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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3页] |
作者:冰痕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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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夫子(2) 星子如此直白,显然出乎夫子的预料,夫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终于缓缓松开手,往后一仰:“你不想我教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打了你?”星子抿了抿嘴唇,没立即回答,似乎也不仅仅因为他打人,但他不讲理,尤其是……尤其是他还冤枉我。夫子看他表情是默认了,心下更是震惊,天地君亲师,从古到今,先生管教学生都是天经地义之事,不但自己是这样,自己的先生是这样,先生的先生……一直都是这样,而且唯有严师才是良师,这从无人质疑,更不用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质疑了。半晌,夫子重重地拍了下床沿:“玉不琢,不成器,古今同理,难道你到别处学堂读书,先生就不管教你么?” |
“可是……”星子终于忍不住,“夫子,我真的没抢生财的肉夹馍,那是我自己花钱买的,是他抢了我的!反倒来诬陷我!” “好了!好了!”夫子挥挥手,神色颇不耐烦,这孩子怎么还在狡辩?不诚实是人品问题,人小鬼大,愈聪明愈容易走上歧路,“若不是你抢的,那怎么没有一个人为你作证?” 星子愤愤咬牙:“他们都是一伙的,生财和他们把肉夹馍分去吃了,怎么肯为我作证?”他这些话在心中憋了好些天,总算说出来,“先生你要是不信,为什么不去问问白石村的馒头铺子,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涂老夫子迟疑了一下:“你又耍什么花招,我现在行动不便,怎么去问?等我能去问了,早就时过境迁,谁还记得?” 星子不死心:“先生若不能去,让师母带着我去问也是一样。” 夫子愈加不悦:“你嫌你师母事不多么?还要添乱?”其实他心中想的是,老伴慈祥老实,不防就会被星子糊弄,自不能让她去。 “可是……” 星子还想辩解,却被夫子打断:“我今天叫你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蹙了蹙眉头,“你不想上学,却也由不得你,既然是你母亲送你来读书。你若不愿在我门下,也须先禀明你母亲,让她来和我说。” 这句话一举戳中星子的死穴,虽然他若去求母亲,母亲也不会勉强他继续,但他隐隐知道,若是母亲来见夫子,夫子定会说一些极不好的话,而且自己犯的那些事情若由夫子口中告诉母亲,她该会怎么想?星子顿如霜打的茄子蔫了,耷拉着脑袋,无言以对。 “唉!”夫子忽长长地叹了口气,似颇为惋惜。星子茫然抬头,听他叹息道:“你年纪小,只知道贪玩胡闹,却不明白先生的一片苦心。你本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天分比其他的学生都强,若是奋发努力,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但若向你现在这样任性妄为,很容易走上邪路,以后悔之晚矣,我这个当先生的,也难辞其咎。”夫子的话说得缓慢而苍凉,眼中也似蒙了一层薄薄的灰雾,却又似有一丝期待的火星闪烁。 |
八 夫子(3) 星子听惯了他训斥责骂,却从不知他也会如此无奈,又听他道,“我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个月都不能给你们上课了,也不会打你了,你好好想想先生说的话吧!这里有本书,你先拿去看看,我也不要你每天来背书,但你也不要虚度光阴,有不懂的要来问我,”从枕边摸出一本发黄的书册递给星子,道,“这是论语,是当年圣人对他弟子的教导,你多读读圣人之言,圣人之行,再想想你该怎么做?” 夫子言辞恳切,星子一时竟有些鼻酸,恭恭敬敬双手接过论语。见先生面色灰败,忽问了一句:“先生,腿摔断了很痛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无理,夫子此时不欲与他计较,只道:“骨折能不痛么?不过,现在已经好些了。” 星子微微低头,长而卷曲的浓密睫毛在眼廓下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阴影,默立片刻,忽轻声道:“先生,对不起。” 夫子只当他是为了方才的不当言语道歉,正色道:“你既知道错了,更当知行合一,以行践言。” 星子听不懂,只知道先生的确没发现自己干的“好事”,暗暗呼出一口气,这道鬼门关算是过了,但心情并没有意想中的轻松。星子胡乱答了声是,又道:“先生的教诲,学生都记下了。先生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告退了。愿先生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他这几句话说得尚属得体,夫子嗯了一声:“你去吧!” 星子如闻大赦,深深地鞠了个躬,慢慢地退了出去,与师母作别,出了师舍。 星子慢吞吞地往回走,这才仔细回想与先生的对话,摸摸额头,尚有未干的冷汗。原来夫子什么都没察觉,甚至都没有怀疑过自己。想到这,星子愈发多了些愧疚。若是今日先生拿他的罪状做文章,斥责打骂,星子就算不敢反抗,也会敢怒不敢言,心怀怨怼。哪知先生不但没有算账,还送书给他,这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星子轻轻抚摸那本发黄的论语,封面已有些残破,缺了一角,随手翻开一页,有许多字尚不认识,夫子期待的神色于眼前闪过,手中的书渐渐重愈金石…… 星子合上书,微微地吁口气,让先生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底是不应该,想想他要一动不动在床上躺几个月,若换成自己,怎么能受得了?要不……要不我去和他说实话,向他道歉……一想到这,掌心屁股上刚刚痊愈的伤似乎又剧烈地叫嚣起来……他既然没发现,也永远不会发现,我还要去自讨苦吃?那不是成了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再说,谁叫他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我没有抢生财的东西,他死活都不肯相信,把我打得那么狠,还关到那间可怕的黑屋子里,想到那阴冷漆黑的小屋,星子一阵毛骨悚然。到现在他都认为是我狡辩,只相信那帮混蛋,我被他冤枉,他为什么不给我道歉? |
