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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不同 (现实向、现代父子、温馨虐)[第3页]

作者:陌上花开何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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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的时候,沈言开车去了趟超市购买食材。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沈言吃过三次沈以何给他做的饭,去超市之前,沈以何都会把预先写好的购买清单拿出来,清单上每种食材的数量都写得很清楚,是正好够两人份的。沈言以为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甘之若饴吃了三次,他不知道的是,沈以何在何家做饭一般都是炒素菜,而给他做的饭菜,是沈以何提前去学校图书馆用电脑查好的,连菜谱都背了下来。
沈言一直想着要给沈以何亲手做一顿好吃的,可不是这事就是那事给耽误了,当然,主要还是他犯懒,而拖到今天来做,总有种打了儿子要发糖的感觉。
在超市,他拿了两盒鸡翅,半斤五花肉,一条鲶鱼和其他一些配菜以及调料品。回到家,沈言连衣服都没换,就到楼上忙活起来。鱼和五花肉都是干净的,沈言稍微冲了冲,把葱姜蒜切好,用到的各种调料放在手边,一切准备就绪。
鸡翅是半现成的,只要放在烤箱烤四十分钟就好,中途翻一次面,浇上点蜂蜜。五花肉先切成薄片,再腌制,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放在烤肉酱里泡,沈言只得加重酱料的浓度。鲶鱼也是先放入各种调料与葱姜蒜中腌制,再放进烤箱,然后在锅里炒好配菜,一齐倒入,继续烤至鱼熟。
五点多的时候,基本齐活了,沈言看了下时间,沈以何应该已经快到家了。
“叮咚——”
沈言第一反应是看手机。一般有人过来,都会和他提前说,这么不请自来的,以前没发生过。
洗干净手,拿厨房用纸擦干手上的水珠,沈言走到楼下拿起餐桌上的手机,微信上新消息只有一条,是许宁发来的:你去**超市了?是一个小时以前发来的。
沈言犹豫了会,还是开了门,他和许宁的关系正处于不清不楚的阶段,这次许宁能主动来,应该是打算把事情挑明了。其实沈言也不是非要对方主动的人,只是他觉得时机没到,还没到他主动的点,显然,他喜欢能吊他胃口的女人,而现在许宁主动来了,偏偏还选了这么一个不恰当的时候。
“我刚看到手机,怎么,想过来蹭饭的节奏?”沈言见许宁拎着两小袋新鲜水果,还有一个纸袋子,站在门口有种难以掩饰的不自然和紧张感。
许宁脱了高跟鞋,选了个和沈言颜色相近的拖鞋穿上,“我之前在超市看见你了,回去之后做了点黄油饼干,又想起你说过挺喜欢吃的,就过来送点,我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我是来送东西给你吃。”许宁身材很好,个子高挑,披肩中长发,是那种可以把一身名牌穿得很有气质的女人,她刚刚并没有去超市,而是她的闺蜜在超市碰见沈言了,她发了沈言微信没有得到回复,干脆做了饼干上门来找。
当你想问一件事,对方又暂时没有给出回应时,那种想要表达的欲望会更强烈,也许,这也是许宁在等的时机,和沈言更进一步的时机。
这点套路,沈言还是懂的,自然不会戳破,笑了笑道:“欸,别说,你还挺有口福的,一会去上面吃吧,有烤肉。”
许宁低声笑了笑,想起一人,“小以何去哪了?还没放学回来吗?”沈言的情况,许宁知道,她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以后真的在一起了,他们一定会再生一个,总是比半途认来的儿子亲,而她也不介意当人后妈,反正也当不了多少年,沈以何现在初中,等高中了说不定会寄宿,然后大学,之后一路都会在外面。
“快回来了吧,校车有时候会晚开一会。”沈言刚说完,门口就有了声响。沈以何一进门,看到沈言和许宁站在楼梯口,爸爸没有喊出口,转而喊了句:“许阿姨好。”
“放学了啊,快上去吃饭吧,你爸爸难得自己动手一回。”沈以何之前见过许宁两回,但那两回都没有这次热情,许宁走到沈以何面前,接过他刚脱下的书包,放在沙发上,然后还亲昵得拉了沈以何一把。
“谢谢。”沈以何看了下沈言脸色,也跟着上了楼梯。
许宁有时候有些自来熟,性格也外向,沈言本来是挺欣赏的,但当看到许宁俨然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时,心里竟莫名的不舒服起来。而沈以何刚刚连爸爸都没喊,就先喊了‘许阿姨’,沈言有些吃味。
沈以何能把沈言很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出来,刚刚沈言的不悦,他理解为是看到自己生气,他年纪不大,但人情世故懂,沈言和许宁明显有那种关系在里面,自然不希望被第三人打扰,而自己,正好是他们甩不开的最大的灯泡。
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他才过了一个多月有爸爸的日子。
厨房有个长桌,一般用来准备食材的,收拾干净了也可以当餐桌上,沈言从隔壁家庭影院那拖来三张沙发椅,三人坐了下来。
沈以何自上来就心神不定,沈言喊他开电烤炉,他也磨蹭了半天。他不想在这打扰沈言和许宁,也记得沈言罚他只能吃白饭来着,但客人在这,总不好明说。
沈言夹了片五花肉,在碗口滤掉些多余的酱汁,便放在了烤炉上,肉片一会就变了色,嗞嗞声伴随着肉香味,气氛也好了起来。沈以何抿了抿嘴,左手按住自己咕噜个不停的肚子,“爸爸,我胃不太舒服,您和许阿姨先吃吧,我喝点粥暖暖胃,早上煮的粥还……”
怎么突然胃不舒服了?沈言疑惑了几秒,就发觉不对劲,他没想到沈以何在有外人的情况下还要和他闹别扭,“你胃真不舒服假不舒服?”
“怎么忽然不舒服了?要不要吃药?要不你先下去躺躺,一会阿姨煮点粥给你?”许宁自然感觉得到不大对劲,不过这样倒也顺了她的心意,有些话,和沈言单独相处时才能说。
“电饭锅里还有,我早上煮的,许阿姨,你和爸爸先吃吧,我下去了。”沈以何看到沈言一言不发,手里不停得夹五花肉放上烤炉,以为是默许了,便拿了自己面前的空碗,站起来把早上的粥都盛光了。
沈以何一个人下了楼,烧了壶开水,热水泡在冰凉的粥里,正好不冷不热, 他快速得吃完,洗好碗,然后拿好睡衣进了浴室。
水池边一左一右摆放着两个电动牙刷,一黑一灰,漱口杯也是对应的颜色,一旁的小柜上有被分成两列的清洁和护肤用品,一模一样的两列,这些都是沈言一个多月前给他买的,当时沈言怕他不会用,还特意把他喊过来一个个教他。
沈言真的对他很好,让他怎么忍心破坏沈言以后的生活。沈言才三十出头,正是娶妻生子的年纪,如果让别人知道沈言拖着他那么大一个拖油瓶,肯定会被人低看一眼。沈以何在西岐村住的时候,听过也见过,要是哪一方带着小孩再婚,是要被人说的。
热水从头顶直冲而下,左手手心火辣辣的,沈以何想不通,自己那么努力了,怎么还老是惹沈言不开心,水流声覆盖住了他断断续续的哽咽,眼睛发酸,眼泪被热水流冲刷得毫无踪迹。
关上淋浴,擦干身上,湿湿的头发耷拉在额头,眼睛红得都熟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穿上平角裤,套了睡衣睡裤就出去了。
学校因为天气原因把运动会改到明后两天,今天老师没留什么作业,沈以何难得没写作业也没看书,直接在床上躺了下来,现在才六点多,天还没完全暗下来。
因为没有吹头发,沈以何把手臂垫在脑袋下,避免与枕头直接接触,他闭着眼睛,回想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事情,过去的情景如同黑白默片一般在他脑海里闪过,他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不带一丝情绪,就这么一边边回看着。
脑子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头沉沉得疼起来,他忽然听到了沈言的声音。
“沈以何……”
沈以何看见沈言和许宁拉着手,中间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甜甜得对着他笑。他呆呆得看了一会,蹲下身子想去牵小男孩的手。
“沈以何,起来。”还是沈言的声音。
“爸爸……”
忽然,周身的暖气都被一下子抽走,眼前一束强光,沈以何睁开眼,看到沈言正站在他的床边,自己身上的被子已被掀开,堆在膝盖处。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摸不清刚刚梦里的事有没有真的发生,他撑起上半身,在床上坐好,“爸爸……”
“我问你,今天你去找班主任要图书馆送给你的卡了?”沈以何离开饭桌后,沈言和许宁没吃几口就出去了,在外头,沈言接到了徐娟的电话,询问图书馆送来的免费卡还要不要,因为上次沈言已经拒绝了,现在要重新注册信息才能拿到新的。
沈以何不知沈言的消息怎么会那么灵通,他只是想拿回学校给的福利罢了,明明可以不花钱拿到,为什么还要……就算有钱,也可以花在别的上,“嗯。”
“昨天刚打,你还敢给我这样?沈以何,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沈言觉得,沈以何不止想把图书馆送的卡要回来,还想把特困生的补助也拿手里,给的卡不用,给买的东西也能不用就不用,这一切归根究底,分明就是在拒绝自己是他亲生父亲的事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和同学说的,我是你爸你丢脸是不是?”沈言出去喝了些酒,他酒量好,不容易醉,脸上也不怎么显红,但到底是喝得有点多,脑子不太清醒,一通火借着酒意发下来,话都往狠里说,想干什么也不存什么顾忌。
而沈以何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有反抗回嘴的意思,这让沈言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又不说话是吧?”沈言气得转过身就去找东西,沈以何其实一早就闻到了酒味,他不说话,任由沈言骂,他清楚得记得沈言对他的好,自然也应该承受沈言有时候的脾气,他从书包拿出钢尺,却看到沈言右手拿着挂大衣的木衣架,朝他气势汹汹得走过来。
何老父亲拿棍子抽何涛的时候,沈以何有时候也会过去挡,虽然打得数目不多,可都是实打实的棍子,抽到哪里就会青紫一大块,为了避免伤到要害,他会习惯得抬高右手护住头部。
沈言提着衣架朝他走来的时候,他潜意识举起胳膊,沈言正好一步上前抓住他的右手,往下一拽,身体就侧翻了过来。
啪 啪
两下抽打在睡裤上,闷闷的声音,沈以何一咬牙,将呼痛声憋在肚子里,身体却因为疼痛一个翻转,彻底在床沿趴好了。
沈以何睡觉的时候没穿睡裤,就一条纯黑色平角裤包在身上,上头套着一件宽松的短袖睡衣,白底深蓝色条纹。
刚刚那两下打在腿根子上,力道很重,沈以何知道身后禁得住打,所以扭动身体的时候顺势背对沈言在地上跪了下来。床并不矮,沈以何一米六多,腹部正好抵在床沿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小腹瑟缩了一下,他没有把上身全部压在床上,而是用两个手肘撑在床面上,腰板还是笔直得挺着。
靠近内裤边缘的大腿处被打红了两块,有些肿,沈言见沈以何这个姿势,反正也打不坏,连着三四下往鼓起的臀肉上抽。睡衣偏长,盖住了半个臀部,柔软轻薄的料子在木质衣架下变得皱褶不堪。
“今儿给我一件事一件事说清楚了,不然你不用去上学了。”沈言既没听到沈以何说话,也没听到呼痛声,事实上,沈以何发出的轻的嗯哼声早被衣架抽打下来的破风声盖住,“以为闷着闷着就过去了是吧,啊?”
更狠的二十多下疾风骤雨般落下,沈言打得手腕发酸,气极之下酒精涌上脑子,视线都模糊起来,他后退几步,在沈以何床上坐下,喘着粗气,瞥了眼,见沈以何一脑门子汗,发丝粘在额头那块,心里更加烦躁。
成年男人的手劲大,这么不收力的抽打让沈以何受不了,他两手抓着被子,死死按住床面,身体随着每一下责打而颤抖,他拼命忍住不想躲,绷紧全身的肌肉去扛,可还是会无意识得扭动腰部让身体有多偏转。
因为疼痛,眼里蓄满了晶莹的水花,沈以何压抑着急促发颤的呼吸声,尽量使吐息平稳,他不想让沈言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便微微侧过脸,将脸上的表情和情绪都藏着。
沈言那股子邪火实在堵得太久,看到沈以何低眉顺目,隐忍乖顺的模样心里又烦又不爽,抬手又往其身后抽了一下,“说不说话?”
