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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47页]

作者:冰痕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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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O二 罗网(2)
下属为云达包扎了颈间伤口,云达复提了一柄大刀,喝开众人,冲到星子面前。星子斜睨着云达,强撑着笑笑:“云达,昨日你说要与我比武切磋,今日我们便来单打独斗一场,生死各凭天命,如何?”
云达也正有此意。星子放了他,却被万人围攻,以众凌寡,胜之亦是不武,即点点头道:“好!便依你的!”
星子知道多拖一刻,胜算就少了一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便即挥刀而上,云达亦举刀相迎。云达虽然在军中以勇武出名,但星子的功夫原本比他高得太多,只是此时毒发愈剧,那柄寻常大刀握在手中竟似重逾千斤,一举一动都凝滞无力,竟堪堪与云达战了个平手。
斗了数招,星子只觉胸中气血翻滚,已快到了极限,突然暴喝一声,腾空跃起,一个“泰山压顶”,直砍向云达头顶!云达举刀格挡,咔嚓一声,再次被星子削断了兵刃。云达心如死灰,只道命已休矣。星子沉声道:“将军,你认输了么……”话音未落,口中鲜血狂喷,脚下一软,已跌倒在地。
副将阿普不待云达下令,已命人将星子拿下。先用精钢所制的手铐脚镣牢牢锁了星子手足,知他武功高强,又以铁链从他琵琶骨下穿过,再不怕他挣脱逃跑。星子被毒发之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以至拇指粗细的铁链穿过琵琶骨竟毫无痛感。
星子的假发、假须、人皮面具等被一一扯下,露出俊美无俦的本来面目,唯有那一双碧澈蓝眸不是作伪。赤火奸细竟是一位气度非凡的英俊少年,在场之人皆是大出意料,万人军中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忽有人急急上前,对云达说了句什么。云达一愣,神情颇为震动。两名军士将星子拖起来,押到云达面前。云达面色变幻不定,既是愤恨,又是钦佩,更有惊讶,语气却平稳沉着,不失大将之风:“你就是曾与杜拉王子交手的赤火国王的义子星子?”一言既出,原本肃然的突厥军士顿时一片哗然。子午谷一战,西突厥十万之众,一夕大败,王子杜拉饮恨殉国,举国震动,虽已过去了半年,突厥上下一旦提及,仍莫不咬牙切齿,扼腕不已。
星子肺腑剧痛如绞,几乎要站立不稳,却不愿在敌人面前露怯,苍白的面色浮起一抹淡然笑容,语气轻松如友人寒暄:“正是在下,不知将军有何指教?”既然有人能识出乘风,自然也能认出自己的身份,星子明白隐瞒已毫无意义,至于被擒后会发生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只有相机行事了。
一旁的副将阿普喝道:“你害死了王子殿下,又乔装改扮潜入我国,意欲何为?你有多少同伙?现在何处?”
星子哪有精神与他周旋,只冷冷地道:“我会说么?你岂不是多此一问?”
阿普望向云达,意为是否要采取些“手段”逼供?云达摇摇头:“此人关系重大,不可造次。”却问星子,“你武功远在我之上,缘何失手?你身体不适么?”
一O二 罗网(3)
星子不料他竟还会关心自己的身体,无谓地笑笑:“在下罹患痼疾,非一日之寒,不劳将军挂心。”
云达见星子面上全无血色,身体也抑制不住微微颤抖,显然极为痛苦,却仍能谈笑风生,不由佩服他的坚韧硬朗。云达也很清楚,以星子的神勇无敌,若非他手下留情,方才大帐之中已是尸横遍地。而他伤人虽众,皆是点到为止,不及要害。看他的言行,虽是赤火军中猛将要员,似乎并非是突厥的死敌。云达本是重义之人,不忍严刑相逼恩将仇报,令人将星子暂且押回他住的营帐中,严加看管。又让阿卓去为星子诊病,却被星子断然拒绝。
云达传尼娜来讯问。尼娜衣衫不整,赤着双足被押入大帐。尼娜再见云达,想到曾答应过星子为他的身份保密,心中虽有万般委屈,却闭口不言。云达开门见山:“你到底是什么人?与那赤火国皇帝的义子星子是如何认识,为何要潜入西突厥?你若不说实话,只会对你不利,对他不利,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尼娜听他一语喝破星子身份,惊讶之余权衡一番,知道再不能隐瞒,便将实情从头道来。如何为报父母之仇,处心积虑混入天堂堡宫中,数年如一日图谋刺杀;辰旦驾临之夜,如何顺利地博取了辰旦的欢心,却引起了星子的怀疑;谋刺之事败露,星子反尽力保全了她的性命,随即被他师父救出火坑;后又如何被掳到赤火军中,再度被乔装改扮的星子救下,相携翻越巴拉尔山,进入西突厥……
只是当云达问起最关键之处,星子缘何要进入西突厥之时,尼娜怕星子的弱点被人所趁,不愿告知他身中西突厥的剧毒,避重就轻答道星子入境是为一件私事,而绝非要对突厥不利。云达追问是何私事,尼娜只道不知。
“哥哥!”尼娜泪流满面,“我不该骗你,可其中经过太多太复杂,我说了也怕你不信。我以父母的在天之灵发誓……”
“且慢!”云达示意她停下,挥手让旁人皆退到帐外,起身走到尼娜面前,沉下脸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亲妹妹,有什么证据?”
“啊?”尼娜一愣,随即镇定下来,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俏皮地笑笑,低声对云达说了句什么,云达面上顿时红了。原来,云达一岁许初长牙时,不知轻重,曾在母亲的左胸前咬出一圈血印,后留下了永久痕迹。如此私密之事,若非亲兄妹,怎能得知?
云达干咳一声,以掩饰儿时糗事被揭露的尴尬,尽力维持着军中主将的尊严:“就算你是我妹妹,与异族大敌串通,混入军中,欺瞒于我,亦是大罪。如今我也不能因私废公,你好自为之。”
尼娜面上泪痕未干,声音哀婉悲伤:“哥哥,是我错了,但他真的不是坏人,哥哥,你放过他吧!不要杀他。他如果死了,我……我……”她本想说“我也活不下去”,但终究难以启齿。
一O二 罗网(4)
云达早就看出尼娜钟情于星子,暗骂她一声糊涂,冷然蹙眉,声音转为严厉:“他的生死,非我所能定夺,得看国王陛下的旨意。你时至今日,还要执迷不悟么?信奉真神的女子,绝不能嫁给异族人,你忘了戒律了么?”
色目族原和突厥一样,信奉真神者不与异族通婚,对女子更为严苛,一旦违反,便面临残酷处罚。但色目被赤火国吞并后,色目女子多有被掳到中原,或为倡,或为奴,或为妾,阿木达遴选族中美女进贡更是历年常例,异族不婚的戒律早就被打破。但在西突厥仍得以严格奉行。
尼娜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云达命人先将尼娜押下去,仍是送上衣食药物,暂让她休养不提。
待尼娜退出后,云达坐在帐中,陷入了沉思。尼娜是自己的亲妹妹,已无可疑,她方才的那一番故事,太过离奇,也不似编造可得。只是若真是如此,尼娜受了太多苦难,我这个当兄长的,真是愧对于她……但那星子倒也奇怪,他既是赤火国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为何又乔装改扮,和本国军队大打出手?若他真是要来当奸细刺探军情,也该是由人护送到边境,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突厥,而现今,赤火军队竟然对他围追堵截……难道是赤火国军队内讧,他因此逃了出来?