九 救星(1) 白石村前有一片白桦林,晚风拂过林梢沙沙作响,夕阳已隐没于暗色的群山之中,唯有橘红的霞光将葱绿的树叶染成斑斓。星子无心欣赏这美景,脑子里仍纠缠着多日来挨打、被冤枉、报复种种的是非对错…… “站住!”忽听人喝斥,星子埋着头走路,差点撞在一人身上,星子立定,抬头见是有福,双手抱兄,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旁边站着生财,跟了三四个同窗,呈半圆形将他围在当中。星子知道这些人定没有好事,自己势单力薄,还是走为上策,便转身欲绕开。有福却上前一步,横在星子面前:“你刚才撞了我就想走?”星子暗道,我倒真想撞你,最好把你也撞断腿在床上躺着,但若和他争执,自己必定吃亏,星子仍是不答话,欲从他身旁过去,有福反一把将他拉住:“小杂种,想跑?” 星子自幼无父,最恼别人骂他杂种,狠狠地瞪着生财:“你说什么?” “怎么着?你撞了有福就想跑?”生财惯常地皮笑肉不笑,慢吞吞踱上前,开口帮腔。 “我撞也是撞瞎了眼的。”被激怒的星子冲口而出。 “啪!”响亮的一声,星子脸上已吃了重重的一记耳光,左颊上登时浮起几根红肿的指印:“小杂种,你还敢骂我?” 这一记耳光如一粒火星扔进了油锅,星子再不管众寡悬殊,敌我势态,忽一个俯冲,狠狠地一头撞在有福的肚子上!他用足了全力,有福猝不及防,竟被星子撞倒在地。星子的扑上去压住他一阵乱打,有福方一推他,星子就势张口,一口咬住他的手腕!旁边几人冲过来,对着星子拳打脚踢,星子浑如不觉,只是死不松口。生财一拳打在星子胸口,却击在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上,反震得拳头一阵剧痛。生财恼怒,一把扯开星子的领口,一枚碧绿晶莹的玉锁赫然入目!生财虽不识货,也知道是个好东西,顿时双眼发亮,双手一拽,便扯了下来! 星子大惊,“你抢我东西!”他这时才松开口,有福的手腕上已留下一圈深深青紫色的牙印,血珠子一粒粒地渗出来。有福疼痛之下怒气攻心,飞起一脚踹上星子后心,星子扑通倒地,一帮人便围上去踢打。星子哪挡得住他们群殴,全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片刻,已被打得鼻青脸肿,星子倒也倔强,虽然眼冒金星,浑身无处不痛,却不肯出声服软。 忽然林中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似是乐曲之声,却又尖利凄绝,不成调子,入耳说不出的难受。围殴星子的众人听了这乐声,竟纷纷住手,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仍挡不住这刺耳的声音,只觉心烦欲呕,头痛欲裂。片刻后,这帮孩子竟个个双手抱头,在草地上不住翻滚号角,似是痛苦已极。 星子却全然无事,除了觉得曲子难听了点,定定神,却见五步外不知何时来了一人,正是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乞丐,仍然是赤足乱发,口中却正吹着那根一尺来长的碧绿色“竹棒”。星子猜到他定是来帮自己的,又惊又喜,喜的是总算扬眉吐气,让这帮胡作非为的家伙也尝到了厉害,惊的是这人究竟是何来历,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
九 救星(2) 星子忍着疼痛爬起来,咧齿一笑:“是你啊!”那人不言,徐徐放下绿竹棒。生财有福一干人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人指了指星子,淡淡地道:“给这位小兄弟道歉。”生财有福等面面相觑,此人何方人士?料是外乡人。他们拉帮结伙横行村中,从没有吃过什么亏,众人盯着他手中的绿竹棒,生财略略有些见识,大约这就是书上提到的箫,他就凭吹一支曲子,今日此人不动一根手指头,就让自己痛不欲生,加之他这身邋遢打扮,难道是传说中的妖怪?见他们忤着不动,那人加重了语气:“给这位小兄弟道歉。” 生财有福不敢违抗,挣扎起来胡乱行了个礼:“星子,对不起。” 星子打断他们:“先把我的东西还我。” “哦?还抢了东西?”那人挑一挑眉头,饶有兴致地道,拇指和食指将玉箫轻轻一转,已让众人魂不附体,伸出右手:“拿来!”生财不敢违抗,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玉锁,放在他掌心上。那人沉下脸:“打人不算,还抢东西?” 生财吓得双腿发软,但听他口气,似未亲眼见到自己抢夺玉锁,于心不甘,强辩道:“我没抢他的,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不信你问他们。” “你……”星子气得直跳起来,“你又来这套!” 那人将星子轻轻一拉:“别急,我自有公断。”看了眼手中的玉锁,忽然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平静,对星子道:“你说这是你的?是怎么来的?” 星子如实回答:“我娘给我的时候说,这是我生下来就带在身边的。” 那人转了转眼珠,不动声色又问:“你是住这里的?你父母呢?这是你父母给你的?” “不,”星子摇头,“我住在山上的临海村,和我娘在一起,这是我上学后,娘亲手交给我的,让我带上说是可以辟邪,她说这本来就是我带来的。” 那人仍有无数疑问,但此时显然不便深究,转向生财,同样问道:“你说这是你的?是怎么来的?” “这是我娘……不,我爹交给我的,我从小就有的。”生财本想照猫画虎,忽记起星子没有父亲,自己怎么能跟他学? “嗯,很好。”那人微微一笑,右手一合,将玉锁攥在手中,“既然你们两人都说是自己的,又是从小就有的,那想必很清楚这上面的图案花纹,你们各自画出来看看,谁画的对,当然就是谁的。” 这下生财傻了眼,星子却对这不知名的大哥佩服不已,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虽然得到这玉锁的日子不长,但没人时星子常拿出来把玩观摩,上面那些奇奇怪怪的图案花纹文字早已深深映入脑海。只是眼下没有纸笔怎么办?见脚下泥地,有了!星子折下一根树枝,扯去树叶,用尖的那头在泥地上认真作画。片刻后,一只头上长角的怪兽已初具轮廓,星子又在外圈添上云彩似的花纹,最后加上锁形的外框。生财也学着星子的样子,但画来画去不成形状。 |
九 救星(3) 星子画完,仰起小脑袋:“你来看看,该是我的吧?” 那人轻轻一笑,松开手,将玉锁的正面展示给众人看:“你们说,这玉锁该是谁的?”那上面似龙飞龙似虎非虎的一头怪兽,与星子所画至少有七八分相似,而生财的却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生财低头,到底不敢再狡辩。旁人也皆默默无言。星子咧着嘴笑得开心。那人将玉锁为他带上,嘴角挂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匹夫何罪,怀璧其罪。”星子自然不懂他说的什么,忙忙地道谢,那人眨了眨乱发中的眼睛:“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谢我了,这笔帐我们回头算吧!” 谢他也要算账?星子越听越糊涂,想要再问,眼睛一花,人却不见了。正吃惊时,见那人扯着一人的领口回来了,却是生财。原来,生财知道今日讨不了好去,趁星子与他说话,便想脚底抹油溜走,已跑了十来丈远,哪知转眼就被擒住。其他的孩子一哄而散,那人也不去管他们。他将生财拎到星子面前,似笑非笑道:“怎么?打了人,抢了东西,就这样走了?” 生财嚅嗫道:“我不是已道歉了么?” “道歉?”那人转向星子,“你和他是在一起上学?”星子点点头。那人语气骤然变冷:“那好,那就带你们去你们先生那里评评理。” “不要!”生财顿时吓得不轻,他凭自己的手段,在涂老夫子面前,素来左右逢源,班上的同学个个也须让他三分,要是今日的事被先生知道了还了得?皮肉之苦固然是少不了的,家里父母也会知道,而且以后夫子会怎样看自己?生财急得出了一头大汗,知道逃是逃不掉,扑通一声跪下,向那人磕头道:“大哥!不,大叔!我知错了!求您看在我年少不懂事的份上,饶了我这回,我给您磕头了!” 那人玩味地望着脚下的生财,忽道:“既然你不愿去见你们先生,那我只好越俎代庖了。若是你们先生知道了这事会怎样?” “这……”生财忸怩着不肯作答。 星子打断他:“若是夫子知道了,最少也要打二十板子。他上次抢了我的东西,冤枉我抢他的,夫子把我打得好几天起不了床。”星子大声道,长出胸中一口恶气。 “可有此事?”那人冷着脸问。生财已快被吓傻了,本能地摇摇头,却觉那人目光如剑,似要将自己劈开,又不由自主点点头。“那好,抢了两次东西,一次二十下,一共四十下。趴下!”生财杵着不愿动。“我数三声,三声之内你不照做,翻倍!”那人语气冷峻如刀,“一、二……” 生财到底不敢强抗,赶在第三声出口前跪伏于地,想着星子正得意洋洋旁观,脸上已是火辣辣一片,连脖子根都红透了。那人拾起星子刚才画画的那根树枝,约莫小指头粗细,在手中弯了弯,道:“你自己数着数,若数错了,便从头来过。” |
