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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洛阳牡丹[第7页]

作者:云忆梓
首页 上一页[6] 本页[7] 下一页[8] 尾页[10]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午间用膳的时候,老爷子竟然出人意料的出席了,这是自宋亭重伤后,第一次齐聚一堂。
我抱着宋亭进去的时候,老爷子正在从丫鬟手中端下菜盘。宋亭先是一惊,双手不自觉抱了我一把,小脑袋也往我肩上靠,哈着气,在我耳边轻声道:“爷爷怎么来了?”
我顺手拧了拧手边上宋亭的屁股,笑着道:“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宋亭吃痛,背着手摸了摸屁股,发烫的小脸挨上我的脸颊:“爹爹,我不饿了…………”
想临阵脱逃?我正想逗他,老爷子已经看到我们,朗声道:“你们来了,刚好,菜已经上齐了。”
我应了一声:“爹,知道了。”
踏进堂中,我便将宋亭放下来,小家伙拽着我的衣摆有些踌躇,眼珠咕噜咕噜直打转就是不敢直视桌椅上的老爷子。
老爷子先开口了:“宋亭过来。”
随着话音,宋亭的小身板一紧,转悠的眼珠也停滞下来,弱弱的回了一声“爷爷”却怎么也不肯迈步。
老爷子又道:“要爷爷亲自过来请你?”
宋亭的小脸绷的更紧了,小声道:“不不,我这就过来。”
我也走过去坐下:“爹,您不要吓他了。”
老爷子轻飘飘撇了我一眼,没有理我,直接把慢悠悠走过来的宋亭一把捞进怀里。宋亭的表情十分玄幻,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此刻老爷子看起来不如今早那般苍老颓废,倒有几分容光焕发,举手投足间爽朗硬气,看来之前的担心略显多余。过几天就是大年,今年宋府虽是多灾多难,好在现在都挺过来了,倘若宋引也在的话,当真是其乐融融,可惜…………
思及此,不由种种情绪冲上心头,一时间竟有些心酸。一旁的宋亭在老爷子怀中,虽说动作拘谨,表情也是小心翼翼的,好歹还是有欢有笑,而宋引呢?顿时眼眶也觉得酸涩,只好举杯喝了几口酒,压抑些许情绪。
宋亭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歪头问道:“爹爹怎么了?”
老爷子向来眼明,我此番举动再明显不过,更何况早上才冲撞过他。现在宋亭在,自是不会明说,老爷子只是一记眼刀投过来,示意我管好自己的情绪,继而假意呵斥:“干什么空腹喝酒?”
我干巴巴笑了笑:“没事,高兴嘛。”
宋亭抬起胳膊,小心翼翼放在我手背上,见我没有挪开,心神鼓舞道:“爹爹先吃饭。”
我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才去提筷吃饭,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对待宋引的事…………
老爷子又变得慈爱起来,他将宋亭从腿上放下来,正过他的身子,一脸慈祥的打量着宋亭。宋亭有些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发现老爷子还是盯着他看,忍不住开口道:“爷爷?”
老爷子突然道:“跪下。”
宋亭微微一颤,惊恐的抬起脑袋看着老爷子,确认对方眼中不似玩笑,然后听话的退了一步,在老爷子跟前慢慢跪了下来。
我也不懂这是哪一出,急忙放下碗筷,刚想起身替宋亭说话,老爷子却伸手在我胳膊上按了一下,眼神里绝没有责怪的意思。我看了爷孙俩,不打算插手。
老爷子心平气和道:“宋亭,给爷爷拜一个早年吧。”
宋亭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还没问,老爷子又道:“你这一天天不想见爷爷,不如现在拜了,过年的话陪着你爹爹就好。”
宋亭小声辩解:“爷爷,我没有不想见你…………”
“嘿,这睁眼说瞎话跟谁学的,你爹?”老爷子笑了。
吃饭也中枪。
宋亭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关爹爹的事。”
老爷子道:“行了行了,都跪下了还不拜?”
“是是是。”宋亭伏下身,虔诚的给老爷子叩了三个响头,一脸认真道:“孙儿宋亭给爷爷拜年,望爷爷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老爷子高兴坏了,连忙将宋亭拉起来,再次抱在怀里,这次还从袖间掏出了一块类似于令牌的东西,来不及让我和宋亭瞧清楚就直接塞到了宋亭外衣隔层里。
“爷爷…………?”
老爷子笑的合不拢嘴,又轻声在宋亭耳边说了几句话,宋亭的表情一下子就沉重起来,随后就散开了,继续呆头呆脑任由老爷子摆弄。
这情景十分诡异又十分和谐,说不上哪里不对,却又感觉怪怪的。
当晚老爷子还亲自来找了我,他敲门的时候我正在洗澡,我还没想好说辞他就破门而入了,我一激动就站了起来,是以就这样四目相对,被他赤条条看光了。
我羞涩的溺入水中,只露出脑袋:“爹,您这是?”
老爷子道:“帮你洗澡。”
我一脸黑线:“我不是小孩子了。”
老爷子向来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一下子就窜到我跟前,一撸袖子拿起一旁的毛巾就擦上了我的身子。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雷的外焦里嫩,半天没有缓过神来,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拽起,毛巾也擦到腰间,再往下可就…………我急忙躲了一下,把身子再次浸入水中,不明所以道:“爹,您想干嘛?”
老爷子的手颤了颤,见我躲避便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老爷子骄傲了一辈子,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从来没有被拒绝,只是在我身上似乎失效了很多次,但是失效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这次也一样。他放下毛巾,指尖略过我身上的深浅不一的伤痕,表情不断变化着。我知道他在心疼我,我身上那些疤痕多多少少是他造成的。
借着这份心疼,我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道:“爹,您是在心疼我吗?”
老爷子目光深邃看着我,没有回话。
我又道:“那您理解我对宋引的心疼吗?”
第二天一早老爷子就失踪了,全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禁想起昨晚老爷子的突然出现,或许那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道别,可我一丝一毫都没有抓住,我甚至用宋引伤害了他,最后只好不欢而散。
老爷子走的决然,没有留下一点线索。我第一反应自然是全力寻找,府中里里外外已经找过,当下我召集了所有的家丁和丫鬟以及天水派出去的人,准备全力一搏。
我还未发号施令,一个白衣少年不知从何处现身,我几乎没有看到他走路的动作,他便已然在众人之前,跪地在我面前,若不是雪地上有脚印,我几乎要揉搓我的双眼,是不是自己看出错了。
眼前的少年面容沉静,虽屈膝在地,却是朗朗如日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身姿秀特,异于常人。只是这眉眼,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少年道:“属下云图堂主宋荷叶,参见家主。”
这个名字…………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像谁了。只是他们的出生姿势不一样吗,区别怎么这么大。
云图是老爷子手下的暗卫组织,向来与我没有交集,这下怎么突然认我为主了?我正想询问,宋荷叶又道:“老爷吩咐过,他若离开不必再找,请家主安心家业,以及接手云图。”
这个所谓的接手其实十分草率,我连总部大营都没有去,就是宋荷叶口头上汇报了人员以及运行情况,我也没听进去多少,大概意思就是将来遇到麻烦可以找他们,制造麻烦也可以找他们。
不管怎么说我倒是安心了不少,老爷子向来果决,做人做事没有后顾之忧,现在他虽说是突然离开,实际上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物,我安心家业,接手云图,他给了我足够的自由和能力去掌管将来,我也不能让他失望。
我遣散了一众奴仆,唯独留下了宋荷叶,老爷子对他委以重任,那么宋引的下落,他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一点。顿时雪地里只剩下我和宋荷叶两个人,对方面如冠玉,身姿挺拔,虽是一脸恭顺,周身却散发着傲人的气质,让我一时不敢开口询问。
远处雪地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我眼角余光扫过去,小脑袋立马缩了回去,我将眼错开他又探了出来。我给宋荷叶使了一个眼色,对方即刻明了,身形翩翩就将裹成雪球的宋亭揪了过来。重创之后,宋亭的身体机能远不如之前耐寒,下雪的天气能让他裹着棉被出门。
宋亭对宋荷叶这张脸有排斥,被带过来之后瞪了他好几眼才往我跟前靠。我觉得好笑,考虑要不要提醒他,不要以貌取人,况且宋荷叶和那只宋莲花除了容貌,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宋亭从重重衣袍中伸出一节白晃晃的小手,小心翼翼拽住我外衣上的绒毛:“他们说,爷爷不见了?”