云达沉思良久,想不出个所以然,命人准备了些酒食,亲去探望星子。星子毒发之苦刚刚消停,正躺在褥上休息。略一移动,便会扯动穿身而过的粗大铁链,亦是锥心刺骨的疼痛。既然无法挣脱,星子索性闭目养神,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
云达将一盘熟牛肉,一壶酒放在星子身旁,星子闻到香气,睁眼瞟了云达一眼,面无表情。云达席地坐下,问道:“如今我该叫你什么?阿丹兄弟还是星子殿下?”
“随便,”星子懒洋洋地道,“我本有个名字叫曦丹,是皇帝赐的,你叫我阿丹原也不错。”
云达沉吟一下,道:“阿丹,赤火与西突厥之战,事关西突厥生死存亡,你我是敌非友。我决定即日便派人将你和尼娜押送进京,送交国王陛下处置!”二王子杜拉身亡,突厥国王悲痛欲绝,发誓为爱子报仇。星子作为罪魁祸首,自然须押解进京,由国王发落。
星子呵呵一笑:“恭喜将军此次立了大功!想来高官厚禄当不在话下。只是尼娜是你的亲妹妹,你莫要用她的血,来染红你的刀,日后悔之莫及!”
云达要的便是他的这句话,趁势而上,冷笑一声道:“你口口声声说她是我的亲妹妹,她若是我的亲妹妹,又怎会与敌人混在一处?”
星子暗想,此时若不说,以后怕再没机会了,不愿连累尼娜送了性命,便择要将与尼娜相识以来的种种经过讲了一番,同样不提中毒求解之事,也只道是因私事入境。
一O二 罗网(5)
星子讲的经过与尼娜大同小异,云达知道尼娜所述是确凿无疑,却嘲讽地笑了笑:“私事?你将我当成了三岁小儿?你是赤火国军中大将,又是那皇帝的义子,殿前的红人,两国战事正酣,你因何私事要甘冒奇险,只身潜入敌境?”
“随你信不信。”星子打个大大的哈欠,索性闭上了眼睛,“我已不在赤火军中,对你们突厥的军情也毫无兴趣,若不是要为尼娜治病,也不会跑来自投罗网。”
云达将信将疑,或许真如自己所料,他因与赤火国皇帝有了芥蒂而私自远走他乡?此人神勇无敌,子午谷一战后即传遍突厥朝野,今日亲见,武功胆略,更在传说之上。星子乃国之大敌,云达本应切齿痛恨,必除之而后快,但回顾这两日的相处,竟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何况,就算不顾及尼娜对他的私情,也不能忽视他对尼娜的恩情。
云达踌躇半晌,不愿用刑逼迫星子,再问下去料也不会有答案,便斟满一碗酒递给星子:“你我结识一场,你也是条汉子!承你今日手下留情,我敬你一碗,算是与你作别!”
星子揶揄笑道:“是断头酒么?多谢!”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镣铐叮呤当啷一阵乱响,那肩头早被鲜血浸透,星子却似若无其事。
云达深深地看了星子一眼,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将至帐门,却听星子在身后唤道:“将军留步!”
云达转头:“什么事?”星子却垂下了眼眸,似老僧入定般若有所思,对云达的问话充耳不闻。云达纳闷,语气略带愠怒:“敢问殿下有何指教?”
星子终于抬起头来,似谈起一件天气饮食之类的无关小事,蓝色眼眸中波澜不惊:“此去新月城,新月峡附近恐有埋伏。”
云达闻言一震,他这是什么意思?云达知道,新月峡位于新月城以西数十里,乃一袋状峡谷,地势险要,但赤火国的主力不正在围困新月城么?调集大军在新月峡设伏岂不冒险?星子此话是真是假?是要诱我上钩还是出声示警?云达满腹狐疑,琢磨不定,又追问了几遍,星子却紧紧闭着嘴唇,再不肯多说一个字。云达无法,只得悻悻离去。
目送云达离开营帐,星子只觉背心已被冷汗湿透。父皇既要行钓鱼战术,必会拒援军于城外,从地图上分析地形,新月峡是最宜设伏之地。父皇大军以逸待劳,云达犹如飞蛾扑火,封锁峡口截断后路,即可围困歼灭。而援军难至新月城下,城中守军苦等救援不至,消息不通,军心不稳,必然陷入内外交困的绝望境地,时日一久,新月城便可不战而克。
星子一直不赞成父皇远征异域,而从色目到突厥,亲眼所见百姓所受掠夺之甚战祸之苦,对这场不义之战更生出反感厌恶,因此逃离父皇身边,不愿牵扯进战事之中。但自从得知了云达是尼娜的亲哥哥,星子知道他将去新月城白白送死,心乱如麻。虽被他擒下,星子想到他的豪迈慷慨,却生不出恨意来。
一O三 国仇(1)
眼看云达将要离去,星子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自己终究是提醒过了他,至于他听与不听,却不是我所能逆料了。只是,这句话一出口,自己不是西突厥的奸细,倒成了赤火国的奸细,父皇的叛逆了……星子心中苦涩,但不管怎样,我不后悔,这世上总有些事,比忠君孝父更为重要……
云达回了大帐,即亲笔书写了一封奏折,禀明抓捕星子的经过,却不免为星子开脱了几句,说他未必是赤火国派来的细作,恐因敌军内讧而逃离敌营,其人神武非常,若能为我所用,当有莫大助益,云云。云达写罢,暗叹了一口气,多年征战,早已看透了生死,但想到星子此去不免一死,仍甚为怅然。
云达挑选了数百名精兵押解星子进京,严令路上不得折磨虐待。至于尼娜,云达到底存了私心,不愿将其作为同案人犯论处,在奏折中略过不提,另派人用马车将她送回京城安置在朋友处,先行出发,择近路与星子错开。帐下的偏将军官多是云达的生死弟兄,知道云达身世凄凉,今日偏袒其妹,自然不会有所异议。
前方军情紧急,云达安排完此间事宜,便拔营起寨。押送的士兵将星子装在密闭囚车之中,连夜上路。星子的宝马神兵连同随身行李,亦作为缴获之物进献国王。车轮辚辚,破雪而行,星子半躺在囚车中,手铐脚镣都不曾除去,锁住了琵琶骨,空有一身功夫无用武之地不是第一次被捕,星子也懒得多做无谓的挣扎,既来之,即安之。狭小的囚车坐卧不能,星子神情却慵懒而平静,大多时间皆闭目养神。
路途迢迢,通向陌生地地方,星子思绪翻飞,回顾杜拉之死,毕竟难以释怀。此番去了西突厥京城,国王摩德怕定要杀了我为王子报仇。罢!罢!一命换一命倒是公平,呵呵。星子忽又想起去年被父皇派来的大内侍卫押解进京,情形如此相似!我是与皇帝命里犯冲么?无论哪家皇帝,我都是阶下之囚,摆脱不了南冠之运。
押解的士兵得了云达的命令,倒不曾为难星子,饮食也不曾短缺,只是恪守纪律,很少与他交谈。一路上平安无事,星子所受奇毒也未再发作。十余日后,离西突厥的首都安拉城尚有百余里,遇上了一队人马,说是奉了国王摩德的旨意,前来押解要犯。当下两路人马汇合,浩浩荡荡进京。星子听得这阵仗,国王显然将自己当成了头号重犯。
为防节外生枝,云达严令不得泄露人犯的身份,囚车四面都以黑色厚布罩得密不透风,星子日夜被锁在囚车上,不许闲人接近。但经过这一路跋涉,到底有消息灵通之人得知了底细。当一众人马押着星子进了京城时,西突厥人得知抓住了杀害杜拉王子的凶手,纷纷涌出家门围观,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一O三 国仇(2)
星子在囚车中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听见一片人声嘈杂,多是咒骂或欢呼。又有什么东西乒乒乓乓砸在囚车上,一阵乱响,大约是石头瓦片之类。星子暗想,赤火以突厥为蛮族,突厥以赤火为强盗,自己如今是羊入狼群,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不知为何,星子不但不觉害怕,反倒有些好笑,又觉有些可悲。我本一心要置身事外,却偏偏成了罪魁祸首。复一转念,他们只当我是父皇的义子,却不知我是嫡子,误打误撞,也不算冤。
星子模模糊糊存了一丝念想,父皇会不会知晓我身陷敌营,而设法援救?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此处距离父皇所在之地甚远,消息不通,他怎会得知?就算万一得知,他也未必相信。就算相信,在西突厥的都城腹地,要救得我出去,也是绝无可能。何况,父皇固然看重我,却更看重战事成败,江山社稷,怎会为了我一人而不惜代价?而我对他不忠不孝,落到今日田地,也是咎由自取,正是自食其果,又怎能冀望他相救?唯一能救我的人是师父,可如今师父已南下万里,更无可能插翅飞回。
周遭的喧哗之声终于渐渐平静,囚车似进了什么秘密的所在。待车停下,星子被押下来,却又用黑头罩罩住了脑袋。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挟持着星子,前行了约有数十丈远,听那回音,应是一狭长的甬道。揭下黑头罩时,星子发现已身在牢房之中。
