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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2页] |
作者:冰痕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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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学堂(5) 夫子听明白了,原来他母亲是寡妇,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倒也不容易,心下生出些许怜惜。却想,他既无父亲,师长之责就更为重大了,遂又沉下脸道:“你父亲早亡,你母亲青春守寡,独力把你拉扯大,有多少艰苦,你知道么?” 抬出母亲,星子顿时乖了,点点头:“知道。” “你既知道,该如何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夫子问。 “等我长大了,我要让我娘过上最好的日子。”星子挺了挺胸脯,以示决心。 “你有这份孝心,这份志向,固然不错,”夫子微微颔首,看来尚属孺子可教,并非不可雕的朽木,“但象你这般任性捣蛋,不听教诲,不学无术,你长大了能做什么?怎能让你母亲过上好日子?”星子默然,似在思索他话中的道理。夫子放缓语气,又道:“你既是家中的独子,又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你娘自然舍不得管教你,但自古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你母亲不舍得管你,但为师不得不管你,否则你若不成器,我如何对得起你的父母?”顿一顿,正色问道:“你听懂了么?” 星子仍是乖巧答道:“听懂了。” “那你以后听不听先生的话?服不服先生的管教?”涂老夫子暗中舒了口气,看来就要将他领上正路了。 这回星子没有马上回答,偏着头想了一下,方道:“先生说得有道理,我听你的,”却又小声加了一句,“那你以后能不能不打我?” 夫子听得好笑,口中却是义正词严:“那不是打你,是教训你,你若不听先生的话,先生便有责任教训你。” 星子不解地道:“你说的对我听,你说的不对我怎么能听呢?” 夫子尽量保持心平气和:“我是先生,是老师,我说的怎么会不对?” 星子的蓝眸里更多迷惑:“既然你说的都是对的,你就讲道理说服我就是了,你有道理我当然听你的,为什么要打人呢?” “玉不琢,不成器,有些顽劣之徒,先生一味和他讲道理,他却当先生软弱好欺,或是置若罔闻,或是屡教屡犯,必须得严加管教!”夫子断然道。 “怎么会呢?”星子仍是不服气,“你不是刚才还说人之初,性本善吗?” 夫子忍无可忍:“放肆!你还要胡搅蛮缠,我已说得很清楚了,你再不听,是不是还想挨手板?”星子瞟了眼那厚厚的戒尺,暗道,说不过打得过,也就这点本事。那我还是不说了吧。夫子见星子不再纠缠,知道威胁生效,颇为自己恩威并举得意,今日入学,也不能让他觉得这学堂是随便好糊弄的,遂道:“你再跟我念。” 这次,星子一字一句地跟着涂老夫子从“人之初”念到了“弟于长,宜先知。”夫子见星子完全打不起精神,眼睛几乎都快闭上了,夫子屈起中指,在他的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哎哟!”星子如梦方醒,呆呆地望着夫子。 |
四 学堂(6) “星子!”夫子喝道:“你发什么呆呢!今日你先把这些背住,明日我再讲给你听,什么时候背出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他本是想给星子个下马威,三字经这一段,一般不识字的孩童初入门,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勉强背会。哪知星子听了这话,却似突然来了兴趣,双眼放光,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声音里透着惊喜:“先生,您的意思是只要我背会了就可以放学回家了?” “对!”夫子点一点头,背会?哪有那么容易就背会?看来你还不知道厉害! “哈!”星子欢呼一声,跳将起来,一把将《三字经》塞到涂老夫子手上,挺胸抬头,朗朗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一气呵成,竟无半分停顿,倒似已熟读过百遍。这下,不但涂老夫子听呆了,就是堂下偷打瞌睡的、鬼画符的、发呆出神的也都惊奇地睁大了眼。星子只盼着快快离开,最后一个字一完,顾不得喘气,急急忙忙地问:“先生,我背对了吧?可以走了么?” 夫子半晌方回过神来,摇摇脑袋,实在不能相信如此顽劣的星子竟然会是从未见过的天才,书上所谓过目不忘,自己教了几十年书,不但没有亲眼见过,甚至也没有听说过,总认为是言过其实,不可置信。夫子反复上下打量星子,这孩子的模样长得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全不似这山里土生土长的,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星子被他看得不自在了:“先生怎么不说话啊?” 夫子“咳”一声,借以掩饰尴尬:“你刚才背得太快,为师没听清楚,你从头再来一遍。” 星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有点不耐烦,于是又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背完却见先生眉头紧锁,星子不管他:“我可以走了吧?” “慢,既然你学过了,为何要跑来捣乱?”夫子怒道,看来唯一可解释的就是他以前本就背过,跑来捉弄自己!