九 救星(4) 生财尚未及反应,忽然唰的一声,树枝夹着疾风,狠狠地抽在生财臀上。生财杀猪般地大叫一声,跳起来双手乱舞,却被那人在背上轻轻一按,便如千斤巨石压下来,动弹不得,生财复只好乖乖地趴下。“这下不算。”那人低声道。生财心中极惧,不敢再挣扎,只是低声抽泣。又是一鞭落下,生财一声惨叫,眼泪鼻涕齐齐迸出,哽咽着道“一”。没几下,生财便已受不了,口中不住求饶,从大叔大爷英雄好汉到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太上老君求了个遍。那人不为所动,只不紧不慢一下一下地抽打。 星子一旁观看,初时只觉痛快,但见生财嚎叫连连,却又耳不忍闻。当时先生打自己时,似乎也没有这么惨。听生财呜咽数到二十五,星子终于试着去拉了下那人的衣袖:“可不可以……” 那人停下:“怎么?嫌不够?” “不,”星子忙摇头,“可不可以不打了?他……” 生财忽听见星子在为自己求情,几乎难以置信,仰起头来,满脸的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星子:“我……我以后不敢了。” 那人将手中树枝一抛:“好罢!既然你求情,这次就饶了他!”对生财喝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下次若再被我撞见,可没今日这般便宜!滚吧!”话音未落,生财已跳起,却又痛得摔倒在地,顾不得形象狼狈,连滚带爬地走了。 星子见生财跑了,忽一把牢牢地拽住那人,双膝已跪了下去,只是磕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那人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星子咬了咬下唇,“我想拜你为师,求你收下我,教我这种本事。” 那人将星子拉起,眉心微微一蹙,却不回答,只问:“你眼睛是蓝色的,你不是这里的人?” 星子迟疑点头,道:“娘说是我刚出生不久有人将我送到这里来的。”他现在已隐隐明白所谓的仙女未必是真。 “那你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那人又问。星子茫然摇头。那人想起那块玉锁,脸色渐渐凝重,似在自言自语,“那锁只应从那里出来……但他的眼睛,又应该不是……而且如果他是,怎么这么多年我从没听说过?” 他说什么星子没听明白,好奇问道:“你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那人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你的眼睛,像是有西域血统,但那玉锁……也许你不知道更好,就在这世外桃园般的山村里平安一生,也未尝不好。”星子听他说不知,也并不觉得如何失望,毕竟已经习惯了与阿贞相依为命的日子,倘若这时突然冒出另一对陌生的父母,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人又问星子:“你叫什么名字?” “星子。天上星,亮晶晶。”星子答道,声音稚气可爱,反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那人看了眼手中的绿竹棍,“我叫箫尺。”声转低沉,“埋荒匣底千年剑,吹裂人间一尺箫,吹裂人间一尺箫,一尺之箫,又堪何用?” |
十 考验(1) 箫尺将那绿竹棍放到口边,一支曲子如流水潺潺,随风泻出,散入夜空。星子安静地听着,天边冷月无声。一曲终了,星子问:“这是什么?你吹的什么曲子?” “这是箫,”箫尺幽幽地叹了口气,“一首思乡的古曲,你还小,不懂的。” “对了,”星子想起要紧的,“箫大哥,你那会吹的那首曲子是什么?吹了一首就让他们全趴下了,但没这么好听。” “不好听么?”箫尺问。星子以为他不高兴了,心道,岂止是不好听,简直难听之至,不敢得罪箫尺,低低地嗯了一声。箫尺轻轻一笑:“你当时听了,没觉得不舒服么?”星子茫然摇头。“是了,刚才那曲名为‘驱魔调’,心中有鬼的人听了便会倒霉,你没打算做坏事,自然不会觉得不舒服。” “真好玩!大哥你太厉害了!”星子大大地赞叹一声,虔诚仰望箫尺,蓝色眼睛如一泓春水,不含半点杂质。 箫尺心头泛起怜惜,握住他的小手,温言道:“天黑了!你该回家了,我送你回去吧!” 星子的小手置于他宽厚的大手掌中,忽觉得很安心,母亲虽然也爱他,保护他,但母亲的气息是柔弱的,象那天上的月光,而身边的男子散发出的阳刚之气却如伟岸的群山,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星子握紧他的手,忽然又跪下去:“萧大哥,您能不能教我,教我怎么吹这种曲子。” 箫尺只望着天际的月亮,此时为上弦月,月亮刚升起来,徘徊于山谷之中,月色却十分明亮,箫尺似未听见他的恳求,只喃喃地自言自语:“这月亮,过几日便要圆了。” 星子急了,晃着箫尺的手臂,再次哀求道:“萧大哥,求求你了。” 箫尺低头,凝望他好一阵,星子眼中似有泪珠,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打架留下的伤痕,模样十分可怜。箫尺吁出长长一口气,道:“本来我只是路过这里,呆两日日就要走了……好吧!那我就教你两招,免得日后你再受人欺负!” “太好了!”星子拍手欢呼,高兴得跳起来,却又跪下去规规矩矩磕个头,道:“谢谢大哥!”想起上学拜师的仪式,又问:“大哥,我是不是该……该叫你师父了?” “不必,”箫尺摇头道,“我也不是正式收你为徒,只是教你一点粗浅的入门功夫罢了,叫我师父,我可不敢当。走吧,你该回家了。” 箫尺便握着星子的手,于山间并行,月光投下来,映出两条长长的影子。箫尺忽问:“星子,你知道你那块玉锁上刻的是什么?” “不知道。”星子嘟嘴。 “来,我教你,”箫尺让星子取下玉锁,放在手心中,对着星月之光,指着正面那只怪兽道:“这怪兽名叫麒麟,是赤火国的祥瑞神兽。”通常为皇家专用,箫尺咽下这句,又道,“这四周的花纹象征祥云,这上下左右四个字为‘吉祥如意’。” |
