系,对么?”
“啊?”生财老爹被他绕了一圈,半晌才明白过来,张口结舌。
“再说,”星子不待他反应,趁胜追击,“就算生财哥有错,您是他父亲,他任您教训,您打了他也该够了。要是换了我,您想打也未必打得了我。您这不是欺软怕硬么?”
“你!”生财老爹大吼一声,扑将过来。星子从容闪过,手中鞭梢顺势一带,生财老爹用力过猛,差点摔个嘴啃泥,围观人群爆出一阵大笑。
星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大伯!我惹您生气,您打不了我,也就无可奈何。生财哥无心之过,您可以狠狠地打他,只是因为他不敢反抗你!”
“岂有此理!”生财老爹仍大声嚷嚷,气势却低下一头,“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那也未见得,”星子得理不饶人,正色道,“凡事都要讲理讲规矩,错则当罚,大错大罚,小错小罚,无错不罚,不然就是仗势欺人!”
“好!说得好!”旁观人群中不知谁叫了声好!接着有人鼓起章来,顿时掌声一片。一位六旬上下的老者上前,拍拍星子的肩头,竖起大拇指夸道:“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胆识!这般见识!好样的!”生财老爹窘得无言以对,星子这才把鞭子放开。生财还跪在当地,他爹一把将他拉起:“畜生!还愣着做什么?我们走!”
生财知道若不是星子今日仗义相助,怕是不能站着走回去了,见老爹仍是怒气冲冲,不敢开口向星子道谢,只转头无声地望望他,眼中满是感激之情。星子怕他回去还要遭殃,摸摸衣兜,还剩了二钱碎银,原来星子陪阿贞赶集,阿贞倒让他保管钱财。星子摸出碎银,跑上两步,拉住生财,将碎银塞入生财手中,道:“生财哥,先用这个去买年货吧!”
十四 规矩(6)
生财父子二人都是一愣,生财更没想到,自己曾经三番五次地欺负他,还抢他的护身玉佩,他如今有本事了,不但没有以牙还牙地报复,反而雪中送炭地解围,一时惭愧得几乎无地自容,喃喃道:“星子,我……我不能……”
星子大度一笑:“别客气!就当是我借你的,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
生财老爹见了钱,心头火气倒也小了大半,他向来认为,借来的钱和自己的也没什么区别,怕生财硬要还回去,忙道:“小畜生!还不快谢谢人家!”
生财对星子深深一鞠躬:“谢谢星子兄弟!”他老爹也向星子打个揖,这才赶着牛车,带着生财走了。
围观的人群散去,星子目送父子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于漫天风雪中,却想:生财有这样的爹爹,难怪他是那样的人。他的爹爹对他好凶,要是我有爹爹,会不会也这样对我?……不,我爹爹是世上最好的人,可是,可是……就算他,他要打我骂我,我还是想能有个爹爹……忽又想起箫尺,箫尺大哥,他走了这么久也不回来,是不要我了么?
雪愈发下得大了,阿贞在路旁守着一大堆东西,脱不开身,高声叫了几次,星子方回过头来,走到阿贞身边。阿贞奇怪道:“是谁啊?我怎么听见你在和别人吵架?”星子简单地说明原委,那银子其实本来就是星子的,阿贞自然不会怪他,反称赞了他几句,星子只是似心不在焉。
腊月二十八,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整日不停,将小山村化为了银色的琉璃世界。傍晚时星子正偎着火炉看书,忽听敲门声,山村的冬天本就寒冷,平日里少有人来,星子纳闷,一开门便是一股寒风直扑进来,门外站着一人,身上积满了雪花,厚厚的帽子头巾遮住了面目,看不清是谁。见是星子,那人却将手中的东西递过来:“星子兄弟,过年好!这是新鲜的野猪肉,请你收下,不要嫌弃。”
星子这才听出是生财的声音,吃了一惊:“生财哥,快进来!”
生财却摇摇头道:“星子兄弟,以前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今天是来向你赔罪的!”
星子忙道:“生财哥,你太见外了,以前的事都不用说了,以后咱们还是好兄弟。”
生财拱手道:“是啊!咱们是好兄弟,生财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说完,不待星子回答,便转身离去。
年关过尽,山上的积雪却化得慢,直到三月,才冰消雪融,燕子归来,桃李绽放。这天,星子放学回家,站在檐下看一对小燕子飞来飞去地啄泥筑巢,口中自言自语:“燕子啊!春天来了,你们都知道飞回来,我的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呢?他给我留下的书我都看完了,要我练的功我天天都在练,我说到都能做到,他却说话不算话!哼!真是不像话!燕子啊燕子,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能不能帮我捎个信呢?”