实在可恶! 星子比他还生气:“先生你说话要有根据,我到哪里去学?这本破书我从来都没见过,我要是会念书,干嘛跑来找你教?”你以为我喜欢挨打?星子咽下最后一句。 夫子一想,是啊,山里的人大都目不识丁,他要认字读书,也找不到人教啊,总不可能是生下来就会吧?但就这样把他放走又实在不甘心:“你说你是刚才背会的,那我再教你下面这段,你若能背出,我才信你。” 星子窝了一肚子火,却又无计可施。这回夫子故意从三字经当中选了一段,星子仍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跟着他读了两遍,让他背,仍是一板一眼一字不差。这下,涂老夫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顿了顿道:“那你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
五 玉锁(1) “不知道!”星子大声道,“你说明天再讲,明天讲了我就知道了。你是先生,说话要算话!不能骗人!我走了。”星子一口气说完,不等夫子回答,不管一屋子嫉恨敌视的目光,昂首阔步出门而去。 学堂里先是鸦雀无声,毕竟不管先生还是学生,从来都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但片刻之后,便象是炸了锅,十几个孩子叽叽喳喳闹将起来。他们每日背不出书,错一个字就要挨一板子,写不好字也要挨打,往往放学后还要被留到很晚,哪有星子这般逍遥?生财的声音最大:“先生,他这么放肆,该好好管管!”生财是本村大户的长子,父亲在当地颇有些势力,他又比其他孩子年长,在这帮学生中俨然就是首领。 涂老夫子今日被星子大损颜面,却又不能发作,沉着脸道:“你们谁有本事背得出书,也可以学他现在就走!背不出的,就好好在这给我念!”夫子声色俱厉,大家小声嚷嚷了几句,也只有乖乖地继续念书。 星子大大地出了口恶气,一路兴高采烈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家里走,虽然高肿的手心还火辣辣地痛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打了场大胜仗般的心情。天空蓝得象一湾沉静的湖水,有鸟儿偶尔振翅飞过,星子吹了声口哨,为什么我就不能飞呢?再远的路,眨眼就可以飞回家。 星子到家的时候还未至中午,阿贞见他早早归来,颇有些吃惊,星子得意告知:“先生说只要背完了书就可以放学,我就背给他听,他没什么话说我就回来了。”怕阿贞不相信,星子将今日学到的功课又给母亲背了一遍。阿贞虽听不懂,听儿子朗朗成诵,自是万分惊喜,喜极而泣,原来这孩子是个神童,真的是天上的神仙送给我的么?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星子见母亲不住地抹眼泪,慌了神:“娘!娘!你怎么了?” 阿贞忙换上最欢喜的笑:“娘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星子,我的儿子,你以后肯定会非常了不起!”忽想起了什么,“你来,娘有件东西要给你。” 阿贞去牵星子的小手,星子躲避不及,被母亲一把攥住,痛得哇哇大叫。阿贞一惊,这才发现星子原本柔嫩白皙的小手已肿的象馒头似的,阿贞心疼不已,捧在手中不住呵气,“痛吗?”阿贞柔声问,怔怔地又要掉下泪来,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几时舍得他吃这种苦头?柔声问:“是先生打你了?你不听他的话?” 星子本来打算回来向母亲诉苦,说什么也不想再去上学了,但方才见母亲听自己背书竟高兴成那样子,就算天上掉金元宝也不过如此吧!原来读书好了母亲便会这般高兴么?又想起夫子说的,只有念好了书,日后才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不想上学的话便说不出口,却问:“娘,是不是只要我好好读书,以后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
五 玉锁(2) 阿贞边拭泪边点头道:“是啊,凭我儿这样聪明,十年寒窗,日后前程远大,就是中个状元也不稀奇。那就可以到京城里去做大官,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了。” “什么叫做荣华富贵啊?”星子似懂非懂。 “就是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出门有高头大马,在家有奴仆成群……而且别人都听你的。”阿贞解释道。 星子忽问:“比夫子呢?” 阿贞微笑道:“夫子只是考中了秀才,秀才之上是举人,举人之上是进士,状元是进士的头一名,每三年全国才出一个,你说呢!” 三年全国才一个?星子咽咽口水,该有多威风气派啊!总比那老家伙强上几百倍了!嘿嘿……星子拍拍胸脯:“那好,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一定要考中状元!以后好把娘亲接到京城里去享福!” 阿贞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将星子紧紧抱在怀中,不住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真是娘的好孩子……”又低头去看那小手,“难为你吃苦了。” 星子轻轻地抽回手,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没事,现在已经不痛了,再说我是第一天上学,才吃了亏,以后他要想再打我可没那么容易。娘,你刚才说要给我看什么呢?” “对,你跟我来。”阿贞差点忘了,忙将星子引进里屋。 里屋便是母子二人睡觉之处,室内摆设简陋,只有一张三尺宽的旧木床,一口装衣服的箱子,一张方桌和两把摇摇晃晃的椅子。