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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10页]

作者:冰痕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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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知县(3)
星子见那后堂中隐隐有灯光透出,知道那多半是县令所在。静静的等了片刻,忽见县衙的后角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名身着黑衣的小个子男子,步履匆匆地朝灯光之处走去。星子疑惑,半夜三更的来者何为?轻轻一跳,落入院中,将身形隐没于花树墙垣的阴影里,蹑手蹑足跟着那人到了后院。
后堂门口守着两名衙役,将来人引入屋里,随即退出。星子嫌这两人碍手碍脚,他本就来者不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出手疾如闪电,已点了那两人的穴道。那两人还来不及吭一声,便已动弹不得。狂风卷着枯枝落叶,噼里啪啦作响,谁也未曾发觉这一幕。
星子一手一个,将两人拖进院中的矮树从中,复贴在窗外,烛火摇曳,听那里面的动静。
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带了三分不安:“你是说,他们这帮刁民还真敢上京去了?”星子一听,正是与阿远案相关,此人便当是矢首县县令,忙凝神细听。
“正是,不过……”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应是方才进去的黑衣小个子男子,“刑部收了状纸,找了仵作来验尸,仍是自缢身亡,随即将告状的递解出京了。”
“嘿嘿,”县令掩饰不住得意一笑,“这帮刁民,以为闹到京城去便能讨得了好?也不想想,朝廷眼中,到底是万国盛典重要,还是几个草民重要?”
“但他们这样一闹,这件事已人尽皆知,要是闹大了,上面……”黑衣男子似乎仍有顾虑,欲言又止。
县令又是一声冷笑:“哼!还能反得了他们去?任由他们如此无法无天地闹下去,我如何向朝廷交代?这件事是谁挑唆带头,必要查出来严惩!杀一儆百!”
星子听到这,再按捺不住,砰地一下撞开门,屋里两人猝不及防,桌前一白胖男子惊恐喝问:“谁?”
星子知他是县令,冷笑道:“谁?你不是要找带头的人吗?我便是了!”
县令见星子满面杀气,知道不妙,欲唤人来,刚出半声,已被星子点了哑穴!同时反身一脚,踢在那报信的黑衣人的腰间,那人随即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星子一把抓起那县令,右手牢牢扼住他的咽喉,县令喉中动了几动,“呃”“呃”,如濒死的鸭子被捏住了喉咙,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星子不为所动,手上的力道渐渐增加,眼见他的脸色从青白转为猪肝般的紫涨,终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星子松开手,掐住他人中,又在他的胸口拍了几下,片刻后,县令悠悠醒来。
星子这才拍开他的哑穴,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眼前之人。矢首县县令约四十岁上下,微胖身材,细眉薄唇,肤色白皙,额头光滑,不见皱纹,显然保养得不错,只是一双小眼睛里不禁露出恐慌之色。星子见那旁边的书案上有一枚印章,拾起一看,刻着“红忠”两字,想来便是这县令的名字了。
三十三 知县(4)
星子本是满腔怒火,看到这个却暗中笑岔了气,原来这厮是一张麻将牌?复抓住他的衣领,笑问:“你叫红忠?”
那县令方才差点被星子勒死,此时仍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容易才稍微平静下来,见星子相貌英俊,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红忠不由牙关打颤,又不甘心在来历不明之人面前示弱,半晌挤出一句话:“你是何人?敢胆殴打朝廷命官……”
星子打断他道:“我打你了吗?谁看见我打了你?要打?也是你自己打自己!”星子冷哼一声,“我不打你,也不杀你,只是要你自缢身亡,还死得很舒坦,可好?”
听得这话,红忠忽想起前日里阿远身死的惨状,难道这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此人与阿远是何关系?又想到他深夜潜入高墙深院,如入无人之境,这么多衙役巡逻,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全无半点征兆,今夜之事怕难以善了。红忠本能地欲要挣扎,星子的手腕却如铁钳般牢牢遏制着他。耳听星子沉声又道:“狗官!你这县衙府里有多少人?你最好识相点,若再要乱喊乱动,别说你的性命,你满门也莫想留下一个活口,你若不信便来试试!”
      红忠听星子的口气,似乎尚有转机,此时也不能再顾颜面,忙哀求道:“好汉饶命!我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好汉饶命啊!”见星子仍面罩寒霜,红忠又忙道:“好汉大恩大德,小县没齿不忘,好汉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小县有的……”
      星子听他这样说,眼珠子一转,这个狗官取了个麻将牌名,定是爱财如命,不知道贪污了多少民脂民膏!该吐出来了!“也罢!”星子略放缓口气,“小爷最近手头有点紧,你先借爷一百两黄金用用。”
黄金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星子以为这已算是狮子大开口,果然,红忠略沉吟了一刻,面露难色,道:“不瞒好汉,小县一时难以筹到百两黄金,”星子不言,只瞪着他,紧锁的眉峰,怒气蓄而待发。红忠瞄一瞄他的眼色,试探道:“小县另有一件稀罕的小玩意送给好汉,请好汉笑纳。”说罢俯身从书案下捧出一只红木匣子,递给星子。
星子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尊三寸来高的碧玉观音,玉色温润澄澈如雨后天空般纯净无暇,雕刻亦栩栩如生。星子对比自己的那块麒麟玉佩,心知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其价当不止黄金百两。星子暗暗蹙眉,自己位居京中要职,要凭微薄的俸禄收藏这等宝贝也是杯水车薪,红忠何处得来,不问可知。星子玩味一笑:“我要黄金百两,你却拿这个东西来糊弄我!当我眼睛瞎了,不知道是你几个铜板换来的西贝货!”
红忠听星子这样说,只当他是爱财打劫又有眼无珠的盗贼,忙赔笑道:“好汉差矣!这尊玉观音是百年前的玉雕大师艾维的手笔,存世仅不足二十件,件件都是稀世之宝……”
三十三 知县(5)
“哦?”星子打断他道,“你说它不是假货,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红忠揭开木匣底部垫的红绸,下面压着一页发黄的笺纸,星子一看,是京城最大的一家珠宝行的证明,但那物主一栏的名字却不是红忠。星子心道:这受贿贪墨,是你不打自招了!遂不发一言将玉观音揣入怀中。红忠暗喜,他得了宝贝,总该罢手,哪知忽然胸口一麻,又是被星子点了要穴,倒在椅上动弹不得。
星子环扫屋内,见墙角一只紧锁着的大箱子甚是可疑,上前手腕一动,拧断铁锁,砰的掀开盖子,顿时眼前一亮,正是满满一箱金银珠宝。星子长于山野,进京后虽屡次进宫惯见奢华富贵,但区区县令的宝藏还是让其瞠目。星子想了想,盖上箱盖,复回到桌前,解开红忠的穴道,喝问:“阿远是怎么死的?从实招来!”