十五 功名(1)
忽听身后一阵爽朗笑声:“星子,你在背后说你大哥的坏话呢?”
星子猛然回头,不远处的一株桃树花开得正盛,灿烂花树下一青衣男子负剑而立,正是箫尺!星子惊喜莫名,忙冲过去,箫尺看他近了,忽然伸出左腿一勾,星子不防,脚下一个趔趄,但他毕竟练功日久,重心自然下沉,略一摇晃仍是稳稳地站定了。星子得意一笑:“怎样?这次你摔不了我了!”
“若刚才你还能摔了,今天某人的屁股就要开花了。”箫尺上下打量他,看来没有偷懒,“不错,星子长大了,不似以前了。”
星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一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大哥就是用的这招,给自己下了个套,“吃一堑长一智,我总不能老上你当吧?”星子有点儿得意。
“看你得意!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了?”箫尺轻笑,话音未落,忽然脚下一动,星子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这回如何?刚才我没用内力,现在用了一成。”箫尺道。
星子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是泥,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委屈地扁扁嘴:“你不教我,自己游山玩水逍遥快活,还要欺负我……”
“我不教你回来干嘛?”箫尺说完转身要走,“我去老地方等你。”  
箫尺环顾小小山洞,居然不见蛛网尘土,知道定是星子常来打扫,心头涌过一阵暖意。不久,洞口出现了小人儿的身影:“大哥!”
“进来吧!”箫尺等他进来,两人便并排坐在那石台上。分别一年,星子有许多话要和大哥说,却听箫尺先问道:“你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
“大哥,我每天都照你的吩咐,练功,读书……”星子扑闪着大眼睛,讨好地道。
“嗯哼,是每天么?”箫尺忽加重语气反问。
“不是……”星子的声音顿时小下去,“还是玩了几天……”
“玩了几天?共有几天?”箫尺抽丝剥茧最是拿手。
“有……”星子顿感招架不住,“有几天,不,共十几天,不……”星子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和几个同窗好友跑到桃花沟去玩了好几天,心里不由发虚。
“小孩子贪玩也在所难免,”箫尺看破了他的心思,“每个月玩二三天也是人之常情,那你自己说罢,你每月荒废的有没有超过三日?”
星子毕竟不愿对箫尺撒谎,老老实实地道:“就上个月不止,玩了共有七天。”
“那好,超过三日的,每日折十鞭,你同意么?”箫尺敛了笑容。
星子一听,才重逢就要挨打,想想四十鞭落在自己身上的滋味,顿时苦了脸,将头一缩,小声求道:“大哥……”
箫尺剑眉一挑:“怎么?不该打?”星子想想,确实也是自己不对,便不吭声。箫尺却放缓了语气道:“别急,先不打你,把帐一并算清再说,你这一年在学堂里与夫子和同窗相处得如何?”
十五 功名(3)
箫尺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你跟着我,为我报一己之私仇,既艰难万分也未必是最要紧的。这世上多的是鼠目寸光的人,就象蝼蚁一般,碌碌而生,碌碌而死,莫名其妙就搭进去一辈子,你与他们不同,或许可以做一些不同的事,大哥不能误了你。”
“那我能做什么事呢?”星子问,有点跃跃欲试。他现在与同窗相处融洽,夫子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上学读书不再是一件苦差事,倘若能经常见着大哥,那就更没什么不满了,至于长大后要做什么,是照夫子和母亲的期盼,一步步考取功名,还是学好了本事,随大哥去闯荡天涯,星子却很少仔细去想。
“你若能如你在学堂中所做的那样,让全天下的人,不管是治人的,还是治于人的,都能各得其所,各安其分,便是最了不起的事了。”箫尺忽然又叹了口气,怅然道,“可惜究竟该怎样去做,大哥也还想不明白?大哥在筹划一些事情,但成败亦难预料。你这样聪明,或许能想出办法来。而在当今,不管要做什么,行善也好,作恶也好,都必须有相当的实力,若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谈什么经世济民?因此,一则你要好好修习文武之道,二则也不能在这大山里困一辈子,日后若能跻身朝堂,寻觅机会,或许也是一条捷径。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还得你自己决定。”
星子忽问:“可要是当官的话,不还是得听那皇帝的么?不还是得帮着他欺负别人么?”