“说。”一个字说得短促又小声,尾音连着呜咽声都被压了下去。身后包裹着的平角裤被胀得满满的,臀峰那尖尖的高了一大块,从裤子外缘就可以隐隐看到那片深红肿胀的皮肤。
“今个儿吃饭你作什么,啊?还撒谎不舒服,我看你就是过不惯舒坦日子。”
“我,我以为我不能吃。爸爸,我不是故意……呃!”沈言上一句问完没有动手打,沈以何赶紧开口解释,可话没说完,后头又挨了一下。这下打在伤势最重的臀峰那片,沈以何能感觉到那一整片都硬了起来,伤上加伤,噬人的疼痛钻到皮肤最里层,一下就是一身冷汗。
“你让你不吃就不吃,你别的事上怎么没那么听话?怎么,我给你买东西,办卡,都要我求着你来用是不是?”沈言说一句打一下,沿着臀部一路打下来,大腿根上也是深红一片。
沈以何虽然没用过卡,但那个和沈言一模一样的钱包确实用过一次,只是他发现自己的钱都是十块二十块,要是全部塞在钱包里根本没有足够空间,而且,他暂时也不想让沈言知道自己在存钱。作为学生,特别是沈以何那种周末也不出去的学生,实在是用不到钱包。
他是想好好藏着,准备过几年再用的,这个钱包,沈言也用一样的,他怎么会故意不用呢?那次在商场里,他不愿接受其他任何东西,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沈言说不要钱包。
至于卡上的钱,他是真的不敢动,也不会动。一个多月前,他是怕自己偿还不起,而现在,他是不想增加沈言的负担,就算那些钱对沈言来说不是负担,可他对来说,是一种无法摆脱、无法劝自己心安理得接受的心理负担。
沈以何也想对沈言解释,他也不想被沈言误解,可话嘴边,就被一下下板子打了回来,他慢慢清醒过来,沈言根本不是来给他解释的机会的。亦或者,解释了沈言他可以懂吗?
“为了不用我的,宁愿吃白饭,宁愿一下课就往图书馆来回跑,宁愿和别人借!这一个多月,你每天喊我爸爸,但和学校里的人是怎么说的?你不想承认和我的关系,提早和我说,我在这和你费什么劲?”
沈言的话,字字戳在他的心上,他攥紧被子,指节发白,一闭眼,眼中的泪水就滚到手背上。他咬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好想哭着扑倒在沈言怀里,求沈言不要放弃自己,可他做不出,做不到。他以前不自卑的,他以前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他以前不会让别人的目光左右自己的行为和决定,可自打沈言出现后,一切都变了。他的自卑、迟疑、瞻前顾后,都来自于沈言,来自于沈言对他的好。
然而沈言只是气愤之下顺口说出了这样的话而已,他哪里想得到沈以何会真的听到心里去,他今天就是带着酒劲一股脑把话都说出来而已,再直白些,他就是想揍人,揍那个让自己心烦、纠结、生气还要心疼的人
衣架毕竟不顺手,上面还有铁钩子,沈言再抬手时发现怎么抓都抓不牢木衣架,看到床边有沈以何之前拿出来的钢尺,干脆一把将衣架扔在地上,拿起钢尺往浑圆肿胀的臀面上抽。
钢尺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不大,但尺面足够硬,力道也集中,没多少下,沈以何疼得弓起背,脑袋往被子里钻。
一下下,放佛要把他骨头打算,为什么疼麻了还那么疼……
沈以何忍不住低声哭起来,堵在喉咙口的呜咽、呼痛声伴随着尺子的噼啪声此起彼伏,他左手紧紧握拳往床面上压,右手抱着左胳膊使劲掐着。

狠狠一下竖着抽下来,贯穿所有横向发展的伤痕,他整个身体往后一挺,左手挡在了身后。
沈言大概是习惯了沈以何的顺从,忽然被反抗了一下,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脑子不大清楚,好几种混合的酒喝下来让他晕晕的,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更看不清沈以何身后的伤势,“不是厉害么,躲什么?”
握着尺子的手一把拉下眼前的黑色平角裤,淤肿发紫的臀部肿得都变了形,臀峰那快血红发黑,周围的皮肉也是一片狼藉,尽是重叠的棱子。
沈言思维有些紊乱,体内酒精似乎因为蓬勃的怒气而更加猖狂,他隐隐看到儿子身上大片红肿,大脑却无法把眼前的景象进行下一步加工处理,他意识不到自己打重了,还凭着一股气继续往下揍。
沈以何整个人趴在床上,身上粘粘的满是汗水,他在自己胳膊上抓了三四个青块,也丝毫没觉得痛,身后的尺子好像在刮他的肉一样,他痛哭出声,身体挣扎的越发剧烈,膝盖来回摩擦地面,就是缓解不了疼。
“爸爸,饶了我……爸……”他侧坐在地上,尺子锲而不舍又急急打了好几下在右边盆骨处。最后的二十来下都抽在了腰窝和两侧盆骨处,那儿皮薄,连着骨头,被反复打了三四遍,都肿得厉害。
沈言突然就停了手,沈以何没反应过来,还在喊爸爸。
疼痛在沈言停手后五六秒到达顶峰,然后慢慢平缓下来,沈以何发抖的身子渐渐恢复,只留身后的皮肉还在无意识得抽搐,他回过头,看到沈言一手拿着毛巾擦着嘴角,正晃晃悠悠得走过来。
沈以何想开口问问沈言怎么样了,但又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没资格问,他转过身体,趴好,以为还要接着挨,谁知沈言就当他不存在一样饶了过去,直接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沈以何维持着伏趴的姿势好久,愣愣得看着沈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好似刚刚那场暴风雨都是他的幻觉,他听得到自己一颤一颤的呼吸声,也听得到沈言平稳的吐息声,好久好久,他才如梦初醒般撑起身体,拉起缩在膝盖上方的裤子。
平角裤紧紧绷着,挤压在伤处很疼,可他更不愿意不穿,他轻轻将手背靠近身后,还没触碰到就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他收回手,扶着床面站了起来。
腿上和腰上是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身后更是不用提,沈以何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撑住腰部,一步一步往冰箱那移,每走一步都会扯到伤处的肌理,他咬牙走了一会,慢慢适应了下来。
打开冰箱,拿出冰水就喝,身体流失的水分使得他嘴角发干,唇纹明显,一瓶水喝下去,手肘撑着台面休息了会,继续往浴室走。
沈以何想起了明天的运动会,现在他这个样子,连走都走不了,更别提跑了。一步一挪来到浴室,巨大的镜面让他无可躲避得看到了自己的狼狈,睫毛一根根黏在一起,嘴唇有些干裂,眼睛一圈都是红的,鼻间也红了一块,再往下看,汗涔涔的手臂上满是抓得红通通的指甲印,左胳膊那有好几个青紫块。
打开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泼了三四回水,拿毛巾擦干,眼泪没了,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哭过的。沈以何想起以前沈言给他拿过外伤喷雾,就放在了浴室门口那。
可现在沈言并没有说可以喷药,而且,他也并不知道那瓶喷雾被打扫的阿姨放在哪了。
侧过脸,沈以何看到马桶里还有呕吐物的残渣,凝神看了好久,也许两个世界的人真的很难相处,磨合……是啊,磨合就可以了,互相改变就可以了,可是,凭什么要让别人花时间和你磨合呢?说到底,他和沈言的关系,除了一个多月的相处,就只是苍白的亲子鉴定单上接近于百分之百的数字而已。
沈以何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自私,毕竟之前十多年没有父母的日子也没什么,一样可以好好的,他不是缺了沈言就会死,而沈言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可以不用因为他老生气。
搬出去。自打搬进来的第一天,沈以何就准备好了,时间拖越久,越难受,越舍不得,越会觉得理所当然应该享受这一切。
沈以何重新拿了一条毛巾,在热水里浸湿,拧干。
之前沈以何在网上查过醒酒的办法,因为沈言平时喜欢喝,他就学了预备下。他烧好热水,直接在水壶里加一勺蜂蜜,搅开。
沈以何一手拿着热水壶,一手端着空水杯,胳膊上挂着一条湿毛巾,没法扶着墙,只能走几步,停几秒。等走到沈言床边,又出了一身汗,他把蜂蜜水放在床头,跪在床边,拿湿毛巾给沈言擦脸。
沈以何直接趴在沈言床上睡,双臂交叠,脑袋埋在手臂里,身体半跪半坐在地上,因为伤得厉害,睡得也不是很熟,所以沈言半夜醒的时候,沈以何也跟着醒了。
“爸爸,要不要喝水?”
“嗯……”沈言喉咙口发出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他清了清喉咙,咽了下口水,又干又涩,还火辣辣的。脑袋里像是灌了水银,闷闷得痛,沈言支撑起半边身子,接过沈以何递上的温水,两三口喝光,嗓子舒服了点,“现在几点,怎么还不睡?”
刚刚醒的时候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不过一醒来就被人伺候着,那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外面天还是暗的,应该是快天亮了吧,沈言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外面穿的,从袋子里摸出手机,四点四十五。
沈言没注意到沈以何的沉默,“你是刚起来?昨晚我几点回来的,都忘了……”他伸手胡噜几把沈以何的头发,也弄得和自己一样乱糟糟的,昏暗的光线中,他看不清沈以何具体的表情,只见对方任由自己摆弄,像是刚睡醒一样,呆呆的。
“出汗了?” 揉搓完沈以何的头发,手上湿漉漉的,沈言看到沈以何高挺的鼻梁上亮晶晶的,诧异得想去摸。沈以何看似无意得揉了下眼睛,将鼻子上类似水珠的东西擦去了,“爸爸,你还难受吗?”
沈言醒来的那一刹那,沈以何是慌张的,他以为沈言还会继续和他生气,可沈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既没骂他,也没对他态度冷待。
沈以何想,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在何家,他做错了事,更多得是害怕被嫌弃,而在在沈言这,虽然也怕被嫌弃,但原因确是不同的。因为在意,所以他想尽可能让沈言觉得自己是值得被好好对待的,也许做不到让沈言为他自豪,但最基本的满意应该做到。
而沈言的一举一动总能安抚他的内心,挨一顿打,就揭过了,其实这样也很好。
“没事,大概是昨儿喝得太杂了,也没怎么注意。”沈言揉揉眉心,伸手开了床边的灯,“我去洗把脸,你们班主任说运动会提前了?我送你过去吧,早饭在外面吃点。”
床头灯偏向橘红色,光线柔和,照得沈以何颧骨下方那块的红晕格外明显。沈以何的眼睛是那种很精致的内双,眼皮底下有一层卧蚕,而这会儿两眼却是肿呼呼的,双眼皮格外明显,像是割过的一般,眼下本该透亮微粉的卧蚕变成了浮肿的眼袋。
沈言一下子不说话了,看了半会,带着些不可思议的情绪问道:“你……哭了?”沈言往下一看,见沈以何就这么跪在他床边,他叹了口气,觉得很不好意思,“我昨晚醉得很厉害吗?照顾我一晚上?别和我说你趴在我床上睡的……起来起来。”
沈言掀了被子下床,拉着沈以何起来,沈以何用手撑着床,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还好沈言床边铺了地毯,否则膝盖肯定受凉,沈言真的不知道沈以何脑子里装了什么,他想起昨晚沈以何在饭桌上就是不肯吃他做的菜,后来出去喝酒了还接到班主任打来的‘告状电话’,语气就没之前那么好了,“晚上这么睡你不难受啊,又自个儿找不舒服是不是?”
“爸爸别生气,我不敢了。”沈以何隐隐觉得沈言似乎不记得昨晚的事,但又不确定,生怕再惹沈言生气,他站在沈言对面,被沈言俯身着,想到昨晚的痛,还是心有余悸,不管沈言记不记得,他都不好意思让沈言看到自己的伤,他下意识把手放到左右两侧,将睡衣往下拉。
身后还是疼得厉害,他不大站得住,后面的肉肿得挤在一块,肥大得都要贴到大腿上来了。
沈言见他站得晃晃悠悠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话讲到一半,猛地看到沈以何手臂上被捏出来的好几块青紫,“你小子和人打架了?输了?”