这间牢房犹如一只硕大的铁笼,以铁皮为顶,四周皆以密密的精钢栅栏焊成。外面则是石壁,牢不可破,不见日光。狱卒并不除去星子的脚镣手铐,扯下天花板上垂下的铁链,先将他双手高高吊起,再连上穿过星子琵琶骨的铁链,只让星子双足脚尖着地。
这种的方式极为痛苦,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被吊起的铁链上,脚尖着地,站立不稳,铁链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拉动身体,犹如一场凌迟的酷刑,让星子痛不欲生。铁链穿身而过,似两把迟钝且坚硬的锉刀,一下一下生生地锉着骨头,星子甚至能听见那吱呀之声。汗水一点一滴地顺着星子的面颊流下来,打湿了头发,浸透了衣衫,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滩水渍。
星子无法运功抵御,便闭了眼默默忍受,一声不吭。四周一片寂静,时间如同静止。忽然,远处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众狱卒叩拜请安:“拜见陛下!”星子一怔,是西突厥国王来了么?仍是闭着眼,不去理会。
片刻后,重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面前,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便是那星子?”星子睁开眼睛,五步之外,一帮衣着华贵的官员拥簇着一人,五旬上下年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五官眉眼与杜拉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凛然之色。头戴金色王冠,身穿朱紫锦袍。几把火炬照着他沉沉面色,犹如黑脸阎王。
一O三 国仇(4)
鲜血不住滴下,在地板上形成了一滩暗红色的血洼。而每一鞭落下,铁链便拉动一次,星子的神智就愈清醒一分,昏厥更成了不可企及的奢望。星子牙关用力,口中已尝到了腥咸的滋味。
那人每打三五鞭,便暂停一会,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星子痛楚隐忍的表情、这是将受刑人的痛苦尽可能延长的手段,意志脆弱者极易崩溃。国王摩德不谙刑求之术,见下属慢条斯理,打得有一下没一下,一股火噌地窜了上来。猛地抢下那人手中的鞭子,用尽全身力气,没头没脑地就往星子身上招呼。
摩德一腔怒火,下手极重,一时鞭如雨下,血花飞溅。星子不能用内功抗刑,只全凭了意志强忍。不多时,星子的前胸后背都已是血肉模糊,不见人形。摩德气喘吁吁,犹不解恨,又是唰唰几鞭下去,星子口中鲜血喷出,溅在摩德的锦袍上,分外刺目!
一名旁观的官员见状,忍不住开口劝阻道:“陛下!此人潜入我西突厥,恐大有企图,陛下还是先讯问明白,再行处置不迟!”摩德闻言,愤愤地瞪了星子一眼,亦知再打下去星子便没命了,终于将那条鞭子往地上一抛,袍袖一拂,率众离去。惨烈的毒打总算告一段落,星子头一垂,如愿以偿地昏厥过去。待清醒时,发觉已被放了下来,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的外伤似经过了简单的处理,止住了流血,只是无数伤口一旦情形,便疯狂叫嚣肆虐。
星子暗中苦笑,师父费了偌大心力,用千金难求的无暇膏为我除去了满身丑陋疤痕,这才没几天,便又前功尽弃了。费力地偏头,看着琵琶骨下两个令人恐怖的血洞,若再用这穿身铁链吊上几日,自己这一身的功夫也算是白废了。十余年的不辍苦练,数月来的名师指点,俱都化为泡影。呵呵,星子又想,如今性命恐都难保,还能顾得上这些?朝闻道,夕死可矣,自己也曾见识过武学的那种至高无上的境界,尽人事安天命,也不该有什么不满吧……
星子历经无数波折,大喜大悲,对生死之事倒看得淡然,仍是闭目安心休息。不久后,狱卒送来清水喂星子喝下。见星子醒了,复又将他吊起。大概是怕星子伤重不支,这回仁慈了些许,让他两只脚掌皆能着地,稍稍减轻了双臂的压力。
那狱卒转身出去,片刻后,带了两人进来。一人是官员模样,另一人则是刚才的那名通译。官员开口问道:“你为何要乔装改扮,潜入我国?”通译则照样翻译。
又是这个问题,星子暗想,我进入西突厥是为了寻求解药,国王应是刺杀之事的主谋,自己要找的人正是他了,可现在又怎能吐露实情?星子看这架势,不管自己说的什么,都会被酷刑逼供,还不如省点力气。星子喘息片刻,弯弯嘴角,淡淡地笑了笑:“我说什么阁下也不会信,何必白费功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口供却是没有。”
一O三 国仇(5)
那官员似早料到了星子的态度,自顾自地又说道:“云达将军的奏疏上称你恐不是赤火的奸细,为你求情。如今赤火强盗大军压境,侵凌我国,不义之师必遭灭亡。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能顺应天意,告知赤火的军事部署,国王陛下即可网开一面,从宽发落。”
星子待通译说完,方摇摇头道:“我不在军中日久,对赤火军情并不清楚。”这倒不算是假话,只是其中的经过,星子懒得多做解释。而虽有师父所赠的西域地图在手,足可决定战场胜负,但献图求生,非在星子的考虑之内。
那官员见星子不作回答,没有令人再继续毒打,只是吩咐狱卒扯动铁链,将星子双足吊离地面。官员便在一旁候着,等了一阵,星子仍是垂眸不言,他便又命人在星子脚下系上一只铁球。
“啊!”星子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沉重的铁球瞬时将星子的身体拉成了一根线,整个人犹如被五马分尸,穿过琵琶骨的铁链撕扯着骨肉,一寸寸似被生生割裂。汗水混着鲜血不住流下,黏在星子身上,极为难受。拷打的狱卒又猛地推了星子一把,铁链如荡秋千般晃晃悠悠来回打转,星子终于忍不住连声惨呼。
官员满意地笑了笑,吩咐了狱卒几句,便即出去,只剩下星子无望地煎熬。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痛苦无穷无尽地叠加……星子唯有咬紧牙关。也是在这样的囚室中,曾被父皇酷刑逼供……师父曾告诫我,要学会忍耐……就算这一生注定苦难相随,就算痛苦永无止境,我也能熬过去的,一定能……
星子被悬吊了足足六个时辰,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仍始终不发一言。狱卒怕星子就此一命呜呼,只得将他放下来,喂水灌食。稍事休息后,那官员又回来继续讯问,仍是一无所获,便令人用盐水浸泡星子的伤口,再用烧红的钢针一枚枚刺入血淋淋的伤处。这等酷刑虽疼痛至极,却不会轻易要了人的性命。
一连刑讯了三日,星子痛得一次次昏厥,却铁口钢牙,无法撬动。官员只得面君复命,此时国王摩德已冷静下来,听了回禀,似有些震动:“没想到赤火国中也有如此坚强之人,倒是少见。也罢!无须再折磨他,给他个痛快好了!”星子只是赤火皇帝的义子,多半因军中内讧而单身出逃,既然他不愿招供,不肯投降,也就再无留下利用的价值,杀了他还可提振士气。于是国王摩德下令,将星子处以剜心焚身之刑,为王子杜拉报仇,并祭祀战场忠烈亡魂。
突厥对犯了死罪的异教徒,常处以火刑。熊熊的烈火象征炼狱,可荡涤罪孽,救赎灵魂。而星子是赤火突厥交战以来,抓捕的最重要敌人,摩德便令在火刑之前活剜了他的心脏,以敬奉神灵,祈祷胜利。
一O四 火刑(1)
火刑将于七日后举行,皇宫大门前的宏伟广场是举行国家重要典礼之地,即定为刑场。工役们日夜赶工,在空地上搭起了一座数丈来高的刑台,正对着宫门正中的巍峨城楼,届时王室贵族高官们皆要亲临观刑。而安拉城内外的百姓,得知此讯息,亦奔走相告,约为围观。
没有人告诉星子这一消息,但对他的酷刑折磨却停止了,只是手铐脚镣和穿过琵琶骨的铁链不曾除去。星子整日躺在铁牢的地板上,忍受着伤痛的肆虐,不见日光,不知晨昏,只是偶尔会有人送来饮食。
星子盘算摩德逼供不成,定已下旨要将自己处死,只是金木水火土,怎么个死法而已。星子曾于生死中轮回多次,处变不惊。但不知为何,这回虽毫无希望幸免逃脱,星子却并没有人之将死的种种悲哀怀念,反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预感。或许是与尼娜、与突厥人相处久了,或多或少相信了天上神明。倘若人死后真有灵魂,那肉体的痛苦和消亡又有何可怕?