我信口拈来:“胡说,爷爷只是出去云游了,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宋亭的表情有点复杂,低下头,两只手搅了搅肚子上的衣服布料。
“哎呀,小亭亭,下雪就不要瞎跑嘛!”
是宋莲花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反应,宋亭一脸头疼就往我身后躲,意图把自己藏起来,宋莲花还是一眼无误的奔了过来,那状态好比二哈见主,雪地里留下一串不规则的脚印,好在他扑过来的动作被阻止了,宋荷叶一把截住了他。
宋荷叶沉静的眉头跳了一下,来不及开口,宋莲花就一脸惊喜,脸都要凑到宋荷叶鼻子上去:“哎,哥,你怎么在这里?”
果然是兄弟俩,难道出生的时候被人手起刀落,脑子全给了宋荷叶?
宋荷叶把他的脸推开,冷脸教训:“冒冒失失的,看见家主还不行礼?”
宋莲花一双白眼甩到天上去:“不跟你说了,我是来找小亭亭的。”
宋亭在我身后探出脑袋,粗着脖子道:“谁要你!走走走!”
宋莲花道:“哎,小亭亭,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亭,我,宋荷叶:“…………”
宋荷叶附身请罪:“莲花失礼是属下没有管教好,还望家主不要怪罪。”
我摆摆手:“他若有礼就不是宋莲花了,去去去,退下。”
“哥,你继续,我带小亭亭走啦!”宋莲花一脸诡异的上前,在我身边绕了一圈就成功把宋亭抱在了怀里,宋亭一脸嫌弃推他:“放开放开!”
见我一脸默许,宋荷叶也不在求,只是跪地静候,直至宋莲花带着宋亭消失在雪地里。
不多时传来宋莲花的哀嚎:“哎呀小亭亭不要咬我!谋杀亲夫啊!!”
宋荷叶带着我策马来到城郊时正当午后,林子里的树全都染上了一层雪,干净而直挺,灌木篱笆已然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是白茫茫的掩映着同样是白色的竹屋,耳边寂静的可怕,只有马踏雪印的声音。
这便是半年来宋引的住处,是宋荷叶告知我的。在宋府,我只是提了宋引,他便二话不说,全盘托出,宋引在外的日子多半时间就是宋荷叶在照看,一贯清冷正经的宋荷叶,在说起宋引的时候,语气都不自觉放温柔了,嘴角还带有一丝温润的笑意。我想应该是老爷子临走之前授命的,老爷子终究是心疼我的,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把宋引还给了我。
幸福来的有些突然,将近竹屋我竟一时不敢上前,翻身下马之后,站在原地思绪万千。半年了,我曾许诺这个柔软的孩子会保护他一辈子,可是在他每每重伤的时候,我一刻都不在身旁,事后却毫无所知的享受他的乖巧懂事,他为我的这份心意,我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宋荷叶不知怎的,表情有些不安,恭顺的眉眼不时皱起,时不时看看日头,似乎在算时间。
我正心头难平,也顾不上他的细微变化,刚平静一些,刚迈开步子,就传来宋荷叶淡淡的声音:“家主。”
我停下步子:“怎么?”
宋荷叶顿了顿,表情有些复杂:“按照老爷的意思,不会让您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我脑中轰隆,险些脚下不稳,宋荷叶的意思我来不及细细品味。今早我才得到宋引的消息,那种失而复得的激动久久不平,现在想起来仍能内心涌动,现在还来不及让我见到真人,就要剥夺了吗?
我回头瞪了宋荷叶一眼,从他眼中我看到的是更为心痛的情意,我还来不及辨别,宋荷叶一个眨眼的功夫,眼眸就恢复了平静。
我不再多想,快步踏上竹屋台阶,穿过走廊上层层积雪,来到并没有上锁的房门口。我哆哆嗦嗦抬起手,好似有千金之重,突然寒风掀起了一叠衣角,让我想起宋引曾经随风飘扬的发带。我闭上眼睛,猛然用力一推,睁眼所及却是一番血淋淋的场景。
我的宋引他倒在血泊里,胸口的剑伤直贯心脏,喷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土地,而宋引就躺在这一片鲜红之中,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灰白。
我失声大喊:“宋引!”
门槛拌了我一下,身上的力气早在目及宋引的瞬间被抽干,好在一旁有人拉了我一把,我也没在意,只是忙不迭跑到宋引跟前,一把将他从血水中捞起,不管不顾抱在怀里,源源不断从他后背度着真气。
眼前的一切场景都变得虚无缥缈,有的只是一片鲜红和愈见身冷的宋引,不管我如何折腾,都没法让他的身子回暖,胸口的剑伤流出的血液也越发的少,最后竟开始逐渐干涸,暗红成块。
我抱着他,从他的发髻蹭到耳根,每一寸的移动都给我一种错觉,他随时能醒过来,软软的叫我一声“爹爹”,可惜没有,自始至终他没有一丝生命迹象。我的宋引,还没有走过人生最美好的日子,还没有结婚生子,还没有给我养老送终,他怎么,怎么舍得死,他明知道他这样,我会疯的。
我内心悲痛交加,眼泪簌簌而下,一时间喉间起了一股腥甜,脑子里宋引的影像来来回回不断,不多时胸口一阵翻腾,竟吐出了一口血水。
“哐当!”
寂静的屋子这一声尤为在耳,是利剑落地的声音,我下意识寻着声音望去,是一个身形和宋引差不多的孩子,他右手半握着,利剑就在他的脚边上,胸前衣襟上是喷状型的血迹,星星点点在他白色的衣服上十分显眼,种种迹象表明,是他杀了宋引,他身上的血迹正向我昭示着他下手的狠决。一个杀人凶手,他怎么配沾染宋引的血,他不配!