阿贞打开衣箱,小心翼翼地从最底下捧出一只小小的深红色的镂花梳妆盒,这梳妆盒是她的陪嫁中最珍爱的一样,在山里也算是极精致难得了。但年深日久,外面的红漆已有些剥落。母亲如此郑重其事,星子既好奇又有几分紧张,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阿贞开了锁,拉开妆盒里层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物事。 星子忍不住:“娘,给我看看!”阿贞将东西递给星子,星子只觉得沉甸甸的,手忙脚乱地去拆,那红布严严实实地包了足有七八层,到最后,一块晶莹碧绿玉锁突映入眼帘。星子不认得,“这是什么?”蹙蹙眉头,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触手处温润光滑,表面却凹凸不平,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花纹象是什么文字,但一个也不认识。 “娘也不知道。”阿贞的回答让星子失望,“你刚出生不久,娘见到你时,身边便有这个。想来是保你平安的护身符,娘一直仔细收着。你现在上学了,每天不在娘跟前,你把这个带着,保你平平安安,娘也好放心。” 星子正觉得新奇,爱不释手,听说这本来就是自己的,高兴得手舞足蹈。阿贞为他贴身系好,又叮嘱道:“这可不能顺便取下来,也不要给别人看见,更不能弄丢了,知道了么?”星子忙答应了。那玉锁沉沉地坠在胸前,星子虽不明白它是什么,却隐约感到,这件东西十分要紧,与自己有绝大的关系。 |
六 反击(1) 阿贞犒劳星子,做了他最爱吃的鸡蛋面,满满的一大碗面加上两个荷包蛋,星子撑得圆滚滚的,吃得心满意足后,星子蹦蹦跳跳地出门玩去了。 虎哥和几个小孩子正在村头放风筝,见星子来了,呼啦一下子全围了上来:“星子,上学好玩吗?”星子可是临海村里唯一去上学的孩子。 星子见同伴脸上尽是艳羡之色,心里颇有几分得意,但……星子旋即沮丧,今日的遭遇实在谈不上好玩,摇摇头道:“不好玩,先生要打人。”星子将手上的伤给他们看,愤愤地道,“还有白石村的那帮家伙也欺负我。” “哦……”孩子们瞪大眼睛,吐了吐舌头,又七嘴八舌地问,“那你还去吗?”“不去了吧?还是象我们这样多好?”“幸好我们没去上学……” 星子闷闷地摇头,声音愈发低了:“可我……还是要去……” “那他们要再欺负你怎么办?”同伴问。 “我……我不知道,我打不过他们……”星子恨恨的,牙根发痒,“对了!你们帮我出出主意,怎么才能教训他们呢?” 虎哥拍一拍胸脯,豪气干云:“这好办,谁再欺负你,我们一起去打他一顿,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其他的孩子轰然叫好。忽听有人嘿嘿直笑,却是一瘦瘦小小的少年,外号叫做猴子的。猴子外表瘦弱,却常有不少鬼点子,这帮孩子也颇为佩服他。 猴子抿抿嘴:“是那教书的老头打他,你们谁敢去把他打一顿啊?”孩子们顿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去打涂老夫子可是想也不敢想的事,若是让父母知道了,不死也得脱层皮。猴子得意地一笑,一把拉过星子,远远地躲开众人,绕到村口大槐树的背后,方小声道:“别听他们的,成不了大事。这事包在我身上,只要你请我吃两个肉夹馍。” 星子向来也钦佩猴子,想起白石村有间卖馒头点心的小铺子,遂与猴子一击掌:“好!一言为定!你可要说话算话!” 第二日,星子没有带午饭,找阿贞要了几个铜板,说中午就在村子里买馍吃。但这日涂老夫子改换了战术,不再要星子背书,讲了两段三字经后就教他临帖写字。星子的手还痛着呢,握笔都握不稳,歪歪倒倒好容易临好一篇贴,却被夫子打了十来个大红叉,每个叉换得一记手板。昨日的瘀肿还未消,重重的红木戒尺砸下来,更是痛不可挡,左手手心肿得实在挨不了了,右手又挨了好几下,这下连手指几乎都不能弯曲,何况写字?打完了夫子厉声训斥,还要罚他重抄二十遍,写不完不许回家。 涂老夫子昨日一败涂地,今日若再不想办法挽回,以后还怎么弹压得住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因此这下马威绝不可放过。星子自然不明白这点,只恨夫子专门和他作对,心中骂了千遍万遍。 |
六 反击(2) 要在放学之前临完二十遍,还要达到死老头子的要求,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星子无数次都想将描红贴一把扯个粉碎,把毛笔扔到夫子脸上,大叫一声:“我不学了!”走出这个门,再不回来。但想到答应了母亲要好好念书,要考上状元,如果就这样半途而废,那对娘许下的诺言又如何能兑现?星子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咬咬牙忍气吞声继续,又想到猴子说过他有办法,心中复又有了希望。 中午有的孩子回家吃饭,有的自己带了饭来,因星子受罚,夫子不许他出去,星子那几个铜板是要留着给猴子买肉夹馍的,也舍不得乱用,只好咽咽口水,饿着肚子写字。这样写到下午放学时,星子的手如坠了铅块,都快抬不起来了,饿得昏头转向,眼冒金星,可抄完的还不到十篇。 最后别的孩子都走光了,只孤零零留下星子一人,天光渐暗,字迹已有些模糊不清了,星子仍是一笔一划慢吞吞写着,也并不向夫子求情。看着伏案的小小人影,夫子到底有些不忍,把星子叫到面前来,教训了几句,末了开恩剩下的明天再写,放他回家。星子却不买他的帐,冲夫子翻个白眼,也不道谢,背上书包径自走了。待星子找到那家馒头铺子,早已经关了门。 星子饿了一整天,早已筋疲力尽,全凭念着省下钱给猴子买了肉夹馍就可脱离苦难才坚持过来,这下失望得几乎要哭出来。星子胡乱抹了抹眼睛,天色已经全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临海村,清凉的月光下,远远地望见村头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星子奔过去扑进阿贞的怀里:“娘!”