十 考验(2) “吉祥如意?”星子将玉锁放在鼻子尖前仔细辨认,可那字形繁复,弯来拐去如蚯蚓一般,哪像书上印的方方正正的文字? “呵呵,这是篆书,你自然认不得。”箫尺轻笑道。 “那大哥教我嘛!教我认这种字好不好!”星子又缠上了箫尺,不住央求,暗想,箫尺大哥才是有本事,什么都懂,比那涂老夫子强得太多了,我就跟着他学不好么? “教你?”箫尺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反问,“我凭什么都该教你?” “啊?”星子不料他有这一问,自遇见箫尺以来,星子几乎已将他当成了天上派来的大救星,求他是理所当然。可是,他凭什么要教我呢?星子为难了,他不是涂老夫子,要靠办学堂来养家糊口。自己有什么能给他呢?星子苦着脸道:“大哥,你是天底下最有本事最好的人,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大哥的。”箫尺不言,只深深地叹了口气。星子慌了,以为他不相信,急得满头大汗:“大哥,我……你相信我,要不,我把这个玉锁给你。”说着便把玉锁往箫尺手中塞。 箫尺瞟了一眼,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转瞬即逝,口中只淡淡地道:“这是你的东西,我不会要。”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世上原本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摸摸星子的脑袋,道:“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帮你?”星子暗想,难道是因为那两个馒头么?萧大哥只要了两只白面馒头,猴哥那次却是费了我老大的力气才弄到两只肉夹馍,看来还是求萧大哥更划算。箫尺见星子发愣:“在想什么?” “没……”星子回过神,“我在想,大哥为什么说我今天谢了两次,还要和我算账?” “呵呵,”箫尺想起日间的事,忍不住笑,“第一次,明明是我挡在路上,害你差点摔跤,你还谢我,还给我买东西吃,真是个缺心眼儿的。我一生不喜欢不明不白欠人人情,因此便真的帮了你一回,这样我们便两清了,你也不用谢我。” 星子一头雾水,傻傻地接口:“可是,可是大哥不是说,树枝石块也会拦在路上,也可能让我摔跤,却不会拉住我。若是树枝石块绊了我,我不就只能摔跤了么?” 箫尺微微一叹,正色道:“真是傻孩子,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是人,怎么能与无知无觉的树枝石块相比?是人便有心,有心故有言行,故有对错。树枝石块虽不能拉住你,可从来也不会故意害你,但有心的人却可能以其言其行陷你于不利。既然是我故意拦在路上摔你一跤,若我没拉住你让你受伤,便是我的过错。若我拉住你,让你只是吓了一跳虚惊一场,那也不是我的功德,你无需谢我,对不对?”星子白天被他一番道理讲得晕晕乎乎,不但谢了他,还给他买了吃的,此时听了这番话,觉得也有道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十 考验(3) 箫尺拍拍他的肩头:“你想不明白先不要紧,这个道理你先记住。你想,如果世上有这种人,比如刚才欺负你的那些家伙,仗着他的势力,将本来属于的东西抢了,在你的苦苦哀求下,才还给你一点儿,反要你对他膜拜叩谢,这种人是不是太无耻?” “抢人家的东西,那不是强盗么?”星子愤愤地道。 “是啊,”箫尺幽幽地道,“强盗不可怕,装圣人的强盗才可怕,因为世上总有许多人,会象你一样上当。” “我……”星子涨红了脸想分辨什么,知道自己说不过箫尺,赌气道:“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都是我不对。” 箫尺嘿嘿一笑:“我没说是你不对,你还小,世上很多事情不明白是自然的,这不是你的错。可惜有些人,浑浑噩噩活了一辈子,仍是不懂道理,就十分可怜可悲了!” 说话间,已到了临海村村口,星子便要拉箫尺去家中吃饭,箫尺自是拒绝。星子怕箫尺转身走了再也不见,只不肯放手:“大哥,那……那我怎么找你呢?” 箫尺随口问:“你们这里最高的山峰是什么?” 星子指着前方左侧的一座陡峭山峰,夜幕下,山峰巨大的剪影如黑暗的鬼怪:“那是摩天岭,是我们这里最高的山了。” “好!”箫尺打个唿哨,“明天清早,我在摩天岭上等你。”话音未落,腾身而去,说出最后一个字时,人已在百丈之外,声音却仍清晰如在星子耳边。 星子回家,阿贞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免不了又是吃惊。星子心头高兴,绘声绘色地将白日遇见箫尺大哥的经过娓娓道来。阿贞听了,亦是又惊又喜,若有这样的世外高人肯教儿子几招防身,自然是求之不得。 星子吃完饭,坐在灯下,无事便将今日夫子送他的那本论语翻出来看,上面的字多少认得一些,但读起来却不解其意,只觉索然无味,悻悻然放下书,为什么这些书就没有点趣味呢?为什么读了些莫名其妙的书就能做官呢?星子暗想,这孔子似乎总是说应该怎么做,可为什么要那样做?夫子是不会给我说的,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我不如去问萧大哥。 次日清晨,虽不用上学,星子记得箫尺的约定,仍是早早便起来。出村望见摩天岭,却又犯了难,他只知道那是最高的山峰,可从来没有上去过,母亲总说山太高太陡很危险,不许他去玩。星子不愿她知道,便不回村去问路,只朝摩天岭的方向走去。行了约有二里,到了山脚,遇见一位砍柴的樵夫大叔,听说星子要去山顶,惊讶地看着他:“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孩子,赶紧回去吧!那山路陡得很,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星子见他小瞧自己,心中颇为不满,学着大人的口气道:“大伯,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走就行,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樵夫无奈摇摇头,将他领上一条羊肠小道:“我平日便是从这条路上山的,你自己小心点吧!” |
十 考验(4) 星子寻路而上,天色渐渐从深蓝变为浅蓝而后乳白,如透明的蛋清般笼罩重峦叠嶂。山势愈高,道路愈加崎岖,险峻处所谓的道路不过是在崖壁上穿凿了几个石孔而已,仅容一人通过,且必须得手足并用。星子抬头,却望不见眼前这条崎岖小路的尽头,如天梯般延伸入白云深处,似乎直抵那九天之上。 星子到底是个小孩,不多时累得满头大汗筋疲力尽,仍不愿停下。眼看天色大明,万千阳光洒满山麓,星子更是焦急,萧大哥恐怕已经去了,怎能让他久候?星子在草丛树林中钻来钻去,树枝荆棘划破了衣衫,全然不顾。 那摩天岭果然名副其实,将至顶时,群峰已在脚下,白云朵朵飘来荡去,几乎伸手可及。星子顾不得欣赏险峰美景,只咬着牙向上攀登。终于,星子跌跌撞撞地奔出一片松树林,眼前一块方圆二十余丈的开阔空地,一名男子正面向云海,负手而立,正是箫尺。星子双腿一软,扑倒在地。 箫尺闻声转过身来,见是星子,淡淡地道:“今日你来晚了,明日再来吧!” 星子双腿重得如同灌铅,几乎无法动弹,听见箫尺的话,失望得险些哭出来,但想到这确实是自己的错,也无理由哀求,星子深深地吸一口气,挣扎着跪下,给箫尺磕了个头:“大哥,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我明日一定早早就来。” 箫尺本以为他又要哭闹央求,也知道他一个小小孩子能在两个时辰内爬上这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岭已是竭尽全力,不料星子竟只是认错道歉,心头赞叹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平静地道:“那你回去,明日再见吧!” “是。”星子应道,缓缓退下去,沿来路下山。 上山固然不易,下山对星子而言,则更是一桩苦刑,细弱的双腿颤抖不停,全然不听使唤,稍不注意便要滚下山去。星子走到半山腰,实在是无力继续,一头倒在草地上睡了一觉,这才又一步一挨地下山去。哪知到了晚上,双腿齐齐发难,酸痛难挨,便如要断掉一样。别说爬山,就是在平地走路也只能慢慢挪动。 星子念着箫尺的话,虽是困累已极,晚上却不敢落枕安眠,朦朦胧胧睡了一会,便蹑手蹑脚起来,不敢惊动阿贞,轻轻出来,抬头见一轮明月仍在中天,星子暗道,我现在出发,无论如何也该能赶到萧大哥之前了吧! 深夜山间一片宁静,除了偶尔虫鸣,不闻人声。虽然杳无人迹,星子日间已走过来回两遍,加之月色甚明,山路树木历历在目,也不觉害怕,只是双腿疼痛,行动间如针扎一般,勉强爬一段便须停下来歇一歇,再咬牙继续。 星子挣扎了大半夜,第一缕淡蓝的晨曦划破黎明的黑暗时,总算到了摩天岭上。哪知远远地又望见箫尺的背影,星子心头一凉,自己又来晚了? |