“是啊……”箫尺迟疑一下,“但我曾说皇帝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是因为天下之人为他所用,被他利用的人也利用他,利用皇帝,既可以为自己求官求财,也可以另走一条路,虽然这条路不那么容易。就如一把刀,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救人。”
“嗯,”星子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大哥言中的深意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只仰着头,迷惑地望着箫尺,问:“我如果照大哥说的去做,能不能帮到大哥呢?”不待箫尺回答,星子忽高兴地一拍手,自言自语地道,“我如果能当了官,就能接近那皇帝了吧?嗯,大哥不是说很难接近他吗,我正好给大哥做内应。”
箫尺本没想到这层,听小小人儿说得认真,不由哭笑不得,但又一想也有点道理,星子若能入仕,就自己而言,倒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步棋,却道:“内应?你以为呢!就是一般的官员,也是近不了皇帝的身的!”
星子露齿一笑,天真无邪:“大哥放心,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嗯,”星子年纪尚小,与他多谈这些也无必要,箫尺转过话锋:“不管你以后做什么,自己都必须先立于不败之地,都须得长年累月勤学苦练,否则,不管有多大的志向,最终都只能是一事无成!”
星子知道箫尺是要罚自己贪玩之事了,虽惧怕责罚,亦无可开脱辩解,即跪下道:“星子错了,请大哥责罚!”
十五 功名(4)
星子不待箫尺回答,又自言自语地道,“我如果能当了官,就能接近那皇帝了吧?嗯,大哥不是说很难接近他吗,我正好给大哥做内应。”他对自己这答案似乎十分满意,仰着头望向箫尺,等他褒扬。
箫尺本没刻意想过这层,听小小人儿说得认真,哭笑不得,但一想也有点道理,星子若能入仕,就自己而言,倒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步棋,却道:“内应?你以为呢!一般的官员,也是近不了皇帝的身的!”
星子露齿一笑,天真无邪:“大哥放心,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嗯,”星子年纪尚小,与他多谈这些也无必要,箫尺转过话锋:“不管你以后做什么,自己都必须先立于不败之地,都须得长年累月勤学苦练,否则,不管有什么志向,最终都只能是一事无成!”
星子知道箫尺是要罚自己贪玩之事了,惩罚虽重,亦无所辩解,即跪下道:“星子错了,请大哥责罚!”
箫尺却双手抱胸,端坐不动,悠然道:“罚你?你既是请罚,东西呢?我可没有!你没带的话就赶紧去找吧!”
星子不料他竟是要自己去找刑具,顿时窘得面红耳赤,却也不能违抗,应声“是”,起身退出洞外。走了十数丈,看到山崖上离地三四丈高处横伸出一株大松树,树身上缠绕的藤条长得甚是粗壮旺盛,从树根处往上攀附着树身,又从凌空的树干上一条条垂下,随风轻拂,时值春日,老藤的深褐之中亦透出些青绿色泽。
星子见那藤茎粗壮处足有自己两根大拇指粗,一想到这东西落在皮肉上的滋味,便不寒而栗。但若让大哥等得久了,怕更是吃不了兜着走。罢了,是我自己做错事,大哥打我也是为我好,畏缩逃避,却不是好汉当为。星子终究不敢去砍那最粗的一段,摸出随身的小刀,从当中锯下两尺来长一根,拿在手上一弯,便即对折。星子苦笑,这藤条韧性甚好,估计自己的屁股开了花,这藤条也不会损伤分毫。右手握紧藤鞭,随手一抽,落在左手手臂上,虽隔着两层衣衫,仍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星子无奈地扮个鬼脸,慢吞吞地走回洞里。到箫尺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将藤条高高举过头顶:“星子贪玩忘形,荒废课业,请大哥责罚!”心道,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了,夫子当时用戒尺敲一下便十二分地抗拒,到了箫尺这里,甫一见面便是一顿好打,自己不但诚心认罚还乖乖地去准备刑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箫尺接过藤条,落在手中沉甸甸的,知道这孩子没敢弄假,仍是啪的一声敲在石台边缘,沉声道:“如今你也大了一岁,规矩不用我再教你了,过来!”星子明白他的意思,膝行上前,上身伏在石台上,转头去看大哥,箫尺仍坐着不动。星子狠狠心,抿着唇,解开腰带,将裤子褪至膝盖以下,复趴下做好受罚的姿势,却紧张得闭上了眼。
十五 功名(5)
箫尺闻言一愣,忽瞥见他右手手腕处深深的一圈牙印,已是乌青。他自知下手的轻重,这孩子勇气可嘉,言出必行,难能可贵,箫尺令道“趴好了!”又照方才的力度打了十下,见那臀腿上伤痕重叠,那红肿渐转为青紫,渗出丝丝血迹,几无可下手之处,却道:“起来吧!”