不管沈以何的摇头,沈言抓住沈以何的左胳膊,想看伤得怎么样了。沈以何站得离沈言不算近,要走一两步才能站到沈言跟前,被这么一抓一拉,由于不能正常走路,沈以何往前一冲。
沈言扶了一把,托住了沈以何的腰部。
“呃……”一声急促又短暂的呼痛声吓了沈言一跳,沈以何浑身一抖,往旁边缩了缩,用手护住刚刚被沈言碰过的地方,本是被拉到大腿那块的睡衣随着沈以何的松手又缩了上来,而沈言目光被带到那,那片红得发紫发亮的皮肤对他来说简直触目惊心,整个大腿后边都是那种颜色,尺印子和衣架留下的印子随着一晚上的沉淀变得清晰狰狞,两腿边缘数不清的长方形紫痕。
平角裤鼓鼓囊囊的,不用看也知道肿得厉害。
沈言的脑袋经历了短暂的空白,昨晚打人的零星记忆渐渐涌现,他张了张嘴,哑了好一会,“痛……痛不痛?”怎么会不痛,沈言问完,就想抽自己嘴巴子。
可沈以何的回答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他摇摇头,“没事的。”其实已经好些了,不像挨打的时候那么疼了。
沈言在床上重新坐了下来,稍微一侧脸,就看到对面沈以何床边的地上摆着挂大衣的木衣架和那把钢尺。钢尺已经弯了,趟在地上,像一座小桥。沈言两手撑着额头,头闷在底下看着脚下的灰色地毯,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中,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沈言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失败过。前十来年靠父母衣食无忧,后十来年,靠着父母的资金开了公司,他的人生一向顺风顺水,连儿子都是白捡的,连儿子都是别人养到那么大的,他是想对沈以何好的,可怎么就养了一个多月养成这样?
这当父亲的热情还没消退呢就,已经把儿子打了一顿又一顿,那一年呢?三年后呢?
最开始的时候,就像沈延平说的,沈言只是打算把沈以何放在身边呆一段时间,甚至是带着想什么时候送走就什么时候送走的打算。毕竟,他有自己要过的日子,将来的事情,他做不了任何保证,而沈以何呢,孩子的需求估计也就是吃吃喝喝,他定时过去看看,那不是很好?
沈言想起他小时候,巴不得父母好吃好喝供着,不管自己呢。
可沈言没经历过沈以何的成长历程,他不知道沈以何一直缺的是什么,甚至渴望的是什么,而他觉得父母不管自己才是好的,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拥有了父母足够的关心和关注,他当然可以玩世不恭并且不负责任得做这个假设,假设自己才不需要那些。
沈言默默站起来,去洗了把脸,他一句话不说,从某个抽屉里找到外伤喷雾。
“走过来干嘛?不会躺床上吗?”沈言一抬头,看到沈以何就站在沙发那,明明疼得腿在抖,但还是站得好好的。
“过来。”沈言搀着沈以何的胳膊走到浴室,将浴室里所有灯都开了起来。
沈以何双手直挺挺得撑住水池台面,肩膀耸立着,他晓得沈言要帮他上药,裤子还没脱,耳朵就红得透透的了,自沈言发现他的伤后语气一直不怎么好,他哪敢有所违逆。
面前就是镜子,沈以何不敢看自己,脑袋耷拉着,几乎要塞到领子里去。
沈言沉着脸,一只手直接把规矩站的人儿那裤子扒了下来,平角裤顺着双腿滑到了地上,“空空。”
沈以何僵直着身子没有动。
直到沈言弯下腰,沈以何才空了空脚,本是套在脚踝上裤子彻底堆在了地上,沈言捡起扔到放脏衣服的篮子里。
沈言拿起喷雾,才敢看沈以何身后的伤,即便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也没想到这么严重,臀峰有一块地方已经破皮了,硬邦邦的肉里淤血都发着黑紫,他掀起沈以何的上衣,居然腰上都被抽得青青紫紫,右边盆骨那块靠近大腿侧边缘的皮肉细薄,尺印子是红紫色的。
他拿着喷雾,食指按在按钮处,怎么都下不了手。
“嘶——”沈以何一抖,冰凉的水雾喷在腿上那一块,既冷又舒服,他咬咬牙正准备继续忍,忽然听到头顶上沈言的声音传来:“去医院吧。”
沈言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直面这么严重的伤,他拿着喷雾的手不大稳,又酸又软,根本喷不下去。他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伤,除了手腕轻微骨折过一次,就对疼痛没什么概念了,在他看来,沈以何后头那一片伤,住上几个礼拜院都不为过。
如果站在旁观者角度来看,沈言觉得打人的那个应该被拘留,坐牢……
他想重重得把喷雾放下,又担心吓到沈以何,最终还是在瓶底快接触到台面时止住力道,轻轻放了下去。
沈以何听到沈言要送他去医院,吓得回过头来,只不过被打了一顿而已,怎么会到要去医院的地步,他瞥了眼自己惨兮兮的后面, “爸爸,我不痛,我不想去。”
沈以何说得声音不大,态度却很坚决,沈言很少听到沈以何拒绝他,可是每次拒绝都那么让他百爪挠心,“你要痛死吗?屁股都烂了,你看看都什么样子了。”,沈言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多混账的话,人是他打的,最没资格心疼发火的就是他了。
可伤在那块,怎么去医院……沈言已经做好了被人指责质问的打算,无论如何,总不能因为怕丢脸就不带孩子去看伤。
“爸爸,学校……”沈以何还想着一会去上学呢,虽然运动会参加不了,可学还是要上,沈言让他去医院,他是真的无法接受,可不敢直接再次说不去,就把一会要去上学的事情搬了出来。
其实沈言也在犹豫,要是真带沈以何去医院,那会不会成为小孩人生中的阴影,该挂哪个科都是个问题……听到沈以何提学校,沈言忍不住又去看他身后那块色彩斑斓的皮肤,他忽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想骂的话也堵在胸口。
挣扎了几秒,沈言弯腰将沈以何抱了起来,大步走到沙发边,将人平趴着放好。
沈以何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了起来,转而又被强制按趴在沙发上,他回头望沈言,沈言却将他放下来就走了。他见沈言去了床边拿了地上的衣架回来,比昨晚揍他前的脸色还阴沉几分,快速稳健的脚步声如催命铃,他不敢再看,将脑袋埋了下去,手心在短暂的时间内沁出大量的汗水。
再挨打,就真的不能动了。他怕,他怕又是铺天盖地的硬木头砸下来,疼得满地打滚,忍不住挣扎求饶,真的很难堪。
“嘭”得一声,意料之中的疼痛竟是没有出现,沈以何亲眼见沈言将那把衣架砸垃圾桶里,“爸爸……”沈以何不知沈言怎么了,就像中了邪一样,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来,扔在地上,取出来的衣架一个接着一个被扔掉,垃圾桶被重物砸地不停得摇晃着。
整个屋子里都是哐当哐当的声音,沈言脚边都是散落的大衣和衬衫,垃圾桶被装满,有些衣架就被直接扔在了地上。
沈以何用手臂贴住耳朵,那一下下重物砸击声大得可怕,仿佛是砸在他的身上,沈言的火气很直观得展现在他面前,至少昨晚还有疼痛去分担,可现在,他能全心全意去体味,他很害怕,很自责。
他哭了,他带着哭腔求沈言,“爸爸,不要这样……”
沈言实际上是收着力气的,可声音还是很大,沈以何还是被他吓到了,沈言停了手,孩子软软的嘤嘤低泣声。这是沈言第一次听到沈以何哭,其实沈以何自从搬进来哭了好几次,每次都有意避着沈言,这次,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
看不到沈以何的脸,光听那连绵细雨般的哭声,就让沈言眼角泛起酸意。如果有可能,他是真的想把儿子放在身边好好养,从很小开始养就好了,这样,也许他就知道怎么当个好爸爸了。
“好好呆着,别乱动了。”沈言没什么力气去说话,声音有些低迷,他说完就上了楼。
播放列表里的歌曲种类很多,沈言听的音乐很杂,他选了首节奏最快的,就这么呆呆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听完一整首,还是没把眼泪憋回去。
他拿了手机站起来,拨通电话,将音乐关掉。
沈言上去了有二十多分钟,下来的时候看到沈以何安稳得趴在沙发上,睡衣下摆将后头的伤处盖了一半,入眼就是大面积深红淤紫的肿胀皮肉,沈言慌乱得移开目光,将攥紧的手机塞入口袋。
沈以何战战兢兢得听沈言类似翻箱倒柜的声音,没敢回头看,他脑袋侧对着沙发靠背那面,两只手环绕相抱,将脑袋包住,他不晓得沈言怎么了,更不清楚沈言不但没消气,还怒火更甚的原因是什么。
距离上学的时间越来越接近,沈以何心里也越来越急,可沈言没有提,他哪敢说话,下身赤裸着趴了那么久,极度的羞臊感让他从脸及颈都红通通的,他无意识得用食指在沾有泪痕的沙发皮面上打着圈,从小圈打到打圈,本是湿润一片的沙发面都被摩干了。
终于,沈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以何紧张得停住打着圈的手指,随后小腹收缩,打起颤来。眼下他这个样子,害怕、紧张、沉默,还赤条条的,带着色彩斑斓的伤处,这是他最不愿让沈言看到的。
他想象了一下再沈言严重的自己,一定是懦弱胆怯,还一无是处。
“嘶……呃……啊。”睡衣突然被推到背部,冰冷刺骨的寒意一下子从腰至腿蔓延开来,像触电一般,沈以何身子一抖,随后便是钝痛伴随着刺痛一齐在撕扯他的伤肉,渐渐地,皮肉适应了冰冷,疼痛有所缓和,像是打了麻药一样。
熬过了刚刚这一波,沈以何才意识到自己喊出了声,他挺起身子回头,看到一块白色的冰毛巾敷在身后,从腰部到大腿根子,都被盖得严严实实,而一旁的沈言皱着眉头,被刚刚沈以何的呼痛声吓得手足无措,呆在一边,“痛不痛,现在还痛?”