红忠变了脸色,心头气愤,怎么又问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到底不敢相抗,硬着头皮道:“是……是自缢死的……”
星子似笑非笑:“我看你也是想自缢身亡吧!”随手在红忠身上点了几下,一把扯下他腰带,反剪了他双手捆在椅背上,用汗巾堵住他的嘴。未几,红忠一双小眼睛倏然瞪大,面色涨得通红,口中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星子想到阿远死时的惨状,今日终于让这罪魁祸首得了报应,心头大快,悠悠然坐在一旁,欣赏红忠的痛苦之状。过了约一盏茶工夫,听外面已打了三更,星子扯下红忠口中的汗巾,随即扼住他的咽喉,防他喊叫呼救。星子压低声音问:“怎样?阿远是自缢身死的么?”
红忠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虽然如万蚁钻心般疼痛难忍,也不能改口,咬紧牙关,闭上眼睛,佯装不睬。
星子复用汗巾堵了他的嘴,又等了一刻钟,见红忠面上已惨无人色,只是撑着一口气不愿意投降。星子遂站起身,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去。红忠心下大骇,苦于不能挣扎呼救,只拼命地摇头示意。星子知道时机已到,扯下他口中的汗巾,笑问:“你要说什么?”
红忠大口喘气,便如濒死的鱼:“你要上哪里?”
星子弯一弯嘴角:“你既不肯说,那我就只能走了,不对么?”又似乎不在意地道,“这是我独门秘技锥心刺骨手,无人解得,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总要折腾上三四个时辰。气血逆行、锥心刺骨的滋味,会让你到下辈子投胎都不会忘记……不过,等我走了,你或许还有机会等人来,给你个痛快!”
红忠听星子这样说,目光先是惊疑不定,但那疼痛愈来愈烈,心头恐惧愈盛,终于禁不住出声哀求:“好汉饶命!”
星子在他几处穴道拍了几下,红忠顿觉痛楚大减,只是浑身酸软无力。星子指着案上的纸笔,冷然道:“你那点破事,不说我也知道,你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写下来,若有一句不实之言,我便走人。”
三十四 供状(1)
事到如今,红忠也无计可施,可叹他惯在堂上作威作福,刑讯逼供,却未想过自己也有被被刑求的今天!无奈提笔,磨磨蹭蹭地写下阿远死亡的经过,战战兢兢交给星子。
星子接过来一看,果然与自己料想的大致不差。那天阿远被关押后,因顶撞了红忠几句,被红忠指使衙役毒打而死。星子自己也曾上过京城府尹的公堂,领教过上下官吏的蛮横无理与残酷无情。自己因是皇帝的故人之子,侥幸脱险,而这些无后台无靠山的草民,就只能命赴黄泉,沉冤难雪了。星子看完,将供状卷好放入怀中,却又对红忠道:“你再照样写一份。”
红忠不知他用意,但听星子语气平静,不似要自己性命,遂又重写了一份供状。星子见两份除少量字句外,大体相同,亦证明他说的是实话。星子怒极反笑,道:“这样罢!明日你带着这份供状,并当时动手的衙役,自己到有司投案,至于你能不能保得住性命,却不管我事了。”
“那……锥心刺骨手……”红忠此时痛苦暂缓,一想到适才的酷刑便不寒而栗,只要过了这关,投案不投案,当是另外一回事了。
星子不答,从怀中摸出一枚黑黝黝的药丸,捏住红忠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将那药丸往他口中一塞,喝道:“吞了!”红忠不由自主地咽下药丸,听星子道:“这药配合锥心刺骨手,三日后发作,一日发作两次,共七七四十九日才超度你。你若明日去投案,我自会给你送来解药。”星子这一番话全是信口胡诌,这枚药丸只是他剩下的一粒普通伤药。但红忠已成惊弓之鸟,却不敢不信,面色霎时惨白。
星子目的达成,心中得意,复又点了红忠的穴道,顺手摘了他的腰牌,将他扔在地上,这才去那装满珠宝的箱子中随意拣了几样,打了个包裹,趁着夜色,扬长而去。星子回客栈牵了马,连夜出城。他握有县令的腰牌,叫开城门,通行无阻。
星子策马扬鞭,先往阿远生前所在的那个无名小村去。夜色漆黑如墨,半路上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星子走得匆忙,未准备雨具,一身湿透,但他今夜为阿远出了口恶气,报了仇,心头畅快,毫不在意。乘风脚力甚健,很快赶到小村庄。到了严婆婆门口,星子跳下马,上前咚咚地的敲门。
严婆婆今日被官府逐出京城,遣送回家,哀痛难当,夜深人静仍独自坐在床角,伴着那凄风苦雨,暗暗垂泪。忽听敲门声,以为又是官府来骚扰,打开门却见是星子,不由又惊又喜。“大人!”严婆婆欲要跪下见礼,星子忙将她扶起。进了小屋,星子将从红忠那里拿来的金银珠宝摊在床上,黯淡的屋内顿时褶褶生辉,如明烛华灯闪烁,晃得人花了眼。星子笑道:“婆婆,这些是我送给你的。”严婆婆哪见过这些,吓得双手乱摆,不敢收下。
三十四 供状(2)
星子见她不收,急中生智道:“阿远的事情,上面已经查明了,不日便有结果,恶吏必然得报!这些金银,一半是朝廷赐给你的,作为阿远枉死的补偿,另一半是给家中无地的村民,让他们谋个生路。今天遣送你们回来,是怕打草惊蛇。其实,皇上特地召我我进宫商议,早就有了妥当安排。”星子虽极不情愿,但今夜在红忠府中所为,若让严婆婆知道了恐更惊慌,唯有搬出更高的“上面”来,才能取信于她。
此时几户邻居听到动静,也纷纷赶了过来。星子又将这番话说了一遍,大伙儿听了,都如石化了一般,窗外的风雨声伴着茅屋内的静默。众人简直不能相信,象是从地狱一下子飞到了天堂,但星子大人表情严肃,眼前灿灿耀眼的珠宝又不由得他们不信。沉默了片刻,突然严婆婆扑的一声冲星子跪下,接着众人亦齐刷刷跪到。星子吓了一大跳:“你们这是做什么?”忙将严婆婆扶起来。
严婆婆见星子不肯受礼,复转向京城方向,再度跪下磕头,涕泪交流:“圣上英明啊!”众人亦齐呼:“万岁万万岁!”
圣上英明?万岁万万岁?星子脑中一阵轰鸣,难道这样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让他们忘掉曾经历的死亡和恐惧而感激涕零了吗?难道他们忘了这些本就是他们理所当然该得到的?我所做的只是帮他们讨回本属于他们的东西,何况,有些东西再也要不回来了,比如阿远的生命。就算是皇帝真如刚才我胡诌的那般惩治恶吏,抚恤冤民,又值得三呼万岁吗?这本就是他该做的嘛!圣上英明?他们难道就没想过,如果没有这皇帝,他们可以生活得更好,日出而作,日没而息,耕田织布,与世无争?为什么这些人,都宁愿象狗一样跪着求生,而不相信自己也能堂堂正正地站着做人?
星子只觉心头闷得慌,如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不想再多言,放下金银珠宝,转身开门出去,听众人唤道:“星子大人?”