临刑前的一晚,曾刑讯星子的官员前来宣读了国王的旨意,定于次日傍晚日落时分行剜心焚身之刑。星子半躺在地上,静静听完,神情不悲不喜,不惊不怒。不就是火刑么?比起赤火国的千刀凌迟,这太不够看了吧!那官员最后询问星子,可有什么遗言遗愿?
遗言遗愿?记得我曾以血写就遗言,已呈递父皇,到如今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星子只是暗暗庆幸,来西突厥之前悄悄地去看望了父皇,虽然没说上一句话,也算是见了最后一面……如果他得知我孤身逃出,不久死在异域,会是何心情呢?师父算是别过,而娘亲再不可得见了,惟愿师父救了她出来,能安度余年……
星子叹息一声,自己到底不孝之至……低声对那官员道:“请阁下转告国王陛下,我死后,尸骨虽已化成灰,若有遗物,望能转交赤火国皇帝,九泉之下,我也感激不尽。”
大限将至,极刑在即,星子仍如此从容镇定,彬彬有礼,官员不由刮目相看,心中升起一股钦佩之意:“好!我定会代你转告。”
星子忽然心中一凛,父皇若见到我的遗物,得知我被敌所擒,惨死于此,会是何心情?他起兵远征西突厥,便是为了报万国大典谋刺的一箭之仇,如今杀子之恨,又如何消解?想到父皇的报复手段,星子不寒而栗……摩德杀了我为他的儿子报仇,父皇又要为我报仇,冤冤相报,绝非我所愿,但这死结如何解开?天意循环,徒唤奈何?
第二日中午,狱卒送来了一席丰盛的酒菜。这些天星子伤势沉重,食不下咽,多是喝些冷水冷粥而已。眼前酒肉飘香,这便是传说中的断头饭断头酒了吧?星子忽想起拜莫不痴为师之时,因面临责罚,师父笑言让自己喝断头酒。当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终于喝上了这真正的断头酒。
一O四 火刑(2)
星子本来平静的内心忽觉酸楚,师父此时仍奔波万里之外为我求药,不知我已做了异域之鬼……我曾发誓不会再让他失望,终于未能信守诺言,师父的无数苦心,算是付之东流了!
狱卒扶星子坐起,星子扯过一只鸡腿腿啃了起来,手臂疼痛无力,颤抖不已,连握着鸡腿都甚为吃力。星子暗道,书中形容文弱之人不过手无缚鸡之力,而我如今,却是手无拿鸡腿之力了,呵呵!要是被子扬那家伙得知,怕要笑死了。
子扬捉狭的笑容似浮现眼前,星子的心情忽然好多了,接过狱卒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那酒甚烈,星子呛得咳了几声,喉间一阵腥甜。却复又让狱卒满上,举杯对他笑笑道:“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今日临别,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狱卒第一次听见星子开口说突厥话,吃了一惊,听他言下之意,更不知是不是反话:“你……你不恨吗?”
“恨?”星子微微摇头,“我恨你做什么?这是两国之间的仇恨,你不过是奉命行事,也不曾对我格外严酷,我不恨你。我也不恨西突厥,不恨你们的国王,这样的结果,算是情理之中。两国之间的仇恨已经太多,如今我就要死了,不想再添上一笔。”星子停了一会,悠悠地道,“杜拉王子本是我十分钦佩之人,今日到了地下,正好与他重聚叙旧,把酒言欢。”
一番话听得狱卒呆住了。这些天眼见星子熬刑忍耐,坚韧顽强非常人可比,而生死之间尚有这份胸襟,更不得不让人佩服无比。狱卒便陪星子喝了一杯,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学会了突厥话?”
这些天官员刑讯中从未提起尼娜,星子猜想云达应对她有了妥当的安排,此时自不会将她牵扯进来,只是嘿嘿一笑:“我既然要乔装改扮混进来,当然得学几句突厥话对付,不然岂不是一开口就露陷了吗?”
狱卒定定地注视了星子一会,终于叹口气道:“你和我想象中凶狠残暴的赤火国强盗完全不同……你的突厥话说得很好,就象是土生土长的突厥人,你的蓝色眼睛也象是我们突厥人的眼睛,你的性格,让我想起了杜拉王子殿下……”狱卒不无遗憾地感叹,“你要是我们突厥人就好了!”
星子闻言,哈哈大笑,一抹鲜血溢出唇角,他却浑然不觉:“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管他是突厥人还是赤火人?”