星子双腿痛得不住抽搐,几乎趴不住了就要滚到地上,忽听箫尺开口,勉强撑起身,疑惑道:“大哥?”看箫尺的脸色,似乎是到此为止,那剩下的一半呢?大哥不会认为我是懦夫,禁不住打了吧?星子最是敬慕箫尺,宁可被他重重责打,也不愿被他瞧不起。
箫尺将藤条一抛,笑道:“你这一年大有长进,剩下二十下暂且免了。”
星子估计大哥又待不了几日,便向涂老夫子告了假,索性搬到石洞里与箫尺一起住,白天去崖上练功,晚上听箫尺吹箫,或是谈天。星子练了一年,内力已颇有根基,便缠着箫尺要他教拳法剑术。箫尺却道:“这武功不是教的,而是学的。”
星子迷惑地眨眼:“大哥不教我怎么学?”
箫尺道:“招式不是用来在台上唱戏表演的,而是要克敌制胜,因此,你始终要想到你的敌人,你如何动,他如何动,你又该如何,最重要的是动脑子,料敌机先,形随意动。” 在他面前三步远立定,招手道:“你来打我一拳试试!”
“打你?”星子惊讶,“你要我打你?”
“你今天要能打得到我,你可要我为你做任一件事。”箫尺认真道。
“大哥说话当真?”星子心花怒放。这还不容易么?我若能打一拳,便要你陪我三年,你总不能反悔。
星子凝息屏气,呼的一拳击向箫尺胸前,箫尺轻巧闪过,星子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眼前已没了人影。星子转头,箫尺正在他背后三尺处,嘻嘻一笑。星子再度出击,自然仍是什么都没捞到,箫尺只负着手悠哉游哉若闲庭信步。就这样在崖顶转了两个时辰,星子已是气喘吁吁,终于愤然住手:“大哥,你逗着我玩儿呢!你功力比我高得太多,我怎么打得到你?”
“这和功力高低无关,”箫尺正色道,“你仔细想想。”说完拔出剑来,剑尖微光闪动,阳光照耀下如远山亘古不化的一道冰川,星子虽不懂兵刃,亦知道是件宝贝,正啧啧惊叹时,却见箫尺以剑为刀,姿势优雅的一个转身,已在地面上划出一个三尺方圆的圈子,笑道:“那好,我就站在这圈子里让你打,我不能出这个圈,若出圈便算我输了,你不必受此限制,这该公平了吧?”
箫尺画地为牢,三尺大小的圈子中,轻功自然无从施展,星子于是满意。但出乎他意料,仍是别说打到身上,连一根汗毛都碰不到。星子似明白了什么,停下来默想了一阵,再度出拳时,不等招式变老,却一脚横踢,去截箫尺闪避的方位。
十五 功名(6)
箫尺若再退便要出圈,只得右手擒住他脚踝一拉,星子扑通摔倒在地。星子摔得不轻,手足并用爬起来,神情狼狈。箫尺却笑赞道:“不错,总算逼得我出手了。”见星子迟疑不语,箫尺复强调:“站在你面前的是人,不是树桩,你始终得记住这一点。”顿一顿又道,“其实旁的任何事情都是一样。”星子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这样一个多月,除了出击、躲避、反击的基本功外,箫尺并不教星子什么招式套路,只在实战中与他拆招,星子甚有悟性,进步神速,更常有奇思妙想,箫尺既惊且喜。四月榴花绽放时,箫尺便又要离去,星子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也就不能挽留。这回箫尺又带来了许多书籍,其中有几本武功图谱,还有一套兵书,嘱咐星子用心练习用心读书,即再度飘然远游。
从此,箫尺每年春天便回来一两个月教导星子,星子平时也不敢懈怠,功力年年突飞猛进,除了武功,星子还从箫尺那里学到了历史、天文、地理、兵法。箫尺向来自视甚高,亦暗叹后生可畏。到星子十五岁时,与箫尺比试亦不遑多让,足足过了近百招才弃剑认输。星子大为兴奋,看来再过一两年,就可以战胜大哥了,他就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而星子的学业亦一帆风顺,八岁时,通过县、府两级考试,成为童生,十岁时考取秀才,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十三岁时中举,轰动乡里,这可是临海村亘古未有的大事。村里杀鸡宰羊大庆了三天,一向最不为人注意的寡妇阿贞成了村里最尊贵的人,甚至连县太爷都亲自驾到这偏远的山村,来看神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并给涂老夫子送去一块“为人师表”的匾额。
三年后,十六岁的星子已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五官俊美却又英气逼人。随着年岁渐长,星子渐渐明白箫尺对他寄予的厚望,亦觉得自己不比常人,决心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胸有大志,虽已扬名乡里,为人却谦和有礼,识得进退,毫不张狂倨傲。