星子翻身上马,却不回头:“我还有事,得立即回京,方才的事,你们不要张扬,等我的消息便是!”话音一落,星子双腿一夹,冲入茫茫无边的雨雾中。
星子赶回京城时,天色仍是晦暗不明,大雨泼天泼地地下着,如一张密密的大网,罩住宫阙城郭。星子估计上朝的时辰已过,何况今日大雨,多半也会散朝放假,正是老天帮忙。星子径自回府,阿伟等来迎接。
星子知道彻夜未归,阿伟八成又会向皇帝告密,也不和他多说,只让他将马牵到后院,径自回房更衣。好在红忠的供状星子预先用油纸包了,衣衫虽湿透,状纸仍完好无损。星子拿出状纸又看了一遍,复压在枕下,心头冷笑,玉娇姐姐家破人亡没有对证,你害死阿远却是白纸黑字无可抵赖了!你若不愿去投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天涯海角也必追杀你全家老小。
三十四 供状(3)
星子奔波了一夜,左右无事,便先上床去躺着。一觉醒来,已是近午,大雨渐渐地停了。星子站在窗前,望见那一地或粉或白,残红狼藉,唯有那枝头的绿意更深了。星子的目光掠过一片旋转飘落的树叶,想起那曾俏立风中树下的白衣女子,无言地叹息一声,他不是悲秋伤春的人,但生命中有些东西,已随着这个春天,雨打风吹去,再不复返。
下午天放晴,太阳懒懒地从云后探出头来,不温不火。星子换上官服,揣上状纸出门,直奔刑部大堂。堂前衙役认得星子,正要进去通报,星子却疾步走到那面大鼓前,取下木槌,用尽全力,咚!咚!咚!鼓声沉重而又激烈,远远地传了开去,附近的官民闻声,纷纷赶来,这两日怎么了?天天都有人鸣冤?又有好戏看了?待到了堂前,见竟是一位身着官服的朝廷大员在击鼓喊冤,有人眼尖认出是新科状元星子,尖叫呼喊,这下更不得了,等良大人上堂时,外面已聚集了数千人,但见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良大人见又是星子,不禁头痛难耐,但又不能不理,硬着头皮让人请他上堂,起身迎接:“大人若有何指教,本官随时恭候,何故要击鼓?”
星子略拱拱手,单刀直入:“不瞒大人,下官还是为了昨日矢首县的案子。今日苦主不在京,我代他们击鼓鸣冤。”
良大人闻言蹙起眉头:“矢首县的案子?昨日不已经了结了么?这可是圣上的亲裁。”良大人亦知自己是压不住眼前这人的,开门见山将皇帝抬了出来。
星子微微一笑:“昨日圣上亦不知真相,如今我已有了确凿的证据。”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张纸,转身向外,面向数千民众,道:“这便是矢首县县令红忠亲笔写的供状。”
星子展开供状,开始一字一句朗朗念诵,他用了内力,在场的每一人哪怕站在百丈开外,亦听得清清楚楚。听了供词,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待星子念完,不知谁喊了声:“这种贪官恶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顿时一呼百应“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众声汹汹,如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庄严的刑部大堂在汹涌声浪中似乎亦摇摇欲坠。星子上前将供状呈给良大人:“大人明鉴,这是知县红忠的亲笔供状,请大人秉公执法。”
良大人只得接过,见那状纸白纸黑字密密麻麻,从墨迹来看,写就不久。虽认不得红忠的笔迹,但落款处有大红的印鉴,当不是作伪。听那外面喧哗益盛,良大人重重拍下惊堂木,怒喝道:“外面那些刁民,想要围攻刑部么?还反了你们了?”即令全体衙役出动,要将围观的数千民众赶走。
星子走到堂前,拱手道:“在下请今日在场的百姓都做个见证,事情已十分清楚,朝廷如何处置,咱们拭目以待,大伙儿先请回吧!”
三十四 供状(4)
在众衙役的驱赶下,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良大人冷着脸问星子:“敢问星子大人这供状是如何得来的?”
星子嘴角含笑,不疾不徐从容答道:“昨日下官亲去探访了矢首县,与其倾心交谈,县令红忠良心发现,痛悔不已,自称罪孽深重,不但亲笔写下了这份供状,今日还要亲自去有司投案呢!”
良大人自然不信他的话,但见他种种行径,清楚星子绝不是易与之人,好在本案上面还有圣上做主,良大人干咳了一声,表情颇有几分不自然:“这个……大人为调查本案奔波,实是辛苦,只是本案圣上已有定论……”
星子毫不迟疑地道:“下官明白,不敢为难大人,烦请大人与下官一道进宫面圣。”
星子本以为今日刑部的事皇帝早得了报告,定又会想出别的法子来阻挠,哪知这次进宫面圣却出乎意料地顺利。辰旦静静地听完二人的禀告,既未深究星子如何得到口供,亦不再坚持昨日的结论,只淡淡地对良大人道:“既有违法作恶的证据,你从速依法惩办便是,所得赃款,一律上缴国库,以后此案不必再来回朕。”
良大人领命先退下。星子肃立殿中,辰旦也不说话,静默起身离座,一步一步向星子走来。星子全不畏惧,抬眸与他平视,殿内的空气似已凝固。辰旦缓缓走近,于星子面前二尺外立定,凝视半晌,口中吐出八个字:“匹夫之勇,妇人之仁!”星子一愣,辰旦已抛下他,自顾出殿去了。星子进宫前,已做好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准备,斧钺加身,在所不辞,倒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转头见一抹明黄色迅速消失在殿门,唯有一片白晃晃的阳光映在阶前,星子忽有些恍惚。
矢首县的案件很快有了最终的结果。红忠虽未曾去府衙投案,到底也未敢跑远,只是第二日离开县城,躲到了乡下的庄园中。刑部派出的人很快将其抓获归案,后押解进京审讯,并在其府中查获了许多金银珠宝,按其证词所供又找到了其他人证物证,坐实其罪。红忠被捉猴,方知星子原是京中红人,明白大势已去,又担心毒发,忐忑不安,三日过去,七日过去,终于明白自己竟是上了个大当,却也无可奈何。他这些年做官,少不了上下通融关系,出事后,自有人出面打点,虽说民愤极大,到底也只判了流放。星子不是刑部主事,对量刑裁决,却是说不上话。红忠虽被流放,全部财产抄家充公,但被其搜刮的乡民未分得丝毫,星子不由暗自庆幸,幸好那天自作主张拿了些金银财宝,送给严婆婆和乡亲们。
辰旦没有再与星子谈过这件事,也未追究星子的责任,一切仿佛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星子在工部的事务渐渐上了正轨,只是星子不在刑部供职,也再无机会接近刑部,探听箫尺所谈之事。
三十五 义士(1)
星子不久发觉,负责万国盛典工程的工部是眼下朝廷最重要最繁忙之部。星子主要负责监督工程进度,因此常须到凤凰台行宫巡视。现在出行,自有高头大马仆役随从,堂而皇之地踏上盛世国道,进出行宫当然畅通无阻,军士卫兵皆恭敬有加,行礼如仪。星子看他们见了自己连头都不敢抬,更似全不记得上回将自己拦在门外的事,不由叹气,这些人如木偶一般,拉绳子的人拉一下便动一下,凡事似乎都不经过大脑,也不欲再深究。
待进了行宫,星子方信数千年前的阿房宫不仅是一个传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覆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晌,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以前只道是文人的漫无边际的想象,眼前却化为了现实。
星子无心欣赏恢宏美景,只是惊讶于庞大的花费。砖瓦树木,沙石泥土,星子一问,都是价值不菲,暗中咋舌。他在山村长大,乡下一家人一年的花销还买不了这里片瓦寸土。星子望着这满目繁华,其间却是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工匠苦役们,在监工的驱使下辛苦劳作。他们用双手建成这世上奇迹,却不能为自己和家人挣得温饱……如果不修这辉煌宫殿,天下就没有饿殍了吧!转念一想,自己也太天真了,皇帝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坐上宝座,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权势富贵么?即使不修宫殿,天下的财富又怎会落在平民百姓手中?