沈言刚刚手抖得厉害,就想赶快敷好,那片伤处他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于是下手就有点急,等听到沈以何疼成那样,心都揪到了一起,可又无能为力。
沈以何听见沈言这么问,鼻腔了又泛酸了,他能感觉到沈言对他是有心疼的,“不痛,不痛的。”
“爸爸,几点了,校车是不是快来了?”沈以何趁着势头,还是问了出来。
这么一提醒,沈言才想起沈以何还要上学的事,“我来给你请假。”
沈言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沈以何是想去学校的,挨了打虽然不能跑步,但他想去看看,今天有他的项目,是五十米短跑,明天还有个四乘一百米接力,如果他说不去就不去,总归不太好,之前练了多么多次,因为他一个人的原因,还要临时找替补。
沈言找到了徐娟的电话,正要拨过去,来电铃就响起了起来。
“爸。嗯。嗯……”
沈以何刚想抬头,沈言就拿着电话递到了他面前。
之前还在烦怎么和班级交代的事,沈以何接过手机,整个人有些懵,他不想沈延平知道自己被打了,可又不确定沈延平是否知道这件事,“爷爷好。”
“嗯……在家。”
“好。”
“爷爷再见。”
沈言站着,只能听到沈以何的声音,他有些好笑得看着沈以何捧着电话,一脸严肃认真,还时不时点点头,明明只是在接电话,居然还能有那么多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
可爱,又觉得难过。
许是一时沉浸在难以自拔的愧疚中,又或者是面对即将的‘离别’多少有些不舍,沈言看着趴在沙发上的人儿,怎么看怎么顺眼。
沈以何挂了电话,将手机递给沈言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沈言接过,屏幕上方弹出消息框:您的早餐已送达,请开门验收。
听着脚步声,沈以何诧异得发觉沈言并不是上楼去打电话,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与此同时,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眼下也顾不上伤痛了,沈以何跪坐在沙发上,臀部紧紧贴着双腿,将睡衣极尽可能得往下拉,勉强遮盖住了下半身。他的两只手攥着衣角压在沙发上,大腿两侧的沙发面被挤压得凹陷下去。
“怎么了?”是许宁的声音。
沈以何头皮都竖了起来,他不敢想象许宁进来看到他这个样子的场景,恐怕今后自己会显得更加碍眼吧,他不自觉得手上加了力道,睡衣被扯得蹦得紧紧的。
“我爸妈在里头呢。”
“嗯?那……这算逐客令喽?你吃的可是收下了。”
“那我明儿起送三天早饭给你,三倍回报率。”
“……”
接下来的话,沈以何没听清,没过多久,关门声响起,他看到门口只有沈言一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精神放松下来,沈以何才觉得伤口被压得疼,敷在身后的毛巾也掉在了腿上,他立马趴回原处,自己把毛巾盖在后头,本想将毛巾弄得平整写,可瞄见沈言过来,他只能撤回手,摆出一开始的姿势。
沈言并没有注意到敷在沈以何伤处的毛巾有些凌乱褶皱,他打开塑料袋,里头装着一个麻球,一块甜烧饼,还有一根油条,另外一个塑料袋里是一杯豆浆。不得不说,许宁很细心,想得也周到,沈言之前不过提了一次自己很想吃老家附近菜场的早饭,许宁就记在了心上。而且当时沈言也没说是哪家,就说那家的烧饼外皮很酥很脆,吃起来特别香甜,许宁显然是花了功夫才买到正确的那家的。
“想吃哪个?”沈言直接把豆浆伸到沈以何手边。
沈以何没有拿,把豆浆推了回去,“爸爸,你吃吧,这是许阿姨给你的。”
事实上,这些吃的比冰箱里那些偏西式的早餐更有杀伤力。沈以何现在很饿,连续两天,他就靠着喝粥吃白饭过的,现在给他什么他都能大口吞下去,更何况是许宁买的这些接地气的早点。
小时候,沈以何经常跟着何涛去菜场买菜,一大早就起来,天蒙蒙亮,他们走出村子口,穿越一条大马路,才能来到那个菜市场,他们身上的钱一般只够买点蔬菜,很少有买肉的时候。卖肉的师傅认识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常来买,而是因为他们买的量少,每次一刀剁下去,他们都会嫌多,只能再一刀剁下去,捡小的那块肉放在称上。
何涛会认真检查有没有缺斤少两,等到称稳了,再仔细看那吊着砝码的细线卡在哪个数字,沈以何也会在一边学着点起脚尖看。
他们有偷偷靠着买菜这一活动存钱,一分一分的存,等过一段时间,就可以买上一根油条或者油炸老鼠。
“我哪吃得了那么多,不吃就扔了啊。”沈言怎么会不知道沈以何肚子饿,可这死小孩最爱和吃的东西过不去,于是简单粗暴得提起塑料袋里的早饭要往垃圾桶里扔。
“不,不要。”沈以何急得差点伸手去一把抢过来,“爸爸先吃,我吃剩下的。”
沈言得逞般笑了笑,从袋子里抽出油条,从顶部撕开,一分为二。
沈言咬了一口,自顾自吃着,斟酌半天,慢悠悠开口道:“以何,我发现每次碰上你的事,都不太能控制情绪。其实你比我小时候乖太多了,我不该动手的……其实……”沈言别过脸,看向沈以何。
沈以何两只手空空如也,手心油油的,微微张开,左手还有些肿,他一脸茫然得看着沈言,沈言望望自己手里才被咬了一口的油条,“吃完了啊?”,他点点头,不出声,想听沈言继续刚刚的话。
“你等着。”沈言把油条放下,连续抽了三四张餐巾纸擦手,小跑着上了二楼。
沈以何敏感得察觉到沈言的异常,刚刚还没来及说完的话题,更是让他忐忑不安,三四分钟后,沈言下了楼,一大碗饭端到了他面前,饭上盖满了菜,是昨天沈言做的那些。
“微波炉热的,菜还没坏,先吃些垫垫肚子。”
盛饭的碗还是沈言上个礼拜去买饮料时路过一家创意卡通家居店买的,那家店是新开的,门面并不大,里头的商品每样只有两三件,大多数都是根据小朋友的涂鸦设计出来的,沈言不知怎么得就觉得特别感兴趣,他想,如果沈以何还小,他就可以买很多玩具给沈以何,还有各种卡通的生活用品,想想就觉得特有趣。
那碗身上印着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一只黑白大熊猫,熊猫的耳朵很长,像兔耳朵一般拖拉在地上,小熊猫正啃着一根五颜六色的竹子,憨态可掬得坐在地上。碗沿的左右两端还有两个熊猫耳朵状的把柄,沈言当时想都没想就买了回来,当天就‘逼迫’沈以何用了这个碗。
“谢谢爸爸。”沈以何呆呆得楞了几秒,才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接过碗,刚道完谢,就拿起配套的熊猫勺子挖了满满一口饭往嘴里塞。
沈言想纠正沈以何对他过度礼貌的说话方式很久了,上次沈以何对他说谢谢,他没忍住,笑骂了一句‘你是客服吗?’,可惜沈以何不懂他的意思,认真思考了很久也没想通。
而现在,沈言倒是挺想和沈以何说其实不用那么客气讲话的,毕竟听着觉得生疏,可马上就要把沈以何送走了,这时候再来说这种话,挺没意思的。
沈言偏过脸,见那小勺根本不够沈以何用,沈以何全然把勺子当筷子使,往嘴里一连塞了好几勺,才停下来咀嚼一会,头顶发旋上竖着的几根发丝一抖一抖,宣示着主人正吃得开心。
“以何,有时候我想想,其实对你挺不公平的。虽然我也是一个多月前才知道有你这么个儿子,但还是让你一个人长到那么大。我这人挺没定性的,平时一玩玩开了也想不了那么多,本来以为可以让你跟着我几年,但……”沈言愧疚得笑了笑,“你说我这连个房间都没得给你,早上也起不来给你做早饭,揍你揍得也挺没道理的……”
沈言并没有注意到沈以何吃饭慢了下来,他停下来阻止了下语言,继续道:“明天你爷爷奶奶过来,他们那地方挺大的,房间也收拾好了。反正都在市里,我随时过去看你,有事情和我打电话。”
碗里还有四块烤肉片,饭基本已经被吃光,零星的米粒沾黏在碗底,沈以何习惯多吃饭少吃菜,而且他喜欢把好吃的留到最后,可这么省着,饭却没够。他握着勺子盯着碗里看,脸上僵硬了几秒,本是清澈的眼眸里蓦然混沌一片。
幸好早就有心理准备,幸好……
他在心底默念几遍,眼神闪烁着望了望四周,看似平和得恢复了原态。之前嘴里的食物还没被完全咀嚼吞咽下,沈以何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将碗里的肉片一扫而空,他双手捧着没剩一颗米粒的饭碗,“我知道了,是明天就要搬么?”
“嗯,他们不怎么放心,你东西也不多。”
沈以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对于这种事,他只有接受的份。
可能是本身就对能和沈言住在一起的期望值不高,又或许是心里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沈以何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打从第一天搬进来,沈以何就很清楚自己住不久,所以他宁愿把东西堆好,放在蛇皮袋上,这样搬走的时候还能方便点。记得何家乡下房子被拆的时候,拆迁房还没建好,中间有靠近一个月的的时间他们没地方住,何老父亲带着他们去亲戚家挨个借住,条件很差不说,还受尽人情冷暖,每回住不上几天都会被人‘赶走’。
最难堪的是,别人等着你收拾东西搬走的样子,你想留着自以为的最后一丝尊严潇洒离开,可又不得不埋头将东西一件件收拾好,像拾荒的人一样拖着自己算不上行李的随身物品,笑着和别人道谢、道别。
很多时候,沈以何是分不清自卑和自尊的,自尊像是镜子里的自卑,自尊来源于自卑。
沈言一整天没有去上班,和平常一样陪沈以何说话,不,应该是比平时还好,他帮沈以何端吃的端喝的,恨不得亲自去喂,在电视里点播了一部又一部电影陪着沈以何看,还要定时换敷在身后的毛巾。
至于明天要般走的话题,两人谁都没有再提。
沈言觉得让沈以何搬走,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如果再继续住下去,他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丧心病狂揍孩子一顿,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而且这个房子本就只适合他一个人住,而沈以何,住在沈延平那会被照顾得很好。父子不是恋人,不需要朝夕相对的相处,即便是孩子还小,每隔几天去看一次不就行了。
沈言没把让沈以何搬走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但沈以何却把今天当做了离别前最后一天。
他难得心安理得接受了沈言所有的好,就像普通家庭里的孩子一样,既不心存负担,也不受宠若惊。
沈言晚上直接睡在了沙发上,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清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沈以何正一瘸一拐得在他面前晃悠着。
“欸!”沈言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沈以何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呆呆看着沈言,“爸爸你醒了。”
“啊哟,你可不可以消停点,趴回来。”沈言还没完全清醒,眼睛不大睁得开,他眯着眼拍了拍手边的沙发,示意沈以何过来。
沈以何朝着沈言那磨蹭了几步,又指了指餐桌那,“早饭我做好了,爸爸,我们先去吃吧。今天,我想去学校……”
沈言想起昨天自己都忘记给徐娟打电话了,后来还是徐娟打电话来问他沈以何怎么没去学校,“去什么去,我和你们班主任说了,你重感冒,要休息一个礼拜。趴好,我给你端过来,和你说了,饿了渴了和我说,自己折腾什么……”沈言忽然觉得自己很唠叨,有种被附体的感觉,他有些纳闷,就没继续往下说。
“叮铃。”
沈言心里一紧,沈延平和张丽宁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到本市,照理说应该不是他们,难道又是许宁?
等开了门,见到来人,沈言吃了一惊。
“爸。”沈言挤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自然,沈延平后面站着一人,是家里的司机,“妈呢?不是说下午才到么?”
张丽宁没有上来,而坐在楼下的车里等着,她说她要是上去了,不是把沈言打死,就是把自己气死。这话虽然夸张,但沈延平也不想让妻子动气,就没劝着一起上来,这会儿看到沈言没心没肺的样子,念及有外人在,便回避了这个话题,“以何呢,东西收好了?”
沈延平没有换鞋直接进了门,他看到沈以何从沙发那一步一步走过来,如果不是知道孩子挨了打,这会儿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
“爷爷好。”沈以何站在沈言右后方,简简单单打了个招呼就没多说了。昨天沈言才对沈以何说爷爷奶奶要今天下午才能回来,而这会才早上七点多,这并不难猜出是沈延平因为他的事而提前回来的。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因为沈言打他的事情明显表露出不满,看到沈言被埋怨,他心里除了愧疚,更多的竟是委屈。
他觉得沈言蒙受了不白之冤,而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爸,你们是大半夜赶回来的吧,要不你们先回去休息着,你晚上点把以何送过去?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活蹦乱跳的……”沈言干巴巴说着,大约是自觉没理,心虚得拉过沈以何,又开始胡噜他的头发。
沈以何头发偏软,揉起来特别舒服。
如果是过去,沈以何会把脑袋往沈言胳膊那偏,而现在,可能是觉得沈言的举动是为了做给沈延平看,他微微低了头,没有迎合上去。
沈延平揽过沈以何的肩膀,从上到下看了眼,沈以何被盯得不好意思,潜意识把手遮到了身后,沈延平弯下腰,抚了抚他的背,“身上没事吧?”
“没有,爷爷,我好的。”沈延平领着沈以何往里走,看到书桌旁有两个鼓鼓的蛇皮袋立着,“收拾好了,昨天就收了啊?”