之前注意力全全在宋引身上,竟然忽略了这个人,我想起宋荷叶的话,老爷子果然没有那么好心,他终究容不下宋引。他让我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让我亲眼看见宋引死于非命好断了我的一切念想。爹,您当真一点都不心疼我。好在这个奉命行事的人还没有跑。我轻轻放下宋引,几步走到他跟前,手掌稍微发力,地上的利剑就到了我手上。
眼前的孩子看着我的一套动作,丝毫没有表现的害怕,在他脸上顶多只是错愕和不信,眼睛里有着不合脸庞的软弱和虔诚,有点像…………
我闭上眼睛,阻断自己荒唐的想法,又想起地上的宋引,恨意肆起,睁开眼睛,手起剑落,在他身上连捅了三剑,鲜血瞬间从他身上染开,遮住了之前的血点。这三剑我没留任何空隙,却不知为何下意识避开的要害,故意折磨也好,其他意愿也罢,三剑穿体终究不是好忍受的,他喉间断断续续发出不成型的声音,整个人一点一点委身到地上,面容痛苦的蜷缩起来,还不断吐血。
我还想举剑再捅,接手利刃的却是宋荷叶白皙的手掌,血液顺着他的掌心滑进袖子里,隐入不见。
宋荷叶道:“家主,他已经受下三剑,生死难料,念在他也是受命行事,给他一个全尸罢。”
我在竹屋整整守了一晚,抱着宋引僵硬的身体,几番梦生梦死,又几番恍惚相见,皆是他浑身是血,痛苦不堪的样子,最后越发缥缈,在阳光照进屋子的那一刻,宋引彻底消失,明明白白在眼前的是一摊刺眼干涸的血迹。宋荷叶早在之前被我遣回了府,带上那个被我捅了三剑的孩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我最终还是留了他一命,但绝不会就此罢休。阳光升起,外面冰雪开始消融,廊沿上滴滴答答的水声显得空旷而清冷,一阵寒风袭来,无情的吹开了紧闭的竹门,席卷在整个房间,透露着凋敝不堪。我顿时回神,宋引柔软,那受得了这般寒冷,我要带他回去,给他最为温暖光彩的后生。
我带着宋引回府的时候,在大门口就看见了宋亭,他如那日等我经商回家一般,裹着白色的袍子,直直的伫立在雪地里。重创之后宋亭虽能再次行走,动作却不利索,譬如大门口的门槛他是一步跨不过的,是以,见我在门前翻身下马,再小心翼翼将宋引抱在怀里,他也只能一动不动,拎着眉毛等着我上前,再一探究竟。
宋引身上裹着我出门时穿的袍子,看不出一丝狼狈和血迹,小脑袋安静和谐的躺在我怀里,若不是小脸灰白毫无血色,我几乎要相信,这个小呆子只是睡着了,很快他就能醒过来。
如今老爷子不在,我带宋引进府自然没有人敢拦我,只是在门口的时候,宋亭却挺身而出,拦住了我的去路。他先是对上我铁青的脸色,眼神很快滑向怀里的宋引,然后双眼蓦然圆瞪,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还有转瞬即逝的惋惜,唇红齿白的小脸抽动了一下,弱弱的昂起脑袋,语气有些复杂:“爹爹,宋引他…………”
宋亭此刻的表情十分无害,白皙的小脸沾染了些许风寒,不知在雪中站立了多久,浓密的长睫都掩上了一层白霜,显得有些楚楚可怜。尽管如此,此刻我却起不了好意对他,宋引被杀,虽说是老爷子的授命,可多多少少都是因为宋亭吧。这种无辜的神态,我在宋引身上见过,现在它出现在宋亭脸上,我竟一时间不能接受。他再怎么无辜,也间接害了宋引一条鲜活的生命。
我不想体现情绪,合了合眼,尽量心平气和道:“回屋去,外面冷。”
“爹爹没事,我不冷。”这话在宋亭耳里却听出了关怀的意味,他极快的瞅了我一眼,又摆摆手,随即一双略显笨拙的手,颤颤巍巍伸出来,像是要搭上宋引的身子。
那双消瘦异常的手,掠过阳光寒雪,缓缓放了过来,在离宋引身躯还有一寸的地方,我突然下意识厉声呵止:“住手!”
宋亭的身子跟着颤了一下,立马定住不敢再动,无辜的抬起头,双眸流转着,似乎在寻求我的解释。我错开眼,满目柔光看着宋引,意识到宋亭任是一脸受伤的盯着我,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只好作罢。
宋引已经不是宋府的人,于情于理都没有权利将棺椁摆放在祠堂,老爷子虽不在了,可还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实在不想再给宋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得在空置许久的偏房给他设置了灵堂,迟迟不肯入土为安,我任有一种信念,我的宋引,他不可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
再过一天就是大年三十,整个城中皆是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各处挂起了大红灯笼,炮仗雷火响彻云霄。唯独宋府,气氛压抑,犹如死寂一般。我带宋引回来已经有两日,此间我一直守在宋引身边,滴米未进,滴水未沾,天水来劝过好几次,都被我打出去了,听说宋亭也来过,不过他没有进来,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一站就是一整个上午,直到腿脚支撑不住了,才慢慢的挪回去。
自从带宋引回来,这几天皆是艳阳高照,城中冰雪消了大半,但冬季的寒冷还是存在的。在第三天的晚上,也就是正年,天气就有所改变,顿时刮起了不大不小的寒风,像是大雪来临的前兆。这个时候,应该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在灵堂中处了三天三夜,满心满眼都是宋引,外面的情况完全是混沌的。
这次进来的还是周伯,之前好几次他都带着饭菜来过,好说歹说央求我吃一点,我每次都口头上答应,等他走后又叫天水拿了下去。这次他没有带任何东西,空着手就进来了,先是对宋引做了礼数上的拜祭,转而对着我道:“我明天就回老家去了。”
我将目光从宋引身上移开,盯着周伯看了三秒,确定这个老人何时何刻都说着最为真实的话语,不禁下意识开口询问:“您为什么要走?”
老爷子突然离开已经有了些时日,周伯的表现也处于接受的状态,怎么突然要离开了?或许是应该老爷子太过强势,我对这位慈爱的老人一直保持着莫名的好感。
周伯道:“没有为什么,今日我就是来和二少爷打一个招呼。”
这般决绝的语气倒是有几分像老爷子,做认准的事情,没有其他后顾之忧。我突然撑起身,奈何几日未进食,刚站起来就头晕眼花,恍恍惚惚竟要栽倒下去,好在周伯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
周伯又道:“二少爷,我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为我送个行吧。”
我顿时心下明了,这个年迈的老人,为了让我吃一顿饭真是煞费苦心。听说他也是有家人的,只是为了老爷子有时候也顾不上,现在是为骗我吃饭也好,真心想回乡颐养天年也罢,我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的成全。
我道:“好。”
周伯先是带我在府中走了一圈,除了该点的廊灯,到处但是一副萧瑟的景象,倒是十分契合我的心情。
这顿饭吃的很慢,我胃里下不了东西,简单吃了几口清淡的,周伯则是一个劲的喝酒,最后糊涂了拉着我给我讲故事,吞吞吐吐我也没听太清,最后想扶他回房休息的时候,他竟一头栽倒在石桌上。
我往暗处瞅了一眼,道:“天水出来。”
天水很快现身,摸摸脑袋一脸不解,似乎不相信我能发现他。
我道:“扶周伯回房,他如果明天真的要走,你就去送送他。”
天水将周伯架在身上,恋恋不舍不肯走,我瞪了他一眼,明白他的心意,顺手拿了一旁未动的馒头,胡乱塞了一口:“行了吧?”
“属下遵命。”
我回偏房的时候,感觉灵堂中有人影在晃,紧接着就听见“哐当”一声,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我急忙冲了进去,看见的却是宋亭,他站在宋引的棺椁前,前面摆的烛台水果落了一地,连烛火都熄灭了,而他则是手足无措,表情十分复杂的看着我。
我顿时怒火中烧,宋引生前他如何不待见,这些天他不现身不拜祭也就罢了,现在就连宋引死后,他也容不得宋引,居然来摧毁灵堂,我若回来的晚一点,他是不是还要对宋引的身体不敬。我几步上前,一把将宋亭推开,无故他腿脚不便,重重的摔在地上,只是自顾的捡着散落在地的东西,重新扶起烛台,小心翼翼的点上烛火,一切回归原样之后才无意识的瞅了一旁的宋亭一眼。这些动作我做的虔诚又认真,自是花了不少时间,看过去的时候,宋亭已然直立,靠着柱子,额头上不断滚汗。
宋亭道:“爹爹,我不是…………”
“闭嘴!”我厉声道。
“爹爹…………”宋亭居然被我一吼就哭了,热泪顺着白皙的脸庞滴下,在烛火照耀下形成两条清晰可见的年轮。
我满目寒光看着他:“他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宋亭瞳孔骤然一缩,一脸受伤的努力望了望我,不知在我脸上寻找什么,随即便低下头去,自顾道:“但凡遇上宋引的事,您就选择不信我了。”
我只觉得他在强词夺理,敢做还不敢认,一时语无伦次道:“你怎么对他的还不明显吗?他走了,你自个拍手叫好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出来祸害他?”
宋亭突然昂起脑袋,之前的乖顺愕然全都不见了,泪痕也不知何时被抹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锋芒毕露的骄傲,他面无表情说着最残忍的话:“是,我就是要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你…………!”