星子每去一次凤凰台,就觉胸闷不已,只是朝廷和上司有严令,不得不勉强为之。这样过了近一月,星子总算与皇帝相安无事。一日,星子下朝后便又要去凤凰台,经过提篮桥时,见桥头挤满了人,拥堵不堪,星子只得下马步行。这提篮桥头是刑场所在,犯了砍头凌迟之罪都在此行刑,民间俗称断头桥,闻之者莫不色变。星子平日经过此处都是一晃而过,从不停留,今日见这阵仗,想是又有人要被处死了。星子蹙眉,想不通为何许多人喜欢看杀人,这些围观者平素连街头小偷都不敢呵斥,见了这血腥场面反倒如此兴奋!
桥头已搭好了两人多高的刑台。这春夏时节本不是行刑之时,除非是罪大恶极方可开例,故京城中闲人闻风而动,齐来观刑。星子正要绕开,忽听人道:“可惜我于兄弟,顶天立地的侠客义士,竟然要被凌迟处死,真是苍天无眼!”星子一听,那人口音,显然不是京城中人。侠客?义士?难道又是桩冤案么?人命关天,星子不由停下脚步,目光往人群中一扫,说话那人三十来岁年纪,身背行囊,大约是远道而来。星子分开人群,挤过去问道:“你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
三十五 义士(2)
那人回头,正见星子身上的锦缎官服,别过脸去不理睬,却往地上啐了一口:“可惜我于兄弟,单枪匹马,杀不完天下的贪官恶吏!反死于小人之手!”
他所谓的于兄弟,是与官府作对获罪的么?星子想到箫尺托付之事,心头咯噔一跳,却冷冷一笑:“单枪匹马自然杀不完贪官恶吏,你也有手有脚的,让别人去做侠客义士,你就只会吐口水么?”
那人不料星子会这样说,回头惊讶地瞪着他,不明其意。旁边却有人认出了星子,忙提醒他道:“这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星子大人,安良除恶,为民请命,矢首县阿远的冤案就是他一力促成昭雪的。”
“哦?”显然矢首县之事流传已甚远,那人一听,面色肃然,一揖到地:“星子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这时星子的随从来催他上路,星子本就厌烦监工的差事,这时更是不耐,摆摆手道:“我这里有事,你们先去吧!”把随从打发走了,复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快说来,如果确有冤枉,我必定尽我所能相助。”
“也没什么冤枉的,不过是杀了几个恶吏,杀人抵命而已,只可惜杀得少了。”那人愤愤地道,“我兄弟唤作于佳,和我是街坊邻居,今年二十八。于兄弟从小嫉恶如仇,最受不得被人冤枉。去年他到外地去游玩,却被海城几个六扇门的莫名其妙诬为窃贼,抓进官去拷打了数日,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将于兄弟放了。于兄弟被他们打得身受重伤,躺了几个月才能下床,却还是落下了残疾。他发誓要报仇,一直暗中准备,今年便寻了个机会,闯入海城县衙,持一柄单刀,当场砍死了六人,重伤五人,力竭就擒。今日是他上路的日子,我受家乡父老之托,专门来送他一程。便是千刀万剐,也有豪气长存!”
这个案子轰动一时,星子也有所耳闻,只是知道死了些官吏,不知究竟。此刻见他说到激动处,眉飞色舞,星子听得惊心动魄,暗自羞愧不已。不想民间还有如此人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己白白习武多年,如今却甘心看人脸色,受人指使,苟活于世。
“来了!”后面的人群闹哄哄地嚷着,却忽象潮水一般向两边退去,闪出一条道路来。一辆囚车缓缓驶近,前后皆有重兵防护。开道的兵士手持刀剑棍棒,将围观的众人隔开。星子望见那囚车上果然是一位二十八九岁的男子,头发凌乱,衣衫残破,苍白的面上犹带血痕,显然在狱中受尽了折磨,虽然重枷在身,他却仍泰然自若,目光沉静如水。“于兄弟!”方才说话那男子踮起脚,全力唤道,于佳似听见了,朝这边看来,微微点头,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真乃壮士也!星子不由叹服。
囚车到了台前,兵士将于佳押上刑台。监刑官已然就坐,星子认出他是刑部侍郎强大人。
三十五 义士(3)
刑台正中却是一座大字形的刑架,一位膀大腰圆的侩子手手持一柄牛耳尖刀,来回踱步,刀刃的寒光让人心惊。于佳被押到监刑官前跪下,验明正身,强大人道:“罪犯于佳,行凶杀人,罪大恶极,凌迟处死,决不待时。于佳,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星子听到“凌迟处死”四个字,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厌恶地皱紧眉头,死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如此残忍?忽想起初次进京时,在聚德楼吃饭,听邻桌的人谈论凌迟之刑,“第一刀就把那人的眼睛剜下来了,叫得那个惨啊,可还不得死,足足剐了三天三夜,三千多刀,受足零碎苦头,到最后几乎只剩了一个骨架……”星子忍不住一阵恶心,忙扶住旁边的一棵老树,方没将早饭吐出来。
于佳却神色平静,沉稳如山,不见一丝慌乱恐惧,淡然一笑,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们要将我置于死地,我宁可被你们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胜过一辈子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活在世上。如果你们不能给我一个公道,我就自己讨还一个公道!”
这几句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台下的人有知道内情的带头鼓起掌来,顿时一阵喧哗骚动。监刑官怕出变故,忙喝令于佳住口,喝令台下肃静。星子暗中观察,不见箫尺大哥的人手,料得这于佳和箫尺并无瓜葛。除了大哥密谋起事,还有于佳这样单枪匹马和朝廷对抗的,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民怨汹涌,这赤火国的国祚还能有多久?皇帝还能在他的宝座上作威作福多久?