“沈言,是你让他昨天就收的?既然用不了心就算了,孩子这么些年也过来了,不在乎到底有没有你。”沈延平早知道沈言对孩子不会那么不上心,但真的没想到沈言会一而再再而三动手。
“爸,您别生气,消消气,也帮我劝劝妈。”
沈延平摆摆手,“你去收拾收拾上班吧,今天不想见你在我眼前瞎晃悠。”沈延平招呼还站在门外等着的人进来拿行李。
“爷爷,是我做错事的,您别怪爸爸。”沈以何被搂着不敢动,仰头看沈延平,却发现沈延平根本不看自己,他顿时觉得自己刚刚那番帮沈言的解释有些尴尬。沈延平只是在气头上罢了,对沈言,那是真的几十年的父子情。
加上这次,沈以何才见过沈延平六七次而已,其实他对爷爷奶奶并不熟,他这个人比较慢热,也没有感受过亲人间那种肆无忌惮说话、撒娇的感觉,他习惯性得去考察每段关系,然后再让自己做出适当的应对态度,用通俗点话说,就是敏感,知趣。
沈以何忽然就有点失落,他挺羡慕沈言和沈延平那种相处模式的。
“以何,衣柜还有你的衣服呢,爸,别忘了带过去,有些东西忘了的,我过几天去你们拿顺道拿过去。”沈言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漱。
刷牙刷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沈言走出来,手上拿着牙刷,嘴里满是药膏沫子,“爸,那书桌怎么办?你那买新的还是我这找人搬过去?”
一个多月前,沈以何从何家搬出来时有很多以往的街坊邻居围在沈言车旁看西洋镜般的看热闹,何家人没有一个下楼来送,可能是觉得有沈言在场不好跟着,也可能是不愿接受乡里乡亲的议论。
而这次,沈言也没下去送他,就在门口看着他和沈延平进入电梯,然后把门关上,电梯门合上前,他先听到了沈言关门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有种自己只是去上学的错觉,上完学,还能再回来。
在沈言眼里,这不是什么离别,只要他想要去看儿子,随时可以,下了班,二十来分钟的车程。而在沈以何的世界里,这大概就是最大的别离了,离开何家的时候,他还能想着假期里找到机会回去一趟,长大了,有经济能力了,也可以随时回去。但沈言这,用不了多久,沈言会有自己的新家庭,哪是他可以回来的。
沈延平和沈以何下来的时候,行李已经放好,车也开动了,只等着他们上车。
打开车门,张丽宁坐在最里边,看到沈以何,忙招呼着孙子上来。
沈以何迟疑一会,右手先撑住座椅,再弯腰跨脚进去。如果光是正常走路的话,他还是可以忍着伤尽量维持的,但上车的时候难免牵扯到伤口,而且重伤部位压着座椅,他没办法装下去。
手掌暗暗撑住皮质座椅,以减少对伤处的压迫,沈以何两个手臂绷得直直的,张丽宁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要不要紧啊?趴着枕到奶奶腿上来。”
沈以何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车都没喊人,“奶奶……我,我没事。”
说完这句,沈以何被自己吓了一跳,想当初,他就是那么死犟着拒绝沈言的,而这次被赶走,或多或少和他习惯性不想麻烦别人有关系。沈以何没有再拒绝,张丽宁去拉他,他也顺势侧躺下来。他没有枕在别人身上过,不敢把脑袋的重量都压在张丽宁腿上,又不想显得太过拘谨,于是用胳膊抵着座位借了一部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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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多事情都在一起了 好多千字的作业连在一起
所以 大家是要时不时来点短小君呢 还是 过几个礼拜等彻底忙完了更
因为我每次写我喜欢有一整天是空的
窝要酝酿情绪。
沈以何的房间被安排在了楼上,和沈延平与张丽宁的房间相邻,张丽宁扶着他上楼的时候,看到他抓着扶梯的手臂有些发颤,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宁愿把重量压在扶梯上,也不想多分点力给张丽宁扶着他的手。
昨天沈言在电话里只说打了孩子一顿,沈延平和张丽宁脑子里怎么都想象不出沈言打人的画面,以为不过就是不轻不重拍几下,等这会真见到了沈以何,张丽宁才觉得不对劲,刚刚明显是在车上坐不下去,现在连走楼梯都有问题。
毕竟沈以何都十来岁了,张丽宁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强,所以就一直忍着没问,等扶着沈以何到了房间,她才委婉得表示想看看伤。
沈以何涨得整张小脸通红,憋了半天就垂着头,不敢拒绝,也不愿妥协,张丽宁见他为难的小样子,额头上汗渍渍的,也不忍心逼他,“奶奶不逼你,以何,要不要吃点东西,先躺着休息一下好不好?”
“不用了,我想先睡会。奶奶你也去休息吧。”现在是早上八点多,沈以何一反常态,竟有些困,虽然没吃早饭,倒也不觉得饿,他想到了餐桌上自己准备的早饭,也不知道沈言有没有吃。
张丽宁替他关好门,他盯了会紧闭的房门,随后环顾四周。这间卧室很大,还有卫生间,设计风格相对文艺复古,家具设施都比较新,应该之前没人长住过,他没有仔细看下去,而是把目光落在门口两个蛇皮袋和两筐衣服鞋子上。
蛇皮袋里是他从何家带来的所有东西,筐子里是的那些,是沈言帮他买的,一整框衣服和一整框鞋子,另外新买的牙刷毛巾护肤洗脸的,都没带过来,沈言说晚上点帮他送过来。
沈以何习惯收拾了东西再休息,他把书都整理到了书架上,自己的衣服和沈言帮他买的分别放在了衣柜衣橱的不同位置加以区分,还有那些日记本、奖状、作文本等都用以前用的布书包包裹好,放在书桌柜里,皮绳和英雄卡藏在床头柜那,最后,他从蛇皮袋里拿出他没舍得扔的旧毛巾和旧牙刷。
之前穿的那双旧的运动鞋他没来及收起来,就被沈言扔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可惜。
这一圈收完,出了一身汗,沈以何去卫生间擦了遍身体,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厚厚一叠英语试卷,开始背阅读理解与完形填空里的文章。他是趴在床上背的,穿着睡衣和内裤,后来实在觉得勒得伤口疼,就把裤子脱到了膝弯。
没背多久,他就睡着了。
从沈言要让他搬走到现在,他一直回避着这个事实,他以为不想,多做事,让自己一直处于忙着的状态就好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搬到爷爷奶奶家也很好,爷爷奶奶也是亲人,而且条件很好,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担心生活费、学杂费了。而一个多月和爸爸的相处,真的已经足够了,小时候每次写到关于爸爸妈妈题材的作文,他就会编出许多感人的故事来,而沈言,帮他把梦想变成了现实。
在梦里,他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头很疼,眼皮很重,嗓子又干又痒,耳边有细微的说话声。
沈以何睁开眼睛,沈延平和张丽宁就坐在床边看着他,枕头上湿湿的,他觉得不好意思,就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垫着脸颊,正好遮盖住枕头上被濡湿的一片。
张丽宁眼眶红红的,见他醒过来,赶忙凑过来,“以何,怎么被打成这样也不和奶奶说?幸亏骨头没事,不然……是爷爷奶奶对不起你,我们也知道你爸爸那副德性带不了你,可总想着你应该有爸爸的啊,就算带不久,一两年总行,你那么大了,他能操多少心?总归应该不成问题的啊,可谁知道……以何,以后你跟着我们,不要他了,让他在外面玩个够。”
这会儿,沈延平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沈延平,当着孙子的面和他说清楚,不要他送东西过来了,没带过来的东西我们可以再买,以何也不用他看。”
沈以何听见沈言被骂,心里着急想帮着解释,可见沈延平和张丽宁的脸色,又觉得不好插嘴,他总有种外人不小心撞破别人家处理家务事的感觉。
他心里沉了下去,这样一来,沈言怕是更不愿意见自己了。
张丽宁将视线转回沈以何那,她的眼睛里还蓄着少许泪光,看沈以何的神情,带了些哀怨,“以何,有什么事和奶奶说,不要怕。”孩子闷不吭声样子,分明是受了气却不敢出声,敢怒不敢言啊。
沈以何趴在床上,左手揉搓着枕角,他不是敢怒不敢言,而是想帮沈言解释,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他一遍遍回想刚刚张丽宁的话,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伤处怕早被看光了,怪不得没那么疼了,身后冰冰凉凉的,像涂了清凉的膏药一样。
“爷爷,奶奶,是我做错了事才挨打的,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对爸爸有误会……”沈以何见张丽宁误会了,再难以开口也不想继续沉默不言。
“你做错什么了?你做错什么都不兴这么打的!刚刚医生来看过,说没什么大事,但这要是打在别的地方,骨折了怎么办?你现在还发着低烧呢,得亏了你身体好,刚刚睡一觉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张丽宁一想到沈以何后头的伤就觉得难受,掀开被子的时候,愣是把她吓了一大跳,难怪昨天沈言和他们打电话的时候语气怪怪的,敢情是下了这样的死手。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怎么也想不到沈言会这么打孩子。她的孙子,为什么要吃这样的苦头……
不知何时,沈延平从外头接完电话回来了,他抚了抚张丽宁的背,将妻子扶起来,“不是说要泡药切水果给以何吗,我来和他说。”
沈延平知道张丽宁这会儿正处于不好的情绪中,她虽然身为教育工作者,但当局者迷,有些话,还是得由他来说。张丽宁看了沈延平一眼,心中会意,却犹是不够解气般冲着沈延平哼了一声,算是撒气了。
沈延平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沈以何的额头,然后又探了探自己的,“烧退了,一会再喝点药巩固一下,伤口还痛不痛?”
每被问一次,就被提醒一次被揍、被看光的事实,沈以何心里别扭,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随后装作没事的样子乖乖回答道:“不痛了,没事了。”
怕沈延平直接掀他被子看伤,沈以何想岔开话题,又补了句:“捂在被子里出身汗就退烧了,已经好了。”
在沈以何之前的十多年人生里,他没生过什么大病,极少情况下的感冒发烧,只要裹着被子闷着,发身汗,就没事了,哪里还用得着吃药。这对他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解决办法,可沈延平听了,不由轻叹了口气。
沈延平不自觉抬手,想摸摸沈以何,但已经许多年没有照顾、安慰十来岁的小孩了,他的手不自然得停留在空中,想了一会,才慢慢将手掌抚上沈以何的背,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拍着。
“刚刚和你爸爸打过电话了,爷爷想听听你的说法,以何,是怎么回事?”