十 考验(5) 果然箫尺转身,仍是面无表情地道:“今日你又来晚了,事不过三,明日若再来迟了,你也就不用来了。” 星子紧紧地咬住下唇,咬出一排细细的血印,却什么也没多说,仍是跪下磕头:“大哥,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明日我一定早到。” 待星子抬起头来时,箫尺已不见踪影,星子艰难地往山下挪去。进了松树林,已是累得大汗淋漓,星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却想:就算我今天吃了晚饭就来爬山,也未必能赶在大哥的前面,真把他气走了,可就糟了!要不我干脆不下山了,就在这山顶上待着,等到明天早上,才能万无一失。 星子打定了主意,更觉浑身的骨头都似拆散了架,全无一丝力气,暗道,怎么没早想到这个办法?白白地折腾了两日。倦意上来,星子靠着一棵大松树,迷迷糊糊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有什么东西冷冰冰地滴在脸上,星子低低地哼了一声,翻个身继续做梦。又过了一阵,星子睡梦中忽打了个喷嚏,惊醒过来,才发现竟是下起了大雨,耳边一片哗哗之声。星子惊跳而起,衣服早已湿透,刚才睡觉的地方已积了一滩水洼。星子无法再睡觉,也无处可躲,只好脱下衣服裹住脑袋,缩在大松树下瑟瑟发抖。 直到傍晚时分才渐渐云收雨住。星子饿了一整天,早已前胸紧贴后背,想来此时母亲该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星子忍不住咕咕咽着口水,咬咬嘴唇,娘亲和夫子都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大概就是专为眼前的情形预备的吧! 待入夜后,星子便来到摩天岭崖顶等候,崖顶空无一人,厚厚的乌云层叠,一团漆黑,星月无光。星子孤身一人,禁不住害怕,大叫了几声“箫大哥!”“大哥!”全无人回应。星子暗暗给自己打气壮胆:大哥,任你本领如何高,总不会来得比我更早了!山顶空旷,夜风袭人,淋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更加难受。星子抱膝而坐,将脑袋埋在双腿之间,蜷起四肢缩成一团,却仍挡不住浸骨的寒意。他又累又困又饿,只撑着一口气要等箫尺,不肯离开半步。 哪知到了下半夜,又下起雨来,初时只是淅淅沥沥,后来竟是愈下愈大,夜色浓稠如汁,雨泼天泼地的下着,如白唰唰的利箭狂暴的冲向山川大地,又如千万条暴烈的鞭子狠狠地抽在星子身上…… 箫尺望着洞外漫天的雨柱,低低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雨,那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山了吧!昨日说了那话,今日也没必要再等他,该走了,终究是没有缘分。待到雨停,天色已明,箫尺收拾好东西上路,远远回望摩天岭,却想:还是去给他留点什么,万一这孩子雨停了来找,也不至于过分失望。 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山间弥漫草木清新气息,箫尺快步上了摩天岭,远远望见有一团小小的东西,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孩俯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
十一 忌日(1) 箫尺的心口骤然一紧,忙冲过去将他抱起,正是星子!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嘴唇已冻得乌青。箫尺大震,急忙唤道:“星子!星子!” 半晌,星子悠悠醒转,睁开蓝眸,见是箫尺,唇边浮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大哥,今日是你来迟了!”说罢,头一歪,倒在箫尺怀中,人事不知。 箫尺见他浑身已湿透,便将他抱回自己原来栖身的山洞中,拿出一张牛皮席来铺在地上,为星子除去湿衣,赫然却见他胸前的那星形胎记,赤红如血,饶是箫尺见多识广,也愣了一愣。回过神来,胎记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箫尺拭干星子身体,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给他套上,小人儿穿他一件外衣便如长袍一样,十分滑稽。箫尺这才徐徐运功输入他体内,片刻后,星子的面颊渐渐恢复了血色,箫尺轻轻将他放在席上,星子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尽是欢欣,再度宣告他的胜利:“大哥,今天是你来迟了!” 箫尺一看到他的情形,便知他定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山顶上等了整整一日一夜,既折服他的执着,亦暗悔自己过于严苛,柔声道:“是,大哥今日来晚了,让星子等了很久,对不起。” 星子的眼眸中愈发绽放出光芒,人也来了精神,紧紧拉住箫尺的衣襟:“大哥,你不会走了吧!” 箫尺见他欢喜得便如溺水的人捞到了救命的浮木,心下一软:“大哥不走,留下来教你!” “好啊!”星子欢呼,伸出小指:“我们拉钩!” 箫尺心情本是郁郁,却被他逗笑了:“好!拉钩!” 箫尺要将星子送回家,星子还是怕他离开,又怕明日自己爬不上山,赖着不肯。箫尺劝道:“你回去休息半日,明天早上我在摩天岭下等你,教你如何登山。”星子这才乖乖听话,箫尺将他送到村口,又给了他两枚药丸,吩咐他若头痛时便服下一枚,以防风寒。 星子彻夜不归,阿贞正忧虑不已,忽见星子摇摇晃晃从村口走过来,身上却穿了件大人的长袍,下摆几乎拖在地上,村里人见了,都忍不住直笑。阿贞将他拉回家,一问起便又是找大哥去了,阿贞不悦地道:“什么大哥?你别去找他了,当心被他拐走了!”星子争辩了几句,阿贞只不愿听。星子赌气,冲进屋里倒头便睡,虽然饿了快两日,肚子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却不肯吃东西。到了晚间,阿贞无法,重新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端进里屋,道:“你要去也可以,不过娘明日要陪你去看看,这个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次日清晨,阿贞陪星子到摩天岭下,箫尺已在等候。星子一见箫尺,忙奔过去拉住他的手,兴奋地对阿贞道:“娘!这是箫大哥!”阿贞不由纳闷,此人形容邋遢,衣衫褴褛,怎么会把星子迷得颠三倒四?箫尺也不说话,只微微点头,算是行礼,握了星子的手,脚尖一点,已腾空数丈,直看得阿贞张口瞪眼,回不过神。 |