于佳从容起身,被押到刑架前,除了枷锁,扯下衣衫,却又被绑上刑架,铁链锁住手腕脚踝,动弹不得。静候时辰一到,就要行刑。凌迟?星子望着于佳炯炯双目,那尖刀会剜下它,会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血洞,那血永远也流不尽……自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千刀万剐?但……他毕竟杀了人……星子悄悄地往后退,退,退到一处屋檐下,退到看不见刑架上的于佳的神情……
星子从地上捡了块坚硬的椭圆形石子,握在手心中,不知是天气热还是他攥得太紧,手心中的汗水打湿了石子,滑溜溜地几乎快握不住。忽听得一声炮响,时辰已到!台下围观人群霎时安静,目光中却透露出兴奋与期待,离得太远,星子只能看见侩子手的那柄尖刀已贴近了于佳的面门!没有时间了!星子不能再等,手一挥,手心中的小石子如划破漆黑夜空的流星,直奔刑台而去!噗的一声,石子端端正正击中刑架上于佳的额头,有血流出来,头软软地歪在一边。
变故突起,侩子手一阵慌乱,上前查验一番,跪倒在地:“大人,于犯已经气绝了!”众目睽睽之下竟出了这事,强大人惊出一身冷汗,忙起身疾步走近,令人再查,那石子却是击中于佳的太阳要穴,一击致命!
三十六 逆鳞(1)
强大人知道责任重大,死囚虽不皆免一死,但按朝廷律令,判了凌迟处死就绝不能斩首或绞刑,更何况被旁人擅自打死?于佳是朝廷要犯,这样不明不白轻易死了,自己断断不能向上面交代,强大人擦擦额头,急令严查。
星子听得于佳死了,却不敢再往刑台上看一眼,低了头,趁乱钻出人群,唤了乘风,跨伤马疾奔出城。星子纵马奔出十余里,到一无人的荒凉旷野,方下马,跪倒在地,抱头饮泣。自己杀人了!虽然从十年前开始习武时,星子就模模糊糊地知道,终有一天,自己的双手会沾上他人血迹,却没想到,杀的第一个人竟是一位自己敬佩的英雄。他索要的公道自己无能为力,亦不能救他的性命,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让他死个痛快,得个全尸,少受点那些零碎苦头。
谁让于佳杀人,谁又要杀了于佳?这是什么样的世道,天理昭昭在哪里?逼良为娼,诬良为盗,这令人窒息的黑暗怎样才能打破?星子只觉胸口闷痛,不能大声哭泣,只是无声呜咽,良久方收了泪,呆呆地独坐在旷野中,直到日影西斜,方无精打采地回城去。
次日清晨,辰旦照例早朝。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后,强大人出列,讲了一遍昨日刑场事故。辰旦也不禁惊讶动容:“竟有这等事?想来那人定是他的同伙,劫不成法场,就给了他个痛快,让他躲掉了凌迟一劫!朝廷法纪凛然,此人罪不容赦,你速去查明,定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强大人诺诺领命。
星子想起昨日回城时,见城门卫士对所有出城之人都严加盘查,料得就是为了此事。他们查不到我头上,难免又去找一个无辜之人当替罪羊,又出下一个于佳。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就冲我一个人来好了,怎能连累他人?星子遂出列,朗声道:“陛下不用查了,昨日刑场之事是我干的!”
“啊?”星子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阵低声惊呼。百官虽知星子素来羁傲不逊,常有惊人之举,却没想到看上去文弱的状元郎,竟能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这……”强大人显然也吃了一惊,干笑一声,面色尴尬:“星子大人何必说笑?昨日那人以一粒小石子击中于犯太阳死穴,一击即中,这等百步穿杨的暗器功夫,非同儿戏,可不是常人能有。”
星子知道自己进京入朝,多以文章示人,旁人皆不知自己身怀绝技,自己亦处处多加掩饰,但人间处处不平,又怎能等闲视之?一身绝技迟早也是会暴露的,倒不如今日干干脆脆让他们明白!星子微笑:“这也不算什么,下官自小混迹山野,民风剽悍,为求自保,也学了几招三脚猫的防身功夫。昨日确实是下官情急出手,大人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如何试法?”强大人听得半信半疑,殿上百官也瞪大了眼睛,唯有龙椅上的辰旦一言不发。
三十六 逆鳞(2)
星子受了昨日于佳的感染,此刻胸中豪气澎湃,全无畏惧,“这个简单。”星子说着,随手扯下了官帽帽檐上了一颗拇指大小的蓝宝石,在手中掂了掂重量,并不见他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手腕随意一挥,那枚蓝宝石便如闪电般从众人头顶飞过,砰的一声砸在大殿门上,深深地嵌入门楣中,木屑纷纷而下。
众人皆是哗然。“够了!”辰旦怒喝一声,群臣瞥见皇上面色阴沉,知是山雨欲来,忙静于肃立。辰旦冷哼一声:“星子,你将朝堂当成了杂耍场么?你还有多少花样,都给朕一一表演吧!”
星子昂首回道:“臣不是表演,只是证明自己所言属实。”
辰旦遥望那深嵌在殿门中的蓝宝石,突然一凛,他方才若是朝朕头上砸来,朕可能躲过?他身负奇功,朕如此迟钝,今日方知!他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从青楼救美,到夜袭县衙,到刑台飞矢,他把朝堂当成了江湖,所为何来?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辰旦忽忆起多年前那天地无光的夏日正午,那如血的流星,十六年前他大难不死,十六年后他突然出现在朕面前,对朕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陛下……”辰旦沉思不语,强大人已是汗流浃背,试探着唤了一声。
辰旦从恍惚中惊醒,是了,方才朕才下谕,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他却自投罗网,现在是该严惩的时候了。辰旦神态威仪,波澜不惊:“星子,汝知罪否?”
星子知道回答辰旦这种问题必得跪下,不情不愿撩衣跪倒,道:“臣知罪,但臣有话要说。”
“你有何话说?”辰旦耐住性子。
星子不卑不亢:“臣昨日擅自出手,确实是违法之举,甘受律法惩处,只是臣还有两点请求,请陛下斟酌:第一,于佳罪不容赦,情有可原,他被官府诬为盗贼在先,激愤杀人在后。官府若视民众为草芥,随意拷打诬枉,民众又如何不视官府为仇寇?此类事件终将不绝,望朝廷严肃吏治,以民为本;第二,凌迟之刑,太过残酷,即使是罪大恶极之人,朝廷也不宜处此极刑,彰显暴戾残忍,望陛下能废此酷刑,以仁德治天下。”星子说完,轻吐出一口气,亦知多半又是对牛弹琴,只是有话在肚子里憋着难受,明知其不可而为之罢了。
果然,辰旦唇角浮现一丝冷笑:“星子大人果然是忧国忧民,心怀天下,一而再再而三解民于倒悬,朕暴戾残忍,视民如草,朕这位置,该是让你来坐了吧!”那日怀德堂偏殿,朕点你为状元,和你推心置腹说的那些话,全成了秋风过耳不留痕!你既不识时务,那就休怪朕无情了!