狱卒陪星子用完了断头饭,便来了几个人,拖星子去沐浴更衣。此时总算将星子的手铐脚镣除下,将穿过琵琶骨下的铁链扯出。铁链长时的摩擦,留下了两个穿透的大血洞,鲜血汩汩而出,甚为可怖。狱卒用清水洗去星子周身的血迹,给他伤处上了止血的药粉,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换上了一件纯白色的长袍。白色长袍遮住了累累伤痕,星子除了面色如纸,憔悴不堪,倒看不出太大的异样。
一O四 火刑(3)
星子不希望在万众注目之下,狼狈不堪地被押上刑场,这样的安排正合他意。手铐虽然除去,仍是用麻绳反剪了双手。星子经脉受损,已不能运用内力,挣不开绳索,更无法逃跑。
时辰将至,星子被押出囚室,上了囚车。临刑之前要游街示众,没有再用黑头套蒙住星子的头脸。那囚车四面围了结实的栅栏,中央一根粗大的柱子,星子便被反绑在那柱子上。数百名士兵将囚车团团围住,另有一队骑兵在前开道。
星子暗想,去年中了状元,春风得意,上京城中跨马游街时也没这般阵仗,或许只有皇帝出巡可比,好不威风气派!星子不由微微地笑了。
安拉城中的居民已倾城而出,万人空巷,奇来围观害死了杜拉王子的罪大恶极敌国强盗,小孩子们尤其兴高采烈。士兵们虽尽力阻拦,仍时不时地有人朝囚车上投掷石头。星子任凭观众诅咒谩骂,始终面带微笑。
缓慢而浩荡的人流终于到了皇宫前,星子被押解下车。抬头望向天边,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一轮落日将苍天与大地、皇宫与刑台都染上了一层金黄之色,透出一种庄严神圣的气氛。竟不似酷刑肃杀之地,宛如金碧辉煌的圣殿仙境。
数百军士将刑台团团围住,严阵以待。旁边有两名士兵想要来拖拽星子,星子奋力挣脱了,一步一步,独自踏上通往死亡的台阶,尽力保持着步态平稳。
台上已矗立起了高高的火刑柱,如一柄利剑刺破云霄。成捆的柴禾被桐油淋过,整齐地堆叠一旁。刑台侧方是监刑官的座位,监刑的仍是前几日审问星子的那名官员。刑台的正前方放置了一张青铜所制的祭案,陈列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事,星子鲜活的心脏将被尖刀剜出,献祭于此。
星子于刑台上立定,士兵们将他转向西方。突厥的宫殿坐西朝东,星子正对着夕阳下的皇宫,拱形的城楼之上,依稀可见人影幢幢,国王似已驾临,只是相距过远,看不分明。
监刑官示意要星子对国王叩拜。星子自然不能对敌国国王磕头,只定定地站着。旁边的士兵欲要强将星子按倒跪下,星子踉跄了几步,仍是站直了身体。那官员见状,示意士兵住手,不必强迫。
便有一位僧侣模样的老者上来,站在星子面前,面带慈悲,口中叽里咕噜似在念经。星子暗想,这是要超度我么?西突厥处死个人,程序倒还挺多。祈祷完,那僧侣以手摸了摸星子的头,念了句什么,向后退开。士兵们即将星子押到火刑柱前,先解开反绑着星子双手的绳索,另用粗大的麻绳将他的四肢牢牢地绑在柱子上。
绑缚停当,士兵们将备在一旁的柴禾搬来,堆在星子脚下。那柴禾越堆越高,渐渐将星子的双腿都埋住了。片刻后,星子就将被这些柴禾点燃的烈焰吞噬。星子只望着那渐渐西沉的金黄色落日,恍然神游天外。正在此时,星子忽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哥哥!哥哥!”
一O四 火刑(4)
星子抬头一看,竟是尼娜!她如一头受伤的小母兽,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想要突破封锁,冲上刑台。尼娜本就会些轻功,此刻更势如拼命,腾挪之间守卫刑台的士兵们竟一时捉她不住。转眼之间,尼娜已奔到刑台下,一个蜻蜓点水便要跳上去。但刑台有数丈高,尼娜力道不足,半空中即坠了下来,被军士们一拥而上将她按住。
尼娜奋力挣扎中面纱脱落,容颜苍白已无血色,披头散发,声嘶力竭地叫着:“哥哥!哥哥!”“你们不要杀他,他不是坏人!他不是坏人!”
台上监刑的官员厉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扰乱刑场!带下去严加审讯!敢与异族强盗串通一气,便当同罪!”
星子心如止水地等待着最后一刻地到来,却被尼娜的突然出现而搅乱,尼娜不怕死的举动徒然无益,只会给她带来莫大的麻烦,那我和他的兄长煞费苦心保全她的努力全白费了。但星子虎落平阳,空有一身功夫无法施展,也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能救得了尼娜,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了下去。
夕阳悄无声息地隐没于深青色的暮霭之中,唯有圆拱形犹如穹庐的宫殿顶仍反射着一丝金色余辉。刑台四角点燃了火把,熊熊火光映着星子苍白的脸色。行刑的时辰将到,台下观众人头攒动,监刑官员一声令下,行剜心之刑的刽子手即已就位。
刽子手是一名壮汉,头缠白布,身穿长袍,满面胡须。星子一见便想起了集市上的屠夫,心头苦笑,如今自己真成了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了。
刽子手走到火刑柱前,转头面西,亦是念了几句祷词,然后以手抚胸,对着城楼上国王的宝座,深深鞠躬行礼。礼毕,转身面向星子,唰地从腰间拔出一柄七寸来长的尖刀,锐利的刀锋寒光凛冽,接着一把扯开了星子的外袍前襟!
星子裸露的胸膛伤痕累累,而心口那殷红如血的星形胎记忽似长大了许多,愈发凸显出来,竟似于铜板之上雕刻而成。刽子手乍见这胎记,不由吃了一惊,仿佛被什么神秘力量所阻挡,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几步!
台下的观众也被这奇怪的印记所惊动,一阵不安的骚乱,士兵们忙着约束人群。喧嚣之中,星子仿佛听到一声叹息,那声音极轻极低,似一缕清风从九天之外隐约飘落,带着点儿惊讶,带着点儿欣喜,转瞬消失不见。星子四顾,却找不到发声之人,难道是我听错了么?
短暂的混乱过后,刑台四周恢复了秩序。刽子手重新上前,手持尖刀,持刀的那手却不住颤抖,仿佛得了疟疾一般。刽子手深吸一口气,径朝星子的心口刺落!刀锋堪堪触及星子胸前,尚未划破肌肤,忽然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天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上刑台,当啷一声,刽子手手一松,尖刀跌落尘埃!
一O五 天使(1)
星子定睛一看,那闪电竟是一枚鸽子蛋大小晶莹璀璨的蓝宝石,恰恰击中刀刃!是从皇宫的城楼上飞来的!刽子手呆若木鸡,全场霎时鸦雀无声。星子也是十分纳闷,谁出手救了自己?此人功夫甚为了得,西突厥皇宫中什么人有此本事?监刑官员见此变故,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仰头向城楼上眺望。
片刻后,一袭纤细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中。那人身着鹅黄色纱衣,迎风立在高台之上,衣袂翩翩,宛如飞升。相距过远,看不清容貌,但婀娜身姿惊鸿一瞥,却是绝世风华的美人。她甫一现身,在场的官民不待人命令,皆齐刷刷跪下了,匍匐在地,不敢仰望。全场顿时静如墓地,唯有傍晚的风声掠过耳际。
星子见状惊讶莫名,此人一介女流之辈,并非西突厥国王,这些人为何对她如此顶礼膜拜?猛然记起尼娜曾提到过的圣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圣女?听尼娜的语气,对圣女亦是五体投地,星子一直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果然地位非凡。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她弱不禁风,竟是她出手救了我么?这般身手甚是难得。但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此举是何用意?星子好奇心大起,微眯了眼盯着那女子,定定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女子一步一步走下长长的天梯,姿态轻盈曼妙之极,似脚踏祥云的仙女,从九天月宫飘然降临。待得近了,星子发现她也是用面纱蒙了面,只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眸,透出冷月般的光芒。仅仅一双眼睛,已是动人心魄,美极难言,让人不得不猜想那面纱后的倾国容颜。而她裙裾下摆镶了无数的蓝色宝石,行动之间,颗颗宝石熠熠生辉,如天上亿万繁星闪烁。
敢情刚才飞上刑台的暗器就是从她裙子上扯下来的?星子既有几分佩服,又不禁有几分好笑。从京城到塞外,星子算是见识过各色美女,但与她相比,便如萤火比之皓月,沙石比之珍珠,皆是黯然失色。星子也似被磁铁吸引住了,转不开眼珠子。人之将死,竟能见到这仙女,是在做梦吗?