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阿贞语气焦急。 “被夫子留下做功课。”不知怎的,上了两天学,星子觉得自己似已长大了,本来一肚子委屈,却不愿再向母亲诉苦。 阿贞也未多说,只担忧地看了星子一眼。回到家中,晚饭是早已做好了,星子闷声不响地扒了几口,虽然肚子饿得慌,却没什么食欲,马马虎虎吃了半碗就进屋往床上一躺。阿贞只道他累了,为他掖好被角,便静静地在油灯下缝补衣服。 第二日清晨,星子起了个绝早,鸡叫头遍便出门了。待到了白石村,村中仍是一片寂静,天边残星未退,星子已等在那家馒头铺子外面,一开门,立即抢了两个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肉夹馍,想了想,又买了一个给自己当午餐。 这日,夫子仍是让他先背了两段三字经,便又让他继续临帖。如果手不痛的话,星子倒还喜欢临帖,照猫画虎就是了,不必和老家伙纠缠,也不用听他喋喋不休的说教。中午休息,夫子亦出去吃饭,星子不想理睬旁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刚拿出肉夹馍啃了一口,突然手中一空,肉夹馍已不见了,星子一愣,抬头却是生财铁塔般地杵在自己面前,手里正拿着那块肉饼。 |
六 反击(3) 星子怒道:“生财!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嘿嘿!”生财皮笑肉不笑,居高临下俯视着星子,一双豌豆似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抢你的?谁看见了?这本来就是我的!”边说边咬了一大口,沾得满唇是油。 星子气得跳起来去抢:“不要脸!明明是你抢我的!”他人小力微,去掰生财的手,哪里掰得动?生财一把就将他推到一边,却见星子的书包露出油纸一角,生财顺手扯出来:“哟!还有呢!你说你是不是偷了我的藏起来?” 星子哪受过这种冤枉?满脸通红:“你胡说!这是我给别人买的!” “你买的?你一个没爹的小兔崽子,还有钱买肉馍?还给别人买?”生财倒似理直气壮,顺手拿了一只肉馍抛给旁边的几个学生,“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那些孩子抢过来,忙忙地分着吃,一面狼吞虎咽一面附和道:“对!对!”他们自己带的饭最好也不过是白饭加点青菜或咸菜,看到星子吃肉夹馍,早就馋得直流口水。现在生财让大家一饱口福,为他帮腔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说生财本就是老大,犯不着得罪他,而星子年纪最小,又没有朋友,欺负他不会有什么危险。星子打不过也争不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几个肉夹馍分食一空。 过了一会儿,夫子用过午饭回来,未进学堂便听见喧哗,一看却是星子追着生财等几个满屋乱跑,大喊大叫,桌椅板凳倒了一地。“星子!”夫子怒喝一声,“你在干什么?” 生财本在逗星子玩儿,见涂夫子进来,立即规规矩矩站好,鞠躬如仪:“先生好!” 唯有星子不肯停下,冲过去狠狠地撞了生财一头,撞得他一个趔趄:“他抢了我的东西!” 生财夸张地大叫一声:“哎哟!”捂着肚子蹲下去。 夫子问生财:“你抢了他东西?” “没有!”生财大叫冤枉,一脸委屈,“先生,您问问大家,我怎么可能抢他的东西?谁看到了?” “明明就是你抢了我的肉夹馍,还要耍赖?”星子脸红脖子粗,蓝色的眼睛都似气得变红了。 “星子!闭嘴!谁让你说话?”夫子喝止星子,扫视众人,“你们看到生财抢星子的肉夹馍了么?” “没有”“没有……”一帮学生纷纷摇头,只是不敢对视涂老夫子。 “无耻!”星子又要冲过去打生财,却被夫子一把拉住。 “星子!你太不像话了!”夫子斥道,“撒谎!打架!小小年纪,就如此恶劣捣蛋,长大了还怎么得了?教你念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不由分说,将星子拖到前面,按在讲桌上,拿过戒尺,噼里啪啦照着他的臀部就是一阵猛击。星子气结,倔劲儿上来,开始只死咬着牙硬抗,不认错也不求饶,到后来到底受不了,失声哭叫,欲要挣扎,上身却被夫子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
六 反击(4) 打了足足有二三十下,夫子年纪大了,已有些气喘吁吁,放开星子,厉声问:“你知错了么?” 星子本想硬起脖子一口咬定“我没错”,但也明白若不认错只会吃更大的亏,反正这夫子和生财都是一伙儿来欺负自己的,他也喜欢听假话,我就骗骗他又怎样?“知错了!”星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楚楚可怜。 “你才来上学几天,你自己说,你犯了多少错?”夫子语重心长,尽是很铁不成钢的无奈。 星子暗道,我还想问你打了我多少次呢?真是没有天理!他痛得满头大汗,也没力气再和夫子理论,有气无力地道:“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夫子拧着星子的耳朵把他扯起来,星子挣不开,被他一路扯到学堂旁边的一间小屋里。这间小屋一直关着门,星子上学这几天,从未进来过。进门却看见当中是个神龛,供了一尊人像,却不是庙里见过的菩萨,也不是土地神或关公,人像胡须很长,个头矮胖,长相丑陋。“跪下!”夫子令道。星子怕了挨打,也不敢多问,委委屈屈地跪下。“这是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孔子孔圣人,你跪在这里好好想想先生的教诲,也是孔圣人传下来的教诲,当迷途知返,犹未为晚!”