辰旦这几句话说得极重,大殿中顿如死一般地寂静,百官皆屏住呼吸,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绣花针落地声音都能听到。有人悲悯地望着星子,毫无疑问,他将会大难临头了。不走阳关路,偏过独木桥,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宠臣,就敢为所欲为了
三十六 逆鳞(3)
星子知道,这是新帐旧账一起算,上回矢首县的案子皇帝便记恨在心,这次又触了他的逆鳞了。呵呵,是毒打一顿,是杀头,还是凌迟处死?星子抿紧嘴唇,默不作声。
换了旁人,早该是抖如筛糠涕泪交流地求饶了,星子仍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辰旦气得禁不住双手微微颤抖,强自忍耐下令人将星子拖出午门,立刻乱棍打死的冲动。良久,辰旦方恢复了一贯的威严,凌厉的目光冷冷地从殿中臣僚一一扫过,最终落在星子身上,深吸一口气:“你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藐视纲纪,扰乱朝野,胆大妄为,当与死囚同罪,来人,打入天牢……”
辰旦话音未落,群臣中却有一人出列,叩首道:“陛下,星子大人虽然有罪,望陛下念他年轻冲动,心存仁慈,饶了他死罪!”
星子在朝中全无根基,高中后也从未去拜见过考官和同乡同年,没想到今日皇帝盛怒之下还会有人为自己求情,转头一看竟是左相未大人。星子暗中感动,看来这朝堂上也不全是不辨是非的缩头乌龟。未大人在朝中德高望重,他既出头,跟着便又有数人出列为星子求情,强大人一看,星子若罚得重了,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于是也磕头求情。
辰旦虽恨极星子屡次妄为,倒也没打算真的要他的命,沉吟一刻,顺水推舟道:“既然各位爱卿求情,朕且饶他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恕。来人,将他拖出去,廷杖五十,以明法纪!”殿上百官闻言松了口气。
处于风暴中心的星子,此刻却是出奇地平静,全无惧色。若真是砍头凌迟,自己想法逃了便是。廷杖五十,不能算轻,但也算情理之中,反正从他这里,得到的只有毒打。星子对皮肉之苦倒没太放在心上,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挨打,可运功护体,应该不会太难挨,更不会伤及性命。星子静静地望着辰旦,便等大内侍卫来押自己出去。
大内侍卫上来押星子,星子傲然站起,任侍卫将其反绑了,头也不回地往朝天殿外走去。辰旦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暗中咬牙,星子,朕究竟还能忍你到几时?
星子被押出午门,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按倒,跪在地上,却不即时行刑。少时,一队小太监约三十人跑来,对着星子安放下一把红木高椅,然后分列两旁,为首的英公公慢吞吞地走过来,于椅上端坐,傲然俯视星子。又有一队锦衣卫,于旁待命。另有上百名军校,皆手持廷杖,站于星子身后,棍棒如林,蔚然壮观。少时,文武百官亦列队从大殿鱼贯而出,奉命观刑。
这阵仗比在怀德堂中用刑迥然不同,星子虽几次三番被辰旦毒打,但没想到这廷杖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众人围观,星子从未经历这等场面,心头羞愤不已,不想去看那些人怜悯或兴奋的目光,抬头望向天穹深处。
三十六 逆鳞(4)
天色昏黄阴暗,积着厚厚的云层,不见一丝阳光,未过午却似黑夜将要提前来临,苍茫天幕下,恢宏无匹的层层宫阙褪去了金碧辉煌,显出几分清冷肃杀。片刻后,星子感觉到有极细极轻的雨点落在面上,不由轻轻抿了抿干涸的嘴唇。
待百官集结完毕,英公公大声道:“打五十!摆着棍,五棍一换打!”便有数名锦衣卫如狼似虎扑上来按倒星子,星子只觉好笑,回头瞟了一眼:“你们这么着急干嘛?是饿坏了要吃人了么?”此言一出,便有旁观者扑哧笑了。从来廷杖之刑,受之者莫不吓得两股战战,肝胆俱裂,哪见过星子这般从容调侃?廷杖首要在恐吓官员,惩罚还是其次,岂容调笑?英公公见气氛不对,忙咳了一声,众人复归肃静。
辰旦虽在盛怒之下,仍暗中吩咐不必去衣,一则星子身上伤痕重叠,怕外人多有联想,二则也是大庭广众之下给星子留点颜面。英公公略作了个眼神。不需去衣,便不用麻袋缚体,锦衣卫只是以结实的绳索牢牢地绑住星子的手腕足踝,四人分列四个方拉紧绳索,忽叫一声“起!”绳索绷直,星子四肢腾空,紧接着重重地摔在坚硬的青砖地上!
星子摔下时有内力护体,倒不妨事,只是震得臀腿的旧伤又撕裂几处,痛楚难当。星子暗想,若换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光摔这一下就七荤八素晕过去了吧?难怪群臣怕那皇帝怕得要死。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这可恶的廷杖还有凌迟车裂炮烙各种稀奇古怪的酷刑,都永远统统见鬼去!
英公公抬了抬下巴,为首的军校持杖上前,重重的一杖落下,饶是星子早有准备,棍棒加身一瞬,亦即刻出了一头冷汗,头猛地向后仰起,不可遏制地颤动,便如在沙漠中垂死挣扎的鱼,奈何四肢被禁锢,动弹不得。星子死死地咬住牙关,才将一声惨呼咽下。原来那沉重的刑杖正落在前次的旧伤上。上次怀德堂中挨了四十杖,若换了旁人,至少要卧床三五个月有余,星子纵然年轻强壮,又蒙辰旦赐药疗伤,但连日奔忙,少有暇静养。此时仅仅一杖,刚刚痊愈的棒疮已齐齐迸裂。
众官见只一杖下去,抬起时杖身便已沾了血,只道是这星子细皮嫩肉的分外娇贵,如此弱不禁风,给皇帝暖床倒还罢了,与圣上叫板,怕是活得腻了。同情星子的官员以手遮面,不敢再看,五十杖下去,他怕是难以生还了。
接着又是两杖下去,鲜血已将星子暗青色的朝服浸透。这三杖仅是试杖,作为开场,是不算在五十的总数中的。接着换了两人上来,各持一杖,立于星子身侧。英公公沉声道:“着实打!”一时上百名军士齐声哈喝,如一阵惊雷卷过。稍停,方是一杖落下,仍是击在星子的臀峰上,这才是正式开始行刑。
三十六 逆鳞(5)
深入骨髓的钝痛之后,又如一桶沸腾的滚油从身上淋下,臀上的肌肤似被活活揭开,痛得撕心裂肺。星子以额头死死地抵住地面,极力压制着想要一跃而起,挣断绳索拔剑而起的冲动。星子迫使自己去想点别的。玉娇,那泫然欲泣的双眼,严婆婆,那绝望而浑浊的泪水,于佳,那平静而刚毅的面庞,为了他们,忍受这样的痛苦也应是无怨无悔,但那狗皇帝加在他们身上,加在我身上的苦难与屈辱,我终会一件件一桩桩向他讨还!