沈以何不大敢看沈延平的目光,他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现在闹得许多人知道,已经很难堪了,而沈延平不是张丽宁,如果弄清楚来龙去脉,恐怕也会像沈言那样生他的气吧,可他更不想沈言被误会指责,“是我……这次考试没考好,还有学校里的事,我在班级做了些……不好的事。其实爸爸对我很好,我答应他要改的,但还是侥幸心理,就没……”沈以何握着拳头,他想坦白从宽的,可如果具体一件件说,无意是让他心里的自卑扒开来,让他拼命维护的那点自尊变成他人眼中的‘小家子气’。
他咬着嘴唇,断断续续的说,尽量用概括性的语言阐述。
之前沈延平和沈言通电话的时候,已经了解客观事实部分,沈延平清楚得知道沈以何有意无意忽略了沈言是喝醉了酒动的手的这个前提。当然,他也能看出沈以何不是很想说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
沈延平等了会,直到沈以何憋不出任何话,才拍了拍他,劝道:“好了,爷爷不逼你,这些事,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再谈。现在,爷爷只想和你说件事。”
等沈以何主动看向自己,沈延平才开口道:“首先,你住在这里,爷爷奶奶就一条规矩,无论在家里或者学校,饭要好好吃,缺什么少什么要干什么心里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和我们说。刚刚你说你之前答应你爸爸,但是没做到,那在这里能不能做到?”感情要慢慢建立,孩子心里缺乏安全感,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但有些事,是建立与弥补的基础,强制的规定不是好办法,但针对沈以何这样的,也许是最简单有效,并且快速的办法。
沈以何吃了那么大一个教训,哪敢再说什么,“我知道了。”
沈延平还觉得不满意,故意板着脸问:“那能不能做到?”实际上,沈延平心中暖暖的,脸上隐隐的笑意几乎是绷不住了,他记得沈言小时候哪有那么乖,没想到等年纪大了,还能有个那么乖的孙子。
“我能做到的。”沈以何赶忙回答道,那语气,颇有些宣示的味道。
“好,第二件事。以何,爷爷先假设,那些事确实是你全部做错了,所以,你觉得你爸爸打你对吗?”沈延平缓了脸色,饶有兴趣得看着沈以何困惑加不解的表情。
“做错了事……爸爸应该打的。”沈以何想不通沈延平为何要假设,本来就是他做错了啊,而且,爸爸打儿子不是很正常么,他记得以前在西岐村的时候,有个住在前村的玩伴几乎每天都会挨打,有时候脸上都是被指甲抓破的血痕,他觉得有些可怜,也觉得那个玩伴的爸妈这样做不大好,可是他从没觉得不正常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做错了事,不挨顿打,就不会改,一挨打,就改了?不是因为知道错,而是因为害怕受皮肉之苦,所以要改正?”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爸爸才和你相处了一个多月,他不了解你,甚至可以说没有资格和立场教你,更不用说是用这种不能撑之为‘教育’的粗暴手段了。你也觉得他打你,是正确的,应该忍下来吗?”沈延平见他垂下头,似是在躲避,“以何,你不是答应爷爷第一件事了吗?有什么,要说出来。如果现在不想说,可以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沈以何忽然抬头,迎上沈延平的目光,“爷爷,其实我觉得,爸爸已经对我很好了。我们相处时间不长,我也知道,如果不是血缘的关系,他可能都不会看我一眼,可是,对我好就是对我好,哪怕只有一天对我好,我也不该看作理所当然,在我看来,他也是有资格和立场的。 可能……有时候不全是我的错,但确实有我的问题存在,即使爸爸做得不好,我也可以理解,就像他包容我很多不好、不对的地方一样。我可以接受他的好和不那么好。爷爷,我也觉得挨打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也不会因为害怕疼害怕累而不去做某件事,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才想改的,但是想改和真正去做有段距离,可能受了罚,感受到事件的严重性,效果会更好。所以,我不会去特别抵触爸爸这样……”
沈延平本来是想好好劝道、板正的,没想到沈以何一席话,却让他无言以对,人家父子两的事,都已经想那么清楚了,还有什么好说?不过,令他欣慰的事,沈以何并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他有自己的逻辑和思路,看似很容易被欺负的样子,其实很聪明,也具有现在社会上很多人不具备的品质,他懂得替人着想,懂得感恩。沈延平又好气又好笑,“以何,你爸爸已经被我和你奶奶纵得够不成调了,结果你还来那么纵容他,这可怎么办才好?”
沈以何想到可能以后就没有以后了,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晚上的时候,张丽宁亲眼盯着沈以何吃下一碗半饭,然后切了一只橙子放在床头柜,才安心回房。刚进房间,沈延平正站在窗户那接电话,不用听电话里的声音,光听沈延平的语气,张丽宁就知道电话那头是沈言。
沈延平听见开门声,回头看了张丽宁一眼,然后假咳嗽几声,直接对电话里说:“先挂了。”
老夫老妻了,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张丽宁现在想到沈言,脑海里自动闪现出孙子身后的伤,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沈延平将微不可见的笑意藏在眼底,两三步走到张丽宁面前,拉着她的胳膊道:“可不带这么迁怒的。刚刚他和我说了下以何在他那的具体情况,问题确实头疼,我们得好好想个办法”
最终,两人的办法想出的办法是,作为监督,沈以何要将每天在食堂吃饭用的钱写下来,养好伤去上学前,也要列个清单出来,把所需要的学习资料与生活物品等,一件不落得写上去。
沈以何在家养了三天,沈延平与张丽宁看不下去他那张因‘不被允许上学’而郁郁寡欢的小脸,终于同意他去学校上课。
回学校的第一天,属于沈以何的课桌上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试卷,主课三门加上副科,每天每科都有两到三张的小卷子,通常是一张A4大小的课前预习卷,和正反两面的家庭作业卷。
当天体育课,顾扬以帮生病的同学补课为由也没去上课,他是副班长,成绩又好,由他来帮沈以何说说这几天上课的内容倒是省了徐娟的心。在外国语,班主任都很重视自己班级的成绩,因为这不仅关乎同事和校领导对自己的看法,更是因为班级的排名直接和奖金挂钩。
顾扬拎了自己的书包坐在沈以何对面,不断得从书包中抽出书本和褶皱不堪的讲义,“有的预习卷我找不到了,重要的才留着……”说着,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卷子,那张试卷被压在书包最底下,正中央被磨破了一个口子,“听徐娟说,你生病了?你居然还会生病?这种好事怎么落不到我头上……”
“这个字是什么?”沈以何埋头抄着语文课本上的笔记,那是一篇文言文,字间行距并不大,需要尽量把字写小才能记下那些笔记。沈以何的习惯是在需要添加备注的字词前打上标记,然后寻找空间较大的空白处记笔记,而顾扬硕大粗犷的字就是硬生生夹在那狭小的行距里,而且字迹不整。
顾扬觉得今天的沈以何格外闷,大概是大病初愈吧,也没多想,他拿起自己的书本,看了半天,“格字,格。”
“看来你作文不好的有道理。”沈以何在面对这里的同学和过去村上的同学、朋友有着完全不同的面貌,从本性上来看,谁不想融入一个集体,谁不想获得认同和归属感?只是,让他曲意逢迎,不懂装懂,他做不到。和这些同学们保持着不痛不痒的关系,维持着既不亲密也不敌对的关系,是他后期乃至现在想做的。
但顾扬不同,在顾扬身上,沈以何意外得发现自己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是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作文,老师看卷面啊!而且,我们现在整天就是上学放学,哪有什么经历编那么多素材给老师看,我上次难得写了些新颖的题材,作文才拿了十来分……不过,我给我爸看的时候,我爸就说了四个字:天妒英才。”
沈以何停下笔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那是上个学期,因为作文分数低,一向前几名的顾扬一下子跌到近三十来名。
不对,沈以何摇了摇头,“我记得上半学期的卷子上都有写明,一定要记叙文。”
“我那是检测一下批卷人的灵活变通性。”顾扬扯了扯嘴角,继续道。
灵活变通么……沈以何忽然想起沈言某一天骂过他太死板,让他灵活变通些来着,想顾扬这样的性格,估计会讨沈言喜欢吧。沈以何想,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为了试探而这么拿分数这么开玩笑的。
“喔,我想起来,昨天有人来班级找你,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有空回去看看。怎么,你之前没回去过么?”顾扬推了推发呆的沈以何。
“我想回去来着,一直没时间,可能下个礼拜周末回去吧。对了,我不住那个亲戚家了,以后也没法和你一起坐车回家,你知道XXXX是几号校车吗?”沈以何是一直想回何家看看他们的,从小大大,他从没离家何家人那么久过,在他心中,还是把他们当成家人的。只是他怕沈言不允许,或者不开心,他就一句都没提过。
沈以何坚持坐校车回去,沈延平才没有派人去接他上下学,学校有专门的乘车卡,为此,他提前结束了最后一节晚自习,去教务处登记了新的住址,领了更新过的乘车卡。
校车上又是一批全新的同学,正好没有同一个班的,沈以何反倒松了口气,去最后一排坐下了。靠窗,方便看路,他第一次做这个线路的校车,怕不小心坐过站。
回到家的时候比平常晚了些,沈延平和张丽宁住的别墅区离市中心较远,校车开了三十分钟才到,是最后第二站。沈延平给了他钥匙,正当他准备拿下书包取钥匙时,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张丽宁一直在客厅听着声音,所以沈以何一回来,她就知道了。
换好鞋,刚直起身子,张丽宁就塞了一只笔给他,他接过笔,顺着张丽宁的目光看,看到鞋柜那贴着一张表格,左边一排是日期,扣除了周六周日,右边一栏是空白的。
沈以何蓦地脸一红,他为难得看着张丽宁,手里却乖乖得握着从张丽宁那接过来的笔,“怎么,想让爷爷奶奶说话不算数吗?以何,乖孩子不可以撒谎哦。”张丽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恶趣味,半大的孩子,怎么也是初中生了,可她就是无法接受孙子那么大了,潜意识想把沈以何当小孩哄。
沈以何被说得不敢再犹豫,举起笔在今天的日期右侧填了个两块三,然后,又在后头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以何,怎么……”张丽宁话没说完,沈以何破天荒得插嘴道:“奶奶,我今天是胃口不好,才只点了蔬菜……而且,早饭在家吃饱了……”
吃过晚饭, 沈延平一边泡茶,一边等新闻联播。他和张丽宁吃饭早,沈以何到家的时间,基本就是他们平常吃完饭的时候。
茶几上那只棕红色的紫砂壶色泽内敛,圆润精巧,沈延平先是用沸水冲洗空壶,然后打开壶盖加入茶叶,最后再用沸水浇满整个壶身。热气腾腾的一团白雾腾空而起,壶面仿佛被重新刷上一层漆,变得透亮光滑,沈以何不知不觉被吸引住了目光,朝着沈延平那看。
张丽宁靠着沈以何坐在沙发上,她腿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的那页上大多是她与沈延平的合照,照片已经很旧了,颜色发暗泛黄,在右下角有张小婴儿的照片,那是很中规中矩的一张小照片,比证件照稍微大一点,照片里的孩子穿着当年还是很时髦的黄色连体衫,表情呆呆的。
而沈以何还没来及发现这张沈言小时候的照片,就被沈延平大阵仗的泡茶工序给吸引住了。
“小心烫着!” 张丽宁提醒了一句,不过她不是真心要提醒,毕竟沈延平泡了那么多年还不至于被自己烫到,她只是还在迁怒的情绪中,而且,她对沈延平想要在孙子面前‘出风头’的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与不满。
就像小孩子想争抢大人们的注意力一样,沈延平和张丽宁不自觉得想吸引这个宝贝孙子的注意力。是以,在现有的夫妻关系上,他们又多了层‘竞争关系’。
“以何啊,可不要学你爷爷,在家里堆了那么多壶,泡茶的手艺还不精进。”张丽宁对着沈以何调侃着,她觉得,以轻松随意的家庭氛围来快速带动沈以何的情绪,以减少孩子心中的不安与陌生。
沈延平笑了笑,手中不停,“虽然不精进,但至少我还知道高冲、低斟……至于其他对温度的控制,怎么养壶什么的,太多说法了,学不来。”沈延平看了眼沈以何,继续道:“爱好,爱好而已,有时候是可以对自己放低要求的。”
张丽宁笑着瞪了沈延平一眼,转向沈以何道:“以何啊,有没有小时候拍的照片啊?”