接着夫子上了一炷香,道:“老老实实跪着静心思过,这柱香燃完了才许起来。”说罢,夫子关门出去,听见“咔”的一声,竟是将星子反锁在里面了。 这间小屋没有窗户,门一关,顿时漆黑一片,星子一个人独处,本能地害怕黑暗,心头恐慌,加之又饿又痛,膝盖硌在青砖地上冷硬无比,哪还跪得住?伏在地上哀哀痛哭。想起今日的计划又已告吹,更是哭得肝肠寸断。生财固然可恶,但死老夫子故意包庇,冤枉好人,更加可恨!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星子流尽了眼泪,咬牙切齿地下了决心。 黑暗中唯有香柱一点微弱的红光明灭,似乎永远燃不到尽头,狭小的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熏得星子不住咳嗽。折腾了半阵,星子精疲力竭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哐当一声门开了。“起来!你倒睡得舒服,是让你思过的!”耳边传来夫子的怒斥。 星子一个激灵,睁开眼,却被门外明亮的日光刺得一痛,口中含含糊糊地道:“思过?反正也是我的错……” “既然不好好思过,那就再罚一炷香。”夫子道,点了新香,复把门关上,却不离开,捧一本书就坐在门外,时不时从门缝中监看屋里的动静,看见星子有何异动便重重地拍门。 这下星子想睡觉也是不能,只得费力地硬撑着小小的身体苦苦煎熬到那柱香燃完……待星子起身时,膝盖似有千万根针扎,几乎迈不开步子。星子一步一挨地往回走,走了一半,阿贞已沿着山路找了来,母子二人相携回到家中,已是月近中天。 |
六 反击(5) 星子浑身骨头都似散了架,想坐下来吃口饭,屁股却痛得挨不了凳子。星子不想和母亲多说,虚虚地坐着,勉强吃了点东西,便上床趴着,一夜不敢翻身。临近天亮时,却发起热来,星子甚少生病,这下把阿贞吓得不浅,为他更衣时才发现身上的伤,臀腿皆是青紫肿胀的印痕,纵横交错,有的地方还破了皮。阿贞心疼,料得又是夫子打的,却也想不通,聪明乖巧的星子怎么在学堂里天天都会挨打?轻轻地叹一口气,读书人的规矩大,黄荆棍下出好人,夫子也是为了星子好吧! 星子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本来阿贞还要他再歇几天,星子年纪小,上学也不急在这一时。但星子报仇心切,第三天就咬牙撑着上学去了。这回星子想了个主意,仍是一早去买好了两个肉夹馍,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却偷偷地藏在学堂后面一株樟树下,搬过一块大石头牢牢压住。 当星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两块肉夹馍完好无损地双手捧到猴子面前时,那心情便仿佛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到达西天的唐僧,而猴子也似乎幻化成了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大慈大悲有求必应的如来佛祖,寄托着星子全部的希望。星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猴子,看着他囫囵吞枣地将肉馍咽下了肚。猴子意犹未尽,津津有味地舔着沾在手指头上的残渣。星子等不及了:“猴哥,好了么?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猴子拍拍胸脯:“都包在我身上!”抬头看一看天色,“今天晚了,明天清早你带我去看看你们上学的地方。” 星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猴子似胸有成竹,纳闷中又充满期待。第二日又是绝早起床,出门果然见猴子已等在路边。星子拉上猴子,两人一路小跑,很快到了白石村。猴子绕学堂转了几圈,忽问:“你知不知道那老头住在哪里?”星子点头。“那带我去看看。”猴子道。 曙光未现,晨星寥落,两人不走大路,只在田间林中摸黑行进。偶有早起的村民,也不曾注意到他们。夫子却不住在白石村里,与白石村隔溪相望,依山而居,修竹亭亭掩映中,搭了数间茅舍。星子远远地指给他看,猴子却望着小溪上那座青石拱桥,沉思不语,片刻后面露喜色:“有了!我有主意了,你先回去上学吧!这事包在我身上,最多三天就行……呵呵……” 星子心头被猴爪子挠得痒痒的:“猴哥,你想怎样?” “嘘!”猴子将身一缩,蹲下身,藏在大树后,星子一愣,忽见涂老夫子慢吞吞地过来了,吓得他忙一矮身躲在树影里。待他走过,猴子压低声音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别多问了,快去上学吧!不要让他看出破绽来!”星子听他这样说,也怕夫子察觉,不再多问,忙抄小道跑回学堂,学堂里还有没人来。 |
六 反击(6) 星子坐下,拿出三字经来,装模作样地高声朗读,“人之初,性本善……”。夫子远远就听见读书声,推门却见是星子,惊喜之余颇觉欣慰,却问:“星子,你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早?” 星子见夫子进来,忙起身行礼:“先生好!”又恭敬答道,“学生几日没有上学,落下了不少功课,今日特意早起温书。” 夫子矜持一笑,心中颇为自得,轻抚胡须,道:“你在家这两日,可想明白了道理?” “想明白了,学生以后一定听您的话。”星子应答如仪,心里却象是吞了只苍蝇,自己都觉得恶心难受。 “好,好,孺子可教,”夫子点头称许, “明白就好,为师都是为了你好。” 这时,其他的孩子陆续来了,夫子便拿星子做现成榜样,“你们看到没有?星子是怎么读书的?人家过目不忘,还知道天不亮就到学堂来读书!你们呢?笨鸟先飞的道理不懂么?”一帮孩子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今日怎么转了风向。 