打了两三杖,掌刑人都是老手,见星子臀腿鲜血长流,便知情况不对,这人身上本有旧伤!若这样打下去,很可能会出人命。不由略停了停,抬头去看英公公。英公公神情漠然,那脚尖却大大地向外分开。掌刑人明了其意,这人是绝不能死的。于是依旧是将刑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只是沾身时稍一顿,卸去五分力道,再一拖,将血迹涂满双腿。如此这般,舞起来虎虎生威,打得人皮开肉绽,看着甚是吓人,却不会伤筋动骨。打足五杖,便该换人,换人时一个眼神,下一班便知道该如何做,于是依葫芦画瓢如此这般。
虽说已经放水,伤上加伤还是痛得星子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是本能地以内力护住心脉,神智渐渐有些不清了,星子怕自己晕过去,大庭广众之下就太丢人了。用力咬了下嘴唇,腥咸的液体涌入口中,涩涩的味道,尖锐的疼痛换来一分清明。汗水如小溪般顺着面颊流下,模糊了视线,星子不得不闭上眼睛。刑杖起伏间,身体也不由自主在砖石上摩擦,口中已满是尘土。
待到五十杖打完,星子从臀至腿,早已是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鲜血浸入青砖的缝隙,湮成一片暗褐色。廷杖完毕,行刑之人捉住星子的手足,再将其重重往地上一摔!要换了旁人,重伤之下足可要了性命。星子闭眼屏息,佯装昏厥,实则是为了逃避受刑后例行谢恩的羞辱。英公公果然也未要求他再进殿谢恩,让人以白布将他裹了,径自送回顺昌府。文武百官见星子受刑甚惨,但他竟如此刚强,倒又出乎意外,免不了对皇帝以后将如何待他猜测纷纷,感叹议论着渐渐散去。
那马车已将座椅拆去,铺好了厚厚的毡毯,星子一躺在车上,撑着的一口气散了,立即陷入昏睡。直到回了顺昌府,星子仍昏睡不醒。好在阿伟从初次见到星子,便是受了杖伤,几次三番,应付这种事情已是熟练,但见星子这回伤得非同寻常,便派人去请医生,很快太医来了。因辰旦常以廷杖惩戒大臣,太医院里也就有了几名太医专治棒疮。太医带了秘药来,清创上药。星子只是挣扎着喝了两次水,其他时间则任其折腾。末了,太医仍是喂星子服下镇定的药物。
三十七 反贼(1)
星子迷迷糊糊地到半夜醒来,见室内一团漆黑,烛火已经熄灭,唯有窗外透进几点清冷的星光,落在床前点点皎洁如秋夜寒霜。星子身上的杖伤此刻倒没那般痛了,只是整个人忽冷忽热,一会儿似被丢入熊熊的火炉之中,一会儿又似置身冰天雪地,他知道是发烧了,咬着牙欲运功调息,却难以静下心来。暗中苦笑,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孤零零一人躺在这里品味苦痛时也会感到无助,也会盼望有一双温暖的手的安慰……在京城举目无亲,独自面对最强大的暴君,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是,最爱的人都离得那么远……星子忽想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大约已不在人世了,或许自己命中注定,从出生便是孤儿,便只能独自迎接一切风雨。
星子时昏时醒在府中躺了几日,每日只是喝一碗稀粥。过了两日,星子伤痛略缓,不知是不是辰旦下了旨意,受伤后并无人上门探望,就连内室门外都守了侍卫。星子连日不见生财,一问竟也是被遣回家去了。经历了玉娇之事,星子于此不再惊讶。凡是与我亲近的,便是皇帝容不下的眼中钉,只是暗中庆幸,尚未将母亲接到京城里来。
星子自进京后,屡遭毒打,这次正好得了机会休养。府中清静,不闻人声,偶尔传来的马嘶声提醒了星子,大哥早已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待伤好了,乘风而去,与箫尺大哥一道,搏一片广阔天地。
过了有二十来天,初夏时节,天气渐渐热了,星子已能起床,只是行走尚有不便。庭中的梧桐密密匝匝,浓荫如幢,灿烂的阳光偶有几缕漏过青翠树叶的枝桠缝隙,映得窗前金光闪闪。星子既打定了主意,沉静如林,每日除了卧床休息,便照例练功,或是看书。阿伟服侍也还尽职,每两三日便请太医来诊视上药。
一天傍晚,忽宫中来人传皇帝口谕,要星子进宫觐见。星子这些天足不出户,与世隔绝,故乡的山村与京城的皇宫都彷佛成了梦境,辰旦也似乎遗忘了他,忽听皇帝召见,星子愣了愣,想起那日朝堂上的一幕,皇帝对自己的身份经历,必定生疑,他倒也沉得住气,今日才来追究!可我没兴趣再陪他玩这游戏了。遥望天边一抹橘红色的晚霞,京城,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星子不慌不忙,沐浴更衣,阿伟来报马车已备好,星子却让牵乘风出来。星子翻身上马,出了府门,回头望了望顺昌府,门前那两只威武的石狮子仍静静地守卫着,清爽的晚风拂动衣角,星子淡淡一笑,挥了挥手。
星子没打算再进宫去见皇帝,每次见他从无什么好事,这次传召透着古怪,更恐凶多吉少。看看天色不早,定更后京城要宵禁,很难出城,既然亲友都不在京中,自己全无后顾之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三十七 反贼(2)
星子策马扬鞭,拐了几个弯,先甩开随从,打算一人一骑冲出城去。刚奔到南面的玄元门前,便听身后远远的喊杀声,似有大批的人马追赶而来,星子暗想,他们来得好快!皇帝竟然是早有准备么?但他内力深湛,细辩之下听那些人喊的是:“捉拿反贼!”“别让反贼跑了!”反贼?星子心头一凛,电光火石般转过念头,这应该不是指的我,会是谁呢?忽想起大哥说过的,要派人来劫狱!难道是他们来了?但是我为什么不知道?大哥知道我在养伤,竟没有告诉我么?
星子心念未已,喊杀声又近了些,似乎是领头的在喊:“拉起吊桥,不许放人出去!”守门的士卒得令,果然去升那吊桥。星子暗叫一声不好,不管是不是大哥,在京城里与官军对抗的也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无论如何自己也该帮他们。
星子策马冲过玄元门,扬起马鞭,唰地一鞭抽上守桥的军士,那军士惨叫一声噗通跌入护城河里。星子跳下马,又有一名军士冲过来,星子一脚将他踢到,抢过他腰间的军刀,一刀砍断吊桥的绳索,又奔到吊桥的另一边,此时又有几名卫兵冲来,星子挥刀乱砍,瞬间撂翻数人。忽见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星子一愣,我杀人了!我竟然又杀了人了么?方才还活生生的人顿时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星子仍是当场呆住。上回自己杀了于佳,还可以说是不得已的唯一选择,但今天,今天我竟杀了一个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年轻士兵!
忽听头顶风声破空,星子回过神,但见城楼上箭矢如雨而下,星子舞动军刀,撩动一片凌厉刀光,箭矢纷纷坠地。楼上士兵放完一轮箭,趁他们换班的空隙,星子又砍断了两根吊桥的绳索。此时,大队人马已冲过桥来!前面的十余人骑着快马,皆身穿黑衣,以黑纱蒙面,应是所谓的反贼了。相距十余丈之后,便是追赶的官兵,打着明晃晃的火把,竟有数百人之多。
为首的黑衣人怀中还抱着一人,忽见星子在城楼下厮杀,惊呼道:“星子,你怎么来了?”