那仙女款款行来,上了刑台,即吩咐监刑的官员:“把他放下来!”她一开口,声音亦如天籁之音,动听之极。监刑官员忙不迭地命人将星子解开绑缚,从刑柱上放下来。
星子活动活动麻木的手足,理理衣衫,遮住裸露的前胸。那仙女静静站在星子面前,四周鸦雀无声,时间如静止了一般。她比星子矮了几分,对星子胸前的殷红胎记凝视片刻,随即微微仰头,对上星子的眼睛。一觐之下,仙女突然颤抖起来,瑟瑟如风雨中的落英,眼神似极为震动。星子乍与她对视,亦是一惊,她的这双眼睛仿佛见过,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
此时国王摩德与一干随从官员也匆匆从宫殿城楼上下来,见了那仙女,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一O五 天使(2)
摩德呆了呆,随即微微躬身,语气甚是谦卑:“刑场乃不祥之地,不知圣女驾临,有何喻示?”果真是就是那什么圣女!星子记得尼娜曾言,圣女为色目和突厥所共尊的精神领袖,连两国国王的地位也在她之下,看来此言不虚。
圣女却让摩德身边的随从皆退下了刑台,低声说了句什么,摩德顿时神色大变:“怎么可能?”
圣女声音严厉,不容置疑:“神谕便是如此记载,倘若你误杀了使者,你担得起这份罪过么?”
使者?星子忽想起听过的关于真神使者的故事,当时只谓是无稽之谈,难道竟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国王摩德被圣女呵斥,不敢反驳,憋得面红耳赤,眼中精光毕露,恨恨地瞪着星子,一言不发。星子几乎能听到他咯吱咯吱磨牙的声音。沉默了半晌,摩德愤愤地一跺脚,开口下令,让监刑停止行刑,命围观的百姓各自散去。
事出突然,全场军民哗然,星子虎口脱险,亦是莫名其妙。但圣旨难违,观众在纷纷议论声中散去,圣女却令人抬来一副担架,将星子暂且抬至王宫城楼下的一间偏殿中。一进偏殿,圣女即令众人出去,紧闭了殿门,只留下了星子和国王摩德。
星子尚未开口相询,那圣女已倒身拜了下去,俯首及地:“奴婢伊兰,天门岛圣殿第十三代圣女,拜见真神使者!叩祝尊者万安!”
此言一出,星子毫无防备,震惊莫名。眼见她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竟会向着身为死囚的自己叩拜,口称什么真神使者,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这事太过荒唐,星子暗道,我从来不信鬼神,怎么成了真神的使者?怕是突厥人的阴谋诡计,派她来色诱我的么?星子装作听不懂她的话,哂笑道:“姑娘是什么人?莫要拜我,快快请起,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仍是说的中原官话。
站在一旁的国王摩德亦道:“圣女明鉴,此人乃赤火国人,正是我族之大敌,怎会是真神使者?”
原来她正是现任圣女,名为伊兰,地位崇高,平日里极为神秘,除了一年一度的祭神大典,凡夫俗子轻易绝不能见。一旦现身,便如真神亲临,万众莫不五体投地诚心叩拜。只是圣女掌管神谕,通常不直接干预俗世政务。本来行刑处决,伊兰也从未驾临,今日却不知为何,竟会亲来观刑。
突厥人和色目人最重神明,真神与俗世之间,以真神派出的使者宣告神谕,使者的地位至高无上。但自从一千五百年前天使下凡,降下神谕后,许久以来,再无天使现身。后来色目和西突厥先后遭遇大难,无数人日夜祈祷真神保佑,派来使者挽救合族之灾。
伊兰听得国王质疑,缓缓站起身,对下首的摩德道:“神谕记载,心口的红色流星印记,便是下一位真神使者的标记。陛下,方才你也见到了那印记,此人正是真神使者,是真神派来拯救我们的!有了他,突厥大难可解,色目复国可待!”
一O五 天使(3)
星子虽装作不懂,却听得明明白白,心下愈发惊奇。原来方才是刽子手挑开我衣衫,她看见了那血色胎记,即出手相救!这也太过巧合,若晚了一刻,我岂不已成了刀下之鬼?
“圣女恕罪,但……”虽然圣女的权威不容置疑,摩德仍试图问个明白,“为何以前小王从未听说过这条神谕?”
伊兰声音里透着不可挑战的无上威严:“真神使者的身份,何等重要?岂能轻易公之于世?这条神谕全凭历代圣女口口相传,从不外泄,以免让不轨之人有机可趁,加害使者。”
伊兰的最后一句话似有所指,摩德便有些尴尬,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沉默了一会,不甘心地又道:“小王绝无意冒犯使者……可此人明明是赤火国人,曾在战场上与我军为敌,杜拉便是因他而身亡……”
伊兰听摩德提起此事,清亮如朗月明星的目光顿时黯淡,似有哀伤的表情一闪而过,沉默了一刻,仍是坚定不移地开口:“这些都是真神降下的考验而已,考验我们的信仰是否坚定虔诚。何况,尊者一双蓝眸,怎会是赤火强盗?”
星子开始还道是他们串通好了来演一场戏,另有所图,听了伊兰的这一番解释,又似真有其事。我是真神派下的使者?可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这时伊兰忽转向星子,问道:“尊者,您是否生于十七年前的七月九日?”
星子闻言大惊,自己的生日确实是七月九日,是去年方从乳母宁嫂处得知的,知道这一日子的人屈指可数。就连养母阿贞,十几年来,也总是将从村口抱我回家那天当作我的生日。星子得知了真实的生日后,也从未放在心上,更不曾和谁提起。眼前这圣女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有知情人告诉了她我的身世?或是她会什么占卜算卦的巫术?
伊兰不待星子回答,看他表情便已有数,追问道:“奴婢所言不虚吧?”等通译翻译完,星子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伊兰即复转向国王摩德,神情肃穆:“这就对了!十七年前的七月九日正午,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日食,白昼如夜,一颗硕大的赤色流星自东向西坠落。不久以后,色目国便惨遭灭亡,西突厥也日渐陷于危难之中。上代圣女曾反复告知我,如此奇异天象,必主天使临凡。可惜上代圣女终其一生亦未能寻得使者,我传承圣女之位三年以来,也一直苦苦寻觅,但总局限于突厥人或色目人中,因此毫无头绪。今日方知,使者生于东方,本不是我族中人,正如那赤色流星,从东方来,归于西域。”
星子曾与辰旦的片言只语中知道当年的日食异象,伊兰这一番话煞有介事,一时也听不出什么破绽,星子却不敢轻易相信,说不定是因她得知了我的真实身份,欲要留我活命好利用我。不过既然能活下来,我不妨先装聋作哑,将计就计。
一O五 天使(4)
伊兰这么一说,摩德也回忆起多年以前,那场神奇的日食,心中的怀疑渐渐动摇,但想着爱子惨死,长叹一声,仍难以释怀。伊兰又道:“陛下倘若不信,当年真神使者曾亲手将一份神谕封存于天门岛上,留待下一位使者亲去开启。他是不是天使临凡,待开启了神谕,自然便见分晓。”
摩德再无言辩驳,悻悻地道:“倘若当真是真神使者,实乃我族千载之幸!小王一身得失,既成沧海一粟,本算不得什么。”口中虽如此说,并不向星子行礼,转身欲要离去。
“陛下!”伊兰却唤住了他,“使者的尊严不容亵渎。今晚刑场之事,该如何向百官黎民解释交代,陛下心中有数了吧?”