这日星子按照既定计划,小心谨慎应对夫子,恭敬礼貌,韬光养晦,浑似换了一个人。他本冰雪聪明,锋芒既去,便显出十二分的乖巧。得英才而教之,其乐无穷,涂老夫子喜上心头,没想到教了几十年书,到老来遇见个神童才子,得此佳弟子,日后他能金榜题名,也是自己今生的荣耀。 涂夫子越看星子越是欢喜,反过来对比其余弟子,只觉辨若云泥,个个呆头呆脑,蠢不可及。这天星子时来运转,夫子至少称赞了他三次,夫子素来严苛,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生财等几个颇不服气,欲要生事时,又被夫子抓住错处,一人挨了好几戒尺,打得哭爹喊娘。星子见他们挨打,自然痛快,心头却又惴惴,倘若夫子发现自己的谋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好在这一天平安过去,星子第一个放学离开,回村便去找猴子,却四处都找不着,阿贞却寻了来,星子心急难耐,也只得回家。一夜无话,第二日却起得迟了,哪还顾得与猴子碰头,紧赶慢赶跑到学堂,已是日上三竿,早误了时辰。糟糕!星子暗道不好,昨儿正是因为去得早才蒙混过了一天,今天迟到了,夫子岂不是又要翻脸,少不得皮肉受苦。 星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掉头回去,赖一天病假,却发觉今日学堂有些怪异,既听不见高低参差的读书声,也没有夫子抑扬顿挫的吟咏调,安静得象是空无一人。出什么事了么?星子低头矮身,靠近窗下,大着胆子踮起脚尖正想透过窗缝看个究竟,肩头却被人重重一拍!星子吓得浑身一软,几乎瘫倒,转过头来却是有福。星子以为又被夫子发现了,本能地正欲逃跑,刚一动却被有福一把扯住袖子:“夫子叫你去呢!” 完了!星子心头长长地悲鸣一声……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佛祖,你在哪里啊?不!先不管佛祖,猴子呢?怎么吃了我的肉夹馍,猴子就变成了缩头乌龟了? |
六 反击(7) 星子一面暗中愤愤地骂着死猴子瘟猴子,一面听天由命地等着进学堂领死,却见有福竟是把自己往学堂外面拉。“你带我去哪里?”星子纳闷道。 “夫子要找你。”有福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瞪了星子一眼,“你是不是知道夫子出事了,故意这么晚来?” “夫子出事了?”星子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来,哈!这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结果吗?他毕竟年幼,一颗心狂跳不止,似乎要迸出胸膛,“夫子出什么事了?” 有福颇不高兴地白了星子一眼:“你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夫子怎么还夸你聪明?”见星子的小脸已满是红云,以为他是羞愧,却不知是心中有鬼。 有福简单交待几句,星子也不敢多追问,但还是听明白了原委。原来昨天晚上夫子照例留了几位弟子背书,回家时天已黑了,经过白石溪的小石桥上时,滑倒摔了一跤,伤得不轻,跌断了一只腿,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再教书了。今天早上,学生们闻讯都到夫子家中探望,夫子不见星子,便让有福到学堂来等。 |
星子第一个念头,太好了!猴哥毕竟是猴哥!果然说话算话,名不虚传!第二个念头,不好!那死老头肯定发现了什么,不然怎么专门找我?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星子突然往下一蹲,面现痛苦之色:“哎哟!我肚子好痛啊!要拉肚子了!你等等我!”说罢,不待有福回过神来,一溜烟便冲茅厕跑去。跑了几步,回头见有福并未盯着自己,星子三步两步悄悄钻进旁边的小树林,拐上回临海村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溜之大吉。 星子一路狂奔,直到再看不见白石村,这才停下来,靠在山岩上歇气,拍着胸脯,半晌才调均呼吸。太好了!总算报了仇了!哈哈!抬头望那天际,辽远透明如蓝宝石的天空中,有白云如丝如缕自由自在地飘荡,星子此刻也似飞上了云端,飘飘乎不知所以。 |
临海村,猴子正半躺在村后的草地上,含了一片柳叶儿吹口哨,见星子来了,现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星子一个俯冲扑倒他身上,给了他肩头一拳:“猴哥!你太厉害了!快告诉我你怎么弄的?” |
猴子笑得莫高深测:“这叫天机不可泄露!”架不住星子再三央告,这才得意洋洋地道,“猴哥出马,那还用说? |
昨天等那老家伙去给你们上课了, |
我去河滩上专门挑了几粒鸽蛋大小的圆圆的鹅卵石,又找了些湿湿的青苔把鹅卵石上面涂得满满的,搁在石拱桥顶的石板上,石板缝里长得有青草,谁都看不出来。然后我就藏在桥拱下头等着看好戏。嘿嘿……一切不出我的神机妙算,那老头果然踩上了一颗小鹅卵石,摔个嘴啃泥,骨碌碌从桥顶滚到了桥下……这下可帮你出气了吧?” 星子煞有介事地一抱拳:“多谢猴哥仗义相助!”心里却隐隐有一丝不安,“他摔得很重吗?” |