我几乎丧失理智,几步上前,抬手就掐住他高昂的颈脖,却不知为何在用力的一瞬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半年前我目睹宋亭重伤的惨样,几经挣扎选择亲手了解了他不让他痛苦,当时的动作和现在出奇的一致。顿时心下恍惚了一下,手上慢了一个动作,宋亭便趁机移了步子,仍是一身骄傲的在我三步开外直立着,面色瞧不出悲喜。
浮在半空的手,不知为何竟然颤抖起来。再看近处的宋亭,他以同样不信的目光看着我,交错间,我竟败下阵来。
他居然躲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在我突然发难的时候,他不接受了。
宋亭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和震惊,小脸上又努力的挂上一个温和的表情,他道:“爹爹,您怎么对我,我的毫无怨言,可是,如果您要因为宋引而杀了我,我…………我死不起。”
我闭上眼,没去看他的表情,不知是不想看他一本正经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还是怕被他说服了,更或许是怕对不起宋引。
宋亭又道:“爹爹?”
感觉到宋亭的身子在靠近,我急忙转身错开,往门口走去,看到伫立在两旁的守卫,冷着脸让他们去取来长凳竹杖。
宋亭跟了过来,我的吩咐也没有特意避开他,守卫刚走,他便道:“您要打我?”
“是不是也打不起?”我仍没有回身看他,只是盯着寒风大作压抑异常的夜空。
回应我的是一阵沉默。
很快守卫便回来了,带着我要的东西,他们本来要拿进屋来,在门口被我呵止住,只得放在门前宽阔的石子地上,一排廊灯照耀的透亮,显得这两样东西有些突兀。
我很少正式命人用过这个东西,早些年自己挨过,深恶痛绝,只想丢柴火堆里烧了。竹杖上上过漆,早已不是原本翠绿的颜色,而是暗沉的红色,上面沾了我不少皮肉,当然也不缺乏宋引的。现在,我却想着用如此的方式来给宋亭一个教训,不管出于何种意愿,总比我亲手掐死他来的好。
正当我犹豫该如何开口,宋亭已经先一步于我有了动作,他一步一步挪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随即便伏身在长凳上。
宋亭笨拙的行动倒是提醒着我,他身上有些地上是不能动的,此刻我虽气结于心,倒没真想过置他于死地。好在四下无人,也是夜晚,我稍微顿了一顿,指了指他的身后:“把裤子褪了。”
“爹!”
宋亭的第一反应是吃惊,眼神惊恐的像小鹿乱撞,随即小脸爬上一层红晕,只是一个小小的昂头动作,目光只触及到我的脚尖,短暂的片刻,他便认命的低下头,顺从的任由守卫摆弄。
经过大半年的修养,宋亭的身姿基本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功能上有些跟不上。守卫还算贴心,只将下衣褪到大腿上方,恰恰只露出即将受责的臀部,以免受凉,也避开了会误伤。
宋亭臀腿这一节从未受过伤,保持着孩童独有的珠圆玉润,吹弹可破。白皙光洁的双丘在廊灯的照耀下好似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圈,在寒风瑟瑟中尤为起眼,让人不自觉窥探这无上瑰宝。
深夜暗沉,四下里都寂静的可怕,呼啸的寒风也在上一刻突然停止,随即夜空中便闪现白点,很快散落下来成了片片白雪,成片成片,如玉蝴蝶,飞舞在整个院子。重伤之后的宋亭本就惧寒,我本想速战速决给他一个教训就算了,此刻竟纷纷扬扬落起了大雪。我站在廊下,宋亭伏身在毫无遮盖的院中,那雪花毫无顾忌的飘落在他肩上,背上,以及裸露的肌肤上。
宋亭总是将最美好的一面留给我,无论处于何种不堪的境地,即使被扒了裤子,伏身在凳上,仍展现出一种可观可赏的姿态,身形稳如泰山,不见丝毫慌乱。一片两片乃至更多的雪片落在宋亭紧致的小臀上,宋亭始终埋着脑袋,若不是瞧见他指尖随之不断的弯曲,我几乎要相信他是不是睡过去了。冰冷的雪花遇上发烫的肌肤,后果可想而知,化作涓涓细流,顺着臀肉的弧度,缓缓滑落,好似宋亭哭泣时脸上的泪痕。
不多时,侍卫瞧了瞧我,斗胆拱手道:“家主,这…………”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曾下令,侍卫自然不敢动手。此刻的宋亭,安静的好似浅眠,不再咄咄逼人,我脑子里能有的,只是他楚楚可怜,受伤无奈的样子。我思索了片刻,想给对方一个台阶,说道:“宋亭?”
他若认错,我便作罢。
宋亭毛茸茸的脑袋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的抬起头,眼神里是一如往昔的清澈透亮,只是小脸有些苍白,嘴唇也跟着颤了颤:“爹爹。”
我道:“还不知错吗?”
“爹爹,您怎么罚我都是应该的,和宋引没有任何关系。”宋亭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随着一片雪花飞走了。
宋亭确实很懂我的心思,他常常一句话就能逼我做出一个决定,而往往这个决定都是于他不利的,但他不在乎,我自然也不会替他在乎。我指了指两旁的侍卫,道:“打他。”
侍卫紧了紧手中的竹杖,相互看了一眼,一侧的杖头便搁置在宋亭臀上。
竹杖是老爷子特意命人制作,是取生长两三年的青竹,截取不粗不细那么一段,水分抽干,在上了一层漆。看起来和婴孩胳膊一般粗,中心却是空的,质地上层,用来伤皮伤肉不伤骨最好。
随着一声翠响,宋亭已然挨了一杖,竹杖起身的瞬间,左臀也赫然起了一道三指阔的红痕,很快又是一声,右臀对应的位置也被如法炮制,两片痕迹串成一道,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十分不协调。
我没拿竹杖打过人,自然不知道其中深浅,但是难挨的程度应该都是一样的,更何况,宋亭冻了许久的臀肉,早就到达敏感的极点,几杖下去,破冰凿石,痛感更是鞭辟入里。恍惚间,竹杖落了六七下,宋亭的小臀上满满映上对应数目的笞痕,温度灼热的异常,雪花还未飘上去,便在瞬间湮灭消散。
宋亭在挨第一杖的时候,身子竟跟着颤了一下,他向来对疼痛的反应表现的不深,此刻冰天雪地里的竹杖竟让他颤抖起来,火辣程度可见一斑。接着第二杖,宋亭一如之前,身躯轻轻一颤,除此之外,这空旷的天地间在无其他任何声响。接下来的几杖,宋亭的反应没有那么强烈,只是指尖紧紧叩住凳角,本该是粉嫩的指甲,顷刻间变得青白。干净的小脸始终平视着我脚前的地面,以一种傲人的姿态维持着最后一份尊严,不肯低下头去。
竹杖又落了七八下,宋亭臀上的皮肤已由桃粉转变为深红,之前排满的笞痕已经看不出深浅,整个小臀肿成一片。侍卫本是好意,只将下衣褪至臀腿间,可惜屁股就巴掌大一点地方,此刻已经来来回回滚了好几道,偏又不能往下行刑,好歹能分散一些痛楚。又是一杖,落在重复挨打最多的臀峰,宋亭面上的表情有了变化,小脸抽动了一下,眉眼也暗淡了几分。
不知怎的,骤停的寒风此刻又毫无征兆的刮了回来,雪势也是只增不减,十几杖的功夫,地面上竟落了一层白。风挟几尺寒,我站在廊下,脚底也不觉滋生出层层阴冷之气,不住紧了紧袖中发冷的手。宋亭置身在大雪之中,除了发丝,身上未沾染一片白雪,中衣上倒是浸出些许汗渍,周身强大的气息,足以融冰化雪。
隔着重重白雪,宋亭离我不过三尺,我衣冠楚楚长身直立,他伏身在凳,身后一片狼藉,疼极了也只是皱皱眉头,额间逼出的细汗,越结越多,最后成颗成颗滚落在地上,融入雪花里,寻不出一丝痕迹。此刻我早已没了盛怒时的心态,他如此隐忍的神态,勾勒出他以往所受的所有苦楚,别人加诸的也好,我赐予的也罢,现在明晃晃的告知于我,宋亭,他曾经那般痛苦过。
走神之际,竹杖已经足足笞了三十,宋亭整个臀上起了粒粒紫色的淤血,臀峰更是集结成了血块。恍惚间,寒风掀起了衣角,露出宋亭尚未受责的腰间白皙的肌肤,两相对比,触目惊心。
只一眼,我慌忙移开眼,我心疼过宋引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也排斥老爷子心狠手辣的手段,可现在,是我亲口下令在宋亭身上留下最为厌恶的痕迹。
是,我是后悔了,可并没有人来成全我的后悔。
我顿了顿首,迈开步子,穿过片片雪花,来到宋亭跟前。我委下身来,目光直视宋亭的双眸,对方先是惊愕,忍痛不及时,喉间逸出一个短暂的音,随即冰冷的小脸上红了一下,很快又被苍白代替。
我道:“宋亭,你还不认么?”