“是!小王明白。”摩德应了一声,如火烧了尾巴般匆匆告辞。
星子伤势沉重,伊兰便让人将星子用软轿抬到自己所住的圣殿休养。伊兰的圣殿名为天方殿,位于城西的高台之上,是安拉城中最为神圣崇高之地,非凡人所能涉足。星子被抬进天方殿时,恍惚仍在梦中。伊兰将自己的正殿让出来安置星子。那圆拱形殿顶是以白金所制,外族俗称白金宫。
疏星淡月之下,夜幕下的天方殿顶反射着清冷而圣洁的光芒,仿佛天堂之门。进得殿中,宫中亦无灯烛照明,白玉砌成的四壁皆镶嵌了无数硕大的夜明珠,千千万万的夜明珠如银河流光,交相辉映。华丽富贵,远胜过凡尘皇室,唯有天宫差可比拟。正殿一侧的寝宫内,伊兰的卧榻却是以整块的水晶雕刻而成,饰以五彩珊瑚、宝石,乳白色的鲛绡制成罗帐,逶迤累垂而下。
水晶榻上铺了浅白色天鹅绒所制的被褥,轻薄而柔软,星子直接被抬上床去。虽然周身伤口仍痛得厉害,但比起前些天用铁链吊在铁笼子里,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这圣殿之中全是蒙了面纱的年轻女子往来侍候,让星子颇不自在。
便有侍女奉上一只刻花白玉碗,碗中似盛了清水。星子正觉口渴,撑起身接过一饮而尽,那清水却如玉露琼浆,甘美可口。星子喝完,忍不住咂了咂嘴,侍女轻轻一笑,又为星子奉上一碗。星子连饮了三碗,饥渴全消。伊兰一招手,侍女又将精美的饮食奉上,星子盛情难却,略用了几口。
星子挂念着尼娜,管它是不是做梦,先得将她救出来再说,便对伊兰道:“既然你们放过了我,那刚才在刑台下为我求情的女子也该放了吧?她名叫尼娜,是我的妹妹。”星子情急之下,不觉用了突厥语。
“奴婢遵命!”伊兰听星子说突厥话似乎毫不吃惊,恭恭敬敬地应了,吩咐下人即刻去办。
星子松了口气,不能全然放心,又加上一句:“若把她放了,明日带她来见我。”伊兰仍是满口答应。“多谢姑娘!我这里没事了,你们下去吧!”星子被一群异族女子围绕,虽然困累已极,却哪里睡得着觉?
一O五 天使(5)
伊兰的声音温柔如和煦春风吹拂下的依依杨柳:“尊者您伤势严重,还是先让宫里的医官为您问诊治伤后再休息吧!”伊兰身为至高无上的圣女,在国王面前也是威风八面说一不二,对星子说话却是小心翼翼,谦卑恭顺。
说话间,报来医官已等在门外,伊兰即命召入。星子见那医官也是名女子,不由头皮发怵,自己一身惨不忍睹的外伤,都要被她看了去么?忙摇头拒绝道:“治伤就不必了吧!我眼下只想睡上一觉,便已感激不尽。何况我已是一介废人,无力担当重任,不劳姑娘费心了。”
伊兰这回却不作声,只是以目示意。那医官便对星子的话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星子榻前,伸手便要去扯星子的腰带。星子大惊,本能欲要躲闪,无奈受伤甚重,铁链穿过琵琶骨吊了这许多天,经脉受损,闪避不开。
医官稍一用力,便将星子按住,星子动弹不得,只能听凭摆布。临刑时所穿的白袍被毫不留情地扯下,布满累累伤痕的身体,一览无遗暴露在陌生的女子面前,连私处亦无可遮蔽。星子多日来受刑,伤口多已发黑化脓,或是深深及骨,不忍卒睹。方才挣扎中鲜血渗出,已染红了白色的天鹅绒被褥。
殿中一众女子见此惨状,一个个呆立原地,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鸦雀无声。星子只觉数十道目光如数十根灼热的钢针齐刷刷地落在不着寸缕的肌肤上,温度骤然升高似要燃烧,令人窒息。士可杀不可辱,这样的侮辱比杀了星子更让他难受,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仿佛要滴下血来。星子羞愤难当,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若不是顾及她们都是女子,便已要破口大骂。
伊兰屈膝跪下,殿内的侍女顿时哗啦啦跪倒一片。伊兰垂首低眉,语气谦卑:“奴婢今日事出无奈,冒犯尊者,实乃大罪。待尊者痊愈后,奴婢听凭惩处。”
星子向来吃软不吃硬,见她们皆跪下了,也只好稍息怒火:“你是此间的主人,又救下我性命,我怎敢惩处你?若还肯给我留一分颜面,便请退下吧!”伊兰便命其余的侍女都退出宫门,只剩了两个人辅助医官。星子红着脸又道:“你们都退下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伤我自己有数,不需医治。”
伊兰耐心解释,声音仍如金铃般动听:“尊者,奴婢的职责便是侍奉您,尊者伤重,奴婢怎可擅离职守?天方殿中的医官,是突厥医术最高的圣手。您这些皮外伤并不打紧,就算穿了琵琶骨,武功也可恢复如初。天方殿中还有秘药,可消除伤疤,不留痕迹。之前的种种误会磨难,亦当是真神降下的考验,尊者天纵英明,必不为浮云遮眼。”
被铁链穿过琵琶骨,武功竟可恢复如初?星子闻言不由动了心,见她说得谦恭认真,也不好再斤斤计较多说什么。医官拿过一个碧绿色的小鼻烟壶似的东西,打开盖子,让星子闻了闻,一阵奇异的香气进入口鼻,很快星子便失去了知觉。
一O五 天使(6)
一夜无梦无话,星子醒来时,晨辉已洒满了水晶榻。乳白色的床帏透过明亮的日色,象江南明媚的春天,塞外高原的严寒风雪似成另一个世界。星子许久未曾睡得如此香甜,睁眼环顾四周,犹如仙境,仍不知是梦是醒。但低头一看,身上不着片缕,只是搭了床雪色锦缎绣暗花的薄被。
星子一惊,挣扎着欲要起身。两名蒙面女子察觉星子醒了,便上前服侍他洗漱用饭。一名侍女为星子披上件外袍,另一名侍女则跪在床头,举着的白玉盆里装了大半盆清水。星子洗脸漱口,侍女又跪进早膳,举案过顶。
星子极少被女子这般卑躬屈膝地侍候,窘得不知所措。侍女哀求道:“请尊者多少用些膳吧!否则圣女怪罪下来,奴婢便是死罪了!”星子暗想,原来那圣女也这般凶恶,常拿无辜旁人下手么?无奈只得接过玉碗,胡乱扒了几口。那粥饭如翡翠般晶莹可爱,入口有瓜果的香甜,却看不见任何米粒菜蔬。
星子用完早膳,复躺在榻上休息,伤痛之处经昨夜医治,果然大有好转,不再痛得人心神不宁。寝宫深处传来叮咚音乐之声,非琴非箫,却如清风朗月,花香鸟语,极为悠扬动听,闻之令人忘俗,胸中烦腻全消。
星子暗中思量,看来那女医官真的医术高明?但不管怎样,这个什么真神使者的事情多半有些古怪。不过,我既然能忍受大牢酷刑,难道享受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奇遇艳福反倒不自在了?我又不是天生的贱骨头,只喜欢挨打熬刑。这群柔弱女子,能奈我何?我是男子,还怕了她们不成?既然身不由己,干脆享一天福算一天,以不变应万变好了,反正大不了也就是再拖出去执行死刑而已。
星子想通此节,便不再觉得尴尬难堪,心下坦然,闭目养神。却听殿外娇声软语:“奴婢伊兰,求见尊者!”星子当然没理由拒绝不见。伊兰翩然进殿,如仙女踏云而至,到榻前依礼向星子叩拜请安,音乐声亦随之停下。
星子淡淡一笑:“姑娘快快请起,不必这般客气。此处你为主,我为客。客随主便,一切依你安排,怎地行此大礼?”