十一 忌日(2) 箫尺携星子上了百余尺,却停下道:“你来追我吧!”星子正如腾云驾雾般御空而行,箫尺忽放了手,便如从云端跌到了地上,眼看箫尺甩开自己渐行渐远,星子只得在后面手足并用,远远地见箫尺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然后不见。星子大急,想要紧赶几步,脚下一滑,双手忙扯住路边藤蔓,下坠之势略减,仍身不由己往山坡下滑去。 突然手腕一紧,接着身子凌空,已被人带起。星子惊魂稍定,听箫尺笑道:“我是想看看你怎样爬山,可总算见识了。”星子面红耳赤不作声,箫尺放下他:“好吧!我来教你,你可听仔细了。”便传了一套口诀,这口诀是运气吐纳的入门。星子记性甚好,听完一遍便已记住。箫尺逐句讲解,星子若有问题,也详加回答。 不过半个时辰,星子便已能领略要旨。再启程时,星子按口诀调息运气,竟然似有神助,虽不能如履平地,上山时却轻快了许多。箫尺看在眼中,亦是惊喜,这孩子竟是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若能得良师指点教导,十年内便可成当世高手。他本只打算教星子一些防身健体之术,此时却初动授徒之心。 于是此后几日,每日清晨星子仍是到摩天岭上与箫尺会面。摩天岭崖顶开阔,又极少有人来,正是练功佳处。上午箫尺让他运功打坐,下午则要他沿山路往返三回。星子未练功时,光上山一次便要两个多时辰,现在上下来回也只要一个时辰左右。星子喜不自胜,对箫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恨不能永远都跟在他左右。箫尺却日渐沉默,除了授艺,任星子如何在身边跳前跳后,也很少和他闲话。 这一日星子上崖,却发现箫尺换了装束,一袭墨色长袍,长发挽成发髻簪于脑后,显出他的本来面目,目似点漆,剑眉入鬓,竟是极英俊的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上下。晨风吹动他的衣袂,飘然如仙,只是英挺的眉宇间似罩着抹不去的忧伤。星子一愣,他这些天已见惯了箫尺不修边幅的邋遢形象,此时乍见,惊为天人。上前几步,到箫尺跟前,方怯怯唤道:“大哥!” 箫尺神情有些恍惚,淡淡地道:“你来了?昨日教你的,你先练着吧!” 星子隐约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却不敢去问,只按箫尺的吩咐练功。箫尺转身,面朝悬崖,盘腿坐下,却从怀中摸出玉箫,缓缓吹奏。整整一日,箫尺没再和星子说话,只背对着他,一首接一首的吹箫,箫声时而激越,时而伤感,星子虽不懂曲中之意,亦是听得痴了。 星子下午仍是下山上山往返三次,第三次下了山,星子照例回家吃饭,却一直想着箫尺。回到家还未进门,已闻见诱人的香味,星子冲进厨房:“娘!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阿贞回头一笑:“鸡蛋煎饼!” “哇!”星子喜出望外,忙抓了一块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下了肚,却想起什么,又揣了两块放进怀里,“我给大哥拿点去!”星子说着跑出了门。 |
十一 忌日(3) 星子沿路上山,箫声不绝于缕,或悠扬,或急促,似指引着前路。星子一鼓作气上了山顶,果然箫尺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星子怕惊扰了箫尺,轻轻走到箫尺身后,学着他盘膝坐下。 此时,夜幕已临,箫尺的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一轮满月徐徐浮出云海,远远地悬在天边,清朗澄澈,皎皎如玉。待到一曲终了。星子试探唤了声:“大哥!”箫尺轻轻地嗯了声,并不看他。星子忙拿出鸡蛋煎饼,递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道:“大哥,这是我娘做的,可好吃了,你尝尝吧!” 箫尺这才转过头来,看了星子一眼,勉强笑了笑:“谢谢,我不饿。” 星子试探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箫尺又转过去,凝望着那起伏的群山,月光中如层层的波涛翻涌,良久,似是自语:“今天,是我父母兄弟的忌日。” “啊?”星子呆住。 两人默然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箫尺再度去看星子,见星子欲言又止,问:“你想说什么?” “大哥,你不要难过了,”星子试图安慰,但这句话似乎太没用了。大哥的出现对他而言是个谜,今晚的大哥更是神秘莫测,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箫尺低声道:“我并不是难过,我只是……只是无奈而已。” “什么是无奈?”星子听不懂。 “就是……就是没有办法。”箫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或许有些事在心头压得太久了,除了箫声,再无可寄托。此刻身处遥远的荒山野岭间,月色苍茫飘渺,仿佛已在另一个世界,箫尺忽然很想找个人倾诉,虽然听众只是个不谙人事的孩子。 “星子,箫尺并不是我的真名,因为我的真名,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我不能再用了。”星子不懂他为什么不用真名,但也不十分惊讶,大哥就是大哥,叫什么名字没什么要紧。箫尺慢慢地道,“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未必不是件好事,你若能就在这大山里平平安安过完一声,也是件好事。” “可是……”星子迟疑地想插话,可是听说山外有很多好东西,我想去看看,我还要考上状元,好做大官,让娘亲过上最好的日子,也把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比下去。 “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生与死,祸与福,”箫尺极目天际,悠悠喟叹,“便如这月亮,虽有时圆,有时缺,却终有它自己的轨迹。” 星子侧望着箫尺,箫尺微微垂眸,眼中似有晶莹的碎光闪烁:“我家人过世的时候,我不在他们身边,我很小的时候,就跟了师父,浪迹天涯,也亏得他带我走……我们全家满门就只剩了我一个……我只能隐姓埋名,与箫为伴。” 说到这,箫尺的声音低了下去,几近耳语。星子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惊得张大了眼。箫尺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无声地笑了下:“不过,我们全家的命运,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注定,从二十年前我父亲考中状元的那一天起已注定……” |