我此刻的语气是清冷的,如果说还有别的成分,那便是眼底夹杂的心疼。
宋亭痛的厉害,隔的近,我几乎能听到他的牙关在咯吱作响,眼神也不住的在涣散。我此言一出,他挨了两三杖,才分辨出我话中的意思。他几乎没有聚焦点的眸子望着我,每一杖都让他眸光更加破碎,他却舍不得移开眼。
片刻之后,他突然就开口了,一字一句,艰难顿首:“爹,我、认、了。”
这个结果本是意料之中,可真正由宋亭这般说出来,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我抬了抬手,道:“住了,别打了。”
整整四十杖,宋亭臀上高肿的晶莹剔透,紫色的血块也被打散,化成液体,在一层薄薄皮肤的包裹下,不停的在暗潮涌动。肌肤被撑至极限,再有一杖,定要皮开肉绽。
次日清晨,昨夜肆意的寒雪已经停了,屋外院里全部笼罩在一片晶莹里。
我在拉开门的瞬间,外面就有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我定眼看去,正是宋莲花脚下生风,风风火火,点着白雪就飘了过来,我还来不及瞧清楚他的面部表情,他就一下子窜到了我跟前,气势磅礴,让我下意识退了几步,虚虚靠了桌角才稳住身形。
宋莲花跨进门槛就停了下来,那股要拆房子的邪气突然消散了许多。宋引的灵堂就设在里间,这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多多少少能感染人,宋莲花虽不拘小节为人粗糙,但死者为大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宋莲花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我正想发火将他赶出去,刚刚迈出前脚,他便从衣襟里掏出一把砍刀,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是以我心里“噔”了一下的功夫,他的砍刀就亮了起来,明晃晃的。我还来不及思考,他的上衣是怎么容得下一把砍刀的,他就已经举刀向我走来。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眼看着砍刀在我瞳孔里越放越大,越放越大,我竟一时间不知所措,挪不开身子,不知是他疯了还是我中了邪。
最后宋莲花逼近,离我只差一个手臂挥刀的动作。他的动作顺畅流利,丝毫没有停顿,就在我脑门挨刀的瞬间,“梆榔”一声,宋莲花的砍刀偏移了半分,砍到了我身侧的桌子上,可怜的桌子身上出现一道深深的凹痕。
眼前一个闪影,宋莲花的砍刀就被夺走了,再看时,宋荷叶不知何时出现,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砍刀被他双手奉上,他的神色和砍刀一样铁冷,淡淡道:“属下教导无方,让家主受惊了。”
我暗自抚了抚胸口,差一点表现出很怂的状态来。
我还来不及说话,宋莲花先暴躁起来,一脸要掀桌的样子:“哥,他不分青红皂白欺负小亭亭!”
宋荷叶额头青筋跳了一下,我还没有看到他出手,宋莲花就被拽到他跟前,砍刀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塞回了宋莲花的上衣衣襟里,作案工具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有了,紧接着宋荷叶在宋莲花屁股上蹬了一脚,可怜的宋莲花就呈直线飞了出去。
宋莲花弹了弹衣角上的灰,再次跪下,一脸恭顺:“属下会教训他的。”
我眨了眨眼睛,消化完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生气到没有倒还觉得有几分好笑,摆了摆手道:“算了。”
宋荷叶道:“属下要您解释一下。”
我道:“说。”
“今早属下调查了一下,昨晚并非小公子有意捣乱。小公子对大公子虽有隔阂,但不至于生死不见,一连几日小公子都踌躇在门外不敢进来,怕唐突了您也怕您误会,昨晚有了空隙,才想拜祭一下,本想拜完就走的,却因为手脚不灵便,失足撞上了烛台,才…………”
我静下心,结合之前宋亭的行为,宋荷叶的话弥补上一些看不见的空白,我不禁呢喃出口:“他怎么不解释呢?”
宋荷叶道:“恕属下斗胆,据调查您似乎没有给小公子解释的机会。”
脑海里突然闪过宋亭伏身在凳,说出那句:我认了。的情形。我合了合眼,看向院子里的白地,默了半晌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是。”
“等等。”我突然又叫住了他:“我让你带回来的那个人,好的差不多了就让他来见我。”
宋亭心高气傲,伤在那里自然没人敢给他上药,比如昨晚,杖完之后,我本是安排了人要送他回去,可他却推脱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只说了两个字“不用”,自己就一瘸一拐挪了回去。当时我不知道情况,心心念念只想着宋引,只当他在赌气也就随他去了。实际上他也瞒的不错,不然以宋莲花的性子,昨夜就要来拆台了。
我拿着伤药踏上宋亭屋子的台阶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诡异的争吵。我很快上前,推门进去,站在外间的雕花木栏处,里面是这样一番景象。
宋亭站在里屋桌案边,身上披着青色毛绒袍子,半敞开着,里面就是白色的底衣底裤。虽是站立,撑在桌子上的胳膊却承受着较多的压力,按在桌面上的指头,无助的紧缩颤抖着。桌上搁着一层画纸,上面已经沾满了笔墨。宋亭干净的小脸紧绷着,连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光洁的额头渗出点点汗珠,他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提着毛笔,再次点上墨水,继续涂染画纸。
宋莲花在一旁急的跺脚:“小亭亭,我们先上药好不好?”
宋亭小脸一红,手上动作顿了片刻,咬咬牙道:“再提这件事我杀了你!”
宋莲花不依不饶:“现在就能耐了!你那个无能的爹打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杀了他!还吼我!还有理了!不过你放心,今天早上我已经去给你报仇了…………”
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看来宋亭的一脸汗不全是疼痛所逼,还得多亏于宋莲花。
宋亭双眼放出寒光,放下笔,招招手示意宋莲花过来。宋莲花自然撒丫子就窜了过去,还没有站稳,宋亭直接一把掐住宋莲花的脖子,面无表情道:“对我爹做什么了?”
宋莲花佯装被擒,握着宋亭的手露出求饶的表情:“我就是拿砍刀去砍他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弄伤他了?”宋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一刻我确确实实在他眼底看到了杀意,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眼眸里闪露着如老爷子狠决时的目光,随即他指尖锁紧,可怜的宋莲花脖子上出现道道红痕。
宋莲花无意间往我站立的方向瞟了一眼,表情随之僵了半刻,很快恢复如初,双手在宋亭的胳膊上游走了一道,宋亭就被迫放开手,还不等宋亭有下一步反应,宋莲花一个出手的功夫,宋亭就到了他怀里。
宋亭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干什么?”
宋莲花把他抱到床榻上:“劝你这么久也不听话,只好来硬的辣。”
宋亭不住的扑腾:“走开!”
宋莲花在他身上点了一下,宋亭立马就老实了,一脸羞愤却也无可奈何。宋莲花安慰他:“羞什么?等下次我被我哥揍了,也让你上药好不好?”