七 路人(1) 猴子满不在乎地吹着口哨:“还行吧!总要躺上二三个月了。” “啊?”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多了……星子心虚地望望四周:“猴哥,这事没别人知道吧?” “这还用你说?”猴子撇一撇嘴,“知道你怕他。不过,以后你还要去上学吗?读那些书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这样快活。” “唔,”星子趴在草地上,两只胳膊支着脑袋,闷闷地问,“你说,要是我自个看书,能考上状元吗?” “啥?”猴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说什么?还想考状元?” “那又怎么了?”星子不解,“我答应了娘要考上状元。” 猴子不说话,只上上下下地打量星子,仿佛他是天上掉下来的怪物,半晌,重重地拍了肩膀一下:“得了吧!你都能中状元,那我就能当齐天大圣了!” 这天以后,星子发现虎哥、猴哥一帮伙伴,也不大愿意和他玩了,见了他便起哄:“状元,你怎么不去读书?”村里的人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星子虽不用去上学,呆在家里却更觉气闷。几天后,阿贞赶集回来,告诉星子遇见了白石村的人,听说涂夫子正四处找星子,要他去一趟,说着便要陪星子去涂老夫子家。 啊?!虽是四月天气,草长莺飞,阳光和煦,星子顿时却似掉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冻得眼珠子都转不了了。原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被老夫子盯上了,他要报仇,可没自己的好果子吃了。不!绝对不能让娘知道!星子冷汗湿了一身,硬着头皮道:“娘!先生找我,您就不用去了,我自己去便行了。” 阿贞却没那么好糊弄:“夫子病了,你本来该多去看望服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反要先生到处找你?娘得去看看他,给他赔个罪。今天赶集,娘买了十只鸡蛋一斤红糖,正好给先生送去。” 阿贞转身去收拾礼品,星子急得如猫爪挠心,坐立不安,忽然灵光一现,叫一声:“娘!” 阿贞回头,见星子欲言又止,奇道:“什么事?” 星子低头,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吞吞吐吐地道:“娘,你去看夫子……不大……不大方便。” “怎么?”阿贞一时没回过神来。 “这个……”星子慢慢吞吞地道,“听先生说,男女那个什么……授受不亲……娘,你去看他,不大……好。” 阿贞愣了下,她守寡多年,家里家外一手操持,小山村不比皇宫深院,阿贞不得不抛头露面,但也很少主动与男子交往,更几乎不踏足男人家中,忽听星子煞有介事地说出这种话,阿贞脸上已绯红一片,一时进退两难。星子见母亲不说话,知道计策已奏效,忙道:“娘!你放心,这些东西我给先生拿去就是了,你的心意我也转告给他,娘,你就不用去了。”阿贞仍在犹豫,星子已抢过她手中装了鸡蛋和红糖的篮子,一步跨出门去:“娘!我走了哦!” |
七 路人(2) 星子一人跑出去,微微松了口气,走了半里,便找了块路边的石头坐下思索对策。猴子看来是不愿意帮忙了,星子也不愿再去求他。要不把这些东西扔了,回去就对娘说已经去看过夫子了,不!怎么能骗娘呢?她又不是那个死老头……再说,若不去见夫子,过几个月他好了还是可以来捉我,被发现说谎更不好玩。但一想到那厚厚的戒尺落在身上的滋味,星子便觉毛骨悚然,要自己送上门去找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不但送死,还要送他好东西吃,哎,好好的鸡蛋,平时我想吃都吃不上,凭什么送给他呢?让他吃饱了好有力气打人? 星子不情不愿,走走停停,磨磨蹭蹭才走了一半路程,日头已经偏西了。转过前面的山坳,白石村就快到了,星子稍稍加快点速度,忽然脚下一绊,身不由己就往前栽去,眼看连人带竹篮鸡蛋就要滚到地上,前面却伸出一根木棍来,将他横腰一挡,生生将他拦住。星子站稳,惊魂未定,却见是路边卧了一个人,躺在草丛中,头发却比杂草更乱,把眉眼都遮住了,身上的衣服看不出颜色,像是裹了只麻袋,光着脚丫,一只脚远远地伸在路当中,自己刚才就是被这条腿绊了,而他刚才用来拦自己的“木棍”,只有一尺来长,却是碧绿如玉,通体晶莹剔透,不染半点杂质。 星子没好气地道:“你这人怎么躺在路中间啊?差点摔我一跤。”看这人的样子,便和赶集时遇到的叫花子一样,拦在路上要饭么? 那人似乎斜睨了星子一眼,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却雄浑悦耳:“那石头、土块、树枝也躺在路中间,也可能摔你一跤,你怎么不去找它们说理呢?再说,你摔了么?若刚才路上是块石头,你倒真要摔跤了,我好心救了你,你不谢我反倒来怪我?” 星子虽觉他这话说得毫无道理,但想来想去,想不出话来驳倒他,半晌却道:“对不起,”停一下又补上一句,“谢谢你了。” 星子的反应显然出乎那人意料,呆了一下,忽嘿嘿一笑:“谢我?那你怎么谢我?” 星子将手中竹篮往地上一放:“那这个就给你吧!” 那人瞟了一眼,不满意地打了个哈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饿了,这些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你要真有诚意,去给我找点能吃的吧?” 要是往日,星子或许认为这人疯疯癫癫不去理他,但今日正郁闷呢,不愿去见夫子,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便道:“前面的村子里有卖馒头的,我去给你买两个吧!” 星子一溜烟跑去白石村,很快买了两只白面馒头回来,那人似是饿得久了,也不客气,一把抓过,狼吞虎咽就下了肚,吃完抹抹嘴道:“今日白吃了你两个馒头,不错!不错!小娃娃,你还真是有趣,不过下次可不能再上这种当了,要是遇见了坏人,你可就惨了!” |