十一 忌日(4) “啊?”星子一声轻呼,“状元?” “你不是在念书么?不知道什么是状元?”箫尺问。 “知道,”星子点点头,“我听说,状元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星子加重了语气,“如果考上状元,就可以到京城里去,做很大很大的官。”其实,我也想考状元,星子想起上次和猴子聊天的遭遇,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箫尺听他象小大人般煞有介事,眉头微微舒展开,语气却平淡如阅尽沧桑的老者:“你说得不错!考了状元,可以做很大很大的官。这个国家里,每一个有幸读书的人都梦想着考取功名,而状元,更象是皇冠上最璀璨的那颗宝石。我父亲很幸运,得到了这万一的机会,新科状元,那一年他刚过而立之年,踌躇满志,也很受朝廷的器重,一路平步青云,春风得意,十年间官至宰相,是所有的官里面最大的官了……”箫尺沉默片刻,忽道:“习得权与术,货与帝王家,但权与术却是一柄双刃剑。” 星子又听不懂了,大哥今晚说话怎么象是猜哑谜,比满口之乎者也的涂老夫子还让人不解,“大哥,什么是习得权与术,货与帝王家?” 箫尺不正面作答,却转了个话题:“你求我教你功夫,你为什么想学?” 一提起这个,星子便愤愤不平:“我不想被人欺负,夫子欺负我打我,生财他们也欺负我,打我抢我东西,我要是学会了大哥的本事,就算只有大哥的一小半,他们谁还敢欺负我?” 箫尺反问:“可是大哥也不是万能的,要是遇到比我更厉害的人呢?” 星子将头一昂,颇不以为然:“我不信还有比大哥更厉害的,就算有,我学到了本事,长大后去帮大哥打败他!”见他神气,箫尺轻轻地裂了裂嘴,星子涨红了脸:“大哥不相信吗?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以后很可能比我更强,这不是问题。”箫尺的声音有点飘忽,“可是,如果没等到你打败他,他就先把你杀了,或者就算你打得过他,把他杀了,可人总是要老的,有一天也会有旁人胜过你,那你又该怎么办呢?”星子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听他口中谈到杀人,竟似如谈论小孩子藏猫猫的游戏,不由生起一股寒意,却听箫尺问:“你知道谁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呢?” “当然是大哥你了!”星子毫不迟疑冲口而出,在他心目中,箫尺便是天底下最了不起最佩服最崇拜之人了。 箫尺终于忍不住笑了,摸摸星子的脑袋:“你大哥当然不可能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 “那是谁呢?”星子难以置信,比大哥更厉害的人?超出了想象。 “天下最厉害的人物,当然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意思是说天底下所有的土地、财产和人民,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为什么说皇帝最厉害呢?” |
十一 忌日(5) 箫尺顿了顿:“我再厉害,也不过一个人一双手,而皇帝,却拥有最多的军队,几十万上百万,任谁再厉害,能打得过那千军万马?” “上百万?”星子对这样的数目全无认知,不以为然地挤眉弄眼。 箫尺指了指脚下黑沉沉的密林:“上百万,就是说,如果这每一棵树都变成一个人,你看到的漫山遍野的树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万。” “哦!”星子肃然动容,夜风吹动群山林涛,密密层层,月下如无边的海浪汹涌,想象着这密林幻化为人,该是多么震撼的景象? “当然打不过,就算比我厉害一百倍的人也打不过。打不过,又该怎么办呢?”箫尺自问自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是最厉害的人,除了他之外旁的人,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只能都听他的,对不对?那么,他要你的土地,你只能给他,他要你的房子,你只能给他,他要你的心爱之物,比如你的护身符,你只能给他,就算他要你的人你的命,你也只能给他。甚至,不等他来要,你就得自愿地将你最好的东西奉献给他。” 星子懵懵懂懂地点头,想起自己打不过夫子,打不过生财的情景,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而如果你想过得好,最好的办法就是巴结他,找到他当靠山,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他来为你出头,这样,不但没人敢惹你,他抢来的,要来的,别人献上的东西或许你还能有一份,此外,你还可以照猫画虎,再去欺负那些没有巴结皇帝,没有靠山的人,得到许多好处。‘习得权与术,货与帝王家’,就是这个意思,读书人是用念书学到的东西去考取功名,无非是傍皇帝为靠山,求官求财,当然,他自己也成了皇帝那百万人马中的一员,为皇帝效劳,供他驱使。但是,这些人过上了好日子,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日子难过了。” 星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大哥的话听上去没错,自己也想考取功名想当官,可这些是自己想要的么? “但是,”箫尺忽声转低沉,“你知道么?赤火帝国迄今为止的六位皇帝,除了太祖太宗,皆死于非命。” “什么叫死于非命?”星子又听到一个新词。 “就是说,死得不明不白,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箫尺也习惯了对星子解惑,他很久不曾与人说这么多话了,但今夜有星子相伴,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大石似乎可以暂时放下,“有的是被囚禁至死,有的是莫名其妙的病死,有的是死于突发的‘事故’,没有谁能平平安安活到老。一个皇帝死了,靠着他的那一帮人也不可能幸免,新皇帝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将以前的那帮旧臣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招安的招安。我的父亲不幸就是其中被杀的一个,同时还有我的家人。” “啊?为什么呢?”星子低呼,片刻自己找到了答案,“是因为新皇帝害了老皇帝,对吗?” |
十一 忌日(6) 箫尺不由惊讶地看了星子一眼:“你果然聪明。”凝视他半晌,“或许你真不是普通人。是的,因为我父亲曾反对过新皇,在他还没有登基之前。那么,你再想想,既然皇帝是最厉害的,他为什么下场反而是最惨的?”这回星子只有摇头的份了。箫尺望着星子,低声道:“因为他再厉害也是人,毕竟要老,毕竟有弱点,而因为他厉害,他生杀予夺,无所不能,人人都怕他,哪怕是父子、夫妻、兄弟,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怕他。要想不害怕,只有取代他的位置。就象你,要想不被别人欺负,就只能比别人更厉害,让那些欺负你的人怕你。既然很多人都被他欺负,那么就一定有很多人反对他,这些人总会找到他的弱点,寻机将他置于死地。你明白吗?”星子默默地想了半阵,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我的父亲死于五年前,那时你可能还没出生呢!”箫尺转头,望向茫茫远方。 “我都六岁多了快七岁了,是实岁不是虚岁。”星子不服气地强调。 “那你那时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吧!”箫尺忽想起他出生后曾被遗弃,回头歉然看他一眼,“其实,我和你也差不多。我在家中排行最末,出生后就体弱多病,不到一岁就几乎丢了小命,遍寻名医也治不好。后来,遇到了我师父,他治好了我的病,却把我要走了,要我跟着他闯荡江湖四处漂泊。我后来很少回去,直到六年多前师父归隐西域后,我才独自行走江湖……” “那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们呢?”星子急急地问。 箫尺双手抱膝,抿了抿薄唇,月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影:“当时并没有预兆,而我得知消息,赶到京城时,一切都已经晚了……”箫尺停下,那时的情形仿佛重现眼前,满地赤红的血,将天空都染成血红,如通红的烙铁般灼伤双眼,今夕回顾,那血色仍浓稠如墨,不曾淡薄,箫尺迟缓而沉重地摇头,“就算我早一步赶到,也救不了他们,最多能和他们一起死。