有这么安慰人的嘛!宋亭一脸不屑闭上眼睛。
一物降一物,我紧了紧手中的伤药,想必没有这个必要了,正准备转身走人。不料桌边的关闭完好的窗角,不知怎的却逸进来一阵风,好巧不巧将宋亭刚刚作画的纸吹到了我脚跟前,两人正忙的热火朝天,连我都没有注意到更何况是风。
我一低头就能清清楚楚瞧见纸上的画,上面描画的是一座灵堂,摆设用品都和宋引的一模一样,灵堂前跪了一个小人儿,一眼就能瞧出是宋亭,小人儿举着香,一脸虔诚的在拜祭。
虽然已知真相,但宋亭这幅画依旧给我不小的震撼。昨晚我那般强势的认定了他的罪行,又以一定的方式逼他自我承认,如今他却依然力求自己的清白,不为别的,只是怕我误会他。
我踌躇了片刻,附下身,指尖点着还未干透的墨汁,在纸上空白的地方写上:爹爹知道了。
从宋亭的屋子回偏院的时候,雪白的石子道上伫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素黑的衣裳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十分显眼。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要洒下一片热泪来,这个孩子的身形,那么柔弱的存在,随时都能缥缈而去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和在灵堂中躺了几天几夜的宋引无声的契合。
我提着步子快步跑过去,在他背后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是宋引,那个柔软的孩子,已经流干了血液,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颤抖的指尖,掠过风霜寒露,抚过冬日最和煦的阳光,慢慢往前伸,指甲上沾染着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珠,水光一片,闪耀着珠玉光芒,一寸一寸,攻城略地。对方似乎感受到身后的异常,身体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很快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略显迟疑的转过身子,让我看清楚了他的真实面目。
“啪!”
我将要接触他肩膀的手掌,顿时定格在半空中,随即化为伤人的利刃,劈头盖脸在他苍白的侧脸上甩了一巴掌。这张脸我在熟悉不过,就是他沾染了宋引的鲜血,断送了宋引十来岁的生命。
对方脸上拓下一个明晰的五指印,嘴角更是挂上了一串血珠,地上也落了一些,如梅映雪,分外刺目。他神色暗淡的在天地间流转了一圈,随即低下头看着雪地,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我顿时气血冲头,这个肮脏的杀人凶手,怎么可能和宋引有一丝一毫的重合,他又怎么敢出现在这里,他又凭什么站在这里!
我一脚将他蹬倒在地,不顾他如何痛苦的蜷缩,三下两下又把他提跪起来,厉声道:“谁让你来的?”
对方胸口刹那间洇开一片血迹,那是我之前捅过的三剑,消瘦的身躯一时间不能自持的颤抖起来,原本苍白病态的小脸瞬间变得蜡黄,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始终柔和,与正在遭受的一切全然不符,即使这般,他依旧不曾发出一个音节。
我气急败坏的所作所为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得不到一点反应。我心有不甘,正准备下狠手,半道却被人截住了拳头,我抬眼望去,是并排跪着的宋荷叶,他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慢慢放开了我的手,一贯冷清的脸庞有了别样的表情。
宋荷叶道:“家主,他不会说话。”
我瞪了一眼宋荷叶,眼神落在失去支撑瘫软在地的凶手身上。
宋荷叶又道:“他身上的伤基本上没有好,是得知了您早上的话,他才过来的。”
从宋荷叶那里得知,他是云图线字号暗卫,名叫蜻蜓。
之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留了他一命,现在他主动撞上枪口,还是在宋引准备封棺入土的时候,我岂能轻饶了他。
我提着蜻蜓进了屋,顺手就把房门关上,将神色慌乱的宋荷叶甩在了门外,他明明是想跟进来的,在触及蜻蜓散乱目光的片刻,身子突然停顿了,只是双手徒然在雪地里握成拳头,任由门帘阻断他剩下的视线。
蜻蜓被我连拖带拽带进了灵堂,在烛台前,我直接将他惯倒在地,他单薄的身躯在地上磕出异样的声响,扭曲的面容紧紧埋进胸口,整个人抖成一团。
我没有给他任何空隙,案台上放着鞭子,是我送给宋引的,之前也沾过宋亭的血肉。第二次动手打人,鞭子挥舞起来要顺手许多,响亮的一声自安静的房中响起,惊起不小的共鸣,屋子里顿时不再是之前的一片死寂。
这一鞭,我从他的肩膀斜斜挥下,落在他抚在胸口的手背上。他全身素黑,身上隔着衣料察觉不出什么,白皙的手背眨眼间窜上一道明晰的血痕,他目光往手背上落了一下,还来不及心疼,又挨了一鞭,还是在那道血痕上,那地儿顿时破皮流血,翻出鲜红的血肉。
蜻蜓本能的趋利避害,趁着我挥鞭的功夫,小心翼翼将双手都掩进衣袖里,小脸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已然挂上了几条泪痕,整个人凄楚可怜极了。我心下有短暂空白,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半分,在目及棺椁的片刻,空白瞬间被仇恨填充,手中的力道突然加重,转道击上背脊,一鞭下去,成功撕裂了他背上单薄的黑衣,一道贯穿肩背的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没有衣物遮挡的肌肤,血点也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对方本是蜷缩颤抖,在衣物被撕裂的瞬间,却突然奋力昂头,白皙的颈脖在空中勾勒出弧度,唇角被死死咬住,湿哒哒的小脸皱成一团,水珠不断下淌。
很快我又落了一鞭,与之前那道鞭痕交叉,将他背上的衣物割成十字,对应暴露在外的肌肤染红了粗糙的布料,洇出暗红的纹理。蜻蜓痛极,下意识张嘴哀嚎,却空有动作,没有声响,有的只是簌簌而下的泪水。他虽痛的厉害,却还在茫然顾忌着一些什么,不停的抱紧缩小自己,最后成了小小的一团,双手死死交叉抱着肩头,像是在忍痛,又像是在保存自己最后的尊严,不让我几次挥鞭就打烂他的衣服,最后赤条条的成为一个血人。
房间里的鞭声持续,我将他展露在外的双手手背,各自抽了上十来鞭,最后血糊糊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皮薄的指骨间,直接可以看到森森白骨,其他地方也是绞走了一层血肉,若将这手单独拿出去,很难分辨这出自于人体何处。尽管如此,两滩抚在肩头的烂肉,始终稳稳的护住自己,是以我将他身前身后抽的千疮百孔,依旧没能赤呈在眼前。
后来他的气息越来越弱,鞭子上,地上,甚至宋引的棺椁上都沾染上了他鲜红的血肉,我的下摆上更是厚重的涂上了一层。最后他独自缩小的身躯竟不可抑制的缓慢舒展开来,搁在肩上的血手,也在我某一次的挥鞭中徒然垂了下来。他在生死之际,毫无隐藏的看了我一眼,随即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地上溅起粒粒血尘。
蜻蜓毫无保留的一个眼神,不停的在眼前幻灭。不知起于何点,脑子里突然闪现宋引五六岁时的样子,他抱着镜子缠着我给他梳发髻,小呆子胳膊短,不长不短的头发总是理不清楚,那时我虽忙,早上却会抽出一定的时间,帮他整理。宋引生得好看柔软,稍微将头发盘点一下,鬓发覆额,双耳似璧,皎皎白暂,面目如画,简直就是一个娇美的小女儿模样。那时宋引对男女之别还没有清楚的认识,每每被我玩弄成小女孩也浑然不知,反而捧着镜子左看右看,欢喜极了,临了还回头望我,漆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将我整个人都倒映进了眼里。
无名的思绪,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剩下的只有已然昏厥,半死不活的蜻蜓。
我手间莫名颤了一下,染血的鞭子随之落地,敲击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打开门,宋荷叶还在门外,满面肃然。他身边的积雪都化成了雪水,沾湿了他深色的袍子。
屋里一片狼藉,我绕过宋荷叶的身子,快步走出了院子。
脑子里宋引的影子越来越多,从小到大,从幸福到痛苦,再到最后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体。我闭上眼睛,快步行走在雪地里,想甩掉这无尽的思绪。