伊兰双手合十:“奴婢昨日冒犯尊者,正是要来请罪的。”
星子听她一口一个敬语,忍着牙根发酸,谢道:“姑娘言重了,姑娘施救疗伤,在下感激不尽。”
今日伊兰仍是一袭鹅黄色的衣衫,星子猜想此色可能是突厥人的尊贵之色,只是质地轻薄,不似中原皇家贵族的服饰以厚重繁复显示尊贵。伊兰始终以纱遮面,却更让人忍不住幻想她的真实面目。
“尊者!”伊兰轻唤了一声,星子才发现自己又盯着她看,此时敌我不明,竟登徒好色,真是该死!星子忙转开视线。伊兰从怀里取出一只青玉所制的小盒子:“这是奴婢秘藏的几枚药丸,对治疗内伤甚有奇效。尊者每日服下一枚,过几日受损的经脉即可修复,内力较之以往更有进益。”
一O五 天使(7)
星子早知伊兰武功甚高,料得此言不虚,称谢后接过。如今两人已自然而然以突厥语对话,不须翻译。星子打开青玉小盒一看,其内果然躺着七枚晶莹剔透的白色药丸,盒盖一开,幽香满室。星子掂起一枚,就着伊兰亲手递上的温水服下。
这时有人进殿禀报,尼娜已照吩咐被带到了,星子忙让她进来。尼娜已换过了一身素色衣裙,佩同色面纱,不似昨日那般狼狈。一进殿发现星子,急忙奔近:“哥哥!哥哥!你没事吧?”
即有天方殿的女官斥道:“还不快拜见圣女和天使尊者!”
“圣女?”尼娜战战兢兢地望了眼坐在榻前的伊兰,迟疑片刻,跪下叩首:“奴婢拜见圣女!”还有天使尊者?天使尊者居然临凡了?尼娜惶恐不安,疑是听错了。
星子开口解围道:“她是我妹妹,我有几句话要和她说,你们暂且退下吧!”
伊兰看了尼娜一眼,对星子躬身合十,应道:“是!”随即带了一众侍女鱼贯退出,殿内只剩了星子与尼娜两人。
面对着熟识的尼娜,星子总算松了口气,让她起身在床头坐下,却听尼娜急急地问道:“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呢?”
星子苦笑:“怎么回事,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听说过什么真神使者吗?他们竟然说我是真神使者……”从昨日到今日的情形来看,所谓真神使者一说,不全似无稽之谈,尼娜是眼下星子唯一可信任之人,自然要先向她求证。
“啊!”星子的话还没说完,尼娜已经惊呼出声,蓝色眼眸中尽是难以置信,似被人施了定身法术般怔怔地望着星子,仿佛看着个天外来客。
“尼娜?尼娜!”星子见状着了慌,连声呼唤。
半晌,尼娜方似如梦初醒,口中喃喃地道:“哥哥,不……主人,您是真神的使者?”
“怎么会呢?”看尼娜的样子,对这个什么使者的来历应该并不陌生,星子摇头道,“我从来不信你们的神灵,这定是弄错了,或者故意骗我。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吧!”
尼娜却听若不闻,低了头,仍似自言自语:“难怪……难怪有这样大的法力……”说完竟复拜了下去,颤声请罪,“奴婢尼娜,有眼不识泰山,屡次冒犯尊者,请尊者降罪!”
尼娜一路与星子同行同住,早已熟不拘礼,此刻乍闻眼前之人竟是至高无上的真神使者,便如霹雳乍响,震动无以复加。犹记得当初试图谋害他,又曾和他赌气吵闹,尼娜但觉惶恐无地。
“唉!你这又是做什么?你何罪之有?别忙着拜我,快说说怎么回事?”星子忍不住伸手将她拉起来,忽然发现,前日里连一只鸡腿都拿不动的右手,如今竟能轻而易举地拉动尼娜,心下惊喜莫名。
尼娜被星子按坐在榻前的玉凳上,发呆半晌,方慢慢开口说道:“奴婢曾谈起过,一千五百年前,真神使者罕宁降世,带来神谕,是突厥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一O五 天使(8)
“在神谕的指引下,千年来,突厥人繁衍生息,兴旺发达。后来西突厥率先建国,东突厥人仍过着游牧生活,也就是中原所谓的色目人。三百年前,圣女重启神谕,色目人受到启发,也建立了国家。但是,从一千五百年前至今,再无真神使者降世。历代突厥人色目人口口相传,皆道神谕有言,合族大难之时,真神定会再派使者临凡。奴婢所知道的,便是这些了。只是奴婢做梦也没想到……”尼娜神情恍惚,声音飘渺。
“那怎么才知道谁是真神的使者呢?”星子打断她问道。
“这……我等凡夫俗子,不能辨别。”尼娜迟疑地摇摇头,“据说神谕上有指示,只要圣女认定,那便是确凿无疑的了。”
听了尼娜这一番话,星子陷入沉思,那个圣女伊兰的说法与尼娜相互印证,并无破绽。尼娜年幼单纯,不擅撒谎,看她这样子,不似事先串供。星子忽又想起,子午谷一战中,王子杜拉临死前仰头向天,说的那几句话,期盼真神使者降临,云云。当时自己以为不过是突厥人迷信怪力乱神的荒诞愿望,难道会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伊兰一语道破我的生日,我确实恰好在那场日食中降生,是那颗赤色的流星幻变的么?不然,为什么一出生就带着那古怪的胎记,让父皇见之心惊?母亲为我取的小名是星子,原来她知道我就是那颗稀奇古怪的星星?
想到这,星子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惊了尼娜一跳:“尊者?”
星子回过神来,事关重大,不宜玩笑,顿了顿道:“你还是叫我星子哥哥好了!尊者尊者的,我听着就头痛要死。此事尚无定论,我还有许多不解之处,烦你去请圣女进来,我问问她。”尼娜亦是恭敬地应了声是,出门去请圣女。
片刻后,伊兰与侍女们进来,却对跟随一旁的尼娜下令道:“你走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尼娜闻言,整个人忽似被抽空了一般,站在那里进退不得,抬头卑微地望了星子一眼,旋即低首。旁边的女官见尼娜不动,蹙眉催促道:“怎么还不退下?”
星子发觉尼娜神情不对,唤了声:“尼娜?”
尼娜浑身一颤,屈膝跪下道:“尊者,以后奴婢虽不能服侍尊者了,但奴婢会日日在神前诚心祈祷,叩祝尊者圣体安康!”
“啊?”尼娜的言下之意竟是将从此告别,星子莫名惊诧,“你说些什么呢?”
尼娜眼中蓄泪,似乎想尽力微笑,却抑制不住离别的悲伤:“奴婢身份低贱,不能再服侍尊者了。”
“哈!”星子忍不住大笑,“尼娜,你过来!”
星子开口,宫中旁人自无异议。待尼娜走近,星子执了她的手,转问伊兰道,“我说过,她是我的妹妹。我想留她在我身边服侍,不知可否?”星子欲将尼娜留在身边,一是怕她独自一人再被人欺负出什么意外,二是这宫里全是陌生女子,与其让她们服侍,不如让尼娜陪伴,到底曾朝夕与共,相处也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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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10: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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