后来,师父听说了,找到我,只对我说了一句,用剑的死于剑,用刀的死于刀。我当时不明白,只觉得他太冷酷,我曾想过刺杀皇帝为父亲报仇,怪他不肯帮我。但事隔几年,我才知道,师父是对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 “那……难道大哥现在不想报仇了么?”星子奇道。 长久的沉默,天地仿佛凝固了一般。星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问,良久,星子怯怯地问:“大哥,我说错了吗?” 箫尺缓缓摇头:“不,血海深仇,怎不想报?但如何报仇?仇人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十个箫尺百个箫尺也不是他的对手,荆轲你听说过吗?”料想星子也不会知道,箫尺苦笑一下,“我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想当荆轲都无缘,只能隐姓埋名,亡命天涯。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杀人如麻?可又有谁曾报得了仇?”他本一直语气平稳,这几句话却难掩悲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
十一 忌日(7) 箫尺一席话将星子深深震住,原来自己最崇拜的大哥竟有这样深沉的痛苦,星子忽霍地站起:“大哥,我帮你!我一定好好习武,以后和你一起,杀了那狗皇帝报仇!” 箫尺吓了一大跳,一把将他拽下来:“你和我不同,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把你拉进来,你最好忘掉今天我和你说的话,杀皇帝报仇什么的,也绝对不能随便乱说,被人听去了,便是杀身之祸,你是个明理的好孩子,对么?” 星子听箫尺语气严重,知道不妥,忙应道:“大哥放心,我不会乱说的。但……我只是想帮大哥……” 箫尺苦笑,吸一口气,道:“要是练好了武功,或者多一两个帮手就可以报仇的话,那我也不会等到今日了……但全家灭门的深仇总是要报的,不可为也得为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有我的计划,你不用操心。” 星子好奇他的计划,但也知道自己不该问。静静地沉默了片刻,箫尺又缓缓地道:“不过,这几年,我也想了一些旁的事,渐渐懂得师父话中的含意。傍了帝王做靠山的人,固然是倚冰山为靠山,一朝冰山崩塌,自然灰飞烟灭,但当初为了一己私利爬上去时,也未尝不踩着别人的尸骨,春风得意炙手可热时,也未尝不作威作福欺负弱小,那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一生善良,却无依无靠,受尽强者欺凌,有仇不能报,有冤不能伸,这些人又该如何?而所谓的报仇,不管成与不成,也不过是弱肉强食,冤冤相报罢了,这或许便是世上最无奈的事了……” 这番话将他的父亲也说了进去,要是换作他人,定无儿子贬责父亲之理,但箫尺自幼离家,看父母和旁人无异,这些看法却是自然而然。而星子尚无君臣父子之念,听来也不觉奇怪。箫尺说这些与星子听,只为一抒胸中块垒,自不打算他能听懂。星子蓝眼睛睁得大大的,听得入神,却忽然打断他道:“大哥,哪些人能做皇帝?大哥能不能做皇帝呢?” 星子童言无忌,箫尺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答他,想了想道:“如果有足够大的势力,谁都可以当皇帝,但当皇帝要杀很多人,你希望大哥杀人,你不怕血流成河么?” 星子哆嗦一下,摇摇头,却道:“大哥是最好的人,不会的。” “唔”箫尺轻哼了声,“我也是人,人性都是一样的,不比别人更好。你还小不懂,你想想,你若学到了本领,会不会反去欺负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呢?” 星子上学堂时,做梦也希望有一天能痛打生财有福一顿,以报一箭之仇,但白天见箫尺收拾生财,却又觉得他也可怜。星子摇头道:“我不是想欺负他,我只是不要被他欺负。” “但若是你厉害到别人都拿你没办法,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会不会为所欲为呢?”箫尺又问。 |
十二 惩罚(1) “当然。”星子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么? “那如果你很喜欢的东西在别人手里,你会不会也想去把它抢过来,如果有人说你的坏话,或者说你喜欢的人的坏话,你会不会也去打他一顿,要他闭嘴?”箫尺盯着星子,追问道。 “我……”星子犹豫了,当然,这些谁不想呢?但抢总不行吧?半晌,星子道:“我不会,人家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我要是喜欢,会付钱给他,他要是不卖,那就算了。要是他说我的坏话,如果他说的有道理,那是应当的,如果是胡说,我再和他理论。” 箫尺惊异地看着他,这孩子的话出乎意料,难以置信,又追问了一句:“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欺负别人么?不管你日后有多大的本领,多大的权力?”箫尺加重了语气。 “是!”星子毫不迟疑。 箫尺忍俊不禁:“小孩子说话当不得真的,你什么都不懂。” 星子老大不满,翘起小嘴:“大哥,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看,谁说我什么都不懂,我说到做到!” “是么?”箫尺似笑非笑道,“如果是你很讨厌的坏人,你也能不欺负他么?不除掉他而后快吗?” 星子一愣,既然是很讨厌的坏人,那不是正当的么?能叫做欺负么?忽想到病床上的涂老夫子,自己本来是很讨厌他的,但……星子被箫尺的问题难倒,好一阵方道:“我……我……不知道” “是啊,都是说起容易做起难,我也有如你这般的想法,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做到……”箫尺叹了口气,看那月影已偏西,这一夜就快过去了,便道:“天都快亮了,你回家去吧!” “不!”星子却不肯,他听了箫尺自述身世后,对这无所不能大哥生出深深的同情,仰头道:“大哥,我陪你回去吧!” 箫尺听出他的担忧之意,只觉天真可爱,微微一笑:“怎么?你还怕我出事?” 星子红了脸,白皙的面颊似染了一抹朝霞:“不是……大哥,你不想我陪着你么?” “那好吧!”箫尺已从心底喜欢这个孩子,站起身来,“那你跟我走吧!” 箫尺携了他的手,却从山崖的另一面下去,那一面极为陡峭,几乎是直上直下,箫尺却如履平地,星子直如腾云驾雾一般,很快越过两座山峰,到了谷底,正是箫尺栖身的山洞。此时天已破晓,微露的晨光照在洞口的一大丛鲜红的杜鹃花上,亮烈如火如荼。星子几日前昏倒时,箫尺曾抱他来过这里,他当时神智不清,没留下什么印象。进得洞中,石洞呈半圆形,方圆仅五六丈,靠内有一两尺来高一丈来宽的平台,便如天然的卧榻,上面铺了一张牛皮席,想来上次自己就是睡在那里了。 箫尺道:“你若累了,便歇一会吧!” 星子年纪小,熬了一夜,本已十分疲惫,但他想到自己是来陪大哥的,仍坚持道:“大哥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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