突然有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我蓦然睁开眼睛,宋亭就摔倒在我眼前,他小巧眉头皱了皱,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小手不自觉伸到身后蹭了蹭,随即很快的摸到胸口,好像是在确认什么,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爹爹,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你了。”宋亭慢慢爬起来,抬手擦了擦汗,迎着冬日暖阳对着我弯眉一笑。
我失神片刻,脑子里的宋引一下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阳光明媚的孩子。我昨晚才冤打了他,今早他还在宋莲花怀里上药,怎么此刻就出现在了眼前,想必并不是他撞了我,而是以他的腿脚,避不开气势汹汹的我。
我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宋亭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后小手伸进衣襟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叠纸,十分宝贝道:“爹爹,我看到你给我留的字了。”
当时我正在气头上,宋亭的出现虽让我静了片刻,内心仍是跌宕不已。宋亭的话,我还没体会出意思,手却先一步动作,将他怀中的纸抽了过来,展开之后,是今早宋亭作的画,旁边留着我的字迹。
纸上画着宋引的灵堂,瞬间勾起我之前尚未消散的怒火。我冷着脸,盯着宋亭天真的脸庞,双手将画纸一合,再分开的时候,画纸便化成了碎屑,我抬手一扬,便好似片片白雪,落在宋亭身上,地上。
宋亭呆呆望了我好一会儿,直至纸片完全落地,他目光未变,仿佛要穿透我的身体。
我慌了慌神,好似如梦初醒,又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毕竟我此番动作和他没有关系,可我该怎么说?最后索性一字不言,转身离去。
几日后,宋引入土为安。我再怎么难以接受,这都成为了事实,我的宋引不在了,他独自躺在冰冷的土壤里,再也无法温暖起来。
冬去春来,转眼间已经过了两三个月。期间,我除了处理生意上的事,基本上就待在宋引的房间,我想起年前,那时宋亭重伤,我每每有空也会如此,如今唯一不同的,就是我知道了宋引的下落,只可惜…………
宋引下葬之后,我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选了蜻蜓在身边伺候,或许是年龄,身形又或者说是冤孽,蜻蜓总能给我一种宋引的错觉,有时候我几乎能想象,蜻蜓如果开口说话,一定是宋引那样软软的声音。可每当他与宋引有重合,理智就告诉我,这只是杀人凶手,随后便是狂风暴雨般的责难。这两三个月来,蜻蜓隔三差五就被我毒打一次,事后总能一脸乖顺的静静地跪在我身边,一袭素黑的衣裳,紧紧的裹住自己的身子。
宋亭恢复的很快,虽然年后我就只见过他三两次,但他每次都展现出不一样的形态,一次比一次好,站立,慢走的时候,不仔细看几乎没有什么异常。
初春时节,空气中仍旧夹杂着寒气。我在书房处理白天剩余的事物,低眉顺眼的蜻蜓安静的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我。不知为何,蜻蜓似乎很懂我,每每我只需要一个眼神,想要的东西就很快被递到手边上,有时候甚至比天水还周到,但是蜻蜓从不敢正眼看我,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十分害怕的样子。
我看了看窗外,日头已经不早了。
昨天差点和宋亭打起来,要不是宋莲花及时出现,不管不顾抱走宋亭,怕是那小子又得趴上几天。当然还是因为宋引的事,宋亭从来不肯在这件事上做出退让,这往往也是最激怒我的地方。事后冷静下来,倒也没发现宋亭有什么大的错处,只是自己当时心境不好,险些再次冤打了他。今日清晨,我早早就派了天水去宋亭那里,寻一个恰当的空隙,带我说一句软话。
可这都去了一天了,还不回来,我不禁怀疑他的办事效率。
在我写完最后一笔,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天水他就回来了。
我几步走到他跟前,空气中散发着异样的味道,我眉头一跳:“你去吃过桥米线了?”
天水打了一个饱饱的嗝:“是啊。”
我抬脚就又往他肚子上蹬,没想到他吃饱了动作倒是很机灵,一下子就闪过了,急忙解释道:“别着急听我说,我也没闲着,我是和小公子一起去的。”
根据天水的描述,昨晚宋亭就气的不轻,只是在我面前乖顺惯了,没有发作。宋莲花抱他回去之后,非但不安慰还开他的玩笑,宋亭当场就暴走了,在屋子里和宋莲花闹的鸡飞狗跳,最后以宋莲花俯首认错告终,并承诺,次日带宋亭出去散散心。此话一出,宋亭又要暴走,宋莲花立马提出请宋亭吃三碗过桥米线,宋亭这才顺下气去。
今日清晨,宋莲花很早就窜了过来,十分贴心的给宋亭穿戴整齐,期间没少挨宋亭的眼刀。两人准备完毕就要出门,在大门口就遇到了被我安排过去道歉的天水,天水话还没说道主题上,就被几碗米线勾住了魂,二话不说尾随而去。
三人,一个诡异的组合就这样出现在了街角的米线摊子上,一人点了三大碗,啥也不说就开吃了。
三大碗下肚,三人都吃瘫了,饱成了三条英明神武的狗,扒拉着老板的桌子不想动,直到有人提出结账这个问题。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极了,宋亭自伤后一直未出过门,宋莲花,天水充当保镖,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将宋亭护的好好的,生怕有不长眼的撞上了宋亭,伤了他。
宋亭突然停下脚步,跟在后面护着的天水一时没刹住车,差点贴的宋亭身上去,好在宋莲花反应快,移形换影挡在宋亭前面,于是,天水和宋莲花差点亲上…………两人相视一眼,不以为意,各自眨眨眼就开始东张西望。
令宋亭驻足的是眼前的一对父子,父亲身上是粗衣麻布还能看见几个补丁,小男孩则是一套顺眼的素衣,谈不上华丽,但在料子上却是用心了的。小男孩看起来比宋亭小些,八九岁的小模样,梳着一个可爱的发髻,一脸渴望的看着对面摆摊卖糖葫芦的,拖着父亲的衣袖不肯走。父亲流露出为难的表情,倒也没有生气,好生安抚小男孩,小男孩哪听得进去,很快就委屈起来,小眼眶也红了起来,小手巴巴揪着父亲的衣服,一脸快哭了。父亲又安抚了几句,并没有起到效果,有些恼怒起来,举起巴掌就要往不听话的小孩身上打去,却在小男孩昂头的瞬间,通红的双眼,期盼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不甘心揉了一把小男孩的脸蛋,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随即抱起小男孩便去对面买了一只糖葫芦。
宋莲花发现宋亭有些不对劲,父子俩的全程看下来,宋亭一动不动也没有表情,却在小男孩拿到糖葫芦露出一个破涕为笑的笑脸时,宋亭跟着落下了两行清泪。
宋莲花自小就没了父母,自然不懂此刻宋亭内心翻动的情意,只是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小亭亭。”
宋亭短暂错愕,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慌乱的抬袖擦掉,恢复之前的面无表情。
天水更是不懂,还以为自家小公子想吃糖葫芦想哭了,冲宋莲花使了一个眼色,就跑到对面摊子,很快就将一摊子糖葫芦推到了宋亭跟前,一脸得意:“小公子,你随便挑。”
宋亭怔了怔,缓慢的抬起手,停顿了片刻:“不了,我不爱吃这个。”
后面有人大喊:“哎,那个少年,怎么我一数钱的功夫,你就把我的摊子推走了,你明明只给了一只的钱!”
宋莲花一脸想打人的表情,白了天水一眼,抱起宋亭就跑起来:“丢人,还不快跑!”
“等等我。”天水撒开手,也跟了上去。
之后三人在街上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直到傍晚想想起来要回府,然后又去米线摊子收刮了一趟,这才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天水说完,舔了舔嘴角,一脸意犹未尽。
天水果然靠不住,吃喝玩乐耍的高兴,偏偏忘了我交代给他的事,看来还需要我亲自出马。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四周点起廊灯的时候,我就到了宋亭的房门口,此番主动去找宋亭,道不道歉已经不重要了,只是听了天水白天的描述,宋亭诡异的泪流满面,虽然不知道他起了哪门心思,冥冥之中却有了一个想法,我应该去看看这个孩子。
我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落了栓,我轻轻叩了叩门:“宋亭。”
里面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爹爹?”