沈以何刚想回答没,忽然想起似乎是有一张的,还是他四五岁的时候拍的,不过不知道有没有被弄丢。那时候乡下的邻居家买了台照相机,他正好在人家门口的场地上玩,那户人家在帮自家小孩拍了照后也顺道帮他拍了张,他懵懵懂懂的,却也知道是个稀罕玩意,就寻寻觅觅找了一圈,最后跑到一颗大石头面前蹲下,伸手环住住石头来了一张。也是唯一一张。
“好像是夹在以前书里了,我上楼去找找。”如果没记错,好像上一次见那张照片,还是整理书的时候不小心从小学课本里滑出来的,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沈以何上楼找了三四分钟,下楼时沈延平已经把茶泡好了,茶几上有三个小茶杯并排着,而沈延平已经坐到了张丽宁边上,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快要了,正唱响着熟悉的开头曲。
看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沈以何一瞬间就有些拿不出手了,时隔多年,现在看起来,照片里的他确实有些惨。土头土脸的小孩,脸上脏脏的,穿着又脏又鼓的棉袄,与明显大了好几码的棉鞋,正笑嘻嘻得环抱着一颗大石头。
沈延平和张丽宁拿到照片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张丽宁开始快速往后翻相册,大概翻到相册后一半时,张丽宁停下来,指着某一张照片说,“以何,看,你和你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你爸小时候有段时间就喜欢笑的时候就把眼睛眯起来。”
其实,当张丽宁看到沈以何小时候那张照片时脸色都变了,但她迅速转移了话题,从刚刚沈以何递给他们照片时不安的神情看,她知道此刻不是对孙子表达同情、悔恨,甚至心疼的时候。至于过去的事情,必须选一个恰当且成熟的时机,好好谈谈,而不是现在。
沈以何松了口气,看着沈言的照片,有些腼腆得笑笑,“是很像”。
沈言那边,今天是他最近几天以来第一次这个点在家歇着。自从沈以何走后,他就像赶场一样,一下班就和朋友组饭局,接下来的一系列活动让他总是凌晨才到家。短短几天时间,他和许宁的关系已经有了新的发展,在他和许宁再三强调自己可能无法给对方婚姻后,许宁的坚持,让他们成功在一起了。
许宁的想法很简单,她有自信可以慢慢改变沈言对婚姻的态度。而沈言,他其实知道许宁内心的想法,但他还是选择和许宁在一起,一是因为他不排除许宁可以改变自己的可能,无论从家庭背景还是外貌、经历、性格,他们不可说不般配,至于第二点,往自私的来说,他已经打好预防针了,理不亏,万一闹僵了,再不好看,也只是和他们家没有业务往来,交情上断绝来往罢了。
家里沈以何留下的洗漱用品还在,收拾的阿姨以为沈以何还会回来,所以没把那些东西收走。而沈以何的床和书桌,孤零零得静静待在阴影处,书桌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一本《老人与海》摆在桌面中央。
沈言吃完外卖洗完澡,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电影,这些天玩累了,所以今个儿才七点多就在床上躺下了,电影的序言有些长,他拿起手机,打开和沈延平和张丽宁的三人群,还是没人理他,微信页面上最近十来条聊天记录都是他发的,最早的一条是四天前。
放下手机,眼神无意间又往沈以何用过的书桌上瞥,这些天,只要沈言一静下心来就会心烦意乱。昨天早上,他洗漱好之后竟迷迷糊糊往餐桌上一桌,还以为会有热腾腾的食物摆在桌上……
沈言盯着书桌上那本《老人与海》很久,忽然间,他掀开被子,开了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翻起那本书来。
其实沈言并不记得自己有买过这本《老人与海》,那时候房子刚装修好,他捉摸着总不能让书柜空着,于是就去书店随便拿了二十来本。
给沈以何的时候,这本书是全新的,而现在拿在沈言手中的书,封面多了一道明显的折痕,前小半部分的书页是蓬松的。沈言下意识想抚平封面上褶皱的痕迹,因为他发现那道折痕不像是无意间被压折的,倒像是被人狠狠抓皱的。
这几天以来的担心瞬间得到佐证,沈言想,沈以何肯定怨自己了。怎么会不怨呢,说起来,他也就勉强尽了这一个多月当父亲的责任而已,而沈以何之前十来年的日子,都是被他‘抛弃’ 的,甚至连个原因都没给。
不管如何,于情于理,都该有个解释的,不是沈言不想说,而是他在逃避,正如他逃避去想沈以何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一个多月,沈以何的懂事、贴心,让他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自豪和得意中,如果不是这次家长会,他都快得意忘形了。
沈言怎么好意思说,当年他就是一时兴起才想折腾个孩子出来,后来那机构对他说匹配错了的时候,他早就后悔干了那么荒诞的事,于是顺水推舟,直接说不要了。
虽说是沈言理亏,可他一想到沈以何狠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一页页翻看着沈以何做的笔记,脑子里忍不住回想着过去的场景。
记得第一次见面,儿子表现得很局促,而他,明明也同样忐忑、紧张,却是一心想着要端着点架子。儿子第一天就喊了他爸爸,声音小小的,发自内心的。儿子每天变着花样掐着时间给他做早饭。儿子每天三好学生、兢兢业业的样子让他一度觉得有些好玩、好笑,他觉得很神奇,自己居然可以拥有一个学霸级别的孩子。儿子被他无缘无故揍时总是默默忍着,事后他后悔愧疚了,儿子还回来安慰他,说自己该打……
儿子从来没问过他当年的事。
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沈言一下子意识到,对于一个从小身世不明,有父亲却要寄人篱下住在别人家的小孩来说,一句解释多么重要。
沈言再次拨起电话,这回,他没打沈延平和张丽宁手机,而是改打座机号。
嘟。嘟。嘟。
五六声后,电话被接通。
“喂?”
嘟嘟嘟嘟……沈言‘喂’了一半,电话被挂断。
“……”
这些天,沈言每天都会打好几通电话,除了最开始沈延平接过一次,后来就彻底没人理他了。
沈言不晓得沈以何的伤怎么样了,他没经验,心中猜想,怎么样也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好吧?也不晓得这几天沈以何过得怎么样,新搬过去还习不习惯……
越想越乱,沈言不由加快手中翻书的频率。
第四十八页,笔记做到这,就没了。沈言的目光在这一页停留了会,他看到了通篇英文的书上赫然出现了一行中文字:爸爸,如果您有空,可以去您放废弃文件的盒子里看一下吗。
放废弃文件的盒子……他习惯性一周用碎纸机销毁一次的,如果沈以何真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是他晚点发现这行字,不是永远看不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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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辣么不要lian



幸亏沈言不勤快,否则,沈以何的信早成碎片了。沈言立刻跑去盒子里翻,里头的废弃文件并不多,那张黄色的作业纸只有A4纸一半大小,很显眼,但因为是夹在一份被装订好的草拟合同里,所以并不容易被发现。
正反两面都写满了黑色水性笔的字,由于纸张单薄,再加上笔迹较重,纸页上可以透出反面的黑字,沈言像是挖宝藏一样心急火燎得找到,然而,在攥在手里的那一刹那,却不敢立刻看了。
沈言匆匆瞥了一眼,心中燃起一种很微妙的情绪,记得刚认回沈以何的第一天,对方喊了他一声‘爸爸’,他也是那种又别扭也满足的感觉,可是这次,又加了几分心虚和不安,他收过情书也写过,可就是没收到过儿子的信。
把信折好,沈言躺回了床上,整个屋子只开了床头灯,光线不亮,他将那张微黄色的作业纸展开:
爸爸,不知道您能不能看到这封信。我刚收拾完行李,已经凌晨三点了,睡不着,有些话憋在肚子里,还是忍不住想说,也许您看不到,但没有关系。
小时候,村里头的人说,我是因为有缺陷才被抛弃的,他们说,城里有那种检测的机器,可以查出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爹娘他们没瞒着我,我一直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可能是因为习惯了,所以也不是太难受,只是有时候会想不通,我到底是哪里不对了,我明明可以走路可以说话,也没有少长了什么。后来,我看见一些比我大几岁的小孩经常欺负住在前村的一个女孩,那女孩呆呆的,家里人也不怎么管她,所以大家都拿她当傻子逗,有次,还往塑料瓶里装豆奶粉,再往里头撒尿骗那女孩喝,那女孩喝了,我是知道的,但我没阻止,也没和别人说。那时候起,我就想通了一件事,可能是因为自己脑子没长好,所以才被家里人不要的。所以我读书很用功,我不想被人当异类,老师说,勤能补拙,可能这样他们就发现不了我的‘不正常’了。爸爸,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内疚,如果我当时有阻止就好了,可我那时候年纪小,很恐惧被当成同类。您说,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
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可能伴随着我整个童年的猜测都是错误的。您和许阿姨,那么般配,一个家庭,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他们生出来的孩子,那样才是正常的,而当年,我的出生肯定是一个意外。人们肯定更愿意养自己喜欢的人生的孩子。
我没有想到会被您接回来,更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住大房子,吃好多之前我想都想不到的,用的、穿的,光是一个书包就比我整个人都贵。那天我的态度惹您生气了,我真的很内疚,爸爸,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不是说您帮我买东西,而是我真的能感觉得到……虽然以前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但我没有对任何一类人的生活习惯与方式抱有不善的偏见,我也渴望好的东西,只是,我需要时间去适应和习惯,如果我适应的慢,您是不是愿意能够等等我。
在学校里,我没有和别人说过我们的事,我以为您不想让别人知道,而我,也怕有一天您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和同学们解释。记得小学的时候,何家的奶奶看我拿了奖状回来就偷偷塞给我五角钱,我去零食店买了包干脆面,和何涛一起吃。正好那天有个小孩的裤口袋通了,掉了五角,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偷偷捡了,因为他们之前从没见我去零食店买过吃的,‘穷人就该有穷人的样子’。所以,我不敢用您给我的卡,也不敢问您要什么。这一个多月来,您给我的,已经很多了,不管是物质方面还是感情方面。
爸爸,本来我不应该写这封信的,但是……我没法做到那么好,我也没法不自私,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您真的看到这封信了,就说明您可能还是想着我的,我不想让您误会我,更不想让您觉得我在故意和您作对。如果没有看到,其实也挺好的,误会不误会都不重要,这样,您就可以放更多精力在以后的家庭中,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吧。
最后落款的日期,是沈延平和张丽宁来接沈以何那天的凌晨。
沈言想到那晚,儿子被他打得只能趴在沙发上,大腿和屁股都胖了一大圈,腰上也有抽痕,本来他是想好好照顾孩子的,可是九十点的时候和儿子一起吃吃东西,看看电视,不知怎么得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难以想象,沈以何是如何顶着伤势收拾行李,再给他写下这封也许永远没有回音的信的。读完,大脑像是正忙着进行复杂的信息处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痴楞楞得躺倒在被窝里,放在被子上的信滑落在地。
沈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均匀的呼吸声平稳且厚重得在他耳边萦绕。他躺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再起来时,身体有些僵,被压迫的经脉一下子血液得到流通,酥酥麻麻的凉意遍布全身,右眼角处被濡湿的皮肤一直蔓延到颧骨处。
起来走到书桌边,沈言将抽屉拉开,令他意外得是,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他本以为沈以何会把皮夹一起留下来的。
而这时候,沈以何被沈延平他们逼着在客厅看完新闻联播,又喝了一壶茶,这才被放回房间写作业。由于缺了好几天课,沈以何除了要写当晚的作业,还要晚上抽空把课补回来,该背的该记的都不能拉下,尤其是语文和英文两门主课。
在和沈言住的时候,因为不想太早起床打扰到沈言,所以这一个多月里,沈以何的生物钟已经往后推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半夜十二点睡也是可以的。比如今晚,他就打算把之前几天的上课笔记看掉一部分。
笔刷刷得没有停过,靠近十点的时候,他还没写好当晚的作业。一是开始得比较晚,他的原本的行程规划里,显然没有看电视喝茶吃水果这一项目,二是他的心静不下来。他不晓得沈言有没有看到那封信,不过照现在看,多半是没有,已经那么多天了,要看早看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安慰自己,毕竟还没到一个星期,还是有机会看到信的。
可就算看了又怎么样,沈以何回想一下信的内容,当时头脑一热就这么写了,虽然是写的心里话,可现在静下心来想想,总有些博同情的意味在里头。
沈以何搁下笔,盯着自己的作业本发了会呆,他余光瞄到放在一旁的玻璃水杯的杯口处结满了一颗颗亮晶晶的水珠,两个小时前的热水已经彻底凉了。这杯水是他开始写作业的时候张丽宁帮他倒的,玻璃杯是双层结构,就算装的是开水也不烫手,可他忘记趁热喝了。他有喝热水的习惯,最起码也是温水,以前乡下哪有矿泉水喝,都是一毛线一壶的开水壶里倒出来的,而老人们都信奉喝热水好,所以很少会等到水完全凉了再喝。
沈以何咕噜咕噜几口把凉了的水喝下肚,喝完,竟觉得格外爽口。
放下茶杯,沈以何忽然听到楼下有吵闹的声音传来,他憋住呼吸听,一下子便听出是沈言的声音。
膝盖骨撞在了书桌内壁,‘砰’得一下,沈以何来不及顾上疼,就冲出了房间。打开房门,沈言的声音更加清晰,他听到沈言一直在喊张丽宁,还时不时传来清脆的拍打声。
“不要打爸爸……”沈以何停住脚步,没有下楼,而是停在了楼梯口,眼前的情景并非他所想象的,他松下一口气,却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尴尬,还很越矩,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言站在门口处,张丽宁抓着沈言的手,就是死活不然他进门,而沈以何的出现成功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妈,您看,以何都过来了。”说着,趁张丽宁不注意,挣脱开来,“爸妈,我先上去了啊。”沈言以前在这个房子住了五六年,自然熟悉,轻车熟路得爬上楼梯,动作快却不慌不忙,乍一看还真不像是逃的样子。
沈以何傻傻得站立着,眼里不知是迷惘还是无措,水灵灵的,看到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沈言,下意识脚步往后挪了挪。沈言看着沈以何的反应,心里难受,他搞不清沈以何是怕自己还怎么的,也不好意思明着问出来,就强势得用手肘圈住沈以何脖子,强装镇定道:“走,回房去。”
两人回到沈以何的房间,双方都沉默了一小会,沈言松开手,看到书桌上摊着的作业本,才找到合适的话题:“作业还没写完呢?”