果然是箫尺大哥!星子一听,眼泪都差点下来,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让我事先知道,居然还问我怎么会来?若不是我巧不巧偏偏今日此时出城,早一刻晚一刻都会与你错过了。星子不由委屈地唤了声:“大哥!”
箫尺顾不得和他多话:“快上马!我们走!”
星子忙翻身跳上乘风,紧跟着箫尺过了护城河,往南狂奔。箫尺带的人虽不多,个个身手不凡,坐骑矫健。很快离开京城已有十余里,见后面官兵紧追不舍,箫尺略作停顿,将手中的人交给星子:“乘风脚力快,你和宝锋带着他先撤,我带一半的人留下来断后!”
“不!”星子想也不想断然拒绝:“大哥,我们生死都在一起,我不走!”
三十七 反贼(3)
箫尺仿佛沉默了一下,星子望着他一双露在黑纱外的眼睛,那凌厉的目光中竟透着一股寒意,星子一愣,不明白大哥为什么会以这样陌生的眼光看自己?仿佛周遭顿时静了下来,厮杀声叫喊声似已远在天边。旁边宝锋催促道:“大哥?”
箫尺眉峰一紧:“好!星子和我留下,你们先走!”复从星子手中接过那人来,递到宝锋手中。
追兵已近在咫尺,箫尺和星子武功最高,留下断后也是情理之中,宝锋等应声“是”,转过身去,马鞭一挥,马蹄声声,带着人先走了。后面的追兵如潮水般涌来,星子握刀的手已微微出汗。“接着!”箫尺喝道,星子本能地一伸手,手中已多了件沉甸甸的物事,却是一把带鞘的长剑。
星子抽出剑来,寒光闪动。箫尺已冲在前面,星子亦挥剑加入。箫尺低声嘱咐:“擒贼擒王,旁的人不要管!”星子领会,两人反客为主,反守为攻,剑光闪闪,直往敌阵核心冲击。
这帮追兵虽是京城御林军精锐,但单打独斗,与箫尺星子相差仍是悬殊。禁军见二人如猛虎下山,直扑核心,倒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径行去追击旁人。星子武功既高,手中利剑更如虎添翼,周遭禁军士兵如砍瓜切菜般纷纷倒下,很快便冲到带队的御林军将领之前,那人正手舞宝剑指挥围攻,忽转头与星子对视,不由怔住:“状元?星子大人?”这员大将名叫予新,与星子同朝为臣,倒也打过几次照面,只是未有交情,但新科状元蓝眸白面,有谁不知?怎料到此时遇见,新科状元竟会与反贼一路!
星子听他忽喝破自己的身份,本就打算与朝廷决裂,倒也不惧。但一愣神的功夫,旁边一人冲上前,持刀往星子砍来,星子挥剑隔开,手腕一翻,便要从他心窝刺过!长剑距那人胸前不过三寸,火光映上那人面庞,竟是甚年轻的一张脸,十七八岁样子,比星子也大不了多少,只是此时这张脸因死亡的恐惧而惨白如纸,睁大的眼中尽是茫然不知所措……星子忽想起了阿远,自己若杀了他,他的父母亲人会不会也伤心欲绝?手中的剑便再也刺不下去,星子将剑刃翻转,剑身一拍,将他拍下马去!
箫尺激战正酣,忽见星子停了下来,奇道:“你怎么了?”
“我……”星子知道敌情如火,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道,“我下不了手……”
箫尺抬头,见增援的追兵仍源源不断地赶来,两人就算竭尽全力也挡不了多久,既然星子心慈手软,已无斗志,亦不可勉强,想来宝锋他们应已经按原定计划安全撤退,此地不宜久留。箫尺遂道:“那好!我们撤!”挥剑格开面前的刀枪,勒转马头,复往外冲去。
这回两人不再是并肩作战,箫尺冲在前面为星子开路,星子跟在他身后,顺利冲出敌阵,快马加鞭,趁夜往南奔去。
三十八 山庄(1)
两人坐骑脚力俱佳,狂奔了三四十里,已将追兵抛下。前面出现一三岔路口,箫尺上了旁边的小路。星子追上他问:“我们到哪里与宝锋哥他们会合?”
箫尺答道:“他们走的是旁边的那条大路,那边自有安排,有人接应。我们各走各的,暂不会合。”
星子明白他是要吸引与分散追兵。摸黑走了一阵,进入一片密林,箫尺带着星子在林中左弯右绕,过了约半个时辰,方出了密林。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月下是一处山谷,若明若暗的月光映着谷中,一大片怪石嶙峋,拔地而起数十丈,如巨大的天生石林,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星子不由赞道:“大哥真是心思慎密,便有千军万马来,进了这石阵,也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箫尺闻言微微一笑:“昔年孔明设八阵图困住东吴百万雄师,这天然的石阵却比临时所造的八阵图又强了百倍,也是上天有眼,愿助我一臂之力。”
两人说着话,马不停蹄穿行,听得那追兵的声音先是焦躁,后来渐渐遥远。前面忽有一巨大的石壁挡住去路,石壁下部却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两丈来高,深不见底。
箫尺跳下马,牵了缰绳走进洞去,星子随后跟上。箫尺摸出一支蜡烛,擦亮火折子点燃。行不多久,听到脚下潺潺的流水声,凭借微弱的烛光,星子发现洞中不知何处涌出一条暗河,约有三四丈阔,水流平稳,向石洞的深处流去……箫尺牵着马,引着星子走下一段斜坡,到了暗河边,靠岸处已停了一艘木船!船的大小足够装下两人两骑。星子至此愈加佩服,大哥这样的安排,便是天兵天将也追不到了吧!
两人上了船,箫尺将蜡烛放在船头,解开系船的缆绳,拾起船上的一根长竹竿,于石壁上用力一撑,木船悠悠荡到河心,随波逐流,缓缓滑向前方。星子知道已经脱离险境,绷着的弦骤然放松下来。望着船头明灭闪烁的烛光,耳听着身边汩汩水流,方才那场惨烈的厮杀仿佛已成隔世。
星子眼前忽闪过那年轻的士兵因死亡而恐惧扭曲的面孔,我杀了人!是的,我杀了人,一刻以前还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转眼就成了我的剑下亡魂!星子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挥不去那些狰狞恐怖的表情,今夜我杀了多少人?欠下了多少血债?星子睁眼,猛地发现自己衣衫上到处是尚未干透的斑斑血迹,连四周的空气中也似弥漫着浓浓的血腥。解下腰间长剑,星子拔出剑来,幽暗的烛火映着森冷剑光,凛然如冰,剑刃上似凝结了一条暗红色的血痕。星子复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上染满了鲜血,却是再也洗不净了!忽然腹中一阵痉挛,当啷一声,长剑落在船板上,星子扶着船舷,大口大口地吐着,直吐了个翻江倒海,到最后全是苦涩的胆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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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10: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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