我道:“是我,开门。”
很快就听到脚步声,门被打开,宋亭光着小脚丫站在地上,双眼放光,一脸美好的望着我。我皱了皱眉,现在地上寒气重,宋亭本就伤筋动骨伤过底子,赤着脚实在是大忌。
我进屋关门,附身将他抱起,低声呵斥着:“怎么不穿鞋?”
宋亭道:“怕爹爹等着急了。”
心里柔软了一下,这个傻小子还是一心为我,乖巧起来让人不忍责备。我将他放在床上,拍了拍他脚丫上的灰尘,宽大的掌心盖住他的脚心,一股热气度过去。
“爹爹,我不冷,”宋亭刚开始扭捏了一下,随后就享受起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压抑,宋亭眼珠转了转,自顾说起来:“爹爹,我今天出去玩了。”
我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给爹说说。”
宋亭笑了笑,昂起小脸,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描述的和天水讲的差不多,唯独将糖葫芦那一段省略了,整个过程只剩下没心没肺。
最后,来了一句总结:“爹爹,我建议你把厨子给换了。”
我笑看他一眼:“挑食。”
暖完脚,我起身到架子边净了手,再回到床边的时候,正对上宋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我竟无法直视。
我错开眼,寻了一个话题:“昨天的事情还生气吗?”
宋亭也将目光转移到被子上,表情有些失落,嘴里嘀咕了一句,还好我耳清目明,一句小小的抱怨被我捕捉了。
他说:生气我也不会道歉的,又不是我的错。
我顿时哭笑不得,宋亭这理解能力不行啊,怎么就被他听成了这个意思。
我弯下腰,掰过他的小脸捧在手上,认真道:“爹给你道歉。”
宋亭由面瘫转变成呆滞,紧接着欣喜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窝云汗三又杀回来了,这是正文这是正文这是正文,下面有一个同样场景的版本。
事态逐渐稳定下来,我似乎也渐渐接受老爷子的无故离去和与宋引阴阳相隔的事实。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转瞬五年就过去了。
胜春三月,日里花开的极致,便是到了夜间,那常开不败的枝头,在廊灯烛火的照耀下,依旧如火如荼,绽放的淋漓尽致。
五年前就侍奉在我身旁的蜻蜓,如今个子抽高了许多,人还是瘦瘦弱弱的,从骨子里透露着卑微。多年苛责,现在对他竟谈不上恨意,倒不如说是一种习惯。习惯了有人面面俱到周旋在自己身边,习惯了有人毫无顾忌承受自己怒火…………突然心上一紧,我这是在念及他的好么。
蜻蜓是暗卫,生于暗夜也死于暗夜,从来没有权利去光明正大干一件事情,包括现在。我听蜻蜓吹箫的时候不多,屈指可数,每每都是在我的不屑和怒火中戛然而止。今晚,他还是那首曲子,听着让人打心底发凉,我不懂曲意,总之是悲伤的。
蜻蜓身前是一片桃花林,夜间忽起的风卷起花瓣,浮于上空,摇摇曳曳。
蜻蜓一身素黑,背影看起来十分落寞,伴着箫声吹断人肠,我心中也是万千过往,不知不觉双眼有些朦胧,迷糊中蜻蜓的身影变得漂浮不定,再清晰的时候,眼前竟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是宋引,长大之后的宋引。我的孩子,我闭着眼睛就能知道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慌神之际,脚下不稳,一下子撞在灯柱上,忽生的疼痛使眼前的一切都明晰起来,而那个素黑的身影很快奔了过来,将我扶住。
眼前这张脸不是宋引,是蜻蜓。我不止一次将蜻蜓错认成宋引,可事后我从未追究,因为宋引明明白白死在我怀里,而这个杀人凶手也在场。
我恨恨一眼瞪过去,抬手便是一巴掌落他脸上。蜻蜓习以为常,神色未变,恭敬的委身跪地,等待我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主子。”天水向来会很巧的出现,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我收敛了情绪:“什么事。”
天水见惯了这种场景,完全不放在眼里,说道:“有一件小事需要您定夺一下。”
“知道是小事还找我?”
天水道:“那没有您的允许,我们也不敢随便往府里带人啊。”
我:“…………”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天水又道:“人在门口,您先去看看吧。”
“知道了。”
(这可以说是一个小番外?据说有点甜?这都不重要,重点是,这不是宋亭,这也不是小王子,这是小王子版本的宋亭
当然,比不上小王子万分之一的风采。窝个人比较萌这个,但是结合种种不太适合,只能当小番外玩玩了

事态逐渐稳定下来,我似乎也渐渐接受老爷子的无故离去和与宋引阴阳相隔的事实。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转瞬五年就过去了。
胜春三月,院里桃花开的异常妖艳,微风轻起,卷起漫天满府的粉色花瓣,迎着泣血残阳,交织成最美的风景。
十八岁的宋亭,身量已经抽高许多,和我已然没有什么差距,脸庞经过岁月的刻画,展露出棱角,精致秀丽的五官,朝气蓬勃的气质,展现出少年最美好的状态。
宋亭一直在我身边,朝夕相处,此刻的艳丽是我前所未见的,原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孩子,他明艳起来是那么让人惊心动魄。
以前没有发觉,宋亭对音律其实很有天赋。半年前,宋莲花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把箫来,宋亭一高兴就没日没夜的吹起来,到如今,手法熟练,曲艺精通,比得过城里许多专业的乐师。
此刻漫天桃花雨,夹杂着宋亭吹奏的箫声,竟在不知不觉中指引着我的脚步,驻足在离宋亭五米开外的地方。
宋亭的衣饰向来很素,或黑或白,瞧不出其他颜色。今日却不一样,还是素白的底,周边却参了水色的粉,看着背影就感觉粉嫩了许多。
或许是感觉到有人靠近,箫声戛然而止,宋亭放下唇边的箫,缓缓回首,这个孩子,他不需要任何姿态,却能造就一场惊鸿。我心神突然一紧,此情此景仿佛触及到了我心底,灼伤了我的双眼,没有源头,不问去处,在宋亭弯眸一笑的片刻,所有思绪被拉回,眼前只有这个明媚的孩子。
“爹爹。”宋亭微微一笑,冲我低头问好,衣襟上粉色的线条更是衬的他容颜绝世。
我仍是有些恍惚,此刻他耀眼的厉害,我错开眼,没有接上话。
宋亭几步走到我跟前,伸手扶住我的胳膊,眉头微蹙:“爹爹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事。”
宋亭主动与我亲近不在少数,就算我痛心宋引的那几年,他也不曾表露出生分,只是我却没有一次迎合的天衣无缝的,多多少少都是以尴尬收场。这次他顺其自然的动作,最乎寻常的问候,我是打心底接受的,不知是那个恍惚未解的错觉,还是臣服于他的美色。
“主子。”
天水向来没有眼力劲,现在都老大不小了还是这样,好不容易培养的温情,一下子被打破。不过我并没有打算发火,毕竟我挺心疼他的,我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就跟着我,如今宋亭都十八,他还是一个单身,有一次喝醉了还说胡话,说要跟我一辈子。
我先是看了宋亭一眼,随即抬手抚上宋亭的指节,宋亭很聪明,唇角浅抿了一下, 乖乖的松开手。我点点头,几步走到天水身旁:“什么事?”
天水道:“有一件小事需要您定夺一下。”
“知道是小事还找我?”
天水道:“那没有您的允许,我们也不敢随便往府里带人啊。”
我:“…………”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天水又道:“人在门口,您先去看看吧。”
“知道了。”
我正要迈步,脑子突然闪过刚才宋亭妖艳的画面,一回首,他拿着箫双手相扣,自然叠放在腹前。
我道:“宋亭,你这件衣服很漂亮。”
(完)
最近沉迷于小王子的美色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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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9: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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