七 路人(3) 星子傻乎乎地看着他,不明所谓的“上当”何意?那人站起来,拍拍星子的肩头:“小娃娃,人和草木石块是不同的,草木石头不能故意害人,人却可以故意害人,如果刚才是有人故意害你,你还要去感谢他,不是吃了大亏么?”见星子仍在发呆,那人又道:“我说的这话,你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对你大有好处,也可抵得过这两个馒头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转身离去,他走得甚快,似乎脚不点地,飞一般地掠过,转眼已消失于群山密林之中。 星子愣了片刻,继续上路,边走边想那人的话,为什么他说我是上当了呢?那他为什么又要我谢他?他是想故意害我么?这个人怎么颠三倒四稀奇古怪,是从哪里来的?星子翻来覆去想不明白,不知不觉已走过白石村。听前面流水潺潺,星子猛一抬头,见已是白石溪了,夫子的茅舍已然在望。小桥流水,竹篱茅舍,本是悠然如画,此刻在星子看来却无疑于阎王殿鬼门关。去?还是不去?星子提着竹篮,一粒粒将小石子踢入溪水中,去吓那些游来游去的小鱼儿,过了近半个时辰,也没有做出个决断。 “咦?这不是星子么?你不是跑得比兔子还快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来啊!”星子抬头,却见是有福和另外两三个同学。 有福说着便上前推了星子一把,星子身不由己倒退两步,差点摔倒,暗叫声不好,见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跑不掉躲不过,该怎么办? 正在此时,对面茅舍的篱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冲这几个孩子喊道:“你们在外面闹什么?还不快进来?先生在等着你们呢!” 有福几个立即换了副面孔,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道声“师母好!”。原来这老妇是夫子的老伴。星子厌恶这些人,只慢吞吞地跟在最后。 师母站在蓬门边,笑得慈祥。孩子们排队从她面前经过,皆鞠躬问好,轮到星子时,星子耍了个滑头,问好后将竹篮往师母手中一塞,急急地道:“师母,这是鸡蛋和红糖,是我娘要我送给先生的,请您收下吧!我还要回家帮娘干活儿,就不打扰先生了,改日再来看望先生。” 星子一口气说完,正要溜之大吉,师母忽惊讶地唤了声:“星子?”星子一愣,自己从未来过夫子家,师母怎会知道自己,见星子莫名惊诧,师母拉住他小手,微笑道:“你是星子吧?只有你才是蓝眼睛,你老师早就和我说过了,别走啊!先生一直在找你呢!你怎么今天才来?”师母不由分说将星子拉进里屋,一面大声喊道:“老头子!你的学生星子来了!” |
八 夫子(1) 星子只恨不能地上突然裂开一条缝,从此就地消失,心里默念着“菩萨保佑”“仙女保佑”“佛祖保佑”,听师母的口气并无愤怒,又略略放心。进了里屋,室内光线昏暗,靠里的床上有人半躺着,便是夫子了。星子蹭到涂夫子床前,勉强鞠了个躬,含糊道:“先生好!”眼角余光瞥见有福等皆侍立床边,星子愈发不自在,却不敢去看夫子脸色。 涂老夫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道:“你总算来了!倒是难得的贵客!”星子听他讽刺,既不愿赔罪,又不敢顶撞,只低着头一言不发。夫子不再理他,只转过头去对有福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原来有福他们是来交窗课和背书的,涂老夫子虽卧病在床,仍放不下学生,每日布置了功课让他们温书练习,按时检查,别的孩子都循规听话,唯有星子无影无踪。房内书声顿起。星子被晾在一边,又感无聊,屋里飘着浓浓的药味,星子忍不住打了喷嚏。偷眼去瞟先生,见他脸色苍白,面容消瘦,目光混浊,时不时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连头上的白发也似多了不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再不见往日那逼人的气势,而只是一个无依无助的老头。星子忽生出些悔意,听说摔断了腿是很痛的,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呢?算了,既然做都做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不了让他打一顿出气,难道还能把我打死不成?想到这,星子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心头生出股勇气,惧意去了不少。又想,他若问起来,我就说是我一人干的,别把猴哥连累进来。 待星子盘算好了,那几个学生书也背得差不多了。涂夫子并没有十分为难,逐一过了关告辞而去,榻前只剩了星子一人。涂老夫子喘了口气,费力地招手道:“星子,你过来!”星子虽说不怕,双腿仍是打颤,挪到夫子面前。夫子虚弱语气中仍透着威严:“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夫子竟不问断腿的事,先问自己的行踪,倒出乎星子的意外,忽又有了点希望,是不是他还没发现自己干的事,见床头小几上有一茶壶,便顺手倒了一杯热茶先呈给夫子:“先生,您喝点水吧!” 夫子和学生说了半日话口正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眉头微微舒展:“你这些天做什么去了,为什么叫你来也不来?” 星子低声答道:“没做什么,就在家里待着。” “怎么?你不想上学了?”夫子声音转急,忽撑起来一把抓住星子的手腕。 星子以为他要打人,用力一挣,夫子的手却似铁钳牢牢钳住,星子低头,见夫子的手腕上青筋暴露,抬头见夫子目光直迫过来,咄咄逼人。星子迟疑着点点头,想一想,却又摇摇头:“我……” “为什么不想上学了?”夫子厉声质问。 “我……”星子终于鼓足勇气,道出实情,“我不是不想上学,我是不想……不想在你这里上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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