那年春天,正是大试之期。星子想要进京赶考,却又怕箫尺来了见不到,正犹豫时,一日接到箫尺飞鸽传书。信上说既然星子要进京,他也另有要事,今春就暂不来了。星子颇觉失望,他本想这次箫尺若来,说不定便可打败他,任自己予取予求了。
星子启程上京,生财虎哥已是他的至交好友,便要陪他同去,星子也盼路上有人作伴,于是三人同行。第一日刚进了文川县城城门,便有两名青衣人上前,问:“来人是星子兄弟么?”星子奇怪,自己并不认得他们,那两人一笑,低声道:“我家大哥早有吩咐,说是兄弟要进京去赶考,让我们沿途好生接待。”星子料想是箫尺预先安排好了,便随他们去。大哥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星子并不奇怪。
十六 京城(1)
果然来人已在县城里最好的客栈定下了上房并一桌酒菜。星子用过饭,那两人将星子一行送回房中安置,又奉上一张银票,说是大哥预备下的盘缠。如此几日,星子一行每到一处,都自有专人接待,照顾得无微不至。星子既感激大哥关怀,亦暗自惊叹箫尺势力强大。遥想自己与大哥初次见面时,他还十分落魄,于荒野深山中东躲西藏,形同乞丐。十年经营,却已是今非昔比,他想完成的事,也该有点眉目了吧!但愿自己此番进京,能对他亦有所助益。
星子长到十六岁,头一回离家远行,他平日里早将那些诗书经史集倒背如流,这次进京除了衣服文具,便只带了两本杂书。他到底是少年人心性,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又有伙伴同行,又有箫尺资助,更无后顾之忧,加之春光明媚时节,暖阳融融,陌上花开,莺飞蝶舞,三人游山玩水,不亦乐乎,星子常年习文练武,倒难得有这般自在逍遥的日子。
沿途胜境,流连忘返,待三人抵达京城,已临近考试之期。离上京还有数里,远远就望见那城墙高逾十数丈,城上五色旌旗迎风招展,绚烂如云似霞,城楼巍峨入天,阳光洒在楼顶的琉璃瓦上,一片金光流淌。生财禁不住惊叹道:“果然是天子之地,方有此气象。”
星子却不以为然,撇一撇嘴道:“这有什么稀奇?全天下的钱都被他搜去了,再大几倍的城墙他也修得出来。”
进京赶考的举子,礼部都安排了食宿,箫尺也未预备让人来接。三人入城,见那街道宽阔,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各色店铺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们几个到底是深山里来的,哪见过如此繁华?几乎以为是身在仙境,信步闲逛,不知所之。
待到天色如墨,华灯初上,才想起该去找地方住下,这时那还顾得去礼部报道?沿着一条叫大业路的宽阔长街走了里许,见路边有一间二层小楼,门上挂着数盏大红灯笼,黑底金字的匾额“文星客栈”,十分气派,三人都觉得这名头甚是吉利,便欲进去投宿。
星子走在最前面,还未迈进客栈门槛,却被一名小二模样的人拦下,态度冷淡地道:“客官,对不住,我们这里住满了。”星子无法,只得悻悻退出,往前走了一段,又连问了两家客栈,都是一样的说法。星子郁闷,暗想恐怕这一条大业路的客栈都住满了,不如到别处问问。转身折回,从文星客栈对面经过时,却正见两个外地客商模样的人,背着大包小包,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跋涉而至。那店小二却迎出门来,点头哈腰地将二人接了进去。
虎子大怒:“原来这家黑-店是看人下菜碟的,待我们去砸了他!”便要冲过街去。
星子却多了个心眼,拉住他道:“别急,刚才是我去的,恐怕有什么缘故。虎哥,生财哥,你们两个去试试,我在这里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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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10: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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