“嗯,爸爸,你怎么过来了。”
刚才沈言还不知道如何面对沈以何,他怕儿子对他的态度会很陌生与生疏,可现在,沈以何还是愿意叫爸爸的,一声软绵绵的‘爸爸’,将他心里的不安与担心悉数打散,“我怎么不可以过来了?当时你搬来爷爷奶奶这,我怎么和你说的,有空了就来看你,意思就是每天一有空就可以过来啊,和你住在我那一样。”
沈言这话说的面不红心不跳,他就是说谎了。可是这也是他今天立刻过来的目的。之前那么些天,他是想儿子的,可是考虑到沈延平和张丽宁不接电话,又怕自己找上门被当场轰出去面子不好看。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还就是不要脸面了,对儿子撒谎算什么,他就是想故意模糊概念。
沈言之所以会让沈以何搬过来和爷爷奶奶住,除了他想重新回归单身独居生活外,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因素,那就是,沈言觉得一个十来岁出头的孩子不会想那么多,无非就是有吃的有穿的有玩的,至于孩子需要的父爱,他也确实是打算隔几天来看一次的,反正都在同一个市里,根本不会成为阻碍。他是真的没想过要再次抛弃沈以何,可信里,沈以何就是那么认为的,他该怎么和儿子解释?
沈言觉得与其费劲解释,还不如把‘几天’转换成‘每天’,说是他自私也好,撒谎也好,他就是不想让儿子把这次定义为‘抛弃’。
‘写作业去。’沈言推了推惊讶得看着自己的沈以何,“今晚我睡这了。”
沈以何坐了下来,刚拿起笔,听到沈言这么说,又把笔放了下来,“爸爸,你睡这里,我去睡……”
沈言往床上指了指,“你是横着睡的么,我们两个人睡这张大床不够?”
“我……我没有横着睡。”沈以何总是控制不住得紧张,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好像……回答得太傻了。
沈言觉得好笑,又难忍心酸,他没说话,去对面过去自己的房间拿了套睡衣,换好,然后回沈以何那直接在床上躺下了。
沈言难得躺在床上没抓着手机,就这么直溜溜得看着沈以何的背影,直挺挺的腰板,坐得很正,因为写字的关系,手肘一抖一抖的。这个写字的姿势还真的挑不出毛病,沈言记得自己小时候写作业喜欢把本子四十五度倾斜写,怎么骂都改不了。
似是能感觉到沈言在看,沈以何重新板正了下坐姿。
“以何,放松点写舒服。”沈言看着心疼,忍不住纠正道,他总觉得坐弯点,头往下压点才舒服,可沈以何一直习惯这样了,本来就觉得挺舒服的,于是再次板正坐姿后,还是看起来这么‘根正苗红’。
大约半小时后,沈以何写完作业。
“爸爸,你困了吗?”
“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沈言故意那么说,就是不想沈以何再去看书、背书。
果然,沈以何听完立刻开始收拾书包,然后把房间灯关了,他摸着黑去开厕所灯,快速冲了个澡。
推开卫生间的门,借着灯光,沈以何看到床上鼓起的被窝没有任何动静。沈言睡在床正中央的位置,没有偏向任何一面,沈以何盯了好一会,才关了厕所灯,悄悄走到床边,矮下身子,待双手摸到床面,再小心得睡过去。
沈以何睡在床的外边缘,几乎就占了一个很小的位置,沈言其实没睡着,伸手过去摸,接过扑了个空,“睡过来点,你要掉下去吗?”
沈以何吓了一跳,“爸爸,我吵醒你了吗?”,他愧疚得仰起头,却被沈言圈住脖子猛地拉了过去。
惊得心砰砰直跳,然而沈言却不说话了,沈以何脑袋枕着沈言的手臂,有些被硌得慌,但是觉得心里头暖呼呼的,他一直在想要不要说话,要不要把沈言的手挪开,可时间一长,他又不确定沈言是不是睡着了,纠结着纠结着,慢慢地他自己也睡着了。
早上沈以何是被憋醒的,梦里他就觉得呼吸很困难,现在醒来,才发现自己被沈言抱在怀里,他和沈言是一人一条薄被的,也正因为这样,他的脸恰好就被闷在沈言被子里。沈以何尝试着动了动,但发现沈言的手臂勒他勒得紧,只好僵着干等了十来分钟。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再不起来就赶不上校车了,沈以何小声得喊道:“爸爸……”
“爸爸……”
“嗯……”沈言闭着眼睛,像是说梦话得回了声。
“爸爸,起床了。”
“嗯。”沈言空口答应着,却没动静。
又睡了五六分钟,沈以何都要被急哭了,沈言才忽然清醒了般松开手。
沈以何本来想随便带点早饭去校车上吃,但沈言说他要送,于是就坐下来一起吃了。早餐还算丰盛,摆在餐桌中央的有莲子粥、煮鸡蛋、小笼包和汤米团子。
“这是你吴阿姨家自己包的,前几天刚送来,绿的是芝麻馅的,白的是猪肉白菜馅。”昨天抓着沈言打了那么几下总算是出了口气,再加上沈延平劝了半宿,这会儿张丽宁已经对沈言态度好了许多。
沈以何一个个帮着盛过来,沈延平和张丽宁要的是莲子粥,轮到沈言时,沈言站起来从沈以何手中抢过勺子,“要吃什么?”
“一个白的一个绿的。”沈以何想起昨晚沈言抱着他睡,有点害羞,声音闷闷小小的。
“你看,孩子怕你怕的,说话都不敢了。”张丽宁用手肘推推沈延平,示意他说几句。沈延平正喝着粥,得到授意,放下碗说道:“以何啊,不要怕,你奶奶帮你撑腰呢。”
沈以何更不好意思了,他应付般点点头,夹起白团子,咬了一大口。似乎感到餐桌上其余三人都在看他,热切的目光都快把他头皮烧着了,他更加卖力得吃起来。
由于出发得晚,沈以何到学校的时候有点迟,徐娟已经在讲台上坐着了,班级里的人也都到齐了。
这一天课上下来,沈以何一直心不在焉,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没答出来,站了十来分钟才被允许坐下,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午休前,顾扬跑过来,将一叠默写纸扔在沈以何面前,“作为报答,你帮我批,你的我已经批好了,啧啧,这不是你的作风啊,居然错了三个。”
望了眼第一张自己的课文默写,沈以何抬头,“你买到了?”
顾扬也很满意自己的高效率,扬眉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包装袋塞进沈以何卓肚里,“发票在袋子里,剩下的钱也放里面了。”
“剩下来的钱你拿着吧,我还没谢你帮我跑一趟呢。”
“跑腿费?我的跑腿费可不止这么点。”顾扬敲了敲桌上的默写纸,“好好批啊,看你焉不啦叽的样子,就应该找点事做。”
沈言这次提早了接近一个小时来学校接人,他把车停在校门口,然后打徐娟电话,门卫这才放他进来。他在操场闲转了一圈,收到不少学生的目光。
回想学生时代,整个世界就是围着学校和家转的,在大人、家长看来屁大的事,确实对孩子来说是个足以颠覆世界的大事。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羡慕,沈言想起自己初中那会,还真是感同身受。他忽然觉得沈以何被关在学校读书很可怜,他的儿子,满世界乱跑才好。
沈言走着走着就到了沈以何班级门口,他躲在后门口偷偷看,有好几个学生以为他是老师,吓得身体一抖,立刻停止了交头接耳,而沈以何还在那里埋头写作业,讲台上并没有老师,只有一个学生在看着,大概是自习课。
自从上次家长会,沈言在班级里还真算出了名,等大家看清站在后门偷窥的不是老师而是沈言时,班级里就开始窸窸窣窣躁动起来,沈言想到自己似乎扰乱了他们的纪律,就准备站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
“欸,沈以何。”坐在沈以何周边的学生提醒道。
沈以何回头看,正好看到沈言走开的身影,没看清脸,但他知道是沈言,今天一天他都在想沈言昨晚的话,现在看到沈言还来接他放学,他兴奋得跑出教室。
“爸爸。”沈以何心里很激动,可看到沈言,还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很规规得喊人。
沈言忍不住心里感叹,儿子的画风和班级里其他学生还真是不一样,他故作深沉得“嗯”了一声,然后问道:“自习课吗?自习课可以先走吗?”
“嗯。是不是有事情,可以去和班主任请假先走。”沈以何忽然想到沈言会提前来接他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肯定有什么事。
“好,我去说,你去收书包,一会等真的放学又要挤来挤去,车也不好开。”
沈以何回了教室开始收书包,他想起今天在学校老走神,班主任应该会把这个情况告诉沈言的吧?干了坏事总是被抓包,沈以何急了,把书全部塞进书包,也没时间整理,就冲出了教室。
沈言和徐娟就在就是外的假山那站着,沈以何小步走了过去。
沈言这会已经和徐娟说好了,徐娟见沈以何过来,“是不是生病还没恢复啊,这两天精神不大好,正好明后天周末,注意休息。”
“以后上课会认真听的。”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沈以何压根没拎清徐娟的意思,他一门心思就想着不要让沈言对自己失望,于是急切得认错表态度。
一个月前,沈言送了徐娟一条项链,要小几万,因为外国语的传统是班主任要跟班的,沈言觉得花点小钱让儿子在班级里舒坦点没什么。而且,他记得有的老师说话挺难听的,就算不动手打人,揪领子掀课桌也可能发生。所以他送东西的本意是让老师们不要盯着沈以何,开小差做坏事什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徐娟会错了意,反而是沈以何一有学习上的动态立刻来电汇报。
但这是徐娟还不是来批评沈以何的,她只是关心一下,她对沈言笑了笑。
沈言回笑了下,手抓着沈以何肩膀上的书包带子,推着沈以何调转了方向,“徐老师。那我们走了。”
车上,沈以何忐忑得看了眼在开车的沈言,“爸爸,是有什么事吗?”
“奥。XX路那新开了家川菜馆,早点吃完早点回家。”沈言忘旁边看了眼沈以何,想起刚和儿子相认的第二天,也是来接放学,也是星期五,也是要带儿子去吃晚饭。
沈以何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想问,又觉得应该不是什么急事,到时候就知道了吧。他见过一边开车一边骂骂咧咧的人,心想,人在开车的时候心情应该很差,所以他也不敢惹沈言。不管怎么说,沈言似乎真的没有要把他抛弃的意思,只是不想和他住罢了,这样也很好,比之前以为的好太多了。
“对了,你的东西我帮你搬过来了,衣服什么的帮你收好了,还有其他东西晚上咱们一起收。”沈言说得极其自然。
沈以何有些懵,“爸爸,我要搬去哪.......”
“昨晚你不是对我说要搬回来了吗,我同意了啊,你忘了?爸爸以为你不想和我住呢,谁知道你晚上哭着说要和我住。放心,以后爸爸不会让你搬走了。”
“爸爸,我......我没有。”沈以何吓出一声冷汗,昨晚,昨晚他不是等到沈言睡了才睡吗,昨晚他明明没有这样,可早上醒来的时候沈言确实是抱着他睡的,这很奇怪,难道,他说梦话,还哭了吗?
沈以何从来没想过沈言会撒谎,他臊得两耳发烫,嗫嚅得喊了几声“我没有”之后,只能相信是自己做梦了,“爸爸,您不用这样顺着我的心思的,我就是......昨晚,我不清醒。”
“那你到底想不想和我住?”沈言一下子严肃起来。
沈以何眼皮胀胀热热的,被逼得走投无路,又不能接受自己对沈言说谎,迟疑好一会,一声短促的“嗯”从喉咙口发出。
沈言强压心中的得意,加重鼻音“哼”了声,“那等晚上回了